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灼伤
走了一段路,李黄龙发觉原来自己这几日始终留在括苍山,未曾远离。便打了一只山鸡,裹泥烤熟,就着山泉吃了。吃喝已毕,他调息了一个时辰,辰时将到,便迈步向月神庭走去。不一时,遥见怨侣双峰,隔水相对。李黄龙胸中一痛:“山水如故,人事已非,怨侣双峰尚存,世间情人安在?”想起少年时听古木花念过的那首古诗,不由得暗自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杆。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李黄龙一颗心随那诗韵古调,低回宛转,久久难平:“牛郎织女纵是堪悲堪怜,犹能隔水相望,而我不远万里,重返中土,欲要瞧上小云一眼,却已不可再得了。”想到此处,不自禁泪眼迷离,但怕附近潜伏对头,被仇家瞧见懦态,徒添羞辱。当下抹去泪水,走到东峰之前,将身数纵,上到峰顶,峡中长风西来,激得他衣发飒飒作响。李黄龙蓦地向着东方,划然长啸,啸声逆风远送,引得群山回响,经久不绝。
片时工夫,便见一叶千里船自上游飘下,“池鹤”叶钊立身船首,手把两支龙角,驶至怨侣峰下,停舟叫道:“叶钊奉宫主之命,特来相迎,阁下请上船吧。”李黄龙见他神气冷淡,心神一黯,叹道:“不才再蒙叶公引渡,幸何如之。”叶钊听得这话,不觉想起来,二十多年前,也正是自己将那小小顽童一手渡至月神庭中,而今人移事改,恍若幻梦。正自嗟叹,忽见李黄龙挽起长衫,自怨侣峰顶笔直纵下,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使不得!”
却见李黄龙来势不止,半空中忽地一展大袖,拂了三拂,劲若有质,拍得水面涟漪四起,劲气反激回来,又将他托住,三袖拂罢,李黄龙已轻飘飘落在船尾,千里船半点晃动也无。叶钊暗暗喝彩,心中好不惋惜:“此人空负不世神功,却没用在正途。”摇了摇头,旋即掉转船头,叹道:“李黄龙,你此番前来,还算光明正大。”李黄龙道:“月神庭光明正大,我自也光明正大。”言下之意:光明正大,俱都光明正大,若是使奸弄诡,那也奉陪到底。叶钊听出弦外之音,沉吟道:“此去前途多变,只怕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李黄龙听得他告诫之意,默不作声,盘膝坐下。叶钊见他心意已决,不胜喟然,当即开船逆流而上,经六龙瀑,过彩贝峡,不一时,便至小镜湖。李黄龙举目望去,只见玄古三轮转动如故,岩壁上两行斑驳巨字,仍是气象万千,只是千鸟山口多了一座巨大木台,如一条长舌伸人湖中,百余根合抱巨木插入湖水,将台面牢牢撑住,台上稀稀落落站了两百来人,均是武人装束。叶钊扬声道:“李黄龙,这座落水擂台,正是为君而设!”
李黄龙暗自苦笑,口中却闲闲地道:“月神庭真有造化之功,这座木台,非大手笔不能为之也。”撩起袍子,将身一纵,燕子抄水般掠过数丈湖面,登上木台。众豪杰已然约好,要一煞他的威风,他前脚踏上,便听众人齐声暴喝,声若响紫,震得谷应山鸣。
李黄龙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惧过,闻声只是笑笑,目光投向人群,一眼便看到风怜,她碧眼雪肤,立身人群,尤为显眼,古源源靠在她身旁,手牵风怜衣角,意态亲密。风怜见了他,心中狂喜,欢叫道:“师父!”李黄龙双眉陡挑,峻声道:“可受了欺负?”风怜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李黄龙心头略定,正待细询,却听一声怪笑,释勇信从人群中蹿将出来,一拳直捣李黄龙面门,笑道:“李小子,几天不见,送你个见面礼儿。”李黄龙伸袖一拂,扫中他手腕,释勇信拳头偏出,胸口微露破绽。释勇信一惊,不待李黄龙出手相攻,后跃丈余,双眼瞪着李黄龙,怪叫道:“奇怪,奇怪,这招大大的奇怪。”
李黄龙这一拂用上了“谐之道”。故而释勇信只觉几日不见,对手似又高明几分,不由喜道:“再来。”纵身欲上,风怜急道:“释勇信,你又耍赖么?”释勇信怒道:“女人家就是斤斤计较,耍赖便耍赖,何必定要加个又字?”风怜冷笑道:“谁叫你男人家记性不好。你再纠缠我师父,我就把你的丑事逐一抖将出来,叫你在江湖上没脸。”释勇信怒道:“打你小丫头的臭嘴,我有什么丑事?哼,你说,我有什么丑事?”
