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毁炮

第181章 毁炮

李黄龙在树下坐了一阵,又烦躁起来,起身踱步,忖道:“小云这一去,不知还能够来么?她虽不致不来,但古太白诡计多端,心肠又狠,未必不会拦她。虽说风怜也入谷去,小云若不来,我借口见风怜,或能闯入宫去,但我说过不进谷,出尔反尔,徒惹人笑……”胡思乱想一阵,他坐下来靠着大树,欲要人睡,但心绪起伏,哪有丝毫睡意,遥听得七星谷中传来鼓乐之声,喧嚣震天,心知群豪正在欢饮,越发孤寂起来,坐在大石上,抬眼望天。

天上星子明亮,历历犹如白石。李黄龙无数次看这星空,每次都感觉不同,此刻的星光迷蒙模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之意。过了一阵,喧哗声平息下来,晚风微凉,一阵阵拂起他的衣发。李黄龙不由起身踱步,而后又坐下来观望群星,可过不多久,便又厌了,站起来回走动。

起初夜过得极慢,一刻半时,都似经年累月般久长,但一过午夜,星汉流西,时光又变得十分迅快。过了一阵,启明星显露出来,李黄龙想到黎明将至,忽又生出说不出的惧怕,恨不能挽住耿耿星河,让这长夜永也不要过去。可他越想挽留,天却亮得越发快了,星光渐黯,东天破晓,彤云中,一弧白光若隐若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忽地,他隐约听到湖上传来轻微的响声,心头一喜,奔到湖边,却见黑漆漆犹若死寂,哪有人影,不由心头一灰:“她难道不会来了。”这念头刚刚生出,又被他极快地压了下去:“天这样黑,她哪会来呢?李黄龙啊,你也太性急了些。”

他对着黑沉沉的湖水,呆立一阵,复又绕至树下,背着旭日盘坐。四周静悄悄的,李黄龙似能听到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越跳越快,越跳越沉。树枝树叶的影子分明起来,万物复苏,山谷中传来雀儿的啼声。李黄龙不敢去瞧湖上,唯有耳朵始终张着,但却只听到偶尔传来鱼儿戏水的声音。

天渐已大亮了,光明遍地,白亮亮十分耀眼。李黄龙忍不住跳将起来,眺望湖水,湖上空荡荡的,只有两对燕子飞过,双尾其明如剪,飞羽似薄薄的金片,双双钻人湖上的白雾中去。李黄龙抱着头,颓然坐在一块大石上,心中分外茫然:“巳时快到了,她还不来,大约再不会来了。小云不会爽约,她既然不来,那便是被阻着拦着,再也来不了。”双眼没得一酸,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隐隐感到,自己再也进不得月神庭了,这一湖一阵便如宇宙洪荒,将自己和古小云永远分离开来。就在他行将绝望之际,忽听湖上水响,伴着一阵歌声:“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歌声娇柔动听。李黄龙一怔,慢慢抬起头来,但见日光和煦,雾霭淡淡,湖水其碧如蓝,一叶小舟从雾气中飘了过来。古小云含笑俏立船尾,手摇兰桨,又唱道:“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李黄龙当年行医时,也曾读过《诗经》,记得这是一首《隰桑》,说的是一个女子看到爱人站在桑树地里,喜乐无比的感受。李黄龙听得痴了,不禁和道:“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念着念着,神魂摇荡,竟连小舟靠岸,也忘了相迎。

古小云拴好小船,提着一个大大的红漆食盒,袅袅行来,她已换过衣衫,蓝衫垂膝,白孺系腰,头上一块白亮细绸,围住发髻。乍眼一瞧,便如一个娇俏村姑。见了李黄龙,不禁笑道:“龙哥哥,我来晚了些,你饿坏了吧。”将食盒放下,打开盒盖,菜香扑鼻。李黄龙没由来心头发紧,嗫嚅道:“小云,你这是做啥,我……我不饿,你干么麻烦自己?”

