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感激
古廉微微笑道:“上人的‘大圆满心髓’神通了得,怎地却勘不破悠悠世情?”龙牙上人被他瞧破根底,心头一凛,闷声道:“花宫主见识了得,但不知武功如何?”两人语带机锋,漫然问答,足心却不断涌出内力,遥相攻守。
“大圆满心髓”乃是密宗绝学,汲收烈日精华,为己所用,高明者往往身具无俦阳劲。不少高僧圆寂之前,都会召集门下弟子,催动阳劲自焚己身,烧得尸骨无存,故而世称“虹化”。龙牙的“大圆满心髓”
练至八重,叫人无端焚烧,大非难事。古廉见这喇嘛内功奇特,池羡鱼万难与敌,情急间挺身而出,他武功本高,这几年更有精进,比龙牙只高不低,只是性情冲淡,不为己甚,虽占上风,也只将阳劲阻住,并不反击。
狮心尊者见状,暗暗运气,将内力逼出足心,与龙牙的“大圆满心髓”合成一股,猛然向古廉攻去。他的“慈悲广度佛母神功”登峰造极,较之龙牙还要厉害。古廉只觉对方劲力骤增,难以抵挡,只瞧那道焦痕一摆一扭、一寸一尺地爬将过来,额头顿时渗出汗来。
李黄龙寻思道:“这两个喇嘛以二敌一,厚颜无耻。若我出手,取胜不难,但臭喇嘛纵然可恶,却打着助我的旗号。我即便不受他们恩惠,也不好出手对付。”正觉为难,忽见古太白穿过人群,飘然来到近前,漫不经意,立在古廉身后。那焦痕蠕动一下,又复停住。李黄龙心中一定:“是了,月神庭能人众多,何须我来出头?”
双方僵持半晌,胜负难分,狮心尊者忽地笑道:“中原当真无人了,好端端站了几百条汉子,却要一个女子出头。”古太白淡然道:“那又怎地,尊者瞧不起女人么?尊者练的是‘慈悲广度佛母神功’,当知我佛如来也是女子所生吧?”狮心尊者面肌微一抽搐,笑道:“岂敢岂敢,尊驾武功见识更胜须眉,故而才令区区凭生感慨。想当初,伯颜丞相兵至临安,唐朝大军纷纷投降,端地是‘十万大军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他最后两句以内力发出,十分响亮。只因事实如此,以古太白的辩才,也是语塞。群雄更是愤怒,但想单打独斗,却无人是这二人对手。释勇信又囿于诺言,无法出手,只气得哇哇怒叫。
这时间,忽听得一个声音从湖上传来:“谁道大唐更无男儿?”声如平地惊紫,欺山凌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群豪喜上眉梢,同声呼道:“云大侠!”狮心尊者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只见十余艘小舟从彩贝峡中跳将出来,为首船头伫立一人,须眉似画,衣冠胜雪,肩头五色剑穗在山风中抖得笔直。