吹胡子瞪眼,极尽威胁,风怜心里害怕,不敢开口。凌水月却有顾忌,插口道:“老头子,你乱叫什么,还不退开!”释勇信见妻子发话,只得哼了一声,悻悻退下。
这时忽听人群躁动,一行人自石阵中鱼贯而出,走上木台,古廉在前,后面随着童铸、韩伯通、杨路,明三叠,七年来,白鹤左元,丹顶鹤修谷先后病殁,池鹤叶钊撑船,不在其中。
古廉走到近前,却是两鬓如霜,额上眉间皱纹深刻,眸子含优,不复当年精神。李黄龙望着他,不觉生出悲来:“不过十余年光景,他竟老成这样?”见其父,更思其女,不觉胸口一热,脱口叫道:“花大……”但又猝然惊醒,将“叔”字硬生生咬在齿间,拱手低头,涩声道:“花大宫主,别来无恙?”古廉也双手微抬,本欲上前扶他,听了这话,终又无力垂下,长叹道:“李黄龙,你真不该来!”李黄龙道:“师徒有亲,不得不来。”言讫忽有所觉,侧目望去,但见古太白不知何时已到人群之后,负手默立,她养颜有术,十年风霜也未在脸上刻下多少痕迹。古木花则立在一旁,较之云英未嫁时丰腴许多,雨润红姿,更添娇艳,怀中抱了一个稚幼童儿,肌肤雪白,嫩弱堪怜。
场上寂然时许,古廉缓缓道:“李黄龙,你这次前来,有何打算?”李黄龙不料他问得如此委婉,怔了征,道:“别无它求,但请放了小徒。”古廉一怔,忖度此人素来狡黯难缠,哪有这般轻易放手,迟疑片刻,脸上露出不信之色,摇头道:“你不要诳我,小云之事,过错尽都在我。若有怨怪,只管冲我来,勿要迁怒他人。”
韩伯通忽地正色道:“宫主,此话大为不妥。对着天下豪杰,宫主的过错便是月神庭的过错,若要怨怪,咱们都脱不得干系。何况小云之事,要怪也怪韩凝紫,怎能怪你。”古廉神色一黯,道:“可……”韩伯通知他想说什么,截口道:“再说你与小云本是父女,血浓于水,李黄龙大可怨怪天下之人,却独独不
能怨怪于你。”古廉无言以对。李黄龙见众人误会已深,只得道:“花宫主,我当真别无他念,只请放了小徒。”众人只是冷笑,均想:“此人行事不择手段。如今谁知他心中念头,保不定我们前面放人,他后面就变了脸色,清算旧账。”李黄龙瞧众人神色,心知难以善了,一时皱起眉头,忽听人群中有人叫道:“姓李的狗贼,你何必这多废话?有能耐的,自己抢人回去啊!”李黄龙听来耳熟,放眼望去,只见贾秀才混在人群中大呼小叫。池羡鱼立身在旁,拈须冷笑,只不见金翠羽和白不吃的踪影。
李黄龙眉尖一挑,笑道:“贾兄主意大妙,恭谨不如从命。”身形骤晃,已到风怜身前,群豪惊声怒叱,纵身欲扑,眼前又是一花,却见李黄龙挽着风怜,转回原地,除了身侧多了一人,足下便似从未动过。他这一来一去,直如天马行空,除了寥寥几人,无人看清他怎生出手。群豪俱感惊惧,场上一寂。池羡鱼瞧得气氛不对,朗声道:“诸位莫慌,这台子三面环水,贼子本领再大,也休想遁走。咱们人多势众,一人给他一刀一剑,便叫他难防。”众人点头称是,气势却已弱了。
贾秀才摇起破扇,嘻嘻笑道:“池老大说得是,这叫做前当猛虎,后有紫池,进也进不得,退也不得退,进一步必成丧家之狗,退一步则变落水之狗,更好痛打。哈哈,除非它背生双翅飞过去,不过狗插双翅,便叫不得狗了。”释勇信奇道:“不叫狗?那叫什么?”贾秀才笑道:“释岛主问得好,狗生双翅,当然叫做飞狗了。”众人哄然一笑,气势又复高涨。
