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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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不动声色地拒绝了林茜檀派去的人令林茜檀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没过两天,只听说陆家方面做了两件事,又让林茜檀打消了一部分疑虑。
头一件事情,是陆家老爷以生辰八字和他多年之前走丢的女儿相同当作借口,决定厚葬晴川。晴川因此被陆家认作义女,葬入陆家墓地祖坟。
第二件,是这事低调。陆家并不公开殓葬,除了楚家,其他家族偶有想起来去问候一声的,也都被婉拒。各家就是有送仪礼的,也都是交托给陆府门房。
陆靖远本来寻找妹妹也算不上是什么多么机密的事。人人也都听说过陆家有那么一位走丢的嫡小姐。
陆家这事做得,又因为这样而实实在在有那么些古里古怪的了。
林茜檀多留了个心思,叫人问了问,回来禀报她的人告诉林茜檀,只能远远看见陆家府邸里面确实到处都是白幡蓝绸,看上去像在举丧。
林茜檀还算了解自己那个前任婆婆的行事做派,她可不想被人背后捅了一刀还傻愣愣的。
霁月于是去了。
阴氏借着陆家的势头,这两年不说把日子过得多好,起码吃穿还是得到了保障。
林茜檀原本也并不非得把这位婆婆往死里整治。见她一度消停,也没有再去管她。
可霁月问回来的事情让人听着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奴婢也只是问到陆家老爷回家之后,连着两三天都和那阴氏待在一起这么一件事情,至于房中说了什么,打听的人隔得远,倒是不曾听见。”
霁月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阴氏夹着尾巴做人,在陆家却也凭本事算得到陆家父子的信任。若是陆家的婢女说的属实,那么看来她也并没有把儿子的事搁下。
林茜檀想着,还是将这事与楚绛说说,他在官场上行走,和陆靖远的接触也比较多。让他去探探口风,免得陆家被当了枪使,而她也凭白挨了那看不见的子弹。
楚绛倒是不觉得阴氏和林茜檀能有多大仇。在他看来,董庸的死和林茜檀没有关系。
既然无关,何至于要在背后捅刀子呢?
不过林茜檀既然都说了,他还是会照办。她说过的话,他几时不上心。
陆家低调地办了丧事,晴川被人偷偷摸摸地做好了后事,楚绛在衙门上碰见陆靖远的时候,已经是七八日之后。
两人远远碰见,面对面停下。
陆靖远已经不是那天那样冲动的样子,从他的神色上也已经不太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什么心思。
甚至于还十分谦逊地跟楚绛表达谢意,说什么“如果那天没有你”之类的话。
楚绛和他约了去茶楼喝茶,两人年纪相近,共同爱好也不少,楚绛曾与林茜檀说,此人稳重,可交往。
楚绛探不出什么,两人在茶楼分别。
画舫上的案子若非牵扯陆府,恐怕也被人谈论不了几天。没过多久,捞钱不成反倒把自己弄进了监狱的老鸨无人问津地死在了大牢里,连个追问死因的也没有。
林茜檀想着阴氏一时之间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便暂且搁下。九月是秋冬之交,也是年里准备过冬的时候。
各种送礼回礼的杂事一忙活,这事也过去了。京城里想当然又有了新的话题,大运河上威风凛凛的女将陈靖柔成为热门的话题,一时之间倒是没人去议论画舫上的事了。
有人说女子为将是人尽其才,然而更多的人还是持否定怀疑的态度。
九月下旬,人们已经习惯新的朝廷。新帝和天隆帝截然不同,别有用心的大臣再三要求采选,他都以眼下民生为重做理由拒绝。
几家欢喜几家愁。
阴韧带走了大笔财富,国库的确并不充盈,大臣们多提几次,发现王元昭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便也暂时作罢了。
魏氏子弟势头盛,后宫又只有魏嘉音一人椒房独“宠”,不由引人羡慕嫉妒。
明知这些只是暂时,魏嘉音却还是忍不住心里高兴。王元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会抽出时间到魏嘉音寝宫里休息休息的。
只是比起在晏国公府时有人管束盯视,皇宫里也许自由得多。虽说盯着看的人不但没有变少,反而变多了。
宫里的寝宫也并不比外头的暖和,待在身边的人就那么多,到了夜里宫殿就太过冷清了。
到了夜深人静时,魏嘉音也会睁着眼睛偷看那么几眼躺在身边的男人。王元昭对人敏感,魏嘉音这样做的次数多了,他就是在睡梦之中也能有所察觉了。
世上最难去勉强的事情就是感情,王元昭只有装作毫无察觉,才能够继续和魏嘉音相处在一起。
这一夜,照例是等着魏嘉音睡了过去,王元昭才悄悄爬了起来,去了外头廊下,守在暗处的宫人看了,虽然不敢打扰,但不免也得嘀咕嘀咕。
王元昭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娇滴滴的大美人不去抱着,怎么大冷的天跑出来和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一起吹风?
