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灾波似恋反复轮(1)
简云楟和项叶在回京的途中,遇上了灾情。
沿海区域大发水患,整片城池都受波及,死了很多人。而因对死人的处理不当,水患地区跟着又爆发了疫病。现在疫病不受控制,已经往内陆城池蔓延开来。
简云楟和项叶现在位于简国土地的中间部分,可是疫病已经严重到邻城,且如果他们要回京,大概率会途径疫病高发区。
一行人受此拖延,便又耽搁了很长时间。
正在这时,圣旨突然传到了简云楟手上,命他带领当地的兵将,去治理疫病城,要求至少不能使疫病再度蔓延,否则简国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简云楟亦有此意,这些天看着手下传来的消息,包括派出去打听的人,许多如今都已失联,他心中亦很悲伤。接到圣旨后,他打算把项叶留在原地,自己去疫病城。只是,目前这疫病来势汹汹,且死伤甚多,一去,不知是否还能回来……
项叶听说之后,立马打包行李,派人驮到了他的马上。
简云楟知道了,想来劝她,她说:“此事没得商量,除非你想和离。”
简云楟自知拗不过她,没办法,只好带她一起去。但他要项叶保证,到了疫区,只能待在他们准备好的地方,不能乱跑,更不能胡乱食饮。项叶一一应下。
等真到了疫区,两人才发现,疫病远比想象得更加严重。
到处几乎都是躺着的人,互相的吃食看起来并不干净。
没等项叶站着哭多久,她就被简云楟直接抱上马,让人带远再十里,且派兵看着,不准她靠近这片区域。
项叶挣扎欲下,简云楟说:“你信我。我与你不同,自小有武功,身体康健,幼时也练过护体之法。你先回去,我保证,一个月后,你能再见到我,且我一切如旧。”
项叶知道,如今这里的情况这么乱,她再留下来,也没用处,还平白惹他分心,给别人添麻烦,要照顾。所以,她含着泪走了。
等大半月过去,经过简云楟的治理,如今虽能简单限制住疫病不往外传,但却找不到根治之法,且因信息阻塞,四处都不好沟通情况,其他地方的疫病怕是还在严重。
简云楟早已四处寻找名医,但盼有一人能解此危难。单国听说了简国的情况,虽派了些人送东西到边境,但其实不止是它们的,连简国自己准备的物资,都很难全数送进疫区,只因此病感染太急,目前又无药可医。
简云楟是因自己从前在灵国时,被喂过丹药,且教过些法子护体,故能抵御此病。但施法一事,没有十年的武功底子,是学不会的。如今他其实最盼望,灵国能知道消息,前来求助。如果是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简国皇帝打得也是这心思,故早就派人往灵国求助,但因路程遥远、灵国难入,故一直没有回音。
正在此时,简云楟忽然收到了一封求见信,说是一位叫“西泺”的姑娘送来的,她是大夫。
简云楟开信一看,先发现了自己的物件。这是他在灵国时,自小用的一个“鼻烟壶”,因是当年“她”所赠,故临走时,他并未带走。等读完信,他便明白了始末。
原来这姑娘本是灵国中人,且精通医术,尤其善于治疗疫病、突发急症,她此次乃是奉灵国的规矩,出来外界历练。恰逢此事,便想来出一份力。至于那“鼻烟壶”,是她临走时,“那位”送给她的,说若是有难,不可处理,便可凭此物,来找简云楟。他若看了,便会出手相助。
简云楟忙把人找来,等人进来,简云楟才发现,这女子他从前认识。过往他去讨习武技、兵法时,这女子常常在“她”的一间屋子里坐着,安安静静地杵药,不发一语。倒不曾想,今生还能在此处相见。
“西泺姑娘,好久不见。”
“皇子一如既往,看面色并未受疫病影响。”
“仰赖过往她的教导,这才得以保全身体。”
“她确实很好。”
“云楟知道姑娘奔波至此,必定疲惫不堪,需要休息。但这次疫病情况紧急,姑娘信上说,已有疗治之法,可有试过,当真能行?”