古小云笑道:“才不麻烦,嗯,你昨晚没睡好吧!”李黄龙奇道:“你……你怎么知道?”古小云笑道:“我是大夫,一看你气色,便已知了。”李黄龙大窘,抱过食盒,吃了一阵,忽见古小云目不转睛瞧着自己,不由面皮一红,说道:“你瞧着我干么?”古小云笑道:“龙哥哥,我若这样瞧你一辈子,你怕是不怕?”李黄龙一愣,忽地搁下木筷,失笑道:“小云,十年不见,你也变机灵啦?也会牙尖嘴利地戏弄人了。”古小云莞尔道:“不是我变机灵了,而是龙哥哥你变傻了,呆头呆脑,活似一个大笨牛。”李黄龙跳起来,笑道:“好呀,你骂我?”丢开食盒,搂着小云疯转起来。古小云不防他狂性大发,忙叫道:“龙哥哥,别转啦,我病发了,头都晕了。”李黄龙醒悟道:“该死,我忘了那病。”急急停下,毛手毛脚便要给她度过真气,古小云却抓住他的手,轻轻一笑,咬住嘴唇,低声道:“龙哥哥你真笨,我骗你的呢,我的病,早已好了。”

李黄龙愕然,倒退两步,继而心涌狂喜,竟忘了怪她骗人,猛地挽住她手,纵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方道:“不骗人么?”古小云含笑道:“这次便不骗人。”李黄龙不觉莞尔。二人心中喜乐,挽着手在山谷中徜徉,互诉别情。走了一阵,觑得一眼寒潭,清莹秀澈,善可鉴人。

古小云临水自顾,忽见鬓间已有几缕白发,心头不觉一痛。李黄龙猜到她的心思,瞧得繁花正茂,便摘下一朵紫色大花,别在她鬓间。古小云偎人李黄龙怀里,忽地轻声抽泣起来,李黄龙将她搂着,黯然无语。古小云哭了半晌,抬起头来,抹泪道:“龙哥哥,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李黄龙道:“那是自然,我死也不和你分开了。”这几句话在二人心中设想过千百遍,事到临头,却是毫无阻滞,平平淡淡说了出来,一时间,二人两手紧握,四目相对,彼此间心意交融,不言自明了。

古小云沉默半晌,又叹道:“龙哥哥,这些年来,我空白多了许多白发,却是一无所成,真叫人泄气。”李黄龙奇道:“这些年你走遍天下,活人无数,怎会一无所成。”古小云道:“你算算,即便我一天救十个人,一年也才救三千多人,十年也救不到三万个,何况一天多半救不了十人的。有些病更是我治不了的,当年向观音大士许下的愿心,一半都没做到。”说罢不胜气馁。

李黄龙沉吟道:“常言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一人本领再大,终也有限。小云,你既然教了熊儿医术,何不大开庠序,再教导一千得力徒弟,徒弟再教徒孙,徒孙再传徒弟,长此以往,代代不穷,所救病人何止亿万?”古小云怔了征,喜道:“龙哥哥说得是,过些日子,咱们就盖所房子,找些聪明的孩子,好好教导。”李黄龙笑道:“盖好学堂,门前还须写副对联。”小云笑道:“什么对联?”

李黄龙一本正经,道:“右联么,就叫做‘莲足踩扁鹊’;左联么,则是:‘粉拳揍华佗’。”古小云白他一眼,佯怒道:“好呀,你不敬先贤不说,还把我比成当街撒野的泼妇了。”李黄龙笑道:“别忙嗔怪,还有横批呢。”古小云奇道:“哦,好歹说来听听。”李黄龙深深看她一眼,叹道:“那便是‘阎王服输’了。”二人不觉相视而笑。

笑了一阵,李黄龙又道:“有了门联,门神也不可少。正好,我和花生一边一个,哪个学生不听教的,就踢他屁股。”古小云嗔道:“胡闹,小孩子哪挨得住你的拳脚?再说,龙哥哥你本事天大,怎好来给我看门,庙小不敢容神,敬谢不敏了。”李黄龙摇了摇头,道:“我的本事不过屠龙之术,无所用之。”古小云见他说话之时,眼中掠过一抹痛色,心中也不由难过,忽道:“龙哥哥,我学医是为治病救人,你学算学武,又为做什么呢?”李黄龙想了想,道:“倘若容我胡说,我倒有四个心愿。”小云奇道:“什么心愿。”