王元昭为了不叫自己去想不该想的人,干脆思考起了朝政上的事情。
顾潇巍年纪虽轻,却可放在相位;郑国公得他恩情才能恢复爵位,也必定忠诚,也可以授予重任;林茜檀的表姐楚佩以及曲芙等女官心思细腻,精通语言,也许可以试着叫她们担当海外典籍的翻译……
最近在议论得最多自然还是东都的事。
众人早都知道东都易守难攻,现如今还有人提出应当撤军休养生息的。王元昭也知道,东都如果不能一击而下,国库能够提供的粮草确实是比较有限的。
虽说他还有其他钱粮来源途径,但杯水车薪。
那最后一块京华梦景图的碎片在哪里?
王元昭不禁又一次这么想到。
若是能够找到那传说中的夏朝宝藏,也许能为当前的局势解决一个大麻烦。林茜檀自然愿意出资,是他不愿。
兴许是母子连心,同一时刻夏三娘也没有在睡觉,睁眼躺在黑暗之中,想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她窸窸窣窣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身边的人,她刚动得厉害些,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壮着胆子询问她:“主子,您醒了?”
夏三娘声音轻盈,在暗沉之夜里却有一种低哑:“早就醒了,有一会儿。”
外头人便问要不要水。
夏三娘干脆便爬了起来,饮用几口水,又穿了衣服,也来到了窗户前面待了有一会儿。
她等了二十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回到了这梦寐以求的重重宫殿里,为什么心里那么空虚?
想想也是,她家的萧氏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全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她和大儿子,就算是坐在权力的巅峰,也实在太过寂寞了一些。
“凌霄,你还记得不记得以前咱们还小的那时候?”
这一晚,值夜的,恰恰是一直陪伴在主子身边的老人,一个叫做凌霄的嬷嬷。
已经韶华不在的凌霄曾经也是青春年少过的宫中宫女。她知道太后脾气,夏三娘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她这是思念父母家人了。
“记得,怎么不记得。”凌霄忍着睡意,努力捧出笑脸。
夏三娘笑。
跟着自己的那一群人里,也只有凌霄说话敢于不用尊称了。
夏三娘指着庭前已经拆卸了旧物的大槐树,道:“说起来,还小的时候,父皇曾有一次就在此处亲自为我摇秋千,我就坐在那里,笑得可开心了。”
追忆这些往事,再对比现今人走茶凉,凌霄也是感叹。
凌霄自然也有自己本来的名字。只是随着身世沉浮,那些记忆都被隐藏在了尘埃里。
美好的记忆总是有限的,当夏三娘把记忆快进到夏朝末年京城陷落的那一段,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夏三娘被荏苒的时光磋磨得几乎真的以为自己是夏三娘而忘了自己其实是萧宸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作为曾经大夏的三公主,萧宸最心心念念的事从来只有将萧胤扶上那个位置,好叫她的兄长和父皇能够在九泉之下瞑目。可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另一个人。
即使那个“另一个人”是她亲生的儿子。
“地图的事,还没有消息吗。”
凌霄闻言,上前恭敬回答:“没有。”
夏三娘眯了眼睛,心中恼怒:“我萧家的东西,那些人凭什么私自占为己有?什么四大世家?如今还不是个个凋敝?”
这些事原本是王群在为她负责处理,可王群一死,他原先把事情办到了哪里,居然会没有半个人知道了。
“萧涵呢,也没有消息?”
