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蜂猴
“当然,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在最终决战之前我们必须和那猢狲再交一次手。”花九溪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花,拉克西米也摘下哥萨克帽,扑扑啦啦,满眼冰清玉洁。
“什么有一手没一手的……”蛭子端着碗姜汤,警惕地看着二人。
花九溪微微一笑:“你安插了那么多眼睛,我们做过什么,你会没看见?”
蛭子一阵脸红:“你这人有点狗咬吕祖爷啊。”
花九溪对他蓬蓬的小脑袋一阵抚摸,虫天子上来说:“不成想这阿毛兄弟手段不错,不到一天,已然在地下掏出一片恢弘的地宫来了!”
这老头子眉飞色舞的,可见他也十分叹服。花九溪一阵兴奋,说:“是么?我来看看。”
只看那地洞深不见底,却又有阳光射出。原来虫天子在里面撒了些发光植物的种子,能与地上一般透亮——甚至夜里也能长明。花九溪在外蹲守的时候,三人又把车里的陈设搬了过来,那地宫已经能住人了。
“嗯,这样很好。小蛭,你再在洞壁上插几个眼。我把咱们的大杀器安在瓶颈处。我叫他有来无回……”花九溪说的大杀器就是那能刹那射出万千利刃的箭城。
几个人吃罢了饭,轮流休息。花九溪见蛭子还是觉得冷,就拿几件貂裘搂着他,一边给他讲故事。
“说从前有个客商走夜路,经过一片西瓜地。不成想这块瓜地里藏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那强盗一看来了票大买卖,就趁客商不注意——扑哧就是一刀!客商斗大的脑袋就直冒血——那脖子里面还发声呢,还我命来!……过了几年,强盗洗手不干了,一天给老婆孩子买了几个西瓜。媳妇和孩子吃着觉出不对劲儿了,因为嘴里的哪是西瓜汁啊,那是血!”
“强盗一家肚子里响起来那客商的声音——还我命来!”
花九溪讲的故事简直骇人,净是些吊死鬼索命什么的,唬得蛭子不敢闭眼。就在他讲到第十二个故事的时候,蛭子猛然说:“来了!”
花九溪忙问:“猴子到哪了?”
蛭子眼睛瞪大了,正分享着其余几个视域,如转播一般:“摸进车厢来了,这猴子很蠢,没明白过来,正一阵摸头呢。”
两个人有点吵扰,拉克西米不知是被他们惊醒了,还是并未真睡,也睁开了一双眼睛,观望动静。
花九溪见她起来了,说:“老鼠进笼了。”摸了摸自己手指示意一番。
拉克西米点点头,自然知道如何行动。
那雪猴好容易发现了地说,自觉本事高强,也不问问有什么机关,就攀着岩壁,打算一路下来。就在看下不看上的时候,背后蓦地有个巨大身影出现,反倒把他擒了。
雪猴一看:好粗的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两倍。那东西把他抱紧了,自己忙一通挣扎,但对方力气实在太大,一只胳膊就能报销自己双手双脚。那怪物手上不是刀就是剑的,一不留神就能把自己斩首。雪猴先踹了他两脚,纹丝不动。他忙使用能力,使得大甲虫周围的气温急速下降。这些虫类一贯是怕冷的,但拉克西米下了命令,因此即使甲胄上结霜,也全力按捺住雪猴子。
“成了。”花九溪一阵窃喜,忙拉动连接箭城的机关的绳子。
如爆流一般的箭雨击打到雪猴身上,他立马呕出一口鲜血。
而这口鲜血,由于冰点以下的温度,吐出来就是碎的。雪猴又惊又惧又怒,但自己身体显然承受不住负荷了——一道道热气不由自主地从他身上涌现。
爆炸!花九溪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向拉克西米使了个眼色,拉克西米也不想牺牲自己的伙伴,当即命令的圣甲虫松手。
雪猴身上弹射出的热气将他冲出了地穴,据蛭子眼睛观察,仿佛让狗撵了一般速逃跑了。
蛭子却在迷雾中看穿了敌人能力的真相。
“可惜不能在这怪物的身上也贴一只眼睛。”拉克西米略有遗憾地说。
“先不说这些。”花九溪说,“你那甲虫朋友应该受了不小的伤~”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命大甲虫飞入地穴之中,只觉大地一阵晃悠,震下许多渣土来。这个巨人就一下子落地了。
洞内倒是瞬间暖了起来,花九溪忙起来检查一番:“我记得它的壳子是能打开的。”
拉克西米点点头,就命令大甲虫将胸腹外壳如汽车车门一般打开了。蛭子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形如机器人的东西,顿觉好奇。
