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收将
济水以南跑马岭,左髭丈八骑在黑马上,眺望着北方。他身后旌旗招展,一万黄巾兵密密麻麻行走着,仿佛即将过境的蝗虫。
“渠帅,绕路而行吧。”一个黄巾头目骑马落在他身后,有些担心的说,“曹矮子新迁济南相,正是需要立威之时,我们这样眼巴巴送上门去……”
“没用的东西,你的胆子都哪去了?”左髭丈八虎目一瞪,“曹矮子一个人再厉害有什么用,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骑都尉了,手底下没有那么多善战之士。”
黄巾头目低下头去,抚摸着刀柄:“渠帅,黄龙自从跟了你,大小经历数十战,辗转血战几百里,可曾有一回怕过?咱们这次出山去找那东海朐县皇甫小儿的麻烦,本就是瞒着张帅私自行动,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损兵折将,日后张帅那里只怕不好交代。”
左髭丈八扭头瞧着他,心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他装作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若不是怕节外生枝,平白丢了我麾下儿郎的性命,本帅岂能与那曹矮子善罢甘休?罢罢罢,绕路而行,直奔东海!”
黄巾头目舒了一口气,目光移向遥远的东方。暗想那个借自家渠帅的威望给自己平添虚名皇甫郦,若是早知道自己当初的吹捧之举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嚎啕大哭。
皇甫郦真是有想哭的冲动了。自从县丞枣祗以他的名义四下里下达了官府重金招募工匠的政令之后,短短十数日的功夫,县内各乡镇,周边各县城,甚至青州境内的工匠络绎不绝,携家带口的直扑朐县而来。
县丞枣祗坐镇县衙,带着一干书办文吏和县内匠师亲自评定那些工匠的技艺水准,签署了一张连皇甫郦都不知道内容的契约之后,那些工匠们拿着一袋袋铜钱,一张张田契兴高采烈的各寻住处去了。
皇甫郦正抓耳挠腮的想知道枣祗到底在搞什么鬼的时候,汝南人陈到跑到后宅,自来熟的翻箱倒柜一番之后,举着一大把的田契对皇甫郦道:“五百亩劣田都被枣大人派分完毕了,这一千九百亩的良田田契,叔至先给枣大人拿过去应急了。”
皇甫郦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好家伙,枣祗的魄力明显比他大,五百亩劣田价值二三百万,他竟然问都没有问过自己,就把五百亩地当做福利派分给那些工匠了。五百亩劣田分完了,又来打自己一千九百亩良田的主意。这一千九百亩良田价值至少二千万钱,自己当初许诺给枣祗招募工匠的费用明明是一百万啊。
羊黩从他身后上前一步,拦在了皇甫郦的身前。他凝视着皇甫郦的眼睛,轻声道:“公子,枣大人所作所为可是为了自己?”
皇甫郦迈出去的腿停滞在半空中。
羊黩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抄没杜钧所得田地乃是县衙公产,非是公子自己的私财。枣大人身为县丞,以县衙公产谋百姓福祉,他有这个权力。枣大人此举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朐县。说得直白一些,还是为了公子。若是家父在此,也会赞同公子此高瞻远瞩之举。”
皇甫郦思忖了片刻,有气无力的坐了回去,吩咐道:“去告诉枣祗,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之后,那些工匠就会失去了努力的方向。不如以良田为饵,高高挂起来,让他们都看的到,却要稍微努一把才能吃得到。这样不但能牢牢将他们拴在朐县,还能激励他们各显神通。另外,叫枣祗留一千亩良田出来,我不日就要用来养兵。”
县衙外,枣祗接过陈到手中的田契,往他身后瞅了瞅,有些纳闷的问:“县尊大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还是你偷偷取了来田契,未经过大人许可?”
陈到挥挥手,一副洒脱模样:“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叔至怎么能如此不堪?我是当着县尊的面亲自取的田契,然后告诉他是你要用。他之所以什么话都没有说,大概是我动作太快太突然,他还没有反过来吧。”
一个文吏凑过头来:“枣大人,这良田也十亩一份分割为小田契?”
“先等等。”枣祗突然有些心乱,仗着皇甫郦对自己的百般信任,无底洞一般的挪用他的家底,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恃宠而骄?
