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尝
阿尝
日子就是一日日得数着过的,毕竟是自小生长的地方,出去几个人,还有什么好不好习惯的呢?一过了七月月间,转眼,八月就在眼前了。
一早便被叫起,说是园子里桂花开得正好,也难得阿姆兴致高,邀了一干孙子辈的孩子,一起赏桂。
“祖母······”阿尝由卫夫人亲自抱着,脆生生地给祖母请安。
“自家人,还拘什么礼?”阿姆只是含笑,略略抬手,示意免礼,深看了一眼卫夫人,又转头对崔嬷嬷说:“娴,再添张垫子吧·······”
今日祖母只是邀请了孙子辈的孩子,连母亲也不在其列,到没料到卫夫人竟然到了········
“辛宁,谢过母亲。”卫夫人向阿姆施了礼,莲步轻移,便走到榻前,施施然坐下。
想来,昔年阿姆就半是玩笑的说她是顶顶乖巧之人,八名玲珑,滴水不漏,做事是恰到好处,此时她见状立时恭声稽首,连行动处也是做足了礼数。
阿姆自那年起,一向尤其是对那些关系到厉害的,总是淡淡相待,近日更是接着尚在病中的由头,免了晚辈们的请安,图个清静。不想今日却允了卫夫人列席。
“今日只是小聚,大家说笑就好,不必在意其他·······”
我听着这话,亦是察觉得到了其中微妙。
坐在下手的熏奴自卫夫人列席就径自低着头,不太说话。
而平日与熏奴一向是粘和的阿尝也是由卫夫人抱着,几次想与熏奴说话,硬是被他母亲不动声色地拦下,熏奴见是这样,便更沉默了。
我侧脸看了看璕狸,他只装作未见一般,淡淡地执起琥珀杯与阿姆轻声说话,一改平日热闹的性子。
这……我不由得恼了,难道这风刮到家里,竟连一家子的骨肉亲情也要生生剔去么?亏得我还特意请了阿姆让子孙辈的来请安,现下再看,也只是让阿姆的眼前不清净罢了。
我见是这样,又不得发作,只好不动声色笑问阿尝:“阿尝昨日说想阿姊,怎么今日就懒得只待在卫夫人的怀中,连长姊都不看一眼?”
说着状似随意,伸手接过了娃娃,捏着他的小脸蛋问道。
“阿尝是想长姊的········”他这样说的,只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母亲,欲言又止。
我只是作未见,佯装不郁,闷闷问道:“能有多想呐?”
他的眼睛,墨玉一般,思考的看了我一会,煞有介事地看着我,脆生生地答道,:“和想念绒团一样想·······”
他把手指拿出从小嘴里拿出,脸上生出了淡淡的红晕,顿时像是泅开了一朵烟雨牡丹,在不禁意间,艳丽一室时光,我瞧了个仔细——这样眉目如画,分明又是一个璕狸啊!
“这孩子,还记着这旧事呢·······”阿姆闻言,笑睨着他。
绒团?我在一瞬的愣神之后,终是想起。
昔年,姑母宫中有一只番邦进贡的碧眼长毛白猫,浑身竟没有半丝杂色,胖胖的像是绒布团子,不但性子温顺,毛色还油亮可鉴人影,所以姑母变叫它绒团,深得姑母喜爱。
因是我看着喜欢,就央了姑母送我,没想到才到府上,竟被阿尝撞见,我只好忍痛割爱,将猫予了他。
他自从得了那猫以后,似连乳母都不要了,几乎是与那猫同进同出了,我们都打趣他说,将来让这胡猫给他做媳妇······
可是,不知怎地,有一天那猫就不见了,他因此郁郁不乐,我看着不忍,于是就哄他说绒团到山中修炼,只要机缘一到,就下山来嫁与他为妻,从此不离不弃·······
不由叹了口气,眼眶微红,心中又是甜又是酸又是无奈,他竟还记得呢,这般恋旧的性子······
只好亲了他一口,问道:“那长姊好还是绒团好啊?”
璕狸闻言,对我笑道:“女孩子家家的,就是好骗呐……”说罢,又是貌似惋惜的低声喟叹,狐狸般眼波流转,见我又好气又是好笑地等着他的下文,复又道,“哪有将长姊和媳妇相较的呢?”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是要笑岔了过去,这人,分明是说是阿尝只想着媳妇,此时只是牵强附会与我罢了。阿尝才多大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啊?
众人也是听出了他的意思,以纨扇或是丝帕遮面,吃吃地笑开了,阿尝又是一脸不解,我忍不住幼弟被他这样在嘴皮子上占便宜,便反唇道:“你以为阿尝是你这样的纨绔习性么?”
璕狸此人,从过了十五,身边便没有消停过,莺莺燕燕,百花开遍,好不热闹。
前几日本是某某淑媛传出一段佳话,可是再过几日,就指不定会是和秦淮画舫上的当红娘子如胶似漆了。
可是即使这样,坊间还是隔三差五就传出诸如某两位为他大打出手,或是为了他看破红尘,闹着出家抑或是年龄渐长,要被家人逼婚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来······
当真不知,眼前的这位公子,伤了多少痴情女子的心。
他不看我,只是从从容容地有饮了一杯,笑意直抵眉梢,一双桃花眼流转出熠熠的光华,可是转瞬,就换上了孩子的颜色,朝阿姆道:
“祖母,你瞧瞧,都是一样的骨肉至亲,阿茀分明是帮着湜儿欺负孙子,真真是‘目无尊长’了········”
我看着他眼中竟是有八分顽童的神色,那样娇纵张扬。明明是一番玩笑,却被说的真如两个孩子间的争宠,顿时是醋意横生,任的就是无可奈何。
一众之人见是这般,哄笑开了,也不再如先前沉闷,三两句话聊开了,都是言笑晏晏,欢声不断。
今日,他定是瞧出了我的意思,话语间也是特特着重血脉至亲,骨肉兄弟。
如此,再感激地看向他时,此人又恢复了纨绔子弟一般的习气,博带渐松,前胸半敞,懒懒地靠在榻上,一双凤眼迷蒙,恍惚间,我竟然也分不清哪是他修长如玉的指节,哪是他儒扇的象牙扇柄了。
他侧眸见我在看他,桃花眼轻轻一眨,眼色与手中的琥珀夜光杯痴缠成琉璃般皎洁的光华,艳得惊心动魄,幻化出靡靡的刹那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