“没有五脏六腑还能这样活动……神奇的生物。”花九溪对散发出热气的圣甲虫内部构造如是说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蓦地从里面落了下来,蛭子一把接过。
“原来你真藏在它肚子里了。”蛭子说,那物事显然就是牟尼泥。
“对啊,移动的保险柜。”
“放在死物里面总有被人挖掘出来的那一天。而我们这些家伙的生理构造又不可能长期吞下这样一个金疙瘩。”
“那当然,圣甲虫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完美的战斗武器创造出来的。创造它的,是远远超过我们人类的生物~”拉克西米十分自豪。
“所以说,是外星人?”花九溪捏着下巴皱眉。
“什么是外星人?”蛭子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所谓外星人嘛,就是——”拉克西米是个好为人师的,对着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娓娓说来。
虫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一侧的阴影中,提示花九溪:“小华,我方才听见那东西一番喊叫,流没流血?”
“哦,把这茬忘了。”花九溪一拍脑门,“我这就去把血液样本采集回来。”说罢,不一会就拿来若干紫红色的冰晶,正是被冻住的雪猴血液。
虫天子看了也不言语,就拿出一个黑底红花的葫芦来,从里面拍出几只黑色的大马蜂。这些马蜂落在花九溪掌上,他下意识缩了缩手,群蜂舔食了雪猴的血,就朝洞外飞去。
花九溪刚要随着马蜂同去,被虫天子喊住:“小孩子别侥幸胜了几次就莽撞起来。现在天黑,等日头出来大家再一块去追。况且,我还要等血蜂回来报告敌人的底细呢。”
花九溪想独吞战果的心思被师兄看穿,他一阵不服:“敌人刚受了伤,要是他在这一时三刻里,吃些人参狗宝的又还阳了怎么办?”
“那就赌一赌吧。出了问题我担责任。”
花九溪气馁,毕竟对方资格最老。
直等到兔落乌起,高高大大的太阳悬浮照耀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川,众人才你拉我拽地出了地洞。
虫天子的血蜂一只不落地尽数回来了,嗡嗡嗡嗡,绕着他在跳一种复杂的舞蹈。
虫天子连连点头,跳完了,将之收回葫芦。
“这周围几百里内没有人烟。那猴子是待在自己用冰搭建的一处大屋之中,眼下只有它一个,并无党羽!”虫天子缓缓说道。
“很好,现在攻守之势转化了,该由我们猎杀他了。”花九溪嘻嘻哈哈地。
雪猴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他叫做六花。本来被他盯上的人,与他过不了三招,肯定是一命归天。但是这几天派下的任务,居然是连连失利的下场。
他当初收了兔子精数不清的奇珍药材,要为他们取回一个金字塔形的盒子,又看对方无非是老弱妇孺,就满口答应了。这东西心思粗直,想出了个最为简单的战略。
他先将几个列车员尽数害死,以止住这伙人的行动。再潜伏在车中,将其一个个杀死,随后慢慢搜查其行李。
却不料一开始就漏了一个肥老鼠精——列车开动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好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他潜伏房间内,正好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孩,最巧的是他手中恰恰有那个金色盒子。一不做,二不休,就决定等他一人独处时将之宰了。
不想就这样一个毛孩子也很难难对付,光见招拆招就斗了超过五分钟。幸亏最后千难万难还是把他打垮夺了那宝物。疾驰一昼夜,赶到联络点,将宝物送走,自己累得半死。
却不成想抢来的是个假货。他当即被少广城派来联络的妖鸟啄了七八十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毕竟对方的势力不是你一个妖界杀手能应付的。故而又立下军令状,势必杀败这这队人马,取回真宝贝。
这才有第二次夜袭,使全力冻住列车,一人强攻。不成想又碰了钉子,身中不知多少铁钉子。眼下忙吃了几十根人参,才觉得妖力慢慢回升了。
正闭目养神间,它自己用冰砖打造的屋宇一阵晃悠。
地震了?
