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天知道

完颜杲对李虎恨之入骨，根本没有谈判的心思，他打算在燕京与李虎决战，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一仗，扭转局面。

刘彦宗当即劝阻，“元帅，你以为我们守住燕京的可能性有多大？”

完颜杲手上有十几万大军，中京和东京方向的援军正在进入燕京，不出意外的话，本月底到下个月上，完颜杲至少可以在燕山府集结大约二十万军队与李虎决战，当然了，李虎的实力在虎烈军全歼宗辅的河北大军后已经超过了金国，至少在幽燕战场超过了金国，这场决战其实对于金国来说就是死守燕京，以此来拖住虎烈军，利用中土财力无力长久支撑战争来赢得最后的胜利。因此，完颜杲信心十足的告诉刘彦宗，“我们绝对守得住燕京。”

刘彦宗苦笑，又问了一句，“元帅早在真定失守，河北战局陷入危机之际，就向黄龙府求援，希望黄龙府能派出援军，但直到今天为止，真定失守都已经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看到援军进入燕山府？”

完颜杲愣了一下，脸上的自信慢慢消失，眼里渐渐露出愤懑之色。

很明显，黄龙府反应迟缓，不是对完颜杲和完颜宗辅有信心，也不是对河北战局做出了错误的估计，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延缓增援速度，继而导致金军在河北大败后，无力坚守白沟一线，让虎烈军势如破竹，在短短时间内便包围了燕京。当然了，这些有意利用河北战局来打击吴乞买和完颜杲的人，并没有估猜到完颜宗辅和河北金军会全军覆没，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让幽燕陷入今日的困境。然而，幽燕今日的困境，事实上让这些人获得了一个沉重打击吴乞买和完颜杲的机会，未来的黄龙府局势将更加复杂，而且危机重重。

刘彦宗看到完颜杲神色凝重，知道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于是继续说道：“幽燕战场已经形成决战态势，但我大军处于劣势，只能据城坚守，反击的机会现在根本看不到，这种情况下，黄龙府的那些人势必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乘机夺取权柄。”

完颜杲的脸色顿时大变。

战局发展到今天，金军连战连败，完颜杲这个都元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政治前途非常黯淡，能否保住现有的权势，就看燕京这一仗了，但燕京大战事实上看不到反败为胜的机会，最大的可能就是李虎主动撤军，但李虎何时撤军，谁都无法预料，以中土的财力甚至有长久支撑战争的可能。如果李虎不撤军，两国大军一直这样打下去，那么形势对金国显然不利，尤其对完颜杲非常不利。

完颜杲若想将功折罪，必定要守住燕京，以最快速度击退李虎，但黄龙府的对手肯定要从中作梗，同时不停地“攻击”完颜杲，那么吴乞买还能保得住完颜杲？还能给完颜杲击败李虎的时间吗？完颜杲倒台了，吴乞买一系实力大损，吴乞买还能保得住现有的权柄？吴乞买保不住权柄，以完颜宗翰为首的女真大联盟一旦掌握了最高决策权，那么可以预见，大金国的天下要变了。

“李虎和契丹人的关系我们都知道。”刘彦宗说道，“契丹人看到我们败退幽燕，主力纷纷赶赴燕京作战，势必要联合大漠诸蕃再次攻打上京。我大金国腹背受敌，上京的安全又直接关系到黄龙府的安危，由此不难推测到，黄龙府必定要全力戍守上京，如此一来，燕京还能守得住吗？”

完颜杲的冷汗出来了，想到燕京失守的后果，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心中极度恐惧。

金国一旦腹背受敌，不管是吴乞买还是他的对手，首要决策都是死守上京，确保黄龙府的安全，也就是说，为了避免两线作战，黄龙府只有向李虎让步，以燕山府来换取李虎的和平，换取中土的盟约。形势如果发展到这一步，完颜杲肯定完了，吴乞买也岌岌可危，黄龙府的权力斗争也终于有了结果，但这个结果显然是吴乞买和完颜杲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刘彦宗是吴乞买的人，是推动大金国实施汉制的主要献策者，吴乞买失势，吴乞买一系遭到沉重打击，刘彦宗首当其冲，要随着完颜杲一起倒台。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刘彦宗不得不把未来的形势分析透彻。

“元帅的时间不多了。”刘彦宗语出惊人，“李虎在燕京战场上虽然投入了几十万大军，但他没有绝对优势，更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燕京，燕京一仗肯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李虎有足够的时间，而元帅的时间有限。以我的估猜，但契丹人在大漠上吹响集结的号角，耶律隆庆带着大军准备攻打上京之时，也就是元帅离开燕京之刻。元帅一旦离开燕京，对陛下和整个皇族以及依附皇族的文武大臣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完颜杲呆坐不动，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脑中更是混乱不堪。

刘彦宗不再说话，给完颜杲冷静的时间。

良久，完颜杲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躯，恭恭敬敬地问道：“有何对策？”

“李虎已经给元帅想好了对策。”刘彦宗苦笑道，“李虎是个天才，是个罕见的天才，我甚至怀疑他在发动北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个对策。”