“自然。我刚从学州回来,那儿的人,都是凭一张方子治好的。”
“那可否请姑娘再劳累片刻,先将这方子写下,云楟立马找人先去配,人命关天。”
“你抬纸笔来便是。”
等姑娘写完,简云楟忙安排人去配药,先找几个人试试,若奏效,便全城普及。
他又要人带“西泺”姑娘去项叶在的地方休息,那处好歇脚,物资也全,多是孩子妇女,她们在一处也会方便。
简云楟讲:“若此方奏效,简国举国上下都会感谢姑娘的大恩。姑娘若想要什么封赏,到时随云楟进京,去找皇兄讨要便是。”
西泺看他的眼睛很凉:“京城,我会随你进,因我不识得路。至于你的感谢,有无皆好。”
简云楟知道,能随她一块相处十余年的人,不会是平凡个性,加上此时有更要紧的事,他也没纠缠,只让人先带她过去,好好招待。
简云楟在这边忙的时候,项叶每日,都在临时搭起来的集中点里,和当地的妇女们交谈。偶尔她会带那些孩子一起念书,教他们识两个字、背几句诗。而她们最主要的活动,便是为疫病城祈福。在当地,因有几大家族做统领,而这几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祈祷仪式。她们家中如今染病的已去大半,但剩下的,仍然每天分散开,各家举行各家的祈祷。
项叶在京城中只参加过祭祀,因岩绝并不崇尚鬼神之事。谢林所教的,也不是盲敬鬼神,而是更重养心。故项叶自小接受到的相关事情,都很少。
在这处时,因灾情在前,几大家族的矛盾都被搁置,大家轮流做活,也互相交谈。项叶因与不同的人都交好,便每日跟随着不同的家族,前去祈祷。
至于流民、散民,项叶也把他们都聚集起来,加入大家的祈祷。
因这块地方交给项叶来管,所以一应都由她来分配决定。不管是家族人,还是贫民、百姓,所有人住的床都一样,吃食分配亦然。打水都是轮换,做活也是。正因此,大家的关系渐渐地好了起来。
项叶以前从未想从心里,信仰什么,可能因为简国内原来的那些子信仰,实在太过荒唐。那些东西在她看来有一股粉饰味、陈腐味,根本说服不了她,这是天经地义的。
在她想来,值得信仰的神明,必定是有所可信之处,又如何会贪虚名虚设?而简国内的诸多习俗、仪典,皆是套罩子的摆法,直让人觉得压势难抵,却不会有美好的感觉。
不知为何,项叶心里总觉得这般不对。她总觉得,若要有神,神真正想给人带来的,绝非是这般的感受。
到了这儿,其实她还更喜欢他们的祈祷仪式。有的家会每人剪一簇头发编绕作盘,接着大家围着头发盘诉说心事,最后表明所愿。虽说,这家在平日富贵时,尚还会准备祭祀的牛羊、酒肉。但总体来说,项叶没觉得不舒服,反倒在一片的倾诉声当中,莫名觉得感动,又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一体感,以及一种安宁。
有的家会排队跳舞,尽情舞蹈之后,便脱去外衣,结伴睡倒在地。接着每个人都曲起腿,双手交叉相握,作祈愿状,共念一段祈祷词,接着每人再默许自己的愿。她们为项叶解释,这种舞蹈最多能五十个人共跳,是祖先传下来的。原本编排时,便有引灵之力。只要心境虔诚,神明定会听到。
还有的,会每人嚼一株草先吃下,接着用纸作灯,各式模样皆可,最后任灯燃尽。在灯燃时各自许愿,燃尽后共同掩埋。她们说,富贵时多是吃花,吃完花了,还要重新买些花种给老农,让他们再播种起来。她们告诉项叶,因某位祖先被一位花神救过,故她们每次祈祷,都要先向花神表示感谢。项叶问:“你们如何知道,那花神管的是什么花?”问完就被姑娘们笑了一番,说她没悟性,待她再追问,姑娘们才解释:“天下花,为一家,此种开,他种败,生生不息。”
就这样,项叶跟着她们每一家,都做过祈祷。她从前并不觉得需要探讨,这世间到底有神还是无神,因为人间需要处理的事,已多得数不过来。直到这回她与众人相识,有次,大家围坐一团,用大铁锅烧饭,此般做出来的饭,竟是她从未吃过的香。
那时她便问她们:“你们每日都花这么多的时间来祈祷,会否做不完其他的事?”
她们又笑她,可还是为她温柔地解答:“世间事,皆为小事。此般事,乃是一等大事。”
她不明白:“这样的事,竟会比一个人究竟想做什么,想成为谁,更重要吗?”
一些人皱起了眉,其中有一个答她:“可人若连自己的来处和去处,都不得知。那平白地谈些是谁、做什么,岂不太过空妄?”
项叶了悟。
等西泺到的时候,她们刚做完祈祷,正准备合伙做饭。了解了西泺的情况后,大家都很开心,很多人甚至将她看作“神派来的使者”、“花神的后裔”,项叶不再为这些说法解释,只衷心地感恩一切,也感恩西泺。
她们为西泺做了一顿好饭,拿出了些久久储备着,本来打算等丈夫、兄弟们回来,再享用的腊肠,为西泺掺着豆子,焖了一大锅饭。开锅时,飘香数里。
西泺的话一直很少,但也扎实地吃了两碗饭。
晚饭后,大家伙围在一块唱歌,西泺就坐在边上,静静地听。
等晚间项叶带她去收拾好的床上,西泺发现,别人的都没有帘子拦着,只将女子小孩分了席,而唯独她的这块,搭了个帘子。
西泺皱眉,问:“为何如此?”
项叶正在为她包一件衣裳,那是刚刚另外一个大姐送来的,说没有穿过,还新,想感谢西泺,便送来给她。
项叶看她盯着帘子,才明白她什么意思。项叶回答道:“是大家一番心意,想着你刚来,不遮掩些,恐不适应,便为你扯旧布安了一帘。虽是旧布,但洗得很干净,用过皂角,你可放心。”
西泺回:“同是人,何须遮掩。陌生路,谁不是客。”
项叶看着她,莫名感到一股落寞,这个人本不该这么冷的,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
项叶笑笑,又说:“你且将就一晚,明日我叫人帮你撤了。她们为准备这个,方才忙活了大半天,若见你直接撤了,恐以为不喜欢,平白惹得伤心。总归它在这儿挡一块儿,倒也不碍事。你若是觉着自己一个人怕,待会我把床搬来、睡外边,陪你一道可好?”
“你们为何,总是想得如此复杂?”
项叶愣了一下,接着笑得十分温柔,问:“你会喝酒吗?我可还藏着一坛小的,一路从边疆带回来的,硬是没舍得开。你若喝,今晚我便拿来,你我隔着这小帘,舒快一场。”
她神色有变,明显有些激动,她问:“边疆?”
项叶笑着点头。
西泺说:“我喝过两回,都是与一个人。我不喜欢,可我今天想喝。”
项叶说:“好。那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