萧涵,就是萧太妃在闺中时候的名字。
凌霄这次沉默了一瞬,好在夏三娘并没有看出来,只听得凌霄同样是回答了一个“没有”。
夏三由此娘目光冷漠:“一个贱婢生的贱人,根本就是萧家叛徒。若非是她为了自己出卖几位皇兄,我大夏何至于此。本宫只后悔当初就不应该一时兴起怜悯她,将她引荐给父皇。就该让她哪儿来哪儿去……”
当年的事凌霄也知道一些。
萧太妃年幼之事倒罢了,后来天下大乱,萧太妃落在燕氏手里,为了换取自己生存,泄露了几位在大乱时候逃出去的夏朝皇子的行踪去向。
在做了这些之后,夏朝嫡系覆灭,她反倒是凭借这些举动青云直上,成了大商的皇妃,尽享荣华富贵。
凌霄沉默。真相如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主子有主子的仇恨,她也有她的恩情要报答萧太妃,其实萧太妃的踪迹并非全部没有办法获得,是她把这中间的情报截留了下来,没打算告诉给夏三娘。能拖几日是几日。
同一个时候的萧太妃,自然已经乘坐船只扬帆南下,去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去了。
萧太妃离开所坐的船只,还是林茜檀安排给她的。林氏商行正好要去闽州进货,刚刚好捎带萧太妃一段路。萧太妃和她那个就算困难也仍然目高于顶的三姐不一样,装扮起下人来惟妙惟肖。再往脸上涂抹一些污泥,路上只在船舱茅房里洗马桶,眉头也不皱一下。
船只走走停停,这一日刚刚逗留在一处渔村里,商队正好碰上了夜里的大雨,不方便继续走,商队便做主停下歇脚。
萧太妃看这个小渔村风景十分恬静秀美,就是夜里也别有风情,便问了问领头的商队管事。那管事告诉萧太妃,这是千石村。
千石村本来名不见经传,萧太妃却偏偏从暗夜之中看出一些紫气升腾。已经乌黑的天边浮动着一丝隐然的亮光,奇幻诡异。
说来也巧,小村子里便正只有王家留下的房子还可以居住。萧太妃便顺理成章入住了下来。屋主不在,这房子却还有管事。管事的已经得到王元昭私下嘱咐,林氏商行尽可以借地方行方便。
商队的管事告知萧太妃那是当今新帝曾经住过的地方,萧太妃便觉得讽刺,管事的也没有听清她自言自语说的话:“也不知道我那个好姐姐如果听说我现在就住在她住过的屋子,会做何感想了。”
夏三娘无缘得知,萧太妃悠哉悠哉在她屋子里住了几天,之后就高高兴兴去了闽州。她在宫里困了半辈子,终于得到了自由。凭她半辈子积累下来的钱财,下半辈子足够过上好日子了。
等到夏三娘落后一步收到这消息,萧太妃已经离开得没有影踪。
没了王群,她鞭长莫及,想叫人查查林氏商行的底细也不能够。
翻过了九月,就已经是寒冷的初冬。新朝廷治理之下,仅仅两三个月的工夫,京城街道上的情况又比先前好了许多,更甚至已经恢复了天隆初年繁荣的样子。游逛其中,至少不再见到居民们两三月前脸上隐藏着的戒备神色了。
若是一般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有这样的能耐,也许剩下的也只有满心的骄傲,但夏三娘却截然不同。
*
夏三娘频频以太后懿旨召唤各家女眷进宫,席间颇多为“萧胤”拉拢造势的意思。各家女眷表面上虽然勉强应付,但私底下其实都很是不解。
她们这一年来经历过的奇葩事情也很多,倒是不多这一桩。
王元昭听说这些,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评论,一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夏三娘我行我素,光是在九月里就见了五十八次外朝诰命的夫人们。
他那样子,众人不懂他意思,对于夏三娘既不推拒,也不应承。
被困于京城的王大狗知道之后,更是无奈苦笑三声,连叹母亲固执。
夏三娘觉得,只要她能够找到她大夏的宝藏,就可以再招兵买马,为萧胤再起炉灶。各家女眷之中说不定就有知情的。
可别说是挖宝,她就是任何一张碎片的线索也没有从那些人身上得知。
不觉间,又是北风卷地白草折。
十月的天比起九月的天还要更冷一些,出门也要打个手炉,家里多了那么两个人,自然无比热闹。林茜檀起初几天还觉得勉强可当作是看猴戏,可渐渐觉得,江芷悦太能呱噪,她便设法躲了出去。
可走了一圈,林茜檀却有一种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的感觉。
她干脆也不用车夫,只自己叫上几个丫头婆子的,一路随意走动。脑子里时而想想这个,时而想想那个,等到她发现不对,她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昔日阴韧居住的府邸了。
竟然是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林茜檀有些啼笑皆非。