不,并不是。他也是会望气的,便觉得有两三道极强的虫类气息之飘到自己室内。竟是夜里擒住自己那只古怪甲虫在猛击这宫殿!
“哈哈,痛快!”花九溪见大甲虫在这一大片冰雕建筑上胡打乱砸,有一种宣泄破坏欲的快感。
“不过建造这屋子的人可不好受咯。”拉克西米说,“自己辛辛苦苦搭好的积木,当几个坏孩子一脚踹了。”
“那是他活该。”蛭子说,几个人中只有他直接吃了雪猴的苦,故而也最为愤恨。
“话说,小蛭你要走了那猴子几滴血,分析出他有啥能力了吗?”花九溪问他。
蛭子摇摇头,说:“那血就是一般猿类妖怪的样子,并没什么特殊的。所以说,这东西搞事靠的就是法宝——这就跟小花你猜的差不多了。”
遥见大甲虫用十来分钟,就把一片有房有楼的建筑物击为一地碎片,四只拳头舞动生风,被打成碎碴的冰砖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呵呵,这猴子是要当缩头乌龟么?”花九溪说,“可惜咱们里面没有会骂街叫阵的——师兄,你吆喝几句?”
虫天子白了他一眼:“骂人我倒会,可上了岁数,嗓子不给力了。”
“欺负人就罢了,还想骂人!”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竟是雪猴从一地残垣里爬起来了。
说“爬”显然不大合适,这次雪猴穿了一身黑色的玄冰铠甲,形象立马高大起来。
“呔!你这天牛精,我这就灭了你!”说罢手一抬,在数十丈外的众人顿觉一阵寒风远由而近扩散出来,头发眉毛一阵乱飞。
位于寒气中心的大甲虫肢体关节立马结了冰,等不到拉克西米下令,他就本能地自卫起来。由高空俯冲,要把雪猴扑倒。
那雪猴的机甲虽重,却如何抵挡圣甲虫的万钧神力?一个趔趄倒了,大甲虫乘势压在了雪猴身上,要一拳击碎雪猴头上的冰罩——这一拳的力说或许能将猴脑浆打出来。
“嘿嘿。”雪猴却狡黠地一笑,看着两腿已然冻成冰柱的大甲虫。那一拳落是落了,却被雪猴躲过了。四肢封冻已经减慢了圣甲虫的行动。
雪猴一阵狂笑,花九溪却听出了些许无力。因为要完全冻住大甲虫这种体量的生物,会吸收大量的热能。
“小花,你说寒冷的本质是什么呢?”拉克西米问。
“为什么这么问?”花九溪眉毛一扬。
“我是想,那些冰冻魔法的本质是什么。中学生都懂的一个道理是,寒冷本身不是一种能,而且失去热量的状态。因此,传说里魔法师所用的冰封法术,应该是将热量转移到其他地方的一个手段。”
花九溪一阵顿开茅塞的感觉:“这样就可以解释那水池为什么总跟雪猴一同出现了。我推测它的成因是瞬间释放高热,而冰冻法术的本质就是转移热量。那么,雪猴其实是将这些热量集中到某一处,当达到上限的一瞬间,他就会发生爆炸!”
“那雪猴本身为什么没事呢?”拉克西米歪头一想。
“因为他能把那个汇聚热量的法宝从体内取来。”回想起昨天的讨论,蛭子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那个东西就在雪猴的胸口处。”
“很好,我这就再给他一梭子。”花九溪说,只看雪猴从大甲虫胯下起来,手中蓦地多了两把冰刀,竟是来锯断对方双腿的。拉克西米一阵心疼着急,忙叫:“别——”
话未说出,花九溪的箭雨已然打到雪猴胸前了。花九溪见裂缝并不大,咒骂了几句,又一气将剩余的所有箭头一并射出,耳听得碎裂声响,雪猴的冰甲被破了。
但这只能暂住止住雪猴的行动,它哈哈一笑,
“你们这班废物!有种过来跟爷爷一战?我这就要把这个虫子五马分尸。”雪猴见退无可退,索性尽可能杀伤几个敌人才够本。
众人则又气又急。
虫天子见此情景,低声对花九溪说:“小花,遇见此等强敌,就用牟尼泥吧。”
花九溪看了看他,点点头,心情竟有些小小激动。便将那小金子塔取出来了,蛭子问:“这东西也能用来打人么?”