李黄龙眼见一水茫茫,无舟无楫,忖度自己脱身不难,若带上风怜,却有不能。思忖间,忽听风怜低声道:“师父,其实……我是故意让他们拿住的。”李黄龙奇道:“这话怎讲?”风怜脸一红,低头道:“那天,你急忙忙走了,我骑马追赶也役赶上。我怕你想不开,又急又怕。后来,我见韩伯通和释夫人乘马过来,便想,他们人多势众,若要找你容易许多,是以上前挑衅,故意让他们捉住,并告诉他们,你已知花小姐的消息,进括苍山去了。他们听了,怕得要死,严加防范不说,还派了许多人手寻你。”说到这里,她看了古源源一眼,古源源也正瞧着她,风怜微笑道:“也多亏圆儿说项,这里人待我都挺客气。”李黄龙听她一说,忍不住瞧了古源源一眼,哪知这小家伙却狠狠回瞪,眼中大有敌意。
风怜见李黄龙怔然不语,心头七上八下,好不安稳,怯道:“师父,你怪我么。”李黄龙道:“怪你作什么,可既然来了,便难以轻易离开了。嗯,你怕不怕?”风怜轻咬朱唇,道:“我不怕。大不了一起死!”说着双眼凝视李黄龙,透出温柔情意。李黄龙听了这话,傲气陡生,冷笑道:“风怜,不许提这个死字。他们要想杀我师徒,怕也不易!”末一句直若刀剑相击,清锐贯耳,众人听在耳里,无不动容。
李黄龙说完这句,语气又转温柔,对风怜道:“剑和马呢?”风怜一指韩伯通道:“剑在他背上,马在月神庭里。”李黄龙见韩伯通肩头露出半截剑柄,扬声道:“韩天王,你背上宝剑,还请物归原主?”
韩伯通双眼一转,心生疑惑:“他们如此看重此剑,难道这宝剑有甚奇特之处?李黄龙武功已高,不可让他如虎添冀。”当下手捋长须,只是冷笑。“天罚剑”在风怜心中,重逾性命,见状不由粉拳紧握,怒道:“痨病鬼,你想赖我剑么?哼,不还剑来,我把你胡子拔光!”众人瞧她生气之时,粉面上只得三分怒意,另七分却是娇憨,都觉有趣,嘻笑起来。
风怜只道他们笑自己不自量力,羞怒难当,只觉一把火从心尖上烧起来,烧得耳根也发烫了,正想拼死夺剑,忽听李黄龙淡淡地道:“风怜你退开!我为守剑之人,神剑落入他手,当由为师来取。”风怜双目一亮,喜道:“师父,你……你肯收下剑了?”李黄龙点一点头。风怜心知他当着众人应允,决无反悔之理,不禁眼开口笑,再一想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又不觉泪涌双目,点点珠泪挂在那张笑靥之上,便如春花初绽、含露犹香。
李黄龙却没留意她那些小小心思,迈上一步,望着韩伯通拱手道:“韩天王小心,不才取剑来了!”群豪见他夺剑之前,竟出声招呼,气焰嚣张已极,顿时嘘声大作。
韩伯通深知李黄龙本领,并不当他口出大言,冷然道:“妙得紧,你自管来取!”解下天罚剑,丢在台上,一足踏上。他本意是不愿宝剑碍着手脚。风怜却是怒从心起,喝道:“痨病鬼,你再踩宝剑,我……我将来也把你踩在脚底,叫你翻不了身。”韩伯通全副心神系在李黄龙身上,闻言并不理会。月神庭众人都觉倘若被李黄龙夺走宝剑,大失颜面。蓦然间,童铸、杨路、明三叠各上一步,立在韩伯通前方左右,古廉微一迟疑,也移到韩伯通背后,如此一来,便结成一座五行奇阵。要知这五人均是月神庭的一流高手,这五行阵一成,足以抵挡天下任何强敌。
