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食
我见那妈妈梳了个油亮的倭髻,满头珠翠,一身银红织金妆花绣柿蒂宝华如意罗衫,外罩软烟纱褙子,衣影翩跹之间,微露蜀锦面的同色水纹绣花鞋,看这架势,不意还真被认作是哪家的正经太太呢。
心中轻笑,进门前便假装无意和丫头们闲聊起装着头面的事情,不意这人耳目比料想得还要灵通,特特穿了这身想在主子面前得脸。不过当下便是安然,今日的戏,看来是唱得下去了。
等到她在堂下保持半蹲的福礼几有小半柱香的功夫,觉是时候已到,轻呷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我两年未归,府上的人大都生疏了,瞧着妈妈面善,可就是记得不太清了……”
我状做皱眉思索,瞧着底下众人表情各异,那妈妈也轻笑,极为伶俐地回道:“小姐是什么身份,几时记得奴婢,倒是真的就是折煞了小姐……”
“再就是婢子年下才经手膳房,还无缘得见小姐。”
“嗯。”我不做表态,只把杯盏轻轻置于几案上,平声道,“妈妈原是年下才经手的?那……这时委实不该怪责妈妈了。”
那婆子一听,原来即使讨巧的脸上瞬时闪过一丝错愕,又立时平复了下来,以额触地,端是龚整地行了个大礼:“奴婢不敏。请小姐示下,若是奴婢的罪责,婢子但请小姐责罚。”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在二小姐这吃了一顿饭,恰巧吃出了石子来……”
众人听得我这般说,都是暗自吸气,那婆子的嘴角也僵住了,但还是恭声道:“大小姐容禀,今岁米价飞涨,犹是近来几月,更是长了三成,且奴婢瞧着米也不如从前的了。这事,账面上也是查得到的……”说到此处,她的眼光微抬,飞快睃了我一眼,继续陪笑道:
“可即使如此,这奴婢也是不敢怠慢柱子的。这收成晒稻,落入砂石也属正常,舂米之时未尽数挑出也在所难免,但是话又说回来,不定是底下人办事不尽心,奴婢下去一定严加督教。”
好个伶俐的人!已是被我晾上不少功夫,可是此刻非但分毫不乱,这三两句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自己半点罪责不沾,还显得越发公正严明了!
这府上的管事妈妈,果然是一个赛过一个的乖觉,都是百炼成精的人物了!
“看妈妈说得……妈妈素日辛苦,在我这也不必讲这些虚礼,起吧。”我端着刑窑的绘五福吉祥如意盏,垂着眼眸低看满杯茶汤,话语间也全然是和煦。
“辛苦倒是不敢当,伺候主子,也是奴婢的福气,小的不敢托大。”
“妈妈坐吧。”吩咐一下,边上伶俐的小丫鬟就端上绣敦,请了坐,我只做不见,“我这妹妹日常饮食,你心中可是有数?”
她轻声称是,我这才抬眼看她,笑意盈然:“妈妈,二小姐一月食粮多少?”
“二小姐偏喜碧玉粳米,一月进十斤已是足够,另加些紫玉精面,苏湖来的贡糯,也就是一月所耗米粮。”听我问话,她立时福身作答,仔细之处不在话下。
“那其它鱼肉蔬果又如何?”
“小姐食肉不多,平日只是做些翡翠鹅掌,清汤人参八宝鸭之类的清淡吃食,鱼类也就是鲈鱼、鲑鱼,有时要是巧了,添些南边来的石斑也是有的,菜类以及各色时令果子,倒是日日必有的。”
一问一答,她倒是应付自如,一一细细答来,见我面上似有满意的神色,暗自松了口气,也显出笑意来。
我轻笑,喝了口茶,抬眼间匆匆瞥了眼通往内堂的纱帘,心中又是一痛。熏奴此刻就在内室,听得这样的言语,要做何感想?!
“哦?妈妈答得如此细致,必是十分上心了!”笑意未改,只是当下笑不到眼底,“如此,倒是辛苦妈妈费心照料了。”
“不敢当,此乃老奴分内之事。”那妈妈有事躬身一福,极尽恭顺。
“妈妈客气,府上一向是有功便赏,有过便罚的……”我一脸和煦,目光轻转,就见那妈妈一脸笑意灿灿,脸色颇为得意。
“不过看妈妈头上的八宝琉璃点翠簪子定非凡品,手头好东西应是不少,”语音轻顿,眸间已有寒色,“一时间竟不知赏些什么才好了!”
这妈妈的头面,粗看之下已是愈百多两银钱,区区的庖厨管事,月银也只有四两二钱,虽说二两银子足够一般五口之家一月用度,但眼下这幅头面也是她用的起的!
“王氏虽说不是普通的勋贵人家,就是不知府上何时连一个院子里不上台面的小小掌事,也如此阔绰!”
“这些……主子们看奴婢平日里尽心,体恤婢子,这头面也不过是沾着主子们的光罢了……”那妈妈见我面色突变,只是情势不好,“扑通”一声,当堂跪下。可是还是强自镇定,一咬牙,口风丝毫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