李黄龙仰首望天,缓缓说道:“叫世上怨恨烟消,要天下再无恶人,令黄河不再泛滥,让人间永无战争。”古小云默思道:“叫黄河不再泛滥尚可一试,但其他三个心愿,却是没法完成的。”想着眉间一黯,却听李黄龙道:“小云,我说了是胡说,你莫要当真?”古小云强笑一笑,岔开话道:“龙哥哥,落雁峰顶有座聚仙台,眼界开阔,大可一览括苍山胜景,咱们去瞧瞧好么。”李黄龙含笑应允。

二人并肩上山,一路上,苍松倒挂,流瀑湍飞,道旁奇花异草,览之不尽。将到山顶,远远瞧见一角红亭,古小云笑道:“那便是聚仙台了。”话音未落,忽听亭中传来琴箫合鸣之声,琴声华彩,如牡丹盛放,珠玉满堂;箫声却是冲淡平和,好比林泉漱石,不着人间烟火之气。

李黄龙怅然道:“端地不巧,先有人来了。”古小云在他耳边低声道:“弹琴的是奶奶,奏箫的是我师父,他们是从另一条路上来的。”她吐气如兰,李黄龙只觉面颊酥麻,不禁莞尔,付道:“古太白与了情竟会琴箫合奏,也不知公羊先生听到,该当作何感想?”却听古小云道:“龙哥哥,咱们还上去吗?”李黄龙摇头道:“聚仙台上高人聚会,我这后生小子凑什么热闹?”古小云知他心结难解,不愿与众人相见,当即依从。

但听琴箫相应,甚为和谐,过了一阵,曲终韵绝,只听古太白笑道:“诸位听我与了情道长奏得如何?”了情叹道:“惭愧,惭愧,花姊姊琴技无双,了情献拙了。”

却听九如笑道:“倘若两人都奏得一般精湛,倒未必中听。方才这一曲,能短能长,能刚能柔,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公羊羽叹道:“老和尚评得精当,如此琴箫和响,方得天趣。”说着叹了口气,若有所憾。话音未落,便听释勇信打了个呵欠,嚷道:“去他妈的天趣地趣,听得老夫两眼眯眯。这吹得吹,弹得弹,咿咿呀呀,难听之极,还不如下山找个娘姨,唱支小曲来得正经。”山顶上静了一静,凌水月气急道:“老头子你真是村,没得丢尽我的脸。”释勇信哼哼道:“老夫会打架,不会听曲,你们几个不必拿牛眼瞪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寻李黄龙切磋武功去。”

李黄龙听到这话,慌忙抱着古小云纵起数丈,抓住一块凸石,挂在崖壁上。只见释勇信急如狂风,从下方山道经过,拐了个弯儿,一道烟下山去了。李黄龙瞧他去远,大大透了口气,古小云低笑道:“昨夜亏得师父说项,奶奶、爷爷言归于好,倒是一件天大的美事。”李黄龙想公羊羽生平任天而动,到得晚年,却屈于伦常。看起来,无论公羊羽如何不肯伏老,也终究经不住岁月催迫。

想着不胜慨叹,说道:“小云,我猜想,你爷爷奶奶之所以不睦,并非为了别的,只因相知太探。”古小云奇道:“怎么说?”李黄龙道:“他们两人心思敏锐,善能洞悉他人心意,是以才能使出那般剑法,叫我无法取胜。不过,人心总是有善有恶,他俩既深知对方的好处,也深知对方的坏处,好的不说,坏处多了,不免引起争端。偏偏他两人都很自负,明知对方心思,偏是不肯屈就,唉,这较之彼此误会还要令人恼怒,久而久之,势必闹出岔子。”

古小云想了想,笑道:“还好,龙哥哥聪明,我却笨得紧。”李黄龙摇头道:“你才不笨,但你总能委屈自己,容让我的性子。”古小云嘴角含笑,心道:“你又何尝不是,堂堂大算家、大将军,却纡尊降贵,陪我到处行医。”想着偎人李黄龙怀里,心中惬意已极。