释勇信瞧得不悦道:“五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李黄龙笑道:“那也无妨。”身子微躬,恭声道:“得罪了!”忽地趋进丈余,童铸,杨路四掌齐出,李黄龙身子斜转,落到二人身侧。童铸、杨路掌力落空,匆忙转身防御,李黄龙仍不出招,又是一转,身子撞向韩伯通与明三叠,二人方要出掌,李黄龙再度旋身避过。群豪见他一味躲闪,似是落了下风,纷纷鼓噪起来,出言讥讽。李黄龙广袖低垂,一步数转,只不出手攻敌,但所到之处,却尽指五行阵的破绽。结阵五人不敢怠慢,唯有随他转动。不知不觉,五人只几个转身,已然面面相对。李黄龙瞧得清楚,陡然纵起,连劈四掌,几乎同时击向童、杨、韩、明四人。四人但觉劲风袭来,如巨石压身,各自奋起功力,挥掌抵御。不料这当儿李黄龙掌力烟消,身影俱无,四人身子一轻,但浑身功力已被李黄龙逼出,收束不住。童、杨、明三人三双肉掌几乎不分先后拍向韩伯通。韩伯通如何挡得住三人合力一击,掌力交接,便觉一股腥气直冲喉头,双膝发软,几欲坐倒在地。那三人被“巨灵玄功”一阻,也各自退了一步,胸闷异常。
古廉见忽生奇变,低呼一声,一个箭步抢出,举手扶住韩伯通,取了丹药给他服下。李黄龙此时无人阻挡,飘然掠上,将天罚剑捞入手中,韩伯通急道:“糟了,宝剑!”古廉摇头叹道:“韩兄,区区虚名何足道哉,身子才是要紧!”头也不回,运掌抵在韩伯通后心,源源度人真气。韩伯通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李黄龙听到这话,心中也暗叫惭愧。
忽听有人纵声大笑道:“精彩,精彩!出掌诱敌毫厘无差,脱身夺剑间不容发,十年一别,尊驾的功夫越见高明了。”李黄龙转眼望去,却见人群中足不点地般走出两人,头戴小帽,长髯及胸,李黄龙但觉二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其中一人笑道:“尊驾不认得了老衲么?”拿去小帽,露出一个光头,继而扯掉髯须,一张肥脸堆满笑意,竟是狮心尊者,另一人也脱帽去须,双颊瘦削严厉,却是龙牙上人。
群豪一片哗然,李黄龙也觉奇怪:“这二人来这里作甚?”狮心尊者细眼眯起,仔细打量李黄龙,笑道:“倘若老衲所料无差,阁下既是李黄龙平章,也是闯入大天王寺的假面人吧?”李黄龙适才引此击彼,挫败五大高手,与当年大天王寺中不发一招、慑服降魔九部如出一辙。李黄龙见狮心尊者瞧出端倪,便不再掩饰,颔首道:“尊者慧眼。当年大天王寺中,李某是非之身,不便表露真容。”龙牙上人得他亲口承认,双目透出灼灼精芒,狮心尊者冲他使个眼色,口中笑道:“老衲理会得,原来假面人便是李平章,李平章就是假面人,难怪均是了得……”话音未落,忽听“银弓落月”张青岩厉声叫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乔装打扮,有什么阴险勾当?”
