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小哥哥,买下我吧
“你这丫头如何卖?”
“不贵不贵,十两银子便随您带回去!”
皮肤黝黑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躬着微胖的身体连声谄媚。
问话者是位三十来岁体态端庄的妇人,瞧着便是在富贵人家里当差的。
她扫了眼跟前的两个小丫头,不禁皱眉,“怎就只有两个了?还都瘦不拉几的,买回去究竟是我养她,还是她伺候我?”
男人推了把个头稍微高一点的女孩,赔笑道:“这不是今日生意好么?您看这个如何?不如我少收一两银子?”
妇人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的光,似在考量。
男人看了看尚晚的天色,见妇人仍没有个准话,不禁有些心急。
他咬牙,“不如,六两银子,您带回去吧!”
妇人哼了声,这才点点头,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过去。
带人走的时候,她仔细打量了眼仅剩的一个小丫头,不觉愣了下。
只见小小的女孩儿梳着两个光秃秃的花苞头,衣着虽朴素了些,却难得生了张讨喜的小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圆圆的,小鹿似的,又润又黑,干净得仿佛洗过一般。
妇人抿嘴一笑,有意提点道:“我看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卖去旧院,可不止这个数呢!”
说着,伸手比划了下。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道谢。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谢锦词,听完二人的对话,怯怯地向后退了半步。
旧院是什么地方,她还是知晓的。
男人瞧见她的小动作,以为她要逃跑,眉毛一横眼睛一瞪,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
“老子在临安城卖小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没见过你这么难卖的!既然大户人家不肯收你,那么……”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瞄见女孩儿手腕上戴着个镯子。
色泽莹白,温润坚密,一看就不是俗物。
“没想到你身上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这镯子卖出去,怕是比那美妇人给我的辛苦钱都要多!”
男人说着,粗暴地扯下小姑娘腕上的玉镯,丝毫不顾及她的挣扎与反抗。
谢锦词年幼,哪里抢得过这般粗壮的大汉?
眼见着娘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什被夺走,她急得红了眼眶,眼泪如同断线珠子,簌簌往下掉。
她弱声恳求:“求求你,把它还给我……”
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愈发用力地扼紧她的手腕,“闭嘴!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一个镯子作甚?”
他拖着女孩儿拐进一条深巷,边走边道:
“倚翠栏的妈妈是个疼人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不会难为你。我瞧着你长得白白净净,一路随我来到临安,不哭也不闹,性子还算乖巧,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人,竟让那美妇人肯花三百两银子让我拐走你!”
说着,他颇为惋惜地咂咂舌,“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手腕,想来也不是做丫鬟出生的,莫非是遇上了狠心的继母?瞧着你不顺眼,这才将你卖给了我……”
谢锦词本还在掉眼泪,听了这话,神色一滞,顿时也不哭了,蒙着水雾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被拐卖,
竟是叔母一手安排的吗?
男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神色变化,只当她是想明白了,所以才没再哭。
耳边得了清静,他心情也好上几分,笑眯眯把玩着从小姑娘腕上夺来的玉镯,嘴中喋喋不休道:
“你给我带来了财气,我也不是那恩将仇报之人,待会儿我定细细嘱咐倚翠栏的妈妈,绝不会让她亏待了你!”
夜幕悄然降临,天香坊灯影朦胧。
晚风吹过,拂来丝丝脂粉气和酒香,惹人沉醉。
谢锦词被男人拽着手腕,分毫动弹不得。
一路穿街过巷,她被迫停在一座三层高的雅致楼阁前。
檐下灯笼招展,将那宛如泼墨的“倚翠栏”三个字勾勒得清隽婉约。
“乖乖,这儿就是你以后的新家了!”
男人笑容猥琐,正要踏进这座令人魂牵梦绕的楼阁,手上陡然吃痛。
他大手一挥,怒目圆睁,“好啊!你敢咬老子!”
谢锦词被他掀翻在地,顾不上摔疼的屁股,爬起来就往反方向跑!
然而她毕竟年纪太小,跑出去三步还不如男人的一步,再加上好些日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很快就被男人抓住了。
男人显然气得不轻,眼睛瞪得浑圆,黑胖的脸盘上肥肉直抖。
“老子本以为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你竟敢逃跑!还敢咬老子!”
他怒气冲冲地提着谢锦词往倚翠栏走,嘴里骂骂咧咧,“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王柏川卖了十几年的小丫头,还从没被谁跑掉过!”
