第7章 话里有话

这小子是黄三叔的大儿子黄学兵。今年十六了。为啥他不随着堂哥大柱，大栓，叫个大啥呢？因为黄三叔读过两年高小，黄三婶一向觉得自家孩子比旁人要清贵些，说成啥不肯叫那土气的名字。

因为这个，黄老爷子深深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再一次践踏，还和黄三叔两口子闹了一场矛盾。不过结果以老两口亲自登门去向黄三婶这一小辈儿道歉结束。这是清水湾有史以来，最丢人的一次事件。也正因为如此，老两口不喜欢黄三婶，但同时也尽量不招惹她。

黄三婶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了，可她爱住娘家。黄学兵兄妹四个几乎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平常不怎么回家。即便是回来，也从没见黄学兵兄妹四个这样热切的叫老两口爷爷、奶奶的。今天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但这不知重点，重点是这小子死死搂着黄尚香的腰，这是要闹哪样？

黄尚香也不是个善茬，她连踢带踹就把黄学兵给踹开了，呵斥道：“好好说话。”

黄家重男轻女十分严重，黄学兵是男丁，往常要是挨了打，不定怎么呼天抢地呢，这会儿被黄尚香连踢了好几脚也不喊痛，相反两眼还跟电灯泡一样瞅着黄尚香，好像她是一个金元宝似的。

任凭黄尚香聪明伶俐赛过爱因斯坦，她也整不明白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只见黄家老两口一前一后，跟踩着风火轮儿一样从村口方向冲了过来。那老爷子看见黄尚香，二话不说抡起锄头照着她脑瓜就砸了下来。

黄尚香也不躲闪，迎着老爷子的锄头，一把就把锄把捉住，夺了过去：“你干啥打我？”

紧跟着赶过来的老太太，气喘吁吁指着黄尚香：“你个奴才秧子，贱丫头。翻了你个大天了。你要绝我们老黄家的后啊……”一边说着，一边嚎哭起来：“老天爷啊，你睁睁眼，让龙抓了这不孝的孽秧子吧。娘们儿几个都黑了心肝，要害我们老黄家断子绝孙啊……”

老爷子赶过来还要打黄尚香。黄尚香把手里的锄头一横：“爷，你别逼我。逼急了我和你同归于尽。”

老爷子气急眼了，骂道：“能耐的你个丫头片子。早知道你这么黑心烂肺，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没活埋了你。我坑都挖好了，看你哭的厉害，又给你抱了回来。你就这么报答我们家对你的养育之恩的？”

黄尚香闻言，怒从心头起：“怪不得你闺女一个俩的不活，原来遭报应了。你当初就该把她们也都埋了，省的后来长大了害病，你还得花钱。给你生俩外甥，你还得费钱养着。”她知道自己能活下来不容易，但从没想到自己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活的那样坎坷。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句话在老黄家就是浮云。黄尚香的存在好像天生就是和黄家所有人作对的。除了母亲和三个亲姐，其他人看黄尚香都像眼中钉，肉中刺。反之，黄尚香看他们也都是苦大仇深。

两边都恨不得把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骂人的时候怎么可能留口德？不见老爷子都恨不得将黄尚香一锄头打死么？

黄尚香这话可是戳了老两口的心窝子了。老两口顿时被气的浑身哆嗦，老太太更是差点儿厥过去。

老两口一辈子生了四男三女。一个男孩儿生下来就夭折了。剩下三个儿子，就是黄尚香的大伯，父亲和三叔了。还有仨闺女，一个长到二十来岁，一根裤腰带寻了短见。另一个结了婚难产，留下一儿一女。姑爷另娶了老婆。后老婆对这一对儿女特别不好。说不得，老爷子这个当姥爷的，只好照应着。

剩下一个小闺女，婆家妯娌多，穷的叮当响。没招，老爷子也得照应着。

老两口心中又疼又气，浑身直哆嗦。

黄学兵在一旁跳着脚，扯着嗓子唯恐天下不乱：“爹，妈，你们快来啊。我爷爷、奶奶让四丫头气死了。我奶奶说，四丫头还要老黄家家断子绝孙呢。你们快来啊。”

黄三叔一马当先的跑过来，二话没说，劈头先给了黄学兵一巴掌：“胡咧咧什么？让你上学不好好上，断子绝孙的话是能随便说的？”

黄学兵挨了打，顿时不满起来，叫嚷道：“你爹，你妈也说了。你妈说死丫头要害你们老黄家绝后，有种你打他们一个试试？”

“反了天了你个小犊子……”黄三叔抬手又要打自家儿子。

“黄三锁，你再动我儿子一指头试试？”紧跟其后的黄三婶一声狮子吼。黄三叔怏怏的收了扬起的手。

黄三婶一把将黄学兵拉在自己身后，丹凤眼儿瞪着黄三叔：“你还文化人呢，白瞎你读的那些书。除了对老婆孩子吹胡子瞪眼，你还能干啥？窝囊死你算了。”

“你……”

黄三婶打断他的话：“你又想说，那是你爹妈，你能怎么样是不是？爹妈怎么了？爹妈就能为所欲为啊？因为一个大柱，你妈一口一个断子绝孙。那你仨儿子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老黄家的种呗？黄大柱要是死了，你们家就绝了后了对吧？既然这样，咱们还过得什么日子。离婚。我明天就把这四个孩子的户口都迁走，以后你黄三锁就是光棍汉子，无儿无女。你和你爹妈都指着黄大柱养老送终去吧。”

黄三婶连珠炮一样，根本就不给黄三叔开口的机会，说完这些话，转身拉起黄学兵就走。

黄学兵路过老两口身边，为了给他妈长气焰，故意狠狠冲那俩人哼了一声：“以为谁稀罕姓黄？从明儿起，我跟我姥爷姓，再也不是你们家人了。”

“你……”黄三叔看着气冲冲扬长而去的妻儿，黑黄着脸色说不出话来。

“老天爷啊……”老太太好不容易倒过气儿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哭。

“妈……”黄三叔一肚子闷气正没地方撒：“你哭啥？这下你老儿子眼瞅着成光棍汉子了，可对了你心思了。”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指着黄三叔：“你个不孝的孽障。”

黄三叔脖颈子一梗：“是，我们都不孝。就大哥一家人孝顺。刚刚尚香那句话说的少了，不该只把我三个姐姐埋喽。刚下生那会儿，你就该刨个坑，把我们姊妹几个都活埋喽，这样，就没人给你那宝贝疙瘩大孙子争世产，也没人给你老两口眼里添堵。你俩快快活活的，长命百岁。”黄三叔吼着，偌大个汉子，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可见他夹在妻儿和父母之间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此刻的黄尚香心眼儿里早就九曲十八弯，绕的远了。

黄三叔这话里有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