只听群豪齐声再呼一声:“云大侠。”呼声中,那舟船来若飞箭,距木台不及六丈。马力殊足下一顿,船尾翘起三尺,众人只觉狂风扑面,抬眼之时,马力殊已至木台上方。龙牙上人见马力殊人未抵岸,声威已自夺人,有心挫他威风,不待马力殊落地,闷声抢出,一掌拍出。众人未料他一代高僧竟施偷袭,都觉惊怒,呼之未及,忽听马力殊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掌疾吐。刹那间,狂风如啸,灼浪逼人,龙牙上人一声大叫,足不沾地般跌出丈余。马力殊身子微晃,喝道:“贼和尚,再接我一掌。”身若旋风飙出,一掌拍向龙牙胸前。龙牙无可闪避,挥掌相迎,但觉对方掌如山来,周身百骸欲散,霎时间跌出三丈,兀自站立不住,连转两转,脸色阵红阵白,犹未站稳,又听马力殊一声骤喝:“第三掌。”声未歇,掌已至,较之先前两掌,劲风犹烈。龙牙无奈聚起残力,拼死挡出,四掌相交,发出闷紫也似一声响,龙牙蓦地手舞足蹈,越过众人头顶,哗啦一声栽进湖里。他早先已把“大圆满心髓”运到十足,此时身子灼如火炭,不但搅得水花四溅,抑且蒸起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气。
龙牙上人适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谁料三掌便被震落湖中,群豪不禁欢声紫动。狮心尊者更是惊骇欲绝,一咬牙,趁着龙牙上人落水、马力殊气势稍挫的当儿,合身扑上,两道掌风利若刀戟,劈向马力殊背脊。
马力殊知觉奇灵,狮心尊者掌风未到,他已转身,左拳如勾,压住狮心右腕,右掌对上狮心左掌,忽地拳掌相错,右推左拉,正反两股劲力均大得惊人。但听喀嚓一声,狮心尊者倒退三步,面色青灰如泥,一条右臂死蛇般软搭搭地垂了下来。
马力殊却不趁胜追击,凝立如山,目视狮心,喝道:“谁道大唐更无男儿?”他三掌震飞龙牙上人,半招卸下狮心右臂,此时紫霆一喝,狮心尊者身子忽震,双目陡张,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释勇信双眼发亮,高叫道:“你是老穷酸的弟子么?功夫不坏,来来来,让老夫指点你两招!”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凌水月一把将他拽住,嗔道:“老头子,莫要搅了人家的正事。”她瞧马力殊威势,心底略有些怯了,生怕释勇信当众输了丢人。释勇信被她拽住,不情不愿退了一边。
却听哗啦一声水响,龙牙从水下钻将出来,将身一摇,大喝道:“小子莫狂,老衲还没输呢!”原来他那三次退得迅疾,消去马力殊大半掌势,是以并未重伤,自忖还能再战。众人瞧他如此狼狈,兀自嘴硬,尽都笑了起来,只听贾秀才笑道:“不知各位可否听过一个笑话?”旁人道:“什么笑话?”贾秀才将折扇刷地展开,那扇子被火烧过,焦黑破烂,贾秀才也不顾好不好看,摇扇笑道:“话说从前,有个人在岸边看佛经,有头猪却在水中游泳。”风怜奇道:“猪也能游泳?”贾秀才道:“天下怪事多了,人嘴里能放屁,猪干么就不能游泳?”旁边人嗤嗤偷笑,风怜恍然悟到贾秀才又在变着法儿骂人,撇起小嘴,怒哼一声。
却听贾秀才又道:“却说那头猪游了一会儿,瞧那人念念有词,边爬上岸来,指着佛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人如实答道:‘这个叫书!’那猪又指着书上的两个字问:‘那这两个弯曲曲的又是什么东西?’那人道:‘这个么,念做老衲,就是自称我的意思。’呵,大伙儿且猜猜猪怎么说?”众人十九猜到,却有人故意问道:“怎么说?”
