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惜春楼
仵作验完尸后,亦证实了赋云的猜测。
他来到梁思让与赋云面前,回道:“回两位殿下,这人应该死了没多久,大约是昨夜遇害的。死者坐着,凶手站着,居高临下,用一把短剑,一剑刺下就要了他的性命……”
“是个杀手干的吗?”赋云的声音里透着寒气。
“应该是。手法干净利落,一剑就刺破了心,没容许死者挣扎就死了。而且,死者当时应该正看书看得高兴,毫无防备就被人杀了,所以直至现在脸上还挂着笑意……”
赋云隔着许多人,依稀从缝隙中瞥见躺在那里的掌柜,只见他唇角勾起,果然仿佛在笑。
“他笑什么?”赋云心里又怕又痛,紧紧抓着梁思让的手臂支撑着自己,“他看的什么书……你拿给我看看……”
仵作为难地道:“那书上……书上都是血……”
梁思让便劝道:“大理寺自会查明真相,你不必如此。”
赋云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怕他是因为我托付给他的事而遇害,那我就一定要查明真相!”
那仵作见状,便望了梁思让一眼。梁思让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仵作这才将书原封不住动地捧过来,递给赋云。
赋云看它还摊开着,书页上全是喷溅上去的血迹,心头在强烈的害怕下一阵恶心。
好在她以前跟着松年先生见识颇多,也见过极血腥的场面,虽然一时间不能适应,但极力压抑着,还能保持平静。
她将书拿过来看,仔细看着。书上的血迹已干,虽然血迹有很多,但字迹依稀能辨认得出,书中内容也能看得明白。
赋云强忍着那股血腥气将那几页看完,不由得满腹疑惑:“这几页写了一个非常阴险的小人,做了一件顶坏的事。”
她将书递给梁思让看,待他看完,也注意到他眉头紧锁,也便道:“殿下,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书里的内容会让看得生气吧,掌柜的如何会笑?”
她正自不解,一个大理寺侍卫望着掌柜的尸体“咦”了一声。
梁思让立刻问:“又发现什么了?”
“他手上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仵作立刻过去,掰开掌柜的手掌中,从他的手指间拿出一角纸来,举起来让众人一起看。
“像是……信封的一角……”
赋云看得清楚,那就是信封的一角,被人撕碎了,只留下那么一角!
赋云一下子全明白,又惊又怕地道:“掌柜的笑是因为终于找到了那封信!可是有人杀了他,将信抢走了!”
“什么信?”大理寺的人忙问。
赋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紧紧盯着梁思让,激动得声音都抖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就连曼曼也只以为我和掌柜的在找一封无关紧要的情信。那封信的真正用途,我只告诉过你……”
梁思让冷凛的眸光一颤,震惊万分地道:“你怀疑我杀了他?”
赋云本来也没有怀疑谁,但听他这么一提,猛然想到他的确大有可疑!
她不由得问:“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梁思让又惊又怒地望着他道:“人不是我杀的……”
“那你觉得一个卖旧书的,连话也不会跟人多说的人会得罪谁?他有什么值得别人派杀手来杀他?”
“那也不是我!”
“我只告诉过你,他正在找的那封信对陛下有多重要!”赋云自己也不敢相信人是他杀的,也拼命地想为他开脱,“你告诉别人了?‘通风报信’的时候,一不小心,全说出来了?”
梁思让听到“通风报信”四字,不禁冷笑着道:“你现在将我看成是什么……二哥的走狗吗?”
赋云怔了一下,望着他仿佛失望到极点双眼,心里也忽然一阵委屈,只觉得他竟如此不懂自己!
她心里一赌气,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你不是吗?”话音落地,她的眼泪亦落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可是一想到梁思让竟瞒着自己,站到了恒王一方,亦觉得实难接受。
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因为愧疚与心痛,亦因为这难堪的局面……
她在梁思让震惊的瞬间迅速转身跑出去,苏昭惠亦在这时赶到,赋云冷冷地瞥她一眼,骑上一匹马。
“赋云,你去哪儿?”梁思让追了出来。
苏昭惠见状,连忙拉住马缰绳道:“王妃是在与殿下赌气?且不可如此……”
赋云现在看她厌烦至极,便猛力一扯缰绳道:“要你管!你起开——”
苏昭惠手上一空,踉跄着后退。
梁思让走上前来,用剑鞘在她背上一点,让她站稳了,便望着赋云道:“你就这么怀疑我吗?”
