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地里的红纱巾
二喜头一次来,话一出,又顿觉冒失。
小和尚接过他手里的香,在桌前插好燃起,然后弯腰在大红柱子一侧恭候。
“施主请讲。”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现在处的对象被恶妇追杀,抢夺大石榴。我们就逃跑,半截又路遇一群男的对她不怀好意,其中一个模样英俊的男子,还送给她一束花,而我现在的对象,居然对他还满面春风微笑。正在这节骨眼上,天空抛下铁链子。
这噩梦醒来,我就担心了,我怕预示什么,更怕这婚结不成再出什么差错。”
此刻二喜擦着眼泪有些哽咽。
“我都四十多了,刚搞个对象,不能出差错了,不然我这辈子就完了,这个岁数,我已输不起了……呜呜呜。”
老和尚一直闭眼,不紧不慢捻着佛珠,周围一直也是香雾缭绕,他沉吟片刻便声音如洪。
“石榴代表多子多孙,是吉兆。被妇人抢,那是你的子孙将会被人觊觎,有可能丢失。被很多男人追,说明她是个绝世美貌的佳人,后面的翩翩男子,预兆她未来注定将有一段铭心刻骨的命理桃花。
但切记你婚后要待她真诚厚道,否则如此浩大的桃花之气,将无法破除。非但如此,她还会因此而生牢狱之灾。”
语毕,空中飘荡无尽的诵经声。
什么?还有牢狱之灾?二喜吓得一缩脖,大脑一片空灵说不出话。不论怎么,能结婚能传宗接代就好,其余目前管不了。再说,都说瞎子算命两头堵,那和尚算命也差不多。虽然我来了,但反正现在不那么怕了就好。
“哎呦我的5块钱,”他又开始捶胸顿足,心疼起香火钱。
“施主请。”小和尚领路。
二喜沿着青砖小径,被烟雾熏得头晕脑胀,诵经声浩浩荡荡在脑海抹不去,如万马奔腾穿越着心脏而过。
深一脚浅一脚,蹒跚着走出寺庙的门。
一扭头,见梦遥保持着过去的姿势没动,而且依然戴着那顶油渍渍的雷锋帽,怀里搂着所有纸袋。他一把拉拽起乖巧听话的梦遥,拿起纸袋,一溜烟儿跑回工地。
进入工地。
木匠媳妇在做大家的晚饭,见梦遥大兜小包的,满眼羡慕。夸赞的话语,令梦遥的心无比甜蜜并快速融化着。
“找老公就要找这样的。”木匠媳妇看着她手里拿的擦手油,还是蚌壳的包装,羡慕之余继续肯定,“跟你说,我结婚,你大哥都没给我买过这,包括现在。哎,我这命真苦。”
梦遥闻言脸一红,但心里更加升温着幸福,便继续帮忙晚餐,洗菜淘米削土豆皮,简易厨房里忙碌着。
二喜找到泥鳅,泥鳅正在干活。
“你这小子重色轻友的,还有脸来,你高兴昏头了,都不请我吃荤菜了。”泥鳅嬉皮笑脸看向二喜。
“你小子,我还想问问你呢,啥时你表妹会跟我订婚?”
“啊?我们那订婚礼要6千呢。”说完,泥鳅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顶,那乱蓬蓬的头发。
“没问题,我有准备。”
“我们老家是正不娶腊不订,不论是娶还是订,咱们都躲开正月吧。”泥鳅依然面露难色。
“好,那你说大概啥时候。四一订婚五一结婚,你看中不?”之所以泥鳅这么说,是因为临来工地前,梦遥父母找他交代过一些状况,所以他才能给二喜准话。
而且他万万不能透漏的一件事,就是梦遥的大弟弟和村支书的女儿,还有一笔订婚礼要急着给。那边最迟十一结婚,都在等米下锅呢,而且如不与那女孩订婚,村支书就要没收他家的自留地。
以前几年的黑历史为由,时刻能把她家打入地狱,三里村五里地,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个罪名可担不起,而且名声搞臭了真是没法子活。
“哦,现在是3月份,下月就给订婚礼?可这么远,咋办?”
“这么着,你拿钱,然后把梦遥的户口迁走,他家也不介意你俩不吃席面,先领证。”
二喜听了泥鳅的话,觉得他出奇实在,内心感激着,“晚上你来,和你表妹,咱们三个一起吃饭。”
“好,一起干活吧先。”
叮叮当当声音四起,戴着安全帽的他们,又投入到紧张劳作里。每一分每一秒,二喜都是咧开嘴巴笑的。从今天晚上开始,二喜负责泥鳅和梦遥伙食,而且开心得要死要活,甘愿被宰且乐此不疲。
这些天,梦遥继续在木匠媳妇那干活,当工头的大喜,还给她发了几十元的工钱。梦遥在后勤,忙得更有劲儿了。
每天三人在一起吃饭,晚餐后还要领梦遥去看星星,最后送她回女临建棚。
这一天,眼看就要快出正月了,忽然天阴很重,大白天,竟然飘起了雪花。打春了,怎么还会下雪?而且快出正月了,这还真是活久见。
夜里,雪早已积满了路面,整个大地银装素裹。虽不如头春节下有气势,但也不会逊色几许,工地里已然踩满深深的脚窝。
饭后,雪居然缓慢停了。
“还去看星星吗?”二喜询问。
“还有星星吗?”