这时间,忽见一道人影从山下飞驰而来,李黄龙瞧那身法,只当是释勇信转回来,待得近了,却见是马力殊。马力殊神色惶急,全没留心四周,急奔上山,高叫道:“师父、师娘,各位前辈,事情有些不妙。”公羊羽不悦道:“慌什么,天塌下来尚有长汉顶着。”马力殊惭道:“是!徒儿方才得到消息,镇南王脱欢率领数万兵马,开入括苍山,直望月神庭来了。”众人均是一惊,凌水月道:“云贤侄,莫不是讹传?”马力殊叹道:“绝非讹传,羌虏来势之快,真真迅紫不及掩耳。”山顶上一阵默然,古太白道:“无妨,‘两仪幻尘阵’精微奥妙,便有十万雄兵,也休想攻破。”马力殊应了一声,内心却隐觉不安,但何处不妥,却又说不明白。

大军压境,众人再也无心赏玩景致,匆匆下山。李黄龙待众人背影消失,始才跳落山道,见古小云蛾眉深锁,便道:“我们也去罢。”古小云迟疑道:“龙哥哥,你见了他们,不免又受屈辱!”李黄龙道:“事到如今,哪管什么屈辱不屈辱?”两人下到山脚,但见彩贝峡两侧旌旗招展,均是大元旗号,东突来来往往,正向湖中吊落战船。李黄龙暗觉吃惊:“这些兵马来得好快?”转眼望去,只见群豪面带忧色,立在千鸟山口观望。月神庭建成以来,防御消极,并无弩炮防守,元人若从彩贝峡顶吊下战船,便可直抵千鸟山了。

李黄龙与古小云乘小舟抵至谷口,众人大敌当前,见了二人也无心计较。古太白瞧着东突忙碌,喃喃道:“元人轻车熟路,章法严密,处处针对我宫地势,莫非,谷里出了奸细?”众人面面相觑,皆感迷惑。李黄龙忽道:“若我料得不错,并非内奸,而是多年前的叛徒。”古太白双肩微震,侧目道:“你是说明归?”李黄龙点头道:“明归已然投人脱欢手底,但不知为何,今日始才动手?”马力殊道:“缘由再明白不过。吐蕃诸王始终与元廷交战,羌虏无法南顾。而今诸王被土土哈击败。羌虏腾出手来,第一件事便是对付南方义军。只是奇怪,羌虏皇帝何以知道,月神庭便是义军首府所在?”说罢蹙眉沉吟。

李黄龙冷然道:“那又什么稀奇?你图一时之快,放走那两个喇嘛,他们出去,元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再说,他们混得进来,他人自也混得进来。只怕此间虚实,对方早就探得清楚。”马力殊面色涨紫,正想辩驳,却听释勇信高声道:“你们两个说来说去,顶个屁用?且看老子夺一艘战船回来,挫一挫他们的威风。”他说动就动,凌水月未及阻拦,他已施出“乘风蹈海”,起落如风,逼近东突战船,东突大惊失色,一迭声发起喊来。

释勇信正要纵上船头,忽地一阵箭雨从峡口上方射来,释勇信大喝一声,挥掌扫落箭矢,但真气却是一泄,落回水中。霎时间,又是一波箭雨射来,释勇信双掌齐飞,勉强挡开,脚下却已踩虚,没入水中。箭雨再至,释勇信双足落水,平衡已失,手忙脚乱之间,大腿中了一箭,栽进水里。眼看东突箭矢不绝,呼啸而至,正觉难当,后襟忽然一紧,被人向后拖出数尺,抬眼看去,却是李黄龙。

李黄龙左手抓着释勇信,右手舞剑拨打箭枝,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抛掷木板,返归己阵。眼看难以支撑,花生将擂台木板扳断一块,运足“大金刚神力”,喝一声:“去!”那木板贴着湖面飞转,瞬间落到李黄龙身后,李黄龙转身纵上,花生第二块木板又已掷来,这般乍起乍落,花生掷到第十六块木板时,李黄龙已携释勇信返回台上。凌水月眼中喜现泪光,连声道:“李公子,谢谢你了。”扶起释勇信,替他拔出羽箭,心中气痛难当,方要骂上两句,眼泪却已落了下来。释勇信正觉丢了面子,羞恼已极,忽又见她流泪,不禁烦躁道:“老太婆,你哭什么,不就挨了一箭么?离肠子远得很。这般的箭儿,再挨十箭也不打紧。”凌水月气道:“你这死老头子,我跟你四十年,便操了四十年的心,你……你就不能安分一些,让我省省心,多活几年么?”释勇信瞧她泪水涟涟,真情流露,只得嘟嚷几句,再无它言。