过了一会儿,皇甫郦的亲随羊黩从县衙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面显紧张的枣祗,又看了一眼脸上流露着不以为然表情的陈到,这才轻声将皇甫郦的话转述给他们听。
枣祗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陈到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也迅速的隐了下去。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枣祗按照皇甫郦的吩咐更改了授田方式,陈到则整顿了衣衫,挺拔着身躯走进了县衙之内。
皇甫郦手捧着汉阳长史盖勋写的战略竹简,脑子里想的却是金银财帛之事。如果不开源只靠节流的话,钱财永远都不够用。看来一味心思将发财的主意打在资源开采上,实在是有些偏颇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篮子摔了,自己就将一无所有。
汉末这个年代,想要发财除了战争掠夺之外,还是要走商路。有糜家这个巨商在,自己可以派人随着他们一同经营。买了茶叶盐巴直奔塞外,换些牛马回来。买了丝绸药材,直奔洛阳,换些金银回来。这样一趟趟下来,聚沙成塔,不出三年的工夫,自己欠朝廷的二千万钱就挣出来了。
陈到身高八尺,猿臂蜂腰。他昂首挺胸的站在皇甫郦面前,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猎豹。
甲叶声响,皇甫藏锋寒着一张脸从隐身之处站了出来。随同他一同站出来的,还有四个身上散发着彪悍血气的精悍家将。五个人站在不同方位上,将陈到的退路都堵死了。
陈到苦笑一声,泄了身上的气势。他摆出这番架势,是为了在皇甫郦面前搏个眼前一亮的彩头。可惜他这一番作秀是白费功夫了,从他进门一直到皇甫藏锋出现,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皇甫郦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手中的竹简上,对其他事一概不知。
“咳——”陈到捂着嘴,弄出来一点儿声音。
“原来是叔至。”皇甫郦的目光从竹简上离开,心思也从漫天飞舞的五铢钱里转了出来,“我刚才仿佛听到你的咳声,可是生病了?”
陈到满脸都是苦涩,自己只是想有个与众不同的出场而已,这县尊却一点儿都不肯配合。
皇甫郦吩咐道:“羊黩,去请郎中来。人参鹿茸阿胶麝香何首乌之类的名贵药材,只要咱们库房里有的,都给叔至用上。咱们库房里没有的,只要咱们买的起的,都给叔至买去。”
陈到无奈揖礼:“谢大人关怀,叔至身体无恙。”
“叔至既然身体无恙,那就是有事来寻本官了。”皇甫郦眼底都是担忧,“府库空空如也,本官也没有田契了,其他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本官自洛阳带来的,是本官养活一大家人的根本,叔至若还是为了黄白之物而来,本官只能去跳海了……”
陈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跪了下来:“叔至来到朐县十数日,将县尊大人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县尊大人胸怀坦诚,知人善用,心里装的都是苍生百姓。叔至不才,愿在大人身边谋个前程。”
皇甫郦愣了一下,随后脸上便露出惊喜来。他站起身来,上前将陈到搀扶起来,瞅着他英气勃勃的脸,心里仿佛吃了蜜糖一般。
“我眼下并没有高官厚禄可以给你。但是无论何时,只要我有一碗饭吃,必有半碗是叔至的。”皇甫郦以手抚胸,郑重其事地承诺。
陈到郑重的点了点头,浑身的气势再一次勃发出来,铿锵有力的说道:“大人不试试属下的本事吗?”
皇甫立略略踌躇,他本想说你陈叔至的本事不仅仅表现在个人的武勇之上,话未出口就被陈到眼中那一股凌厉的杀气迫了回去。
“如此也好。”皇甫郦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回头望着皇甫藏锋,“藏锋,你来和叔至过几招。要苍鹰搏兔,不留一点情面。若不全力以赴,你必将自取其辱。”
皇甫藏锋听了皇甫郦的话,顿时血气上涌,一张黑脸阴沉沉的仿佛乌云盖顶。
众人来到院落中,早有家将给二人各自送上了军中长枪。陈到持枪在手,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不同。他抬头扫了皇甫藏锋一眼,那目光像是一道有形的刀光,亮得令人心悸。
皇甫藏锋去了轻视之心,暴喝一声,抖动长枪直取陈到咽喉。枪如出水蛟龙,迅猛之极。
陈到镇定自若,眼看寒光凛凛的枪尖到了近前,这才侧身避过,随后闪电般横枪一扫。皇甫藏锋拧身退步,摆枪迎了上去。
皇甫郦屏着呼吸站在旁边,看着场中二人你来我往,杀的犹如猛虎竟食,再想想自己的武艺,顿时觉得颓丧无比。
“少爷,有客人求见。”门房悄无声息的来到皇甫郦身后,低声禀报。
“果然好武艺!”
皇甫郦正待问问门房来者是谁,就听到一声略显青涩的惊呼声。回头望去,就见一个墨髯垂胸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浑身散发着悍勇之气的少年并肩走了进来。
那墨髯垂胸的中年男子静静的望着皇甫郦,一双狭长的眼睛犹如幽深的古井一般。
“你这客人,怎么自己就进来了?”门房急得满头是汗。
“好武艺!好武艺!那黑脸的汉子,你早已输了,还不快快退下!”一身悍勇之气的少年跳起脚来指着皇甫藏锋,一双略显稚气的眼睛,亮晶晶的灿若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