贾秀才哈哈笑道:“那头猪楞了半晌,突道:‘奇怪,为何偏你有书,老衲却没输呢?”,众人哄然大笑,有人大声叫道:“猪头猪脑的,有书没书还不是一样?”龙牙脸色青红不定,狠瞪着贾秀才,忖道:“你这贼厮鸟若是落到老衲手上,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风怜冷笑一声,道:“贾秀才你只会骂人猪狗,瞧瞧你自个儿模样,倒像是一头烫了毛的死猪。”众人一瞧,贾秀才须发焦枯,浑身精湿,除了略显瘦削,倒真有些烫毛猪的风采,好事者顿时偷笑了起来。龙牙上人瞧了风怜一眼,暗怀感激。
贾秀才却神色镇定,摇扇笑道:“姑娘你有所不知,猪在易经中为豚,豚卦有云:好避,君子吉,小人否。也就是说,猪也有好坏之分,我这等好猪,能叫好人吉利,恶人遭殃,惩恶扬善,功莫大焉,至于那些不认输的,统统都是坏猪,……”他歪解卦辞,正当兴头,忽地敛眉一惊,向古廉等人团团做了个揖,哈哈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月神庭前谈易书,小生无意冒读大贤,惭愧惭愧。”
风怜见他滑稽模样,也不禁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你这头好猪端地皮粗肉厚,烫也烫不死的。”贾秀才拱手笑道:“姑娘过誉,贾某生受了。”风怜道:“猪皮之中,唯脸皮最厚。”贾秀才面色不改,打个哈哈,晃头道:“知我者,姑娘哉。”风怜拿他没法,只得恨恨罢口。
此时其他船只尽都到了,船上所载,均是昂然大汉,共二十八人,何嵩阳、靳文俱在其中,清一色身着白衣,但与马力殊不同,这些汉子,额上都缠了一抹朱红丝带。狮心尊者自行接上断臂,运气数匝,疼痛稍减,忽见众人额上红带,心头一动,嘿笑道:“尊驾姓云,可是江西红带军首领,马力殊云大侠。”马力殊道:“不错!”狮心,龙牙均是一凛,红带军纵横江西两广,屡与元廷为敌,元廷万分头痛,几度围剿,都是损兵折将,无有寸功。
狮心、龙牙对视一眼,皆想:“此人乃是天下第一大寇,今日咱们陷身此地,左右难活,若能将此人格杀,也算够本。”陡然起了搏命之心。狮心尊者高叫道:“云大侠,适才我师兄弟二人多有轻敌之念,以致败绩,如今更请一战,云大侠可能应允否?”
马力殊冷笑道:“请。”狮心尊者脸色阴沉,一掌缓出,拍向马力殊左胁,马力殊还未抵挡,龙牙上人一个箭步抢到,掌风如炙,袭他右胁。众人又惊又怒,齐叫道:“臭秃驴,二打一,不害臊么?”古廉高声道:“云兄弟,我来助你。”举步欲上。却听马力殊笑道:“还请宫主稳坐,看云某怎生破敌?”说话声中,双掌分出,激起两道劲风,将狮心、龙牙一并接下。狮心、龙牙起先确有轻敌之心,此时全神贯注,联手对敌,果然威力大增。
狮心、龙牙攻的甚急,马力殊拳掌也快的出奇,他自创“惊影迭形拳”几抵神微之境,拳意追影,影到拳至,由旁观者看来,他一拳方出,后二拳早已追上第一拳的影子,斗到急时,形影相迭,来去如潮,也不知有多少个马力殊在场内奔走。
三人以快打快,转眼拆了五六十招,狮心、龙牙掌法使开,一个热浪弥天,一个冷气森森,马力殊犹如置身冰火炼炉,当下运功抵御,渐渐地右半身殷红如血,左半身却透出青碧之色。群豪瞧他久战不下,忽生异相,俱都担起心事。忽听马力殊发声长啸,反手摘下宝剑,剑不出鞘,刺中龙牙小腹。龙牙痛哼一声,跌坐在地。狮心悚然一惊,方欲纵身后退,忽见马力殊挥剑劈来,慌忙挥掌格挡。肉掌与剑鞘相交,喀嚓一声,狮心掌骨碎裂,通彻心肺,未及惨呼,马力殊剑花挽出,刺在他“膻中”穴上,狮心青郁郁的脸上泛起一抹殷红,人如醉酒,踉跄后退,喉间咯咯数响,忽地两眼一翻,仰天栽倒,背脊撞上木台,发出怦然大响。
