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人都是赌徒
翌日,
一处本该是人烟稀少的剪径小路上。
一座小山坳之下此刻却鬼鬼祟祟的蹲伏着两人。
一人天庭饱满,身材瘦弱,身着麻衣朴裤,满脸虬须。
另外一人方脸无须,
头上裹着一条不知道从哪个村民家偷拿的一条破败头巾,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与头上的头巾很般配,都是一样透着股寒酸气息。
两人当下唯一能看的下眼的行头也就是插在地面的两柄朴刀而已。
身着麻衣瘦如竹竿的汉子一手剔牙,妄图从牙缝中寻出点前些天在镇子酒馆里吃到过大鱼大肉的残羹冷炙,
只是汉子从左手小拇指换到右手食指也不曾见到半点肉沫之后便弃了这个心思。
随手从背后靠着的柳树枝桠上薅下来一片树叶放在嘴里咀嚼,还不忘跟着身边窘境比他好不了多少的男子搭着话,
“诶,李二,你说咱俩这些日子每天都起个大早就在这条小破路上等肥羊,可这他娘的都几天了!
能抓着的肥羊愣是没看见半点,也就是那天我他娘的早饭吃得多,脚下比那嘴里嚷嚷着知乎者也的臭书生跑的快点,”
“不然你小子还能吃着前天镇子里青梅酒馆的那道招牌红焖鱼,这红焖鱼价钱虽然是贵了点,不过那味道还真是香啊,我记着书上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唇亡齿寒?不对不对,”
瘦如竹竿的汉子说道这里时眉头紧皱,努力回想着脑子里本就不多的墨水,奈何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只好求助于身边头裹方巾的汉子,
“李二,是个啥词来着?”
头裹方巾的汉子眼神依旧紧盯着小路,试图不放过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听到瘦猴汉子问他话,他头也不回的答道,
“唇齿留香”。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不过那天你小子吃鱼可是下了不少力气啊,要不是我手快怕是连最后半条鱼尾巴都抢不到了,不过那鱼尾巴嘬起来是真香啊!”
麻衣汉子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一手晃点了名叫李二的汉子几下,表示认同,
同时口中言语也不忘损搭一下眼前的方脸汉子,
嘴里下意识的砸吧砸吧嘴,脑子里想的可都是那天晚上鱼肉的嫩和鲜,丝毫不记得眼下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等麻衣汉子稍微回过神来嘴里已经是遍布苦涩,麻衣汉子连忙吐出已经被他嚼碎的柳叶,
“呸!呸!”
瘦猴汉子挥起遍布油渍的衣袖使劲儿的擦拭着嘴角。
头上裹着方巾的汉子还是蹲在那里,不为所动,一手搓着胸前的泥垢,毫不示弱的还击道,
“你小子他娘的还有脸说,要不是你那天为了追那个狗屁倒灶的穷书生,被人家面相骗到了,没老子后来赶到的那一记黑刀,
就凭那书生不入流的符师身份,十个你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也亏得那书生初出茅庐没见过江湖的险恶,
不然就算是咱俩一起上也够喝一壶的,还有,你摸摸自己那被狗叼走的良心,就凭老子救了你一条烂命,老子多吃那两口鱼怎么了!”
瘦猴麻衣男子自知理亏,悻悻然挠挠脑袋,岔开话题,
“不过说起来李二你小子最后咋没让我把那个符师小子给做了,平日里那些平头百姓打劫完之后放了也就放了,
可那天,是一个符师啊,虽说本事不济,可宁欺白头翁不惹少年郎的道理谁都懂啊,万一那小子有朝一日想从咱们俩这找回场子,那咱哥俩可就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头裹头巾作纶巾的汉子听闻瘦猴的言语,
先是双手不紧不慢的扶了扶头上的方巾,随后才缓缓开口:
“你他娘的懂什么,咱们做拦路的就得有拦路的规矩,
既然要吃这口饭,就得担得起日后那点报复,再有,
万事留一线的道理不也是从老一辈传下来的祖训么,
咱俩今天留了他一条命,来年就算他符道大成,还能在乎咱们这些个小蚂蚁的生死,
就算他是睚眦必报的那种人,咱俩今天没杀他,日后说不准就靠这个也能讨条贱命回来。
你入行比我晚,你没看过书总听过别人说书吧,往日说出先生嘴里最常说的那几个字是什么,来来来,你说说,”
头裹方巾的汉子没等麻衣瘦猴回话,紧接着就是一句自问自答,
“是他娘的江湖道义啊,做人呐,就好像这口袋里的铜钱,
得外圆内方,对外可以左右逢源,对己则要恪守有度,
做人总得有点底线不是!
也有句老话是与这话相印证的,那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铜钱的内方和外圆跟这句话,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巾汉子本想从口袋里摸出颗铜钱好跟瘦猴显摆,没成想这两只手寻来找去也没划拉着半颗铜板,只好作罢这个心思。
瘦猴起先听得茫茫然,只是耳朵里听见李二说的那铜钱两个字开始两眼冒光,可随即视线又淡了下去,无奈又卷起一根树叶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得了吧你,少他娘在这跟瘦爷我这拽那文绉绉的酸儒词了,我就知道,
没钱!你还想清高?你还想吃饭?吃屎都他娘的赶不上热乎的!吃屁吧你!
要是靠着清高就能让人填饱肚子,那我今儿就把话搁这儿了!
我他娘明天,啊不,我今天就去隔壁村私塾王先生那‘借’本书来,打今儿起,我也开始清高!”