“是啊,我之前不就对你们说过了吗?”花九溪说,“只是多少会有些副作用而已——不过眼前是处冰天雪地的荒原,也无所谓了。”
说罢就一只手拿住牟尼泥的尖端,五指按住它四道棱角,那金字塔塔顶当时就刺进花九溪掌心了,能看到血流下来。
众人见他左手扶住右臂,似乎顷刻就要出现能把人掀翻的巨大力量。虫天子此时则把一些透明如甘露一般的液体洒到自己和其余人等身上。拉克西米问:“大叔,这是什么圣水?”
蛭子被洒了个满头满脸,极不耐烦地:“这什么,好难闻!”拉克西米望望他:“我没觉得有味道啊?”
虫天子呵呵一笑,说:“这本身就是刺激妖怪用的药水,人类自然感觉不到。”
蛭子一愣:“还有其他魔物要来么?”
感到牟尼泥的触须已然伸入自己体内,与神经相联通之后,花九溪默默念了几句咒语。牟尼泥开始蠕动了。
随后是在座的各人都从未见过的瑰丽、诡异的场景:
金字塔四周的四只眼孔,像渗出泉水一般慢慢流淌出赤红色的液体来。那东西与其说像血液,倒不如说类似油漆。它们被晶晶莹莹的冰原反射出谜样的光彩来,堆摊在一起,层层累加。
人类在观察他好奇的事物时总会觉得时间漫长,明明几分钟,却显得足有一小时甚至更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白皑皑的大地上已经出现一处不大的血色沼泽,那沼泽的边缘在一度扩展后又反向收缩了。
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片粘稠的、酱红色的东西慢慢发展出了一条条类似肌肉的结构——围绕着四条主干,无数红色蠕虫般的线缠绕交织着,看起来很像打毛衣的过程。不一会,四条象腿那么粗的触手就完成了,有点类似人的手指,又有点类似章鱼腕足或什么节肢动物的腿。
总之就是这么个莫可名状的东西。
“好重!”花九溪倒是一阵叫苦,“猴子,你的死期到了。”
众人见花九溪手持如此骇人的武器,又先声夺人,料想也有了九成九的胜算,不禁一阵欢呼。
便见花九溪胳膊一甩,那四条神臂一把便将大甲虫从敌人身边拉回了——圣甲虫一身重甲少说也有千斤,居然像提拎一只小猫一般轻松。
大甲虫被花九溪用一种“抛接”的方式送了回来,肚皮贴着地面就划了回来,差点撞到人。毕竟战机紧迫,无暇顾忌太多。
雪猴见敌人蓦地使出如此古怪的武器,也是一阵狐疑。只看数条肉色的柱子蜿蜒而来,就要把自己攥住。他冷哼一声,弃了冰甲——这东西即刻被触手捏了个粉身碎骨!
“别忘了,我是猴子。闪转腾挪还是有自信的。你这几只肉手,虽然力气大,终究灵活不足。”他如是小声说着。
“哦,是吗?”花九溪一阵怪笑。
就看这触手在短短时间内居然进化出了更为复杂的结构,每一条肉柱上又生出几条附肢来,左突右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此时花九溪已无法支撑触手的重量,以一种半跪半趴的怪异姿势指挥)
雪猴六花本身的力量在雪人一族里也算很差的,才蹦跶几下便丧了气,只能被逼动用法宝力量。花九溪只觉又有一阵寒风如刀,贴着自己头皮飞来。
雪猴动用能力使四周温度急速降下来,眼看要抓住他的触手就结了冰,难以再延伸了。正得意的时候,耳听得一阵碎裂声音,原来刚才温度太低,触手前端已经被冻碎了。
而在断口处又生出一只完好无损的触手来!雪猴大呼不好,只能继续使用能力,将四条触手一一冻住,以致于又不断制造出新的触手来。
“呵呵,孽畜,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把戏。”花九溪见雪猴一阵发窘,心头的狂喜已然压倒了寒冷之苦,“牟尼泥的力量就在于生生不息,任你消灭多少,都能再生出来!”