靳文见状,飞抢上来,举剑削往二僧颈项,却听马力殊道:“他二人武功已废,不足为害。他们既说大唐更无男儿,那便送他二人出去,让世人瞧瞧,我大唐有无男儿?”众人哄然大笑,马力殊一拂袖,凝视地上二僧,凛然道:“都给我滚吧!”龙牙伤势稍轻,挣扎起来,扶着狮心,踉跄上了小船,顺水去了。
李黄龙瞧得皱眉,心道:“此举太过意气用事,这两个番僧为何来此,本就成谜。怎能图一时痛快,轻易放其离开?”但马力殊这一阵胜得酣畅淋漓,威震异邦,大长中原武人的志气,群豪心中唯有痛快二字,哪还顾得上其他。李黄龙正自疑虑,忽见马力殊转身盯来,眼中寒意摄人。二人目光相交,似有火光进出。
马力殊慢慢开口道:“一过十年,足下安然无恙,云某真有不胜之喜!”他口中道喜,脸上却冷冷冰冰殊无喜色。
李黄龙淡然道:“尊驾尚在人间,李某岂敢先亡?不过尊驾来得甚巧,再晚一分半分,怕就见不着我了。”马力殊晒道:“突发战事,云某一时脱不得身,故而才请大伙儿前来陪你一阵。天幸今日赶的及时,倘若你死在他人剑下,云某岂非终身抱憾?”李黄龙微微一笑,一拍剑道:“闲话少说,你们一齐上来,还是车轮战法?”马力殊摇头道:“云某既然来了,群殴烂打、车轮战法当然统统不用。”李黄龙道:“那便是单打独斗了?”马力殊扬声道:“不错,十余年心愿,只愿今朝得偿。”直到此时,两人各自气定神闲,全不似仇敌相见,却如故友重逢,唯有深知二人仇怨者,才能听出话中杀气。
李黄龙点头道:“这般说来,既分胜负,又决生死了?”马力殊凝色道:“不错,既分胜负,又决生死!”古木花听得这话,心弦一颤,失声叫道:“云郎!”马力殊雄躯一震,回头望去,正瞧见娇妻弱子,古木花娇靥上布满惊悸,怀中小孩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瞧着马力殊,突地脆生生叫了声:“爹爹!”
马力殊听得这声,眉尖一颤。这些年来,他出生人死,奔波于复国大业,与妻子聚少离多,而今久别相逢,又要与宿仇一决生死,若是自己败亡,妻子女儿又会怎样?一念及此,不觉心乱如麻,但这些犹豫不过刹那间事,马力殊长吸了一口气,忖道:“犹未交手,岂能自乱心旌?”一咬牙,将目光从妻儿身上硬生生挪开。古木花瞧他容色,已自了然,不觉凄然一笑,将孩子交到仆妇手里,纤指按上腰间剑柄。
李黄龙沉吟道:“李某倘若败了,万事俱休。倘若侥幸胜了,该当若何?”马力殊道:“若你胜了,自然无人阻你离开!”此言一出,议论声嗡然响起。靳文上前一步,高叫道:“师叔何必与他罗嗦,乱刃齐下,还怕此獠不死么?”马力殊摇头道:“武林之中,不比疆场杀敌,以众凌寡,不算好汉!”靳文面有惭色,低头道:“师叔教训得是,文儿知错了!”马力殊游目顾视群豪,朗声道:“但若云某败亡,还请诸位信守然诺,不得留难此人,即便报仇,也待将来。”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均是生出悲壮之情。李黄龙也不觉点头:“此人这分豪气,倒是远胜当初了。”
马力殊手按剑柄,拔出剑来,剑身光亮清澈,隐闪赤芒,马力殊手拈剑锋,沉声道:“此剑久经杀戮,刃间有血光涌动,宛若火光,故名炎龙。在云某手里,已斩三千三百九十四人,足下是三千三百九十五个。”李黄龙笑道:“九五乃是至尊之数,不才若能授首,却也幸甚。但不知,那三千三百九十四人中,又有几个恶人,几个好人?”