瘦猴言之凿凿的说到这里,靠在身后的一棵杨树上,双臂搭在脑后,叹出一口气。
话锋一转,
“要我说啊,抱负这东西都是那帮钟鸣鼎食富甲一方的公子哥们才能说出口的,人家可以随便谈理想抱负,
不成人家就回家继承良田千顷,牲口万头嘛,至于咱们这些个小喽啰,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山贼的好,
我可是想好了,要是今儿再没生意,我就去接了那活儿,大不了被官兵抓着放牢子里一关,运气不好最不济顶天就是脖子上面碗大的疤,
运气好了,事后还能分到一大笔银子,”
瘦猴说道这里眼神上瞄撇撇嘴,又是狠狠嚼了几口嘴里的树叶,跟刚才不同的是瘦猴这回把树叶嚼碎通通咽到肚子里,眼神由漂浮不定转为坚定狠辣。
瘦猴见李二没在搭话,实在是气不过,于是乎便冲着李二的屁股来了一记自认为天大力气的一脚,
“咚”
一声闷响从小山坳后传来,接踵而至的是一片不算小的灰尘,
“嗷嗷~嗷!”
本该是李二的叫声却换成了竹竿男子的嚎叫,只见瘦猴抱着脚尖骨碌在地上正嗷嗷叫唤着,
“李二你个王八蛋,敢阴你三爷!诶呦呦呦呦,疼死爷爷了!”
“哼!就你小子那小心思,掘开屁股老子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万年不变的把式还来跟我玩阴的!
怎么样,跟石头叫板好玩吧,你小子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也敢去接那帮人的活。
人家本事多高就不用我说了吧,凭啥用你一个三脚猫本事的小破山贼,
你再想想,就那帮人的本事,你跟他们的仇人作对,人家玩不过他们还玩不死你!”
竹竿男子此时脚尖疼痛缓和了不少,听到李二说的话顿时不服气起来,呛声道:
“你小子不是自称算无遗策么,你他娘口口声声说自己胸中有丘壑,
我看你小子这些年加起来的抱负都不如一个娘们胸口那二两肉重,你小子也就是裤裆里多了点物件,胸口上少了点东西,要不然,我他娘都当你是个娘们了!”
瘦猴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二鼻子开始破口大骂,
“你小子这些年根本就是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咽了几口墨水就感觉自己能耐比天大,你说,干啥事没有个风险,做啥不是个‘赌’字!
渔夫打鱼;药贩采药;商贩卖货;老农种地;这是赌,
今天卖不出货网不到鱼那就明天继续卖;
今年的收成不好,一家人紧紧肚子也就撑过去了,
那些个赌棍赌徒去赌馆赌钱还是赌,赢了大鱼大肉,满受艳羡,
输了那就是落魄街头,
更有甚者不服气出老千被人抓住,轻则砍掉手指,重则打个半死。
这还是赌;
到了咱俩这,
赌命怎么他娘的就不是赌了,你李二不经常自诩壮志满青云,只恨无良机么!
现在机会到了,你小子还在这畏首畏尾,他娘的老子满身上下都值不上几颗铜板,
可我他娘的就有这股子气,要赌就赌个大的,大不了就赔个命进去!
咱俩能不能从这片山头起来全靠这笔生意了,你小子赶紧他娘的给个痛快话,去不去,你要是不去,老子自己去,
明儿个,你就继续在这破山沟里怨天尤人,老子就去求那泼天富贵了,这种狗日的生活老子过腻了,我他娘的要去学那书中好汉的富贵险中求了!”
李二看着身边瘦猴神情激愤的样子,外加上先前给这些年一直有点瞧不上眼的瘦猴给教训了一通,心口也涌上来了火气,到底是胸中血气没褪完全的汉子,
李二此时也猛的一回头,扯下头上的方巾摔在地上,眼神狠厉,
竹竿男子被平日里情绪温和的李二转变的态度给吓了一跳,脚下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
竹竿男子退后半步才发觉自己的窘态,又不愿被此时蹲着的李二压下自己一头,
竹竿男子喉结微动,咽下嘴中口水,
盯着蹲在地上的李二,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这让竹竿男子的紧张缓和不少。
头戴方巾更像一个私塾先生的李二狠狠冲脚下用力啐了口唾沫,
“干你娘的周山炮!这条命,老子跟你赌了!”
瘦猴男子听见李二这话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似怕名叫李二的汉子反悔,忙答应道,
“成,那咱俩明个一早就去接了这活儿,还有,他娘的老子叫周三炮,不是你狗日嘴里的周山炮!”
李二压根就没把周三炮后半句话听进耳朵,撇了撇嘴转头继续盯着小路,嘴里丢下一句话,
“想干大活儿,那也得吃饱了不是,现在,应该照你先前说的得务眼下,吃饱了才有心思去想事情。”
周三炮肚子此刻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周三炮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揉着已经开始打鼓的肚子,
方才全身力气都顺着那些话一股脑的撒了出去,本就不多的气力让他借着骂声一股脑的撇撒出去,现在,可谓是弹尽粮绝了。
此时若是周三炮或者李二随便一个人抬头都会发现惊人一幕,一个面如冠玉的青衫少年正蹲在一棵杨树枝上有滋有味的看着底下两人对话,
少年双手搭在膝盖上,又瞧了山坳之下两人好一会儿,发现下面俩人是各忙各的,揉肚子的揉肚子,盯梢的盯梢,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散碎言语。
不多时,少年站起身来,扶正腰间青鞘银鹤纹长刀,体内运转气机,脚下奔走如雷蛇,远掠而去。
来时无声,去时无声。
身处下方的李二和郑三炮只感觉一股清爽凉风萦头顶而来,
清爽凉快,
只是好景不长,凉风卷席过后则是更加燥热的空气顶上。
“天杀的日头!”
周三炮扔出一颗石子,咒骂了一句,
一旁的李二则是默默的捡起了方才扔在地上的头巾,掸清了灰尘之后又将其裹挟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