完颜杲没有听懂，目露疑惑之色。

李虎在沙河谈判的时候，曾经拿出了一个“诱饵”，以燕京来换取对完颜杲的支持，并帮助他登上“储副”的位置。完颜杲做了储副，他将继承吴乞买的皇帝宝座，也就是说，大金国的权柄将一直控制在皇族的手中。至于如何帮助，李虎没有说，因为完颜杲根本就没有给李虎继续说话的机会，他拒绝了李虎的议和条件。如今李虎打到了燕京，把完颜杲逼到了绝境，接着马上又提出了议和，而议和的条件极有可能还是那个“诱饵”，但问题是，在完颜杲深陷绝境的情况下，李虎如何力挽狂澜，帮助完颜杲摆脱困境并登上“储副”的高位？

完颜杲想不明白，低着头不说话，等着刘彦宗继续往下说，或许刘彦宗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刘彦宗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了李虎的书信，举到完颜杲面前摇晃了两下，脸上露出钦佩之色，“李虎发动北伐的真正目的不是收复河北和幽燕，而是利用北伐来篡夺大宋的国祚。”

完颜杲霍然抬头，两眼盯着刘彦宗，顿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完颜杲猛地举起右手，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李虎太厉害了，此计绝了，绝了……”

刘彦宗连连点头，“的确是绝妙好计。我们一直以为李虎要在稳定中土之后再夺取大宋国祚，但现在看来，他已经急不可耐了，他要马上夺取大宋国祚，雄霸中土。”

“为了夺取大宋的国祚，他首先要北伐，要统一中土，以获得盖世功勋。”完颜杲略显兴奋地说道，“如今功勋有了，如果他还不乘机夺取大宋国祚，那他将失去最好的机会。”

“此刻即使李虎还有耐心等下去，但他的手下已经没有耐心了，董小丑、罗青汉这些人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机会凭空失去。”刘彦宗接着完颜杲说道，“李虎骑虎难下，只有以最快速度夺取大宋国祚了，虽然在他看来，眼前这个机会可能并不是很好。”

“李虎进入中土的时间太短，对手太多，夺取大宋国祚的风险很大，为此，他需要大金国这个盟友。”完颜杲说道，“大金国中，我们处于下风，而以宗翰为首的女真大联盟处于上风，这时候他和我们结盟，可以得到和平的保证。”

“宗翰坚持‘先北后南’的发展策略，他要征服大漠，但李虎却帮助契丹人重建了大辽。契丹人想摆脱李虎的控制，重新崛起，于是和大金国暗中结盟，并利用金军重创阻卜人的机会，重新进入了大漠。”刘彦宗说道，“契丹人崛起的速度很快，这次他们肯定要利用虎烈军北伐的机会，再次攻打上京，如此一来，不但宗翰征服大漠受阻，就连黄龙府的安全都受到了威胁。”

“黄龙府被迫与李虎议和，而李虎则以帮助女真人征服大漠为回报。”完颜杲越说越是兴奋，绝望的情绪早已不翼而飞，“黄龙府为了征服大漠，必定要向李虎做出让步，其中的首要条件就是‘储副’的人选。宗翰从大金国的前途考虑，必定会接受李虎的条件，以‘储副’人选来换取整个黄龙府的支持，从而确保金军可以征服大漠，统一整个北方。”

“李虎此策一出，既赢得了燕京，又赢得了与金国的盟约，而且还影响了黄龙府的权力争斗，由此又影响了大金国的决策。”刘彦宗摇头长叹，“大金国的决策确立了，全部力量随即投到征服大漠的战斗中，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和契丹人、和大漠诸蕃奋力搏杀，李虎则登基称帝，并用雷霆手段稳定整个中土，迅速恢复国力，增强实力。”

完颜杲也是摇头长叹，“当初我们听说李虎帮助契丹人重建大辽，都以为李虎是养虎为患，现在才知道，李虎是拿契丹人做诱饵。李虎只有帮助契丹人重建大辽，才能让大金国感受到契丹人的威胁，大金国才会迫切需要征服大漠，如此这个诱饵才能发生作用，才能确保大金国接受他的议和条件。”完颜杲苦笑，笑得非常苦涩，“契丹人被李虎出卖了，我们也被李虎算计了，掉进了这个巨大的陷阱。”

“这是个可怕的陷阱。”刘彦宗有些沮丧，“我们‘先南后北’的策略失败了，只能重新起用‘先北后南’的发展策略，但这时候契丹人重建了大辽，我们和契丹人不得不进行生死搏杀。这种局面看上去是形势发展造成的，但仔细想一想，不难发现李虎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不管是他帮助契丹人重建大辽，还是帮助我们征服大漠，最终都是李虎获得了最大利益。”

完颜杲想明白了李虎的议和条件，兴奋之色渐渐消失，一股被他人掌控命运的无奈和悲哀忽然填满了身心，“将来大金国会于中土鼎立吗？”

刘彦宗沉默良久，低声悲叹：“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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