雪猴这下真的慌了,但为了保命,只得不住地把周围热量转移出去来制造寒潮。他只感到心口的温度在持续升高,如果不释放出一些,就要爆炸了。
等等,如果爆炸威力够强,兴许能侥幸炸死这伙贼人呢?雪猴决定赌一赌,他忙将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果然对方四条触手都不动弹了,当时就成了冰坨子。而他胸腔内藏着的法宝,也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就看他双手往自己胸膛里一掏,花九溪连说:“你,你……”
那是枚红色的圆球,蛭子看了一惊:“这,不就是他一开始隐身的那个水晶球吗?我还以为是玩具。”
说时迟那时快,雪猴全力一抛出,便将那水晶球抛出了一丈开外。
一丈开外……
本来着急找掩体的众人一阵嘲笑,原来雪猴将自身力量尽数用完后,身体会在一段时间内缩小。此刻他的身子已然缩减到不足三尺了。三寸丁的手臂,能有多少力量?所以最多扔出一丈开外。
连花九溪的位置都没碰着,便爆炸了。这场爆炸的威力还是相当可观的,要不是爆炸中心太远,花九溪等人还真有可能受重伤。他本人用触手组成了一面肉盾,其余几人则被拉克西米强行命令大甲虫当肉盾掩护——反正他也能自愈。
一阵雾气弥漫之后,花九溪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他“啧啧”两声,伸长触手往这一汪水中捞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水晶球,一件就是雪猴的命。
好在,都捞上来了。
雪猴六花身上湿漉漉的,一出水面,遇了风,肯定是感冒。虫天子用葫芦藤把他捆绑住,这东西一阵服软求饶。蛭子跃跃欲试:“让我好好折磨他,看看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花九溪把玩那水晶球,它现在的颜色已然从红转蓝了,原来吸收热量的多少能直接从它表面颜色看出。
“小花,开始洗地了。”虫天子咳嗽数声。
花九溪“哦”了一声,便见眼前冰原上不知何时散落了一地的肉块状小生物。这些生物小的有兔子大,稍大一些的则如狼似虎了,外形却是完全说不出来的怪异。
原来牟尼泥在使用一次之后,并不能把已经脱离母体的部分回收,就会遗留在当地。而牟尼泥的活性并未消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成异形生物。这些异形生物有很强的杀戮欲,会对人畜造成极大的威胁。
这也是花九溪从不轻易使用牟尼泥作为武器的原因之一,据说百多年前一个祖师在蒙古用牟尼泥降妖,指使当地损失了几百口羊,祖师赔得连内裤都快扒了。
花九溪默默地背起了千手佛,用那龙头钵喷出的烈焰,先将不怎么会动的小生物烧死,再来对付那些跑跳自如的。
虫天子则召出漫天飞舞的毒蜂——他的葫芦里好像是个超大型的蜂巢。这些毒蜂奋不顾身地聚集到异形们身上蛰刺,毒量极大,不一会就把这些大东西毒倒了。随后花九溪就过来焚烧。
“当柴火不错,可惜了。”虫天子接着这股妖火,点了根烟。这次的烟柱是笔直的,直刺青天。
蛭子这也摆了几个异形,不过这是他自己身上出来了。有的之前见过,比如“夜哭郎”和“大嘴怪”。有的是从没见过的,比如头上长了很多鞭子状触手的,还有能喷出灼热蜡油的,又有一些则长得像榴莲或刺猬……他要拷打雪猴一番。出于很简单的报复动机。雪猴的裤子则早已冻住——因为吓尿了。
虫天子一边听着猴子的哀嚎,一边吐出第八个烟圈,这个比较圆,他很满意。
但这个完美的作品,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那是只黑身红尾的大鸟,有些像凤凰,额头上则隐约有一个三角形的标记。这怪鸟在空中盘桓了一会,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住了。
那雪猴尤其兴奋,见这怪鸟在空中,厉声高喊:“快救——”
话没说完,就被此鸟啄死了。
好快!这是大家第一个反应,然后就是马上涌现的恐惧。这怪鸟第二个袭击目标是蛭子,蛭子则一下子慌了。
“你觉得我能让你使出第二招?”花九溪早就一步跳起来,一道金丝大网自千手佛手中喷出,直接把这只怪鸟网住了。
“罗天网。”花九溪提起这面网,“专破各类羽族,插翅难逃。”
那鸟儿也不惊慌,他试着挣扎了几下,但发现果真如花九溪所言,就坦然接受了。他闷哼一声:“这回大意了,落到你这黄口小儿手里。”
“哦?原来会说话。”花九溪故意打趣,“落在黄口小儿手里不行,让旁边那老头子来捉你,你就满意了?”