“额……”
“要不咱们打雪仗吧?”他又变了花样。
“啊?”
“别忘了喊上木匠嫂子两口子和泥鳅。”
于是由五人组成的打雪仗小分队,便已成功集结。
今天的梦遥,扎上了红色的纱巾,原本新买的方巾,被折叠成宽的发带,将前额散落的碎发勒住,后面浓密垂顺的大马尾,厚厚铺散在肩头,显得更是精神干练,头顶大红色,还喜气。
泥鳅最为倒霉,两边的团队,都把雪团猛烈抛向了他。他如小猴子一样,东躲西跳,努力闪着。幸亏乱蓬蓬的头发很厚,而且脖子上围着黑乎乎的脖套,也可以抵挡。
带着脖颈和头发上的雪渣,大家空中喊着笑着,忘乎所以,孩子一样雪地里跑着跳着。最后,彼此熟悉了,于是,也就不分了团伙。
都努力朝距离近的抛掷雪团。
只有二喜偏心,他像影子一样护着梦遥。但是,她也被泥鳅的一个出其不意大雪团,击中了肩膀……哈哈,偷袭成功。
“啊!”梦遥假装一声惨叫。
二喜一惊,拿起好几个大雪团抛向泥鳅报仇。泥鳅边跑边笑傻了,继续扭头攻击二喜,手里有几个多余的,还不忘横冲出世扔向干瘦的木匠。
“啊!”
木匠也惨叫,而且还斜飞着身子摔了出去,倒在地上还不老实,又假装叫唤装痛苦。他这一系列来得如此之快的行为艺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木匠媳妇胖胖的身子,也砸压在木匠身上,笑的流出了眼泪。
梦遥站在一旁,羞涩俏皮捂嘴,笑这两口子的滑稽可爱。
她站在那里婷婷玉立,眼眸漆黑,宛若子夜;肌肤胜雪,红唇娇艳。周围的雪为她白净的面容,笼罩了一层温润。
人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可此时,奔跑后的梦遥早已是香汗淋漓,粉面通红。
她的红纱巾,衬着白雪皑皑煞是耀眼醒目,如一抹红云在飘,如一团火在烧。周身的红黑粉白,那样清晰易辨,尤其鬓边的桃花,更是俏丽无比……无论谁看到,都会主动端详好一会儿,她那原本不属于凡间的美丽。
笑够了闹够了,梦遥偷偷看向了夜空。
雪后的夜空,更加清晰净化无比,无论银河还是北斗,都像被精心擦试过的玲珑剔透的珠宝,璀璨晶莹,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衬托着墨色夜穹。
“太晚了,回去吧,明天还要忙。”木匠媳妇招呼着大伙。
五个人退去,地上散乱的是无数串深浅的雪印。毕竟天暖了,两天后,雪的痕迹踪迹皆无。
转眼,这是3月里的最后一天,偏偏还有31号。头天晚上,三个人约好,一早就乘坐4月1号五点钟的长途汽车,在赵公口处发车。
车上。
三个人坐在一起,呆坐着望向窗外,外头有暖金色的光线铺满,亮得让人眩晕,玻璃窗泛着日光,又似有粼粼的光影闪动……
早起的他们,又补睡起来。
二喜摸了摸怀里,一捆从大喜那提前预支的工资,确定好硬硬的还在,于是头靠着梦遥,搂着硬货歪头就睡,梦遥也倒在了他的肩头。
好几个小时过去,破旧的长途汽车依然还在颠簸,玻璃依然很脏,所以也见不到外面的景致或标牌。不知颠簸了多久,他们三个有些饿,所以都醒了。
“应该快到了吧?”二喜问泥鳅。
“差不多了。”
果然过一个多小时,经过无数村村寨寨后,就到了遥家寨。先进泥鳅的家,二喜进屋把准备的半斤水果糖拿出来,放在茶盘里,泥鳅的父母,诚惶诚恐给贵客倒着茶水。
“要不咱们先去梦遥家?不行的话,就直接在她家吃午饭?”泥鳅提议。
二喜抬头一看,已经1点钟了,便跟着泥鳅,直奔梦遥的家。
“泥鳅啊,你小子可要帮衬我点儿,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他趴在泥鳅耳边,祈求庇护。
“没问题,喜子哥,包在我身上。”
三个人说着话,很快来到梦遥的家门口。梦遥去砸门,一会儿就有了动静,来人是个男孩。
“姐姐,你回来啦!”
“二牛子,咱妈在家不?”
“在,我去喊。”
肤色黝黑,虎头虎脑的二牛子,抬头看到陌生人,害羞之余转身就跑。
“妈啊,来人啦!好多人啊!”院落里,二牛边跑边喊。
梦遥的母亲正在炕上做鞋,一听屋外孩子的喊叫,赶忙抬起头,望向窗外,可隔着一层窗纸,怎么也看不到什么,就着急从炕上挪动下来,赶紧穿上鞋子,趿拉着往外面就走。
泥鳅走在前面,紧跟二喜旁边还有梦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