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将行
皇甫郦回到槐里侯府，红着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在马氏的臂弯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郦儿，这又是在哪儿受委屈了？跟婶娘说，婶娘替你出气！”槐里侯夫人马氏被吓了一跳，她抱着皇甫郦的肩膀仔细察看，确定了皇甫郦身上并无半点伤痕，这才略微放下心来。说起来，皇甫郦这个懂事的孩子自从自己的亲生父母去世之后，一直一副大人模样，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婶娘，郦儿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皇甫郦望着面带慈爱的马氏，心里想着前世里失去了唯一儿子的父母，一种撕心裂肺的思念汹涌而至，迫得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是怎么话说的？”马氏从皇甫郦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别离之意，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会不在婶娘身边的，婶娘怎么会容许你不在身边呢，你是不是听到下人们乱嚼舌头，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啊？你没有了父母，婶娘可是一直拿你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啊，婶娘养你一辈子……”
皇甫郦也不解释，直到悲恸的眼泪痛痛快快的流干了，这才一五一十的将自己被朝廷任命为徐州东海郡朐县县令的消息告知马氏。
“徐州？东海郡？朐县？濒临大海的地方？”马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尚未娶亲的年纪，朝廷如何会派你出仕？怎么就派你去离京师那么远的地方？”
皇甫郦擦干净脸庞，说道：“郦儿虽小，也不舍得婶娘，内心里却也想同叔父一般，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民请命，为国尽忠！”
“胡闹！你才多大？”马氏摆摆手，板起脸来，“这朐县县令咱不去当，给你叔父去封信，让他上疏给皇上，将这件差事推了吧。等你加冠娶亲了，莫说是小小的县令，就是郡守也不在话下。”
“婶娘……”皇甫郦晃着马氏的手臂，哀求道，“这差事推不得，朝廷任命一下，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皇上金口玉言，又岂能出尔反尔？这东海虽远，却也是中原之地。当初叔父在塞外苦寒之地纵横千里，郦儿在中原富庶之地当个安稳县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婶娘，郦儿总不能一辈子藏在你的护翼之下。”
“婶娘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马氏抹着泪，声音有些沙哑，“可是，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啊！”
“郦儿再有一年就行加冠礼了！”皇甫郦脸上露出笑来。
马氏捏得自己手指发白，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说道：“由得你吧，由得你吧！婶娘也愿意看着咱皇甫家多个男子汉出来。”
“婶娘，你就瞧好吧，郦儿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皇甫郦握起拳头起誓。
“好！好！好！婶娘信你，婶娘相信你！”马氏将皇甫郦紧紧拥在怀里，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皇甫郦伸出手去，小心的替她拭去眼泪。
槐里侯府自这一日起再次翻了天。满府都是东跑西窜忙着采买物什和收拾行装的仆从和丫鬟。皇甫嵩出任冀州牧时留下来的十几个以皇甫藏锋为首的家将是必须要带走的，景儿和财宝二丫鬟也是必须要带走的，除了他们之外，皇甫郦在槐里侯府世代伺候的下人里又选了二十个年轻体壮的男仆。打点行装的事他完全插不上手，婶娘马氏恨不得把整个槐里侯府的家当都给他打包带走，在他的苦苦恳求之下，行李好不容易从原先的十八车裁减为十二车。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景儿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皇甫郦知道她自小就伺候自己，忠诚度相当高，实在不忍心看她为难，于是特意支开财宝，轻声的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丫鬟跪在地上，呜呜的哭出声来。
“到底怎么了？这又是在哪儿受委屈了？跟少爷说，少爷替你出气！”皇甫郦将马氏当时安慰他的话直接套用了。