虫天子听了,骂骂咧咧:“怎么又有我的事?”
那鸟涵养极高:“我不想和你们逗闷子,识得道儿的放我一条去路。”
虫天子走过来,看了看这鸟头上的徽记:那是三只头朝里的兔子,耳朵相接,正好构成一个正三角形。没错,是少广城玉兔一族的标志。
“这么说您就是月班的斥候妖鸟了?”虫天子问。
怪鸟点点头。
“他应该就是雪猴的联络人,见他被我们俘获,就直接灭口了。”花九溪说,望了望雪猴的尸体,他右脖子上有一个极深的血洞,咽气只是一瞬间的事。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怪鸟这次没有威胁的口气了。
虫天子和花九溪面面相觑,确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人质的价值,如果没有——我们就想办法把你炖了。”花九溪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好办法。
“呵呵,我可是一只毒鸟,见血封喉。饮鸩止渴这话听说过么,说的就是我。”妖鸟振振有词。
几人没奈何,将鸟绑了起来,嘴巴则用软木塞套上,由花九溪提着。眼前距少广城入口不过十几里路,即便走路也能抵达。迎着寒风一阵跋涉,只看眼前景致为之一变,直接就是炎夏景象了。
“你们之前是走哪条路来的?”花九溪问拉克西米。
“啊,我们是被城中的人直接从人类世界接来的,一下子就到城里了。我被追击的时候,也来不及好好看这座城……”她回答。
“那我来介绍一下吧。”花九溪望了望虫天子,对方示意他继续。
“你先说说天上飞的那些东西——是太阳么?”蛭子见天空有几个赤红色的光体如大灯笼一样在半空飘着,这里的温度这么高,多半与此有关。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小太阳,不过也是一种生物。少广城的昼夜、明暗、冷热都能人工控制。像这样的太阳一共有九个,而月亮则有六个。二者分别由狐仙和兔精掌管。”
“没有别人想问了?好,我继续说。眼前你们看见的这座云气缭绕的大城,就是少广城的主体。当然,不要用人类的建筑规模来理解他,因为它是动用鬼神的力量而且耗费数百年时间建立的。——而当时,就算是埃及金字塔也还没有修建。”
诚如花九溪所言,这巨大堡垒的高度粗看便有七八百米,如果换成人类建筑,则只能简称高塔了。
“如果你能飞到半空中看,就会发现这座少广城的形状宛如一个十字,或者说一个亚军的亞字。所以,它是由四面突出的部分,和中央区共同组成的。按照五方五色,东面是春室,南面是夏室,西面是秋室,北面是北室。中央则是最核心机密的地区,往年妖怪朝觐西王母,都是根据其不同种族,带到春夏秋冬四室中的一个,而中央区,基本没人到过。”
“那你们去过吗?”蛭子问他。
花九溪一哂:“你真是高看我了小朋友。我就到过少广城外围的外围——”
“说起来……我们好像被带去过中央区。”拉克西米突然插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都被用奇怪的东西封住了眼睛。随后就爆发了冲突,我猜我那几个同伴,目前都囚禁在中央区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本来是希望得到一句:“我们一定想办法”之类的回答,但人们似乎对少广城的奇闻更感兴趣。
“刚才说完了平面,下面我们说纵面,少广城由下到上一共有三层,分别对应着天、地、人。城中的妖怪仙人,自然是品秩越高的,住得也越高。不过我只去过第一层,再往上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靠着花九溪这样说故事,大家坚持走完了最后一段路途。而再往前就有少广城布下的哨卡,外人自难进入。眼下情形,只得等待先前那位朱实姑娘接应。