也许是她心里惦念得太多,才会无知无觉来到了这里。
“走吧,进去看看。”林茜檀对身后的丫头们这么说道。
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是在想些什么。
前几天,东都传来捷报,朝廷的兵马取得了重大的进展。陈靖柔一战成名,在战场上以优异出色的表现赢得了底层将士的尊重。
这一次,那些来自各个世家的人也没好意思和陈靖柔抢军功了。
陈靖柔在写回给林茜檀的书信里,极力夸赞了那十万两银子的作用。林茜檀一笑置之,并不当真。
东都守城的兵马受到重大折损,城中下令关闭内外通道,据守不出,以拖待变。
阴韧往日居住的府邸在阴韧离开之后,就被王元昭命人封锁。平日以重兵看守,寻常人并不能够轻易入内。
不过并不包括林茜檀。
林茜檀连出示令牌也不必,守门的卫兵看见她,竟然愣也不愣一下,径直让开了路。林茜檀带着几个瞠目结舌的丫头进入,头也不回。
显然并不是第一次来了。只有霁月一人丝毫没有讶异。
不过,数月之前来的那一次,她只进了中庭看了几眼,并未深入。这次却不一样,不用人带路,她就熟门熟路地知道这屋子每一处的构造,同样令丫头们暗暗惊讶。
林茜檀走在府里的某条路上,脑子里回荡的是王元昭跟她说过的话。
王元昭曾经开玩笑一样问她有从龙之功,想要什么。她笑言,什么也不要。
王元昭又道:总得想一样什么。
林茜檀便说,若是事成,便将这宅子给她,是存是毁,皆由她。
王元昭没问这其中缘由,只是答应了下来。所以看守宅子的门卫自然也就听王元昭提过这些了。
林茜檀来到自己从前生活居住过的屋子,感慨甚多。
诡异的是里面的陈设布置和她前世时候最后一次离开阴府、前去赴死时别无二致。
她专心致志,拿起搁在桌面上的几件物品端详了片刻,倒是没留意自己的举动都落在门外某一个守门侍卫的眼里。
那侍卫眸光闪烁,也不知道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偌大一个丞相府,调兵遣将的叫人来看着,虽说大体都可靠可信,但也难免各有各的来历。凭魏氏的人脉,想给自己家的子弟谋取一两个轻松职位,实在不是什么多难的事。
那人本来在看见林茜檀的时候就已经愣了那么一下,再看林茜檀进出畅通无阻,心中更是讶异,于是等到林茜檀离开那间屋子转向里间之后,不免就要和旁人打听几句了。
“嗐,你是不知道,这楚家的少夫人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是我见过的第二次。上面发话了,她进的来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这魏家的子弟听着,便答应了一声。
屋子里。
林茜檀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物品。两辈子颇多巧合,她都已经懒得惊奇了。
故地重游,林茜檀没有太多怀旧的感觉,这地方对她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好的。以前她就想一把火烧了这里。
锦荷几个跟在她身后,见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自己出来,还以为她要走了。谁知她只是吩咐人去拿了柴油来,说是要放火烧房子。
就连门外那些个见多识广的侍卫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虽说是一时兴起来了这里,但当真看到屋子着火,林茜檀反而高兴起来。这辈子她没在这里待过。
但在她眼里,这里就是肮脏的。
浇灌了油,木材搭建的屋子燃烧得自然是无比惨烈,乌黑色的烟腾腾而起,却几乎传不出阴氏的宅邸。
做完这些,林茜檀才带着人往回走,那魏氏的子弟想了想,便出去了一趟,将这事情说予了宫里的魏嘉音知道。
不过是进出一个叛臣宅邸,这算不得什么事,可有心人自然能够解读出一些什么来。
魏嘉音心里不快,乳母瞟她脸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一丝怒意一闪而过,魏嘉音将这事摁下,问起了王元昭在干什么。
说起这些,乳母便忍不住浮现不甘的神色。
东都的战报自然是也叫她们知道的,然而最大的功臣不是中途阵亡退出的魏嘉斌,而是原本作为花瓶一样的副手,被硬塞进去的陈靖柔。
和乳母不一样,魏嘉音看重的角度更多是性别。乳母说魏嘉斌被人抢了军功,可在魏嘉音看来,其实就只是:“真是弄不明白,她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待着,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