“家母病重，需要人参吊命，奴婢的月钱实在是买不起。”景儿抹着眼泪，砰砰的在地上磕头，“少爷您行行好，预支给奴婢几个月的例钱好不好？”
“就这点儿事，也值得你好几天愁眉苦脸？少爷的钱物柜的钥匙不是一直都在你手上吗？你早点张口不就完了？”皇甫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他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值太低，导致了丫鬟忠诚度有所下降呢，“去药房取棵上好的人参，再去钱柜里取五千钱，给你家里送去。咱们这一走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安顿好家人也是应该的。”
景儿喜出望外，咚咚咚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急急忙忙奔了出去。等她取了钱和人参，寻到她的同族堂兄王黑之时，王黑立刻被她的大手笔震住了。
“我的个娘哎，这是人参吧，有须子有叶的，这得多少年份的？我的个娘哎，这是五千钱啊，我长这么大也没抱过这么多钱啊！你到底在府里偷了个啥？”
“堂兄莫要乱说，景儿什么都没有偷，这是少爷赐的。”景儿满色焦急的问，“我娘的病好点儿了吗？我大哥怎么样了？”
“放心吧，有了这些钱和人参，你娘就是魂没了也能给救回来。”王黑笑嘻嘻的将装有五铢钱的褡裢负在肩头，将人参揣在怀里，“行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家少爷待你那么好，你得尽心伺候着，知道吗？我这就回去，给你家把钱捎回去。”
“这几年，辛苦堂兄了。”景儿伏在地上，给王黑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景儿要随我家少爷远赴徐州上任，非一年半载的不能回来。这段时日里，请堂兄多给我家里帮衬一把，景儿给您磕头了。”
“好说，好说。”王黑有些不自在的避在一旁，红着脸看了她一眼，背起褡裢匆匆的走了。
入夜后，东城赌坊烛火通明。河南人史阿神情郑重的望着燕山王越，低声道：“兄长一直游历在外有所不知，前些时候您手下的几个兄弟和袁公路府上的江湖好汉联手，欲制槐里侯大人的侄子于死地。槐里侯府的十几个家将眼下正在四处寻大哥的踪迹，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好手，就是奉那皇甫二公子的命令，带兄长回去，了断一段恩怨。”
“哪来的恩，都是怨！”王越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整个赌坊仿佛都被撼动，“那几个人都捆起来了？”
“都捆起来了。”史阿点了点头，“那皇甫嵩位高权重，去年剿杀黄巾，手里的人命何止万千，杀咱们江湖人物不跟捏死个蚂蚁一般？这皇甫郦深受他疼爱，又是个不饶人的主儿，咱们若是不投诚，就只有逃亡一条路可以走。咱们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手中剑在京师有了点名气，就这么放弃掉，然后野狗一般浪迹天涯？”
王越深深地锁了眉头：“我王越离开燕山之时，立过血誓，若不能摆脱草莽出身，光耀门楣，此生再不回燕山。如今之计，只有准备礼物，上门赔罪一途。”
“若是大哥不想逃，小弟这里倒是有一恩，可以拿来向那皇甫郦示好。”史阿凑近了王越的耳际，低声道，“赌坊内有一烂赌鬼叫王黑的，是个闲汉，这段时日却常有银钱来赌。我叫人暗暗打探了，却是那皇甫郦的贴身丫鬟，每月都将自己例钱给他，托他捎给自己家里人。这王黑明着答应，私下里都给昧下了。”
“竟有此事？”王越脸色铁青，“这等不忠不义之徒，真是该死！”
“那皇甫郦一次给了贴身丫鬟五千钱和一株上好的人参，想来主仆有点儿不清不楚。咱们若是把王黑绑了交给他，他怎么也得给咱们兄弟一个面子不是？”
“如此甚好！明日里将那王黑捆了，再准备十万钱的礼物，咱们兄弟一起去登门。”
史阿敬佩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兄弟这就去准备礼物。”
王越点点头，低头去看自己的宝剑。他在外游历三个月，京师洛阳围绕着他却是发生了不少事。先是袁术家的下人带着金银财帛收买了他手下的几个亡命徒暗中对付皇甫郦，随后就是河南人史阿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凭着掌中剑和分化拉拢的手段，统一了混迹京师的黑势力，虽然史阿借的是他王越的名头，但实际上京师洛阳的好汉有近一半已经不再听他王越的命令行事了。
史阿的剑术有一部分是他亲传的，史阿却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先生。史阿亲自出手救了皇甫郦，破坏了袁家的阴谋，直接投诚槐里侯就会获得重用，但是他却先统一了京师黑势力，准备了一份大大的投名状。如今他又借着王黑的事来诱惑他一起倒向槐里侯。算起来，黑锅是自己背了，所有的功劳都是他史阿的。可怜自己号称燕山第一剑师，东奔西走这么多年，充当的一直都是别人的垫脚石。
烛火摇晃着，将光芒映照在剑刃之上，反射得王越的脸就和他的心情一样阴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