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套上枷锁也心甘
一斤的饺子,最后只剩下十几个,梦遥忽然收住筷子。
二喜一直等她的花苞不再翕动,才想吃。他解开围脖,胡乱扔在凳子上。最后,只能凭感觉分三五口,便将几只冰凉的饺子塞口中,没怎么嚼就囫囵下去,一口送一个。
风卷残云后,眼看着外面天黑了,穿上衣服去前台结账,一共18元,二喜的心肝颤了颤。
梦遥还没穿好衣服。
二喜手里攥着长围脖,懒得围。但经这么一攥,上面很快沾染了醋汁。
见他拿在手里笨拙,梦遥便还是坚决亲自上手,最后,依然在胸口拴了个大白疙瘩。她的指尖微温,印在他的脖颈。梦遥一下发现柔软雪白处的污渍,蹙眉摇了摇头,最终内心的埋怨,也没有说出口。
系好了围脖,二喜感觉像是裹上了枷锁,但看看桃花妹的美丽婀娜,暗暗觉得被套住被枷锁,哪怕一辈子为仆为奴,无论怎么,都心甘。
一出门口。
黑夜里的风依然刺骨,虽然过了年大家便都说,这已然是春天,可京城的初春,实在冷。
看着梦遥戴好口罩,才一起向着王府井工地走去。街上,居然一个人影儿都不见,只有耳畔呼呼的风。人行道上,路灯的光芒葳蕤,他俩走在盲道,任凭鹅卵石的凹凸感咯着鞋底。
灯下,身影斜斜长长。
夜风哪怕冰冷,此刻,似也幻化成了火烧火燎往人身上猛扑。路灯的光线旎裡,似纱幔萦绕……沉默的梦遥皓腕微抬,轻轻拢了下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去,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脸。
二喜觉得她的眼睛明亮,像夜空里的两轮冰魄,直照人心。
忽然二喜拉住她的嫩手。
梦遥漆黑的睫毛振颤了一下,橘艳的灯影笼罩,令黑亮清澈的眸子泛起淡淡色彩,并闪现出浓郁的错愕。随后她扭头,向着二喜淡笑了一下,便迅速将眼神躲闪了去。
没有太多的言语,他们只是牵手走,但二喜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很长,哪怕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如此,便可永远牵住梦遥的葱白玉手,暖暖的一路前行,永远不用奔波,不用为明日的餐饭发愁。
但事与愿违。
偏偏这三站地,只那么一小会儿就走到了头,距离王府井工地大门还有一百米,二喜忽然抬头看星空,漫天如宝石般璀璨耀眼,高远而澄澈,偶尔远处还闪动着流星。不知每日这三三两两的流星急着赶着,要坠落到何处?
不管那么多了。
只想请流星将无数个好运带来,让孤独人的内心永远感动。想到此,再想到信里所述,有些激动的二喜说:“咱们一起看星星吧。”
“嗯。”
梦遥抬头,夜空澄澈,一轮圆月把琼华洒在她的面颊,闪动着清晰的轮廓,月华清凉如霜,带着寒意清辉,像铺满了一地的残雪。
“听说可以对着流星许愿!”
梦遥礼貌微笑,扯下了口罩,把手抱在胸前,闭着眼睛,花瓣张翕。她在祈祷,也在不停询问老天,“我的男神,究竟在哪儿?”
可一切都是想象的虚无罢了,就如母亲所言,天生事物本难齐,自古红颜多命薄,仄仄无语对东风……毕竟自己从小拥有过分娇艳不凡的美貌,谁知这命运的沉浮,会不会比寻常女子更波折?
想到此,她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纷纷睁开了眼,想询问对方许了什么,于是同时对视询问的神态,但都是沉默不语,最后梦遥笑了,鬓边的桃花浮动,显得笑容有一点儿牵强与凄美。
身旁忽然经过一个卖糖葫芦的,看稻草柱子上,还斜插着两支,二喜心动。
“糖葫芦。”
卖糖葫芦的是个中年男子,听到喊叫,立刻停靠了自行车。
“就这2根,五毛。”
中年男子摘下来,递到梦遥的手里,二喜赶紧掏兜口找出钱。
梦遥手里举着糖葫芦,米黄色的棉服,衬着她粉嫩的鸭蛋脸,手里再举着火红的糖葫芦,颜色美艳清晰,哪怕是在夜里。
二喜见她一颗颗吃着,桃花嘴一努一努,自己手里举着的,竟也忘记了去吃,看她丢下竹签,便赶紧将自己的推到前面,“都给你。”
梦遥蹙起娥眉不解。
“哎呀,看你吃我就开心。嘿嘿。”然后舒了一口气,抬头面向天空,“可以边吃边看星星。”
夜空是那样宁静。
黑暗里,更衬托星子的明亮,银河璀璨宽宽,如豪放的画师挥舞漫天的画笔,挥洒泼墨,将宝石投掷到了天空。
二喜看着天空发呆。
人都说天空有北斗,有狮子座,双子座,人马座,天蝎座,可是,我怎么哪个星座都辨不太清?