“小花,还记得那狐狸给你的联络之物么?”虫天子突然问。
花九溪一拍脑门:“光顾了说话,把这事忘了。”说完,从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一打开,就看见一道蓝色火焰瞬息迸出,随后像气泡消失在水中一般,消失在空气里了。
这是上次朱实临行前留下的狐火,她叮嘱过,一旦来到少广城地界,就马上放出这火,她就能了解大家的行踪,过来迎接了。
“几位真是‘好饭不怕晚’啊。”一个飘渺灵动的声音响起。
只看眼前虚空中蓦地涌出一道纺锤形的火焰来,悄然将空间撕裂,一个红裳女子先迈出一条大腿,既而整个人都跳了下来,落地无尘。
朱实笑吟吟地来到了众人身前,手里提着个包袱。
蛭子在诸人中与她最为稔熟,忙上前拉住她手,朱实捏着他小手摸了摸蛭子的脸,说:“看见美女来了高兴么?”蛭子眼眶一热,说:“当然!”
“你跟着大家乖不乖,有没有惹麻烦?”好像真是蛭子的母亲一样。
“当然很乖了……”两人亲亲密密地说了几句,末了蛭子问:“包袱里是什么?”
“喏。”她将包袱抖开,便有一块块零零碎碎的东西滚落到地上,几人看得心惊肉跳——是十来枚兔头,断颈处还带着淋漓鲜血。
朱实见大家吓了一跳,自然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忙自指尖发了一把狐火,将这些冤大头一并焚烧。
“今天一上午杀了十八个。”她轻描淡写地说,“战局对他们愈来愈加不利了,我说嘛,这些捣药的小家伙如何与我们这些狡猾的狐狸斗呢?”
花九溪的立场是尽可能中立,因而也不打算谬赞朱实几句,他只问:“那具体的战况如何呢?”
朱实的声音一下子又严肃起来:“花弟弟,你知道,那些兔子的身手虽然不济,但中央区的几个仓库一直是他们把持的。我们自四角追杀他们,他们自然是带着那几个外国人往核心处跑的。只是守着这些物资,当缩头乌龟,也能撑个三五年。”
“哦哦,是‘乌龟流’。”
“这样的确是很难处理——姐姐您想到好办法了没?”朱实既然叫他弟弟,他自然也叫一声姐姐,看起来对方很是受用。
“弟弟,你说自古攻城,有哪些办法?”
花九溪对答如流:“如果我方军力富裕,自然是灭此朝食,一番强攻,速战速决有利。”
“现在是敌人消耗得多,我们自己人也伤了不少——我这几十年招来的旧部都快打光了……”朱实说,她所谓的旧部自然不是狐精,而是自己收服的若干杂牌妖怪部落。而狐仙自己压根就没死几个人。
不过她将战死者算为“自己人”,还算有心。花九溪随即说:“第二个法子,当然是找几个细作,里应外合了。您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倒是想过,不过这狐兔不同穴的,哪有人会叫你收买。我看还算直接来个‘黑虎掏心’吧。”
说罢,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几个人看。
“黑虎掏心?”花九溪忙一番推辞,“您也看到了,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如何当此重任?”心想朱实还是想消耗自己这些“杂牌”,为狐仙集团牟利,自己铁定是不干的。
朱实认真地听完他说这一番话,眨巴眨巴眼睛。
“弟弟说的倒也在理,那么,我们把要求降低一些。先让你探探路,好吗?——我要告诉你的一点是,少广城中四处都结有巨大的灵网。这种灵网,能甄别出大多数妖怪,却不能识别出人类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拉一些人类参战的原因……”
这件事倒是花九溪闻所未闻的,在这种情况下,再推辞下去,那就不合适了。他皱了皱眉,
“探探路……我需要搜集什么情报?”