狮心笑而未答,龙牙已重重一哼,冷笑道:“老爷们说话,你乱吠什么?”张青岩大怒,欲要回骂,却听身旁那豹髯汉子道:“张兄且慢,这两个人我认得。”张青岩一怔,却听豹髯汉子恨声道:“这两人是西域喇嘛,瘦的叫龙牙,胖的叫狮心。近年来一直在江南为恶,四处挖人坟茔,窃取珠宝,更纵容弟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群豪闻言,无不愤激,纷纷破口大骂。龙牙、狮心却了无愧色,嘴角挂着轻蔑笑意。
张青岩越发气恼,朗声道:“李英兄,你拿得准么?”豹髯汉子愤然道:“怎地拿不准?我的几个师叔师兄,因为路见不平,和这瘦喇嘛的弟子大战一场……”张青岩急道:“结果如何?”豹髯汉子脸色涨紫,嗓子一低:“结果,结果咱们伤了四个,那……那瘦喇嘛还没出手……”
张青岩话没听完,倏地扯起弹弓,一发七弹,嗖噢噢向狮心尊者打到。狮心尊者足不抬,手不动,兀自含笑望着李黄龙。龙牙却陡然抢上,劈空三抓,将七枚铁弹一咕脑抓在手里,张青岩不料一日之中,生平绝技两度失手,不觉呆在当地。
龙牙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嘿地一声,两掌合拢,指缝中红光殷殷,白气蒸腾,须臾间,他两手突分,人群中惊呼大起,敢情七枚铁丸竟被他熔铸成一颗大逾儿拳的殷红铁球。李黄龙微微皱眉,心道:“十年不见,这喇嘛的‘大圆满心髓’越发精纯了得了。”
龙牙心中得意,傲然四顾,却听释勇信笑道:“这熔铁成球也算不得什么本事。”龙牙脾性暴烈,闻言怒哼一声,道:“倒要见识见识释岛主的本事。”将手一挥,烧红的铁球呼的一声,向释勇信飞去。释勇信见那铁球炎风四溢,来势奇缓,分明蕴含极大劲力,当下微微一笑,轻轻伸出食指,顶在铁球下方,那铁球顿时停在他指尖,滴溜溜旋转不已。众人见状,大声喝彩。
龙牙脸色铁青,冷笑道:“敢情释岛主还会变戏法?”释勇信笑道:“好啊,瘦秃驴,老子就再变个戏法给你瞧瞧。”龙牙听他出口不逊,双眉陡立,目有怒意,忽见释勇信握住铁球,双掌一搓,便将铁球搓成一根铁棍,而后手握两端,左右用力,铁棍拉长变细,直待双臂伸直,再将细铁棍居中对折,左右拉伸,好似这铁球铁棍一到他手里,就成了粉球面团,可以随意捏塑。狮心、龙牙瞧在眼里,双双变色。
这般折叠拉伸,反复十次,偌大铁球被拉成一根根细长铁丝。释勇信住手笑道:“瘦秃驴,我这灵鳌岛的拉面功夫如何?”龙牙还未答话,凌水月已然啐道:“你的便是你的,什么叫做灵鳌岛的拉面功夫?”释勇信赔笑道:“夫人教训得是,名声要紧,别让旁人把咱们当成开面馆的伙计。”凌水月白他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人瞧释勇信做得容易,武学高手却深知其中难处,铁球到底不比面团,最难得的是,要将铁丝拉成一般粗细,抑且根根不断,不但须得极深厚的内功,手上劲道更须奇巧无方。不仅狮心、龙牙惊惧,李黄龙也由衷赞道:“释岛主这个本事,李黄龙自愧不如。”释勇信哈哈笑道:“小子别忙服输,老夫的本事不止于此呢!”小心冀翼将手中细铁丝对折一回,左右用力,但听嘣嘣细响,细铁丝断了大半。敢情人力有时而穷,铁丝已细到极处,经不住释勇信再次逞能,一拉之下纷纷断绝。
狮心尊者见状,嘿笑道:“这便是释岛主的本事么?”释勇信死瞪着断丝,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气呼呼把断铁丝一掷,大生闷气。狮心尊者哈哈一笑,向李黄龙作礼道:“李黄龙平章……”李黄龙打断他道:“尊者叫我李黄龙便是。”狮心尊者笑道:“哪里哪里?平章人虽不在,军中余威犹存。将军的旧部土土哈、李庭连破吐蕃诸王,军功之盛一时无两,强如窝阔台汗海都,一闻土土哈之名,也是望风而遁,不敢与敌!”
