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迪拜河
“少爷,生日快乐。”驾驶座上,管家轻轻地说。
“谢谢你,亚希伯恩先生。”煊麟的脑袋抵在车窗上,抬起眸子看道路两侧的灯光。
亚希伯恩轻轻地叹了口气,煊麟才三岁,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凝望城市华灯初上的时候却那么寂寞。他又想起了煊塍来了。很多很多年来,他都不能相信这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会是当初那个倔强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是自从他爬上了家主的位置,那个明媚的少年就消失了。他站在了权力的顶端。站在权力顶端的人都是这样的么?他开始喜欢在夕阳沉海的时候站在大厦的天台凝望血红的大海,夕阳在那里沉入海面,亚希伯恩常常能看见那个仿佛要融化进夕阳的身影……亚希伯恩心里明白,那不是无人可与之平齐的荣耀,而是无可诉说的孤独。
煊塍是家主,煊麟是煊家的长子,将来也必定是家主。很多年前亚希伯恩就明白了,孤独的不是煊塍,而是煊家家主这个位置。煊麟还小,他会长大,一路攀爬,直到无人陪伴。这种孤寂感将在很长的岁月里伴随着他,逐渐地从难以相忍的敌人,变成携手一生的老朋友。
最深的寂寞就像整条路上都旋转在他身边的花瓣,柔美如蝶,无时无刻地环绕着他。到白天的时候,他周身旋转的荣光,仿佛携着盛大的寂寞站在世界面前,而每当无人的夜晚,他就目凝深夜,随手拈起一片,一片,又一片。
满目忧愁。
亚希伯恩把煊麟带了出来,实际上是违反家主规定的。因为煊塍早叮嘱过未有父母的陪同,家里的任何人无权在夜晚将少年带出,但他也不忍心看见一个三岁的孩子孤独一人度过生日的夜晚,只能和一堆五彩斑斓的弹珠在一起,对着毛茸茸的泰迪熊许下一年的心愿。他也没准备任何东西,却能完成男孩小小的愿望。今天迪拜的夜景真的很美吧,城市新雨后,没有沙尘,点点灯光能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当男孩随着车流汇入城市的光芒,心里大概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当他望着闪烁的霓虹,可以假想整座城市的灯火是为他生日点起的蜡烛。
“谢谢你……先生。”男孩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亚希伯恩没再说话。想必男孩心里是很感激吧?小孩子就是这样,好哄。就算他再难过,你给他一点儿好,他就觉得你是全世界最疼他的人。
老人一只手稳稳地开车,右手握住了自己胸前的挂坠,轻轻地发力,脖颈后面的那根丝线就断掉了。
那是一个银色的十字架,上面嵌满了精致繁复的宗教花纹。他太粗心了,竟然忘掉了煊麟的生日,没有给小少爷准备生日礼物,老人看到煊麟可怜又乖巧的模样时,会下意识想送他一些什么,你会情愿自己的生日就在雨后的夜幕间度过么?只有一个老人陪着你,一辆车……这个十字架是父亲送给自己的十岁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边,就好像父亲还陪着自己。要把这样一个信物送给煊麟么?
他还是有些犹豫。
“亚希伯恩先生,前边停一下车好不好?”奥迪的后座上,煊麟忽然说道。
“有什么事么,煊麟少爷?”亚希伯恩很不解,但是还是轻点刹车,银色的奥迪A8稳稳地停在路边。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管家,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业余车手。他是管家,也是驾驶技术一流的司机。这么多年来,他从道奇Charger开到福特野马,从玛莎拉蒂GhibliSpyder开到奥迪A8,后座上坐过各种不同的人。
“这是夜晚的迪拜河对么,先生?”煊麟把车窗降下来,探着脑袋望向窗外。
“是呀。”老管家透过挡风玻璃遥望河面。突然有些感伤,迪拜河离大厦不远,车程不过十几分钟。天色好的时候,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就能看到阳光在河面闪烁。那么这个三岁的继承人,至今都没有近距离欣赏过迪拜河的夜景吗?
“好美啊。”男孩轻轻地感喟。
亚希伯恩慢慢把车窗降了下来,让清凉的夜风灌进车内。奥迪A8正停在路边,车头向南,不远处能看见缓缓流过的迪拜河,大大小小的船只正满载着灯火在水面上摇曳,漆黑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更远处的柏迪拜高楼林立,城市最璀璨的灯火在那里汇成海潮般的一片。
“少年……想听听我唠叨么?”亚希伯恩望着河面问道。
“好啊。亚希伯恩先生说的话,我都想听。”后座传来乖巧的声音,老人轻轻笑了笑。
“三十多年前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是乘坐着船来的。那年我坐着大型客轮进入波斯湾,又换乘游轮沿着迪拜河一路而上。我就在那条游轮上遇到了煊懿,从此留在了迪拜。”老人打开了车门,银白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你还记得煊懿是谁么?那是你的祖父。”
老人望着河面上缓缓驶过的阿拉伯三角帆船,船上的光芒在他闪光的瞳仁里宛若缓缓流动的星子。身后的煊麟默不作声。
“那些年的迪拜还远不像现在这么繁华。我来的那天日光晃晃,恰好风还很大,风吹过的时候就黄沙漫天。迪拜到处都是低矮的民居和正在施工的楼房,路上还能见到成群结队的商人骑着骆驼。现在大楼建起来了,车子多起来了,还能看出什么来呢?只有黄沙依旧。”
夜风吹来,老人有些悲哀地耸了耸肩,随手打开车门又坐回了驾驶室。煊麟还是不说话,背后沉默一片。
是啊,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干嘛要跟一个孩子说起呢。煊麟说“凡是先生讲的话,我都想听”,谁都知道只是这个孩子比较有礼貌吧……可能是这样的一个夜晚让他想起了很多过往吧,他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都埋葬在这里了,沿着公路几十里都是往事的墓碑,让人觉得不吐不快……这孩子,这么久不说话,大概也觉得自己唠叨吧。
“可以走了么,煊麟少爷?”他无奈地摇摇头,看向头顶的后视镜。
他忽然愣住了,后座空无一人。
“煊麟少爷……煊麟少爷?!”亚希伯恩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说什么都接收不到回应了。左侧车门被打开了,后座上的臭小子早已经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