眼前,只看到北斗和银河。
半小时后,梦遥的手有些冷,她搓起手并放在唇边,嘟起嘴呵着气。
“回去吧,冷了。”
梦遥点了点头,长长的羽睫忽闪,一双眼睛,宛若星子般明亮闪动。
“你的眼睛,比星星还动人。”从二喜厚厚的嘴唇里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梦遥措手不及。
有一丝窘迫游荡心间。
依然领着她的小手,计划着,“明天是周五,我请假吧。”
梦遥疑问的神态。
“想去商场,给你买件毛衣。”二喜说完,挠了挠头皮。
“啊?”梦遥轻声答应。
她为对方的真情实意所感动,但内心也会歉疚难安,就像背地里偷了情被捉,便闪烁着眼睛,丝毫不敢看他。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件毛线坎肩,是浅棕色的。
“你拿回去穿试试,不合适再修改。”
二喜一阵惊喜,颤抖着老手接过来,顺势捧起梦遥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一下。
梦遥只感觉他的胡子茬很硬很扎手,像砂轮,还像木挫,令人很不安。她的手没被人牵过,更没被人亲过,虽然人都说这代表爱,既如此,那内心应该暖融融才对。
可她却任何美妙都找不见。
不过明天去王府井商场购物,这确实是个有趣而又令人心动的事。毕竟自己生日未到,还不足18岁,还有一颗少女的贪玩心。
这个消息,也算是冲淡了与他相处,而引发内心的一切潮湿不安。是啊,从小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来北京,更没去过商场,一般都是从农村附近集镇上买,也幸亏自己天生丽质。
工地里,隔三岔五有灯光。
他领着梦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面奔去。不能去自己的光棍临建棚,只能去女眷的。二喜早已和食堂的木匠媳妇提前打好招呼,让她负责照顾。
一敲门。
木匠媳妇就探出头,“哎呀外面那么冷,快进来。”
她一把手,就将梦遥拉进来,“哎呀,这么标致的漂亮妞,跟画报上的明星一样,就像那个《大众电影》封面上,得什么金鸡奖的明星似的,叫啥来着?”她努力想,但始终却无法想起。
“哦对了,有个叫张瑜,还有个男的叫达士常哈哈。”终于从脑回路的犄角旮旯里,搜找捕获出来了人名,木匠媳妇忍不住为自己的时髦不落伍、而感到自豪兴奋。
二喜不能进女眷临建棚。
见木匠媳妇停止了话语,便和木匠媳妇交代,“那个,她,就麻烦嫂子了。”
“不麻烦,放心,让她挨着会计睡。”二喜一听点了点头。
因为会计是个非常讲究,有分寸的大姑娘,只是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对象,但她是本地的女孩特挑剔,一般人不入她的法眼。人家宁可单着等着也心甘,但唯独生怕嫁错。
似乎思维认识与大家颇有不同。
都交代好了,二喜往回走,还不时回过头看……可梦遥始终没有再开门。
二喜一路拿着坎肩,又忽然想起什么,便一把将宝贝团起来,迅速揣进怀里。哦,生怕被工友们瞧到,问东问西后,就少不了被一顿捉弄嘲笑。
“吱扭”一声,打开临建棚的石棉瓦破门。正中间大炉火依然旺,他冰冷的脸一下通红起来,热得发胀之余有些刺痒,尤其耳边,红彤彤特别刺痒不好受。
想揉搓抓挠几下,却很疼,像一层皮被撕裂一样。他鬼鬼祟祟没有洗漱,直接就想脱衣服,只是白围脖太扎眼,把工友吓一跳。
“你怎么围那个呀,还白的?”
“哎呦我天!这大正月的太不吉利了。这,怎么看怎么像那个啥玩意呢?真瘆人。”
“滚,滚滚。你们懂个啥?这是目前最时髦的流行时尚,明星标配。”二喜反驳。
无论他们怎么说,这可都是梦遥送的,亲手编织的。那个女孩送的,嘻嘻,人家无论送啥都是纯洁香甜的。哼,我看你们分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群红眼病,而且早被时代out了的一群傻货。
二喜内心澎湃并自圆其说着,顺手将坎肩放进被窝,不敢再让其余人看到。哼!他们根本不配看,一群老丑傻。
二喜在被子里暖着,猫着,开心着。
今天偏偏狗蛋不睡觉,他牙疼胃口疼总折腾,好容易盼着都钻被窝熄灯,二喜便开始活动。
被窝里。
他又跪着,将被子拱起来个大包,用手电照着亮,哎呀妈呀太亮了。于是又抓来枕巾盖住,只露出一个亮光小缝隙。他脱掉破旧的绒衣,将坎肩胡乱套进去。咦,不大不小正好卡在肩膀,而且下面也盖住了肚脐。
真暖啊,暖的心里都软了……像春日的阳光,透过了肌肤和骨头缝隙,丝丝缕缕照射进来。
二喜顿然欢喜。
梦遥不光人漂亮,还心灵手巧懂疼人,从未被女娃关心过的二喜,忍不住一阵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