谢锦词的脚尖儿几乎都挨不到地面了。
她满脸惊怕,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去!”
男人冷笑一声:“去与不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青色身影撞入眼帘!
谢锦词伸出小手,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垂在青衣一侧的手!
“救救我,我不要被卖去倚翠栏!”
她抬起噙满泪水的润黑眼眸,细声恳求。
方才情急之下,她随手一抓,根本没来得及仔细看。
而此时,那双干净澄澈的鹿眼里,赫然映着一个少年的模样——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温润羽玉眉微挑,两汪桃花眼雅致含情,左眼尾缀着点色艳朱砂,肤白如美玉,唇红如点朱。
他身形略显单薄,穿天青色直裰,满身书卷气息。
谢锦词眼巴巴看着他,仿若看见了神明!
这般好看儒雅的少年,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小哥哥,买下我吧……”
她噘着小嘴,一双鹿眼可怜兮兮,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还挂着几颗眼泪珠子。
软萌软萌的,怪叫人心疼。
沈长风瞥了眼女孩儿身后黝黑微胖的男人,唇边弧度清浅。
“妹妹这般细皮嫩肉,怕是做不了粗活,我花银子买下你,倒不如多买几本书看。”
少年嗓音清冽甘醇,宛如久经沉淀的佳酿,听得人心弦一动。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叫谢锦词急红了眼。
他不肯买下她。
谢锦词以前的确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事变通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洗衣也好,做饭也罢,只要小哥哥不让我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尽我所能!”
她连忙诚恳表态,只因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卖身为奴,总有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的那天。
可若进了秦楼楚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沈长风含笑望着这个拉着自己不肯放手的小姑娘,桃花眼微微眯起。
王柏川掂着手里的镯子,黑着脸不耐烦道:“死丫头,你若是个做奴婢的料,早该卖出去了!别在这儿耽搁时间,赶紧跟老子走!”
他说着,躬了身子要去掰谢锦词的手。
润泽莹白的羊脂玉镯,在沈长风眼里一闪而过,激起了层层涟漪。
“慢着——”
少年温声,“我瞧着妹妹甚是可怜,与我也颇有些缘分,即便买回去做不了粗活,陪着我读书也是好的。”
谢锦词忙不迭地点头,悄悄抹了把眼泪,又赶紧拉住他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王柏川将沈长风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满脸鄙夷,“这丫头可不是寻常价格,一百两银子,你买还是不买?”
谢锦词听见这狮子大开口的报价,面上一愣。
一百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已不是一笔小数目。
小哥哥穿得如此朴素,怕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女孩儿眸中的犹豫和纠结,沈长风不动声色尽收眼底。
轻叹一口气,他从怀中摸出钱袋,懒洋洋递了出去:
“虽然这笔买卖极不划算,但谁叫我与妹妹有缘呢?一百两便一百两吧,大不了我勒紧裤腰带,少吃几顿肉就是了。”
王柏川将信将疑地接过钱袋,打开细数里面的银票和锞子,脸上紧绷的肥肉逐渐松散。
再看那青衣少年时,他已换上谄媚笑容。
“是我有眼无珠了,这位小爷姿容惊为天人,瞧着便不是寻常人。”
他迅速将钱袋揣入怀中,手伸出来的时候,多了一纸契约。
他点头哈腰地把契约双手奉给少年,“不知小爷是谁家的公子?”
谢锦词歪了歪头,润黑的圆眼睛里盛满好奇。
她也很想知道,这位好心救下她的小哥哥究竟是何身份。
沈长风收好小姑娘的卖身契,颔首微笑,“在下姓陆。”
王柏川听罢,双眼直冒精光,腿一绷,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陆家,乃是临安城首富啊!
都说陆家家主陆誉对亡妻用情深切,十几年如一日,只守着庞大家业和两个儿子,从未续过弦。
陆家长子早已过了弱冠年岁,那么这青衣少年郎,便只能是陆家次子了。
不过坊间多流传,那陆家次子八岁就逛遍了青楼妓馆,打架斗殴乃常事,读书写字更是一窍不通,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这青衣少年郎,哪里有半分纨绔子弟的模样呢?
王柏川百思不得其解,木讷地抬起头,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牵着小姑娘走远了。
他拍了拍胸口的钱袋,脸上的肥肉堆积在一起,笑成了一朵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