朱实回答:
“就是找找那几个外国人被囚禁在哪里了。”
“请问——”拉克西米打断两人对话。
“妹妹请说。”
“我有个疑问,我们带来的三块红土既然已经被夺走了。为什么没有驱逐——或者杀掉我那几个同伴?”
“谁会杀掉重要的联络人呢?我记得我说过,长耳朵是想和人类合作的。不过他们迟迟没有行动,应该是也在内讧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花九溪耸耸肩。
“还有,说实话。长耳朵对这东西的性质恐怕还不如在座的各位清楚,故而必须求助那几个囚徒。如果将秘密全部套出来,不排除会将之清理掉。”朱实说了件略为恐怖的事。
花九溪看拉克西米脸上并没有忧惧之色,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不过,兔死狐悲的感情多多少少是存在的。
“小米,你不必担心。”花九溪安慰她“我会见机行事的。”
“不是,我……我也不是非要救下那些人。但是就这样撒手不管,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情极为矛盾。
朱实并不管二人的纠结,
“既然这样担心,你们二位一道同去吧。毕竟在座的年轻人类只有你们两位了。”
“这样也好——只是,我觉得我会成为小花的累赘。”拉克西米说。
“恩?”朱实说,“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少广城的中央区是对女孩子很友善的——人类女子的灵力会大幅度提升。”
“哦?这是为什么?”拉克西米一阵好奇。
“其实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上古时候,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都是女性为王的。女王同时也是最高的巫师,她们是人类与天界的联系人。西王母这个神,则是她们的首领——少广城中的成员,几乎全是雌性也是这个原因。”
“那些要成为女王的少女,会被集中送到少广城进行训练。她们的双脚刚一踏上中央区,体内潜在的灵力就会被释放出来——哎呀说了这么多,我只是让小妹妹你安心罢了。”
朱实说,“只是这两千年来,女王国是越来越少了。我最后一次见过的是一个叫卑弥呼的丫头,那孩子资质有点鲁钝……”
“哦哦,卑弥呼!那可是个名人。”花九溪附和。
“是吗?”朱实摇摇头,“她最后好歹学成了,好像是被送去的一个大岛上。西王母她老人家还挺高兴,送了一份厚礼……”
这话却把拉克西米忽悠住了,如果获得更强大的灵力,自然能到更多蛮荒之地冒险。更不提不用处处叫人保护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花九溪一阵挠头,也不知朱实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本来就打算探一探少广城内部结构的,也就同意了。
“好好,你们安心去吧。我们爷俩儿在外面接应。”虫天子居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朱实捅给他的几样奇珍药材收入袖里。
“你们二位也闲不住,长耳朵用库存的重金从外面召来不少亡命妖怪。我们人手也有点吃紧,先给我救救急。到时候的报酬只多不少。”朱实游说。
她这人出手是大方惯了的,因此虫天子也十分信服,忙一阵撸胳膊挽袖子表忠心。
“等会~”朱实拦住他们,“如果让这些贼人记下你们样子,日后肯定会招致不小的麻烦。我先给你们弄个变形法。”她说着,用手指轻点檀口。
“她这是在蘸自己的唾沫,可恶心了。”花九溪瞧瞧,对拉克西米讲解。
“可就是这样,也是那么好看——”拉克西米小声回应。
朱实将指尖的唾液往虫天子和蛭子两人身上随意抖了点,口中默念咒语。只看两人身上烧起了蓝绿色的狐火,只是并不灼热。两个人的人皮渐渐被烧掉,一只干瘦的白毛老狐狸和一只小火狐蓦地出现。
花九溪看这俩人滑稽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那小火狐一把跳到了朱实背上,贴耳朵问:“这要是变不回去怎么办?”
朱实把他拎起来,打趣说:“那就把你关笼子呗。”
“呵呵,出息。”
“金色九尾的咒力,变形还原还不是小事一桩?”依据法力大小,虫天子这老狐狸长着六条尾巴。他顺便就把那几个葫芦绑在尾巴上了。
忙完这一通,朱实又把花九溪二人叫过来:“你们看见了,我得好几处忙活,不能护着你们。我们用这个法子联络——”
说罢,分别在二人额头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