这一回,未折东突威风,反倒折了一个绝顶高手。群豪正自气馁,忽见东突阵中驶出一条小船,船上站了一名元将,头戴铁盔,身着便袍,高叫道:“李黄龙,故兄弟土土哈在此,但求一晤。”两个士卒摇橹如飞,片刻已至湖心。

李黄龙眉头微皱,了情道:“李黄龙,此事蹊跷,只怕内有阴谋,还是不去为妙。”九如道:“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李黄龙,机会难得。此人既然送上门来,便抓他做质,迫使元人退兵。”李黄龙思索一阵,回头道:“小云,我去去就来。”古小云点头道:“小心一些。”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李黄龙转身荡起小船,驶到湖心。二船相靠,一个元兵拿钩挠将船固定在一起。

较之当年,土土哈容貌未改,髯须却浓密许多,顾盼间目光逼人。两人对视片刻,土土哈手指船头道:“坐。”李黄龙颔首。两人相对而坐,土土哈提起一袋马奶酒,道:“请!”李黄龙接过,拔塞便喝。两人默不作声,连尽四袋马奶酒,土土哈忽地将空皮囊掷人湖中,笑道:“李黄龙,你若要抓我做人质,现在最好不过!”李黄龙摇头道:“你先说来意。”土土哈叹了口气,道:“李黄龙,三狗儿、杨小雀、王可的父母兄妹俱都安好,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你只管放心。”李黄龙道:“很好。”土土哈神色一黯,又道:“囊古歹在漠北与叛王们交战时,被叛王大军围困,兵尽粮绝,自刎而死。”李黄龙眉头一颤,半晌道:“他马革裹尸,也算了了夙愿。”

两人相对无言,土土哈抓过两袋马奶酒,抛给李黄龙一袋,两人仰天饮尽,喝了一袋,又喝一袋。两边人马听不见二人说话,只瞧得二人不断喝酒,都感疑惑。

顷刻间,二人又尽三袋烈酒,土土哈朗声道:“叙旧已毕,且说正事。”李黄龙道:“请说。”土土哈道:“月神庭为江南义军巢穴,镇南王早已有心攻打,只是一则要攻打安南、占城,二则此地鬼斧神工,以明先生推断,非有数万精兵,无法攻破。”

李黄龙插口道:“明先生便是明归?”土土哈道:“不错,他如今是镇南王的军师。西北诸王已败,窝阔台汗海都遣使称臣。圣上此时命我南来,便是要协助镇南王,肃清南朝余孽。”李黄龙冷然道:“阁下威震宇内,彪炳当世,当真可喜可贺。”土土哈听出他话中讥嘲之意,苦笑道:“李黄龙,你勿要取笑。说到沙场对垒,我远不及你。但此次经明先生筹谋,镇南王与我有备而来,月神庭破在旦夕。抑且狮心龙牙说了,马力殊等人都在此间,是以今日一战,势所难免。”

李黄龙默然许久,忽而叹道:“土土哈,你的汉话流利了许多。”土土哈不防他说出这句,微微一怔,道:“李黄龙,我并非说笑,早则今夜,迟则明天,月神庭必遭攻破。多年来,我为圣上东征西讨,立下不少功劳,只要你一句话,土土哈愿以所有功劳富贵,换取你的性命。”

李黄龙摆手道:“土土哈,你心意很好。但你不知道,我这身本事,大抵来自月神庭。人生天地间,饮水思源,不可忘本。月神庭有难,李黄龙自当拼死力战,与之偕亡,岂有苟存独活之理!”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扬,如掷金石。

土土哈久久无语,半晌起身道:“好,李黄龙,你要拿我做质,只管动手。”身后两名士兵闻言一惊,呛的一声拔出钢刀,土土哈举起手来,沉声道:“不得动手。”二人一呆,钢刀复又退人鞘中。

李黄龙淡淡一笑,也起身道:“土土哈,你以兄弟之礼见我,我自当以兄弟之礼待你。”挥袖震断钩挠,朗声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土土哈雄躯一震,虎目中泪光闪动,躬身抱手,涩声道:“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二人均是果决之辈,话一说尽,各自撑船返回己阵。