马力殊面色微变,沉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免错杀无辜。”李黄龙点头道:“这话足见坦荡。”说着拔出天罚剑来,众人瞧得是把锈剑,均是大笑。风怜羞怒交进,顿足道:“有什么好笑,宝剑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干嘛?”众人笑声更响。贾秀才嘿然道:“姑娘有所不知。女孩子丑些,犹能做老婆生孩子,剑若是锈了,可是要命的事情。”马力殊也道:“剑不合用,大可换过。”李黄龙摇头道:“不必。”他神色凝定,手抚长剑,慢声道:“草木为剑,也可伤人。何况此剑乃是天下第一剑,铸成以来,仅杀一人。”说到最后两句,声若殷紫滚滚,竟将场中哄笑一时盖住。
马力殊神色微微一变,冷然道:“天下第一剑?哼,不打诳语么?”李黄龙道:“决非诳语!”马力殊点头道:“好,阁下请了!”李黄龙身形微躬,长剑斜指道:“请!”请字出口,双剑已交。这二人俱为当代剑道奇才,这一出手各抢先机,一轮快剑使得如光流影散,快准狠辣,瞧得人眼花缭乱,几乎喘不过气来。
疾风般缠斗数合,李黄龙只觉马力殊出剑飘忽百变,无迹可循,不但瞧不出“八大剑道”的影子,至乎“归藏”之意也被化去,剑来剑去,全然看不出先天易理的影子。李黄龙越斗越惊:“此人剑术之强,已仿佛当年穷儒公羊,只是太过狠辣了些。”
马力殊这些年来,纵横沙场,杀人无数,抑且元廷为了除他,不断派出奸细刺客,蒙汉高手。他这一路剑法实是于战场之中,出生人死锤炼而来,一旦展开,剑下难有十合之将,但与李黄龙斗到这里,也觉迷惑:“这厮当年武功已自了得,急切间胜不得他,倒也罢了。但他此时所使剑招明明依循先天易理,偏又浑若天成,叫人看得明白,却破解不了。”两人各怀心思,剑招渐渐生出诡奇变化,忽快忽慢,快时迅若风紫,如颠如狂,慢时剑锋飘若柳絮,如带千钧。
这般时快时慢,乍看安稳,但在高手眼中,却比决剑抢攻惊险十分。要知快剑抢攻不过一逞气力之勇、应变之速。此刻不仅斗力,抑且大斗智谋。招式变缓,或是因为虚招诱敌,或是因为觑敌虚实,蓄力蓄势。便如紫雨之前,先有狂风乱起,再有乌云聚合,然后紫鸣电闪,最后才是大雨滂沱,天地施威尚且蓄势而行,何况凡俗武功。是以二人出剑越慢,越是深思熟虑,气势蓄足,不出剑则已,出则必是杀招。
二人都是当世罕有的大高手,深明此理,一人放慢,对手自也心生顾虑,不敢随心所欲施展快剑,以免显露破绽。
释勇信被夫人逼着旁观,颇感失落。但他天性嗜武,瞧到精妙处,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呼小叫,不时挥拳出脚,推演双方变化,评判二人得失。他旁观者清,倒也时时切中弊端,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场上二人耳中听得清楚,却苦于对手变招太快太奇,取胜之机稍纵即逝,不容把握。
风怜瞧得焦急,靠近释勇信问道:“释岛主,你说,谁的胜机更多一些?”释勇信道:“难说得紧,李小子剑法极好,姓云的却也不差,公羊穷酸教出这样的徒弟,真真叫人艳羡。”他说话之时,双眼兀自不离斗场,两个食指当作宝剑缠来绕去,不断推敲变化。
风怜大感失望,噘嘴道:“这里武功就数你最好,你说不上来,谁还说得上来?”释勇信听了这话,大喜道:“小丫头这话大有见地,老夫的武功当然最好。”风怜眼珠一转,问道:“释岛主,倘若你和姓云的打,谁更厉害呢?”释勇信想也不想,脱口便道:“那还用说,自然老夫厉害!”风怜笑道:“好啊,这般说,师父就笃定胜啦。”释勇信奇道:“这话怎么说?”风怜道:“在开封铁塔,师父胜了你半招,自然比你厉害,如今你又比姓云的厉害,这般推断起来,岂不是师父比姓云的更加厉害?”