李黄龙淡然道:“过去事勿须再提,李黄龙而今一介草民,不足尊者一晒。”狮心尊者笑道:“哪里话,平章武功天下无敌,狮心素来佩服,圣上自来求贤若渴,平章若肯回头,前途依然无可限量!”说到此处,他细眼歪斜,向群豪一瞥,高声道:“至于这些南朝余孽,无德无能,敢与平章为难,端地不知死活。我师兄弟虽然武功低微,也是心中义愤。嘿,今日与平章为难,便是与我师兄弟为难。平章大人,拣日不如撞日,咱们不如放开手脚,就地大杀一场,杀他个血染湖水,尸横遍地,也叫这些逆贼余孽知道我大元朝的厉害。”狮心深知李黄龙陷身困境,若无外力相助,决难退走,自己加以援手,便如天降甘霖,李黄龙万无拒绝之理。此人威名素著,朝野皆知,自己若能将其收服,已是莫大功劳,若再能借他之手,重创这些南朝余孽,更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群豪越听越惊,李黄龙一个已是棘手,若与这两个番僧联手,后果堪虞。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黄龙身上,各自手握刀剑,扣上暗器。
凌水月瞧得眉头大皱,心道:“李黄龙当真攀上这两个番僧,事情可是大大不妙,但老头子许了诺言,又连败两场,倘若违诺出手,灵鳌岛数百年威风势必堕了。何况李黄龙有恩于我,老身不能过分偏祖月神庭一方。”心中两难,分外犹豫。风怜却想:“这两个和尚虽不是好人,却是大好臂助,只不知师父心意如何?”转眼望去,却见李黄龙神色淡然,不见喜怒。龙牙脾性火爆,不耐道:“李将军,大丈夫行事一言而决,何必犹豫?”李黄龙道:“犹豫什么,我不过觉得好笑罢了!”狮心皱眉道:“这有何可笑之处?”
李黄龙眼神一凝,微微笑道:“想我李某再是不堪,又岂会与盗墓淫贼为伍?龙牙狮心,尔等太也小瞧人了吧!”
此言一出,偌大木台为之一静,古廉心头如释重负:“我到底没看错,这孩子纵然大节有亏,小节上却决不含糊。”当即撇下心事,全心给韩伯通疗伤。
狮心、龙牙一肥一瘦两张脸涨如猪血,四眼大张,死盯着李黄龙,打心底不肯相信眼前事实。贾秀才忽地越众而出,破扇指点二人,嘻嘻笑道:“妙哉妙哉,李黄龙与尔等为伍当然不妥,他是人,尔等便是狗是猪,他若是猪是狗,尔等就是猪狗不如了……”龙牙脸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足下木板忽地出现一道焦痕,疾若蛇行,向贾秀才脚下爬去。李黄龙瞥见,叫道:“当心。”
贾秀才正说得高兴,忽觉脚上灼痛,低头一瞧,鞋袜裤脚竟然火苗乱窜,烧了起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纵起,谁知那道焦痕跟踪而至,贾秀才犹未落地,焦痕早已到他脚底,只两个起落,贾秀才已是衣裤尽燃,成了一个火人。众人不知缘由,只瞧他手舞足蹈,满身火光,俱都惊得呆了。池羡鱼情急关心,箭步蹿上,伸手拿住贾秀才胳膊,只觉一股热流直涌过来,衣袖顿时燃了,他顾不得许多,抓起贾秀才,几步抢到台边,哗啦一声,将他浸人湖里,直待得烟尽火熄,方才提上岸来。贾秀才衣衫俱破,毛发焦枯,满身灼伤处处,端地狼狈已极。
池羡鱼放下贾秀才,两手叉腰,怒道:“上人好手段,池羡鱼还要请教。”龙牙望天冷笑,足下又多了一道焦痕,向池羡鱼延伸过去。
池羡鱼虽知这道焦痕古怪,却想不出应付之法,然大言已出,决无能退缩之理。正觉惶惑,忽见眼前人影一晃,古廉已袖手站在前方,温言道:“池兄,这点雕虫小技,花某先挡一阵。贾兄弟伤得不轻,你带他下去医治。”这番话既给池羡鱼台阶可下,又将担子轻轻接下。池羡鱼衷心感激,只瞧那道焦痕来势倏地一缓,如活蛇般扭动数下,便在古廉身前两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