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劫法场（下）

苍白的笑容，绽放在那张小巧可爱的脸上。

“小姐······你没事就好······”

压抑下心中重重的疑惑，奚慕眉心紧紧地皱着，突然将宝儿后背的衣服撕了开来，一条横贯了后背的伤口赫然呈现，几欲可见里面森然的白骨！

“郡主，马车驶向什么地方？”奚慕强自镇定着，可是那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一切。

绕了绕发丝，瑾晶道：“肯定是夏商边境咯，这样明目张胆地劫法场，胤焱不全国通缉才怪！”

“可以，可以找个郎中吗？”奚慕抱着宝儿，心中开始有些慌乱起来，可是瑾晶却摇了摇头，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这么自欺欺人？她这个样子即使卿红叶来了也没办法！”

“小姐······”宝儿突然抓住了奚慕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对不起，小姐······”

“不要说话，现在你不要说话！”奚慕冲着宝儿冷冷地命令，然而宝儿却不再听她的话，强忍着后背的伤，摇了摇头，虚弱地道：“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可以说了。宝儿一直都骗了你······宝儿，宝儿不是······”

“我叫你现在不要说话！！”

“宝儿不是普通的丫头，宝儿从小习武，是老爷的杀手······”苍白地一笑，宝儿苦涩地道：“不像，对不对？老爷要的就是不像杀手的杀手······”

宝儿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后背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将奚慕的衣服都染成了暗红色，“监视着皇宫的动向，监视着胤焱的也是我，还记得那次少爷进宫吗？呵呵，他那次其实，其实不是去讨官做，而是向我传达命令，杀死玉芷。可惜，我到场的时候玉芷就已经被袭击了。”

“够了，你不要再说话······宝儿，就当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说话······”

“小姐······宝儿对不起你······宝儿知道，因为荌儿姐姐的死，小姐一直内疚。但是，但是杀死荌儿姐姐的，是宝儿啊······是宝儿将荌儿姐姐从青楼的阁楼上推了下去······小姐啊，荌儿姐姐也是杀手呢······也是老爷养的杀手······因为价值用完了，所以老爷下令要荌儿姐姐死······”

此刻，马车有着轻微的震动，可是前行的速度仍然没有变。帘子被撩了开来，一身黑色长袍的穆濯尹走了进来。

看着马车内鲜血淋淋的场面，穆濯尹眼神担忧地看向了奚慕。其实早在法场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白衣人后背的伤口，可是那时根本就无法顾及其他。

“救救她······你可以的，对不对？”奚慕如同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然而穆濯尹却只是走上了前去点了宝儿身上几个穴道，淡淡道：“这样只能够让她好受一些，别无他法。”

眼泪滚落，奚慕将宝儿搂入了怀中，哽咽道：“我不是让你走么，你回来干什么······你根本就不需要为了我这样做的······”

“小姐······宝儿，宝儿本来就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是小姐在十四年前给了宝儿名字，给了宝儿一个身份，让宝儿知道，原来人活着不是为了每天都守在大街上等着别人的施舍······”苍白的微笑一如既往地绽放着，宝儿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小姐，去找红叶先生吧。先生喜欢的是你，不是荌儿姐姐······先生，一直都喜欢着你呢······宝儿的眼光没有错的······”

“够了···真的够了······”奚慕无法阻止那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流失，可是宝儿却伸出了手去将奚慕脸上的泪水擦干，微弱的声音传来，“宝儿喜欢小姐笑的样子，可是从两年前，两年前开始它就不见了······小姐，可以为宝儿，笑一下吗？”

所有的话语哽咽在喉头，奚慕点了点头，看着宝儿期待的眼，那干涩的唇咧开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十四年前，年仅八岁的小乞丐蹲坐在墙角，大雪覆盖了她的身子，她连颤抖的力气都已经失去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在雪堆中失去本来的温度。

然而，一件貂裘轻轻覆盖了过来，一双小小的，肥肥厚厚的，温暖的手覆上了她冰冷的脸。努力抬起眼皮，她看到了一双妖异的重瞳。可是，那双眼睛却弯弯地笑着，黑色的眼珠在雪地中格外的闪亮。

一个小小的人儿蹲在了她的面前，用跟她一样的姿势蹲坐着，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呵呵一笑，“慕儿也要玩变雪人！”

“小姐······”另一个比那小女孩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拿着一张厚厚的毛毯担心地站在身后，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不要嘛！慕儿要玩变雪人！”那小女孩嘟着小嘴泫然欲泣，可是脸色却犹如那天色一般变得极快，立马又笑呵呵地冲着小乞丐笑道：“爹爹让慕儿早点回家，姐姐也跟慕儿一起回去好不好？姐姐叫什么名字？”

名字？对啊，她叫什么名字呢？

从有记忆以来，别人就一直叫她小乞丐。可是小乞丐是她的名字吗？

睁着那已经染雪的睫毛，小乞丐说不出自己叫什么名字。

“那姐姐叫雪儿好不好？”小女孩高兴地拍着手，可是笑容一下子又消失了，嘴巴再次嘟了起来，“院子里面已经有个姐姐叫雪儿了······”想了好久好久，那小女孩突然将自己肥嘟嘟的脸凑到了小乞丐的脸边蹭了蹭，呵呵呵地笑着道：“那就叫宝儿，宝儿姐姐！！呵呵，宝儿姐姐！”

从此，她有了名字。

叫做宝儿。

从此，她也有了身份，不再是街边随时可能冻死饿死的乞丐，而是将军府一名普通的丫头，也是奚琰武挑选出来训练的隐秘杀手。

苍白的手指覆上了此刻眼前的那双重瞳，那双眼睛，曾经出现在她与死神见面的地点，那双眼睛的主人，曾经笑呵呵地问着她叫什么名字。

奚慕睫毛轻颤，然而眼前那只苍白的手却倏地滑落。

宝儿缓缓闭上了双眼，唇边却溢着一抹微笑。

弥留之际，她看到了两个小小的女孩子，以同样的姿势蹲坐在雪地里，两人的身上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可是两人都乐呵呵地笑着，弯弯的眼睛就似月牙一般悬挂在了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