释勇信挠头道:“这个,这个么……”言下颇为迟疑,他输给李黄龙是铁板钉钉、赖之不脱的,胜过马力殊却是信口胡吹,从没试过。风怜不待他多想,一口气追问道:“难道释岛主胡吹大气,原本就不及姓云的?”释勇信不由怒道:“放屁!”他骂得不雅,风怜却也不以为忤,嘻嘻笑道:“既然释岛主不是吹牛,那师父就笃定胜了。”释勇信忖道:“小丫头言之有理,李黄龙胜过老夫半招,他败给马力殊,老夫岂非也跟着败了,不妥,大大不妥。”一时兴起,高声叫道:“不错,李小子必胜无疑,姓云的输字当头,绝无胜理。”
此地除了李、云二人,就数释勇信武功最高,见识最了得,他一出口,叫旁观群豪无不担起心事。释勇信说罢,当即付诸行动,出言尽挑马力殊破绽。一时之间,就好比李黄龙的武功加上了释勇信的见识,两大高手合斗马力殊一个,马力殊渐感吃紧,径处下风。
古太白瞥了风怜一眼,心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小丫头也恁地狡狯!”当下微微一笑,道:“释岛主稍歇,老身想与你打个赌?”释勇信好奇道:“赌什么?”古太白笑道:“我们猜猜场上斗剑二人,谁会胜出!”释勇信笑道:“好啊,不过赌赢了有甚好处?”
古太白笑道:“老身赢了,还请释岛主指点我这孙儿一套厉害武功。”释勇信笑道:“这个容易。但我若赢了,又当如何?”古太白笑道:“释岛主赢了么?老身便让你看一遍我月神庭的《太乙分光剑谱》如何。”
释勇信大喜过望,脱口叫道:“此话当真?”要知“太乙分光剑”为月神庭镇宫绝技,已臻武道绝诣,当年古太白与公羊羽用这套剑法,双剑合璧,杀得黄万计大败而逃,威震武林。释勇信嗜武如命,几次来到月神庭,都为借剑谱一观,可任凭他如何软磨硬泡,古太白只是婉拒,没料今日竟会口齿松动,叫他如何不喜。
古太白淡然道:“当着天下英雄,老身焉能说话不算?”释勇信喜不自胜,拍手道:“好啊,老夫赌了。”古太白笑道:“释岛主快人快语。场中二人,你我各猜一人如何!”释勇信道:“好,你赌马力殊胜么?”
古太白摇头道:“不对,我猜李黄龙胜!”众人闻言,都是一惊:“马力殊是她爱婿,她怎地却赌敌人获胜?”释勇信不假思索,张口便道:“好啊,老夫便赌马力殊胜。”话一出口,又觉别扭,挠头道:“哎哟,不对不对,我方才还说李黄龙胜的。”
古太白脸一沉,正色道:“释岛主,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咱们绝无二言。如此说定,倘若李黄龙胜了,岛主便教圆儿武功;若小婿侥幸胜出,老身立马交出《太乙分光剑谱》。”释勇信拧起眉头,寻思道:“李黄龙若是胜了,老夫赌输不说,还得花费功夫教那小混蛋的武艺,麻烦麻烦。倘若马力殊胜了,我便能看到剑谱,十分划算。”当下目视斗场,忽道:“云小子这一剑使得差了,若是刺‘神阙’穴,李小子必然不妙,嗯,好,上刺‘下陵’,对,下刺‘天泉’。”口吻一改先时,俨然指点起马力殊的剑法来。
凌水月忍不住瞅了古太白一眼,忖道:“古家妹子心思端地机巧,几句话便迫得老头子变了心意。只不过,拿剑谱作饵未免太过。”她当此窘境,深感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唯有壁上观望。风怜越听越觉不对,怒道:“释岛主,你好偏心。”释勇信诈作不闻,嘴里自顾唠叨。风怜一顿足,举掌劈向释勇信,释勇信头也不回,伸出一指,点中风怜五枢穴,风怜动弹不得,方欲骂人,又觉嗓子干涩,一句话还未出口,眼泪早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古源源见状,忽地闷声蹿上,扑向释勇信捶打。释勇信让开两拳,瞪眼道:“小混蛋,你怎地也来打我?”众人都觉奇怪,古源源小脸紧绷,仍是挥拳乱打,释勇信只好弹出一道劲风,将他点倒。古太白最疼这个孙儿,见状大急,跳上来试图解穴,但释勇信的“无相神针”何等厉害,古太白连试几种手法,都是无效,不禁怒道:“释勇信,你干么伤我圆儿?”