赋云无奈而纠结地道:“我也不想怀疑你,可是他找到的那封信现在是治好陛下唯一的希望!而你……你一直怨恨陛下……”
梁思让连忙望了苏昭惠一眼,苏昭惠会意,走到旧铺内,将门关上。
于是,整条巷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梁思让这才压抑着怨气道:“我说过,我并不会阻碍你治好陛下。现在信没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哪有天意,这分明就是人为!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他现在人死了,若非是你杀的,就是你走漏了消息!无论如何,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梁思让扬起下巴,冷笑道:“你不相信我唯一的理由,就是你被陛下蒙蔽得太深!”
“我只想救他一命!”
“你有没有想过,你救的这一命,将来会害了我们。”
赋云冷笑道:“我没有想过,我只知眼下就有一个人,伤害了我姐姐,现在还在利用我的夫君!殿下,你醒醒吧!”
“该清醒的人是你!陛下对你的好终究是起效了,所以现在你宁肯帮他,也不肯帮我!”
赋云怔在那里,她没有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变成她在梁思让与陛下之间的抉择!
身为妻子,她竟没有选择自己的丈夫,这已经是大错特错了吗?
可若是让她站到恒王一方,她又实在难以接受!
她从来没有想过,竟有一天,自己与梁思让之间竟会如此深的分歧,她不知所措,委屈又愤怒,只得拍马离开。
梁思让没有再一次追上她,任由她独自一人回到穆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将事情理清楚————眼下的一切来得太快,太凌乱,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竟跟自己站到了对立面,那日后又该如何是好?她能劝得他回心转意,还是盲目跟随梁思让呢?
再者,旧书铺的掌柜,到底是不是梁思让杀的?
赋云更愿意相信不是他,因她一直觉得,梁思让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其实随和善良,哪至于如此轻贱人命。即便他有自己的目的,也不至于如此杀害无辜!
可是人心,谁又能保证能看得天下第一准呢!
近几天的梁思让于赋云而言,就不再清澈如水了,像是蒙了一层又一层的纱,会时时不见了踪影,还会做出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且,近几年的赋云也已经错了太多次!甚至连姐姐也弄错!
如此想着,脑中愈发浑浑噩噩,又见天色已晚,便叫人送水进来梳洗。
因她着实心烦意料,很怕母亲又来询问,索性什么人也不理,所以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即便侍女送洗脸的家伙进来时,她也特意躲在里间,待人都走了才肯走出来,不给任何人替母亲打探消息的机会。
赋云看着一切,仍和从前自己洗脸规矩一样,水温是偏凉的。她掬起水净面,清凉的水打在面上,终于令她稍稍觉得脑中清明。
她舒出一口恶气,拿起侍女方才送来的手巾,抓在手里,却听到柔软的毛巾内竟还有轻微的“刮擦”声。
她连忙抖开毛巾,从里面飘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惜春楼见。”
只此四字,再无讯息。
她连忙走出去找方才送毛巾进来的侍女,可是当时看都没看,又怎么可能记得是哪个!
不过,不必问,她也知道这纸条是谁送进来了。
深夜,一身男装的赋云出现在惜春楼内。这里是惜春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楼内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到处都挂着的灯笼,将每个脸上都映出一层醉意,酒气、脂粉气还有调笑声混杂,有种俗气至极,却也痛快至极的热闹!
赋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景象,虽是有备而来,亦不由得当场怔住。正不知该往哪里走,却是满面堆笑的鸨母上前,嬉笑道:“小公子,您可算来了……”
她娇滴滴的声音和饱满的热情,令赋云头皮一阵发麻,连忙退开数步道:“我是来找人的!”
“来这儿的人,都是来找人的!您就跟我来吧——”鸨母熟练地说着,不由分说就抓住了赋云的手,往里走去。
赋云生恐她误了事,便又道:“我不是来找姑娘的,而是来找一位男子……”
“甭管是来找谁的,我们这里应有尽有——”鸨母一边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边跟来来往往的打招呼、调笑。
赋云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几次插话,可那声音都被淹没在她的娇笑,和与别人的招呼声中。赋云急得满头是汗,正要发力挣脱出去,却听她说声“到了”,就被推进一间屋子里。
她一个踉跄,跌进一片黑暗中,身后的门“通”地一声关住了!
“我等了你很久了……”黑暗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赋云猛然抬起头,眼看着他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