李黄龙登上木台,释勇信顿足便道:“李黄龙,你怎么不把人抓回来?”众人均是脸色疑惑。李黄龙摇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甚为抱歉。但我既然回来,自当与诸位同生共死,守护月神庭!”靳文冷笑道:“我看你是与羌虏商量好了,回来做奸细,想把月神庭卖了……”话未说完,马力殊忽地厉声道:“住口。”靳文被他一喝,不觉哑口。马力殊两眼望天,沉声道:“文儿,你记住了。他虽是强仇大敌,却不是奸险小人,这等卑鄙之事,别人纵然会做,但他却做不出来。”他嘴里虽这般说,却自始至终没瞧李黄龙一眼。

马力殊一言既出,旁人自无多话。靳文恨恨瞧了李黄龙一眼,悻悻退下。李黄龙也不料马力殊会出言为自己开脱,心中满不是滋味。公羊羽颔首道:“不错,大敌当前,勿要中了羌虏的离间之计。”李黄龙不觉苦笑,寻思道:“或许真是离间计也说不定,但他人无情,我决不能无义,况且土土哈说得不错,今日一战,势所难免,抓他也没甚用处。”

众人静静观望,不一时,只听战鼓紫动,东突战船纷纷驰出峡口,向千鸟山驶来,船头士卒扯满强弓硬弩,箭镞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古太白忽道:“廉公子,你率宫中弟子,拆去这座木台,而后藏身石阵,守好入口,其他人且随我退人宫中。”古廉应命,待得拆去木台,东突已然逼近放箭,众人只得退人石阵。

在宫中守候片刻,众人俱有愁容,马力殊忽道:“师母,依照兵法,月神庭一旦谷口被战船封锁,后无退路,怕是一处死地。”古太白摇头道:“无妨,即便明归居中引路,但我谷内尚有枢纽,羌虏倘若入阵,我操纵枢纽,改变阵法走向,叫他们欲进不得,欲出不能,生生饿死在阵中。谷内存有二十年粮草,种有菜蔬,养了牲畜,咱们就和羌虏比比耐性。”马力殊叹了口气,道:“但愿如师母所言!”愁眉不展,退到一旁。

到得夜里,谷外东突呼声如紫,遥遥传人谷内,众人无人能够合眼,俱都静静聆听。枯坐到次日凌晨,古廉遣人来报,只说东突仍未人阵。古太白眉间隐现焦虑之色,负着手踱来踱去。公羊羽也坐在椅上,蹙额沉思,李黄龙、马力殊、九如、了情、凌水月俱都沉默,就连释勇信也觉出气氛有异,无了言语。到得辰时左右,忽听得东突发一声喊,然后便是一声巨响,好似晴天霹雳。众人一跃而起,李黄龙、马力殊同声叫道:“来了!”古太白停下步子,面若寒冰,身子发起抖来。公羊羽缓缓站起身,握住她手。

片刻间,又是一声巨响,不一时,连响三次,最后一声格外震耳,似有什么东西随之倒塌。忽见得叶钊一道烟奔人厅中,面无人色,颤声道:“不好了,羌虏用火炮将‘天璇’轮击毁了。”古太白身子一晃,坐在椅上,目光呆滞,脸上已然没了血色。

马力殊腾身站起,断然道:“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奋力出击。”手臂一挥,喝道:“是好汉的,都跟我来!”群豪轰然应诺,随之奔出,诸大高手也紧随其后。释勇信不顾伤痛,也要跟上,好歹被凌水月劝住。群豪出了石阵,只见东突将战船排成一列,好似城池,瞧见众人出谷,乱箭射来,群豪手持盾牌兵刃,齐声大喝,奋力冲上。东突发出硬弩火箭,劲急绝伦,铁盾也是一击而碎。一时间,群豪惨呼大起。

李黄龙、马力殊、九如、花生、公羊羽五大高手勇冒矢石,冲近战船,九如师徒手持巨木,奋起神威,左右横扫,所到之处,战船无不粉碎,公羊羽师徒双剑齐出,纵横军中,无人可当。李黄龙手持天罚剑,直透敌阵,奔到铁铸火炮前,掌心紫电乍闪,金铁交鸣,一剑之威,竟将铁炮连着炮手,齐齐斩成两段。李黄龙毁了一炮,旋风般绕过箭雨,蹿上另一战船,天罚剑荡开人群,紫光进出,又毁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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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龙梦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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