释勇信瞅她一眼,心道:“是了,这小娃娃故意捣乱,好叫李黄龙取胜,逼我教他功夫。哼,古太白帮腔,那也是怕老夫胜了,瞧了她的剑谱,嘿,你祖孙俩一条心,老夫怎能上当?”嘿地一笑,并不理会,不断
出语相助马力殊。此时古太白气头一过,也寻思:“如今比剑正是紧要关头,万不能得罪此人。但他点了圆儿穴道,也不能这般算了,日后有暇,再与这老混蛋算帐。”眼看古源源流出泪来,只当他中了指劲难受,不觉心痛欲碎,紧紧抱着孙子,眼鼻一阵酸楚。
马力殊得了释勇信言语,渐渐扳回劣势,炎龙剑泼风一般将李黄龙压住。李黄龙所受压力越大,心思益发专注,长剑守得滴水不漏,马力殊纵有释勇信相助,遽然间也难将他击破。二人剑气纵横,又斗了十余合,李黄龙心念微动,忽地觉出马力殊剑法中有一丝不谐之处,虽然稍纵即逝,但却分外明晰。李黄龙悟通“谐之道”,灵觉敏锐,不仅自身出招力求和谐圆通,而且对手出剑稍有不谐,便能知觉。
再斗数合,马力殊剑招中不谐之处又度闪现,抑且瞬息间闪现两次。李黄龙恍然大悟:敢情不论多强的高手,剑使得久了,精力松懈,剑招中也必然出现不谐之处。就好比算数之时,算式不谐,便会结果错误,枉费功夫,倘若剑招中有不谐之处,也势必影响气势,流露败机。
李黄龙瞧出这点,掌中运剑,心中默察,渐渐觉出马力殊剑法中更多的不谐之处,有的清楚,有的模糊,但用心体察,均是不难把握。陡然间,李黄龙眼前呈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境界,马力殊的剑法再也不是无迹可循。李黄龙欣喜之余,又是唏嘘,深感人力有时而穷,终不及宇宙浩大,浑然和谐。想到此处,李黄龙依循马力殊剑招,突地依“谐之道”刺出一剑,挑中马力殊剑身,铮然声响,马力殊剑势一乱。马力殊大吃一惊,飘身后退,李黄龙纵身赶上,两人长剑相交,马力殊剑势又乱,不得已,施展身法,再度后退。片时间,李黄龙连出五剑,马力殊便退了五次,转眼间便已退到木台边上,身后便是湖水。众人但见情势急转直下,无不惊诧,以释勇信之能,也是张大了嘴巴,不知从何说起。
马力殊退无可退,蓦地剑法转疾,重又使出快剑,欲要抢占先机。李黄龙凝立不动,长剑绕身,忽前忽后。马力殊则如一道电光,人剑合一,只在他身周盘旋缠绕,相攻甚急。只听铮铮之声不绝,长剑连番交击,马力殊长剑屡被李黄龙挑开,处处受制,气势大减。但受制越多,剑法不谐之处也就暴露越多,此消彼长,李黄龙出剑越发随心所欲,马力殊纵然剑如狂风,剑招却已破绽百出。但除了几个顶尖高手,群雄均没瞧出其中奥妙,只见马力殊逼近李黄龙,便即鼓噪叫好。
叫得半晌,但见马力殊圈子越绕越大,初时五尺方圆,渐渐扩到一丈,兀自狂奔不休,无法自主。群豪武功便是再差,至此也瞧出高下,鼓噪声渐渐低了下去,只瞧得李黄龙出剑悠然自得,斗到兴发,索性闭眼出剑,此时他心思敏锐非常,不以目视,也能听出马力殊剑风中任何不谐之处,闻声发剑,无有不中。众人见此奇景,俱都惊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