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起云暗涌

第十章 风起云暗涌

【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说话的如果是洛无双,那实际操作起来困难万分。

既然暂时解决了有家难回的问题,又跟兄长见过面,消了念想,洛无双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进了别院的第三天,她就想起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儿忘了。

是什么呢?林净川奔波在外,根本没空顾她,徒留她独住。她深思辗转,忽而坐起!

唐凛!

她当初私自逃出书院,原本想着若半路被抓也是命数,没想到唐门的人等不到,倒是自己的事办得差不多,可时间耽搁这么久,按那人阴沉性格,是不是又在想着如何对付她?

莫不是又要逼着爹爹将她赶出家门?别啊……她在这别院才安稳没几天。

越想越怕,洛无双决心,这一次自投罗网,最好是能与唐凛把两家事说清楚,除了避毒玉。

于是,趁林净川短日内不会回来,洛无双结束来之不易的高床软枕安逸生活,深夜收拾一些行李,赶往京陵。

三日后。

唐家堡大厅之前,气压极低。洛无双坐在一把花梨太师椅上,一面吃葡萄一面整理衣裳,而殿前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正被陆续拖走。

这些人大多数被她用手刀敲晕,最后余下小拨见势不好要逃,被暗器放倒。

谁能想到以用毒闻名的唐家堡,也会有被人下毒的一天?

真是小鬼戏弄了阎王爷。

洛无双到唐家时,本来还在考虑敲门对方会不会开,会不会把她捉进去毒打,谁承想唐门门庭大开,畅通无阻。

而里面更奇异,唐家堡围着一伙黑衣人,却都不出手,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助。于是洛无双仗义出手,给那几个黑衣人好一顿揍。

事后她才知道,原来包括唐凛在内,唐家堡的人都中了一种类似软筋散的药。而最丢人的是,这种毒唐凛竟然叫不出名字。

洛无双吃过葡萄,等着去温泉解毒的唐凛收拾出来。对方走出来一身素服,瞧着倒是好模好样,只是不知为何,洛无双总觉得唐凛的一双眼也像是淬了毒一般,令人生寒。

她舔了舔手指上甜味:“话说,那些人—不好!”说话间面色一变,人就飞了出去!

唐凛眼前过去一阵风。

当唐凛看清楚这阵风源自他那该死的宝贝未婚妻时,洛无双正使劲掐着一个黑衣人,紧接着粉拳紧握,狠狠揍在对面脸上。

那一拳是直冲面门的,所以对方痛呼都来不及,当场就昏了。

而施暴者毫无察觉,甩了甩指节上不属于自己的血,向他粲然一笑。

“我看到他想……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没事儿,搞定了。”

唐凛:“……”

若她当初没逃婚,这就是他的夫人了?

这行事做派,唐凛隐约觉得牙疼。

或许是洛无双的拳头实在让人胆寒,在他们说话的间歇,另有几个黑衣人动作干净利落,袖里银针一翻,当即自裁。洛无双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而唐凛只扫了一眼就摆摆手。

“拖下去,没用了。”

从来打人没下过死手,洛无双摸着胸口叹气。地上散落的刀剑被人拾起,透过前厅的光一晃,她发现一件古怪的事:那一把刀短而窄,刀背有一块颜色,却不是血,好像……好像什么鱼形?

金色游鱼!

洛无双忽然心底一惊。金色游鱼,似乎是四皇子府的标志……难道这些人都是秦渊派来的?

难道是秦渊了为她,竟然要唐家人的命?

一时间,洛无双眼前闪过临走那日,秦渊缱绻含情的眼神。他对自己在乎,真的到了可以出手抢人的地步?但是他又怎么会摸透自己何时到唐门,何时不在?如此分毫不差,踩着点来。一番思索下,洛无双觉得可能是自作多情了,呵呵。

一旁有人冷声:“你在看什么?”

唐凛的目光瞥来,分明是无事的,却总让洛无双觉得,他对自己心里所想一清二楚。

“刀,我瞧这刀不错。”洛无双信口胡诌。

唐凛再不言语,转身走开,语气不置可否:“那就好,不该看的不要乱看。”

洛无双向他的背影翻个白眼。

那人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忽而顿步。洛无双愣住,因为唐凛这回说话有些不自然,挽留似的:“好不容易来一趟,那就多留几天吧。”

由于事情牵扯到了秦渊,洛无双也觉得不简单,便干脆答应留下来,待查明事实再走不迟。

与此同时,唐家被袭的消息传回京城,引起一片讶然。

唐门掌握了天下四分之三的药田,这块肥肉大家一直觊觎着,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出此变故,秦渊同秦策比肩而立,拧眉思索。

他们都觉得此时京陵出事,有声东击西之嫌,只不过幕后黑手是谁,用意何为,暂时看不出眉目。

秦渊、秦策、唐凛。

于是,这三个与洛无双纠葛的男人各出人马,在此夜奔入一个巨大的暗涌中。

…………

夜深,唐门却仍有灯亮。

唐家堡药汤池虽有解百毒功效,但也只是缓解,并非对口良药,洛无双得知这事也是几日后。她夜半无事逛到园里,一不小心就撞见脸色不好、清水出芙蓉的唐堡主。

撞到两回,洛无双就干脆大方地打招呼,单方面闲聊后,得知原来那日的毒,唐凛一直潜心研究:是西域的青陀罗花,取汁液与七星海棠炼药,遇火烛无色无味,可以使人神经麻痹,筋软如泥。

最重要的是,这种毒药从药理到配制方法,都不是中原手段。

这样一来也算是为秦渊洗了罪名,以洛无双与对方厮混多时的了解,那人倒是没有那么远的交际圈。她望着回廊下潺潺明池,微微舒一口气。唐凛眉峰蹙起:“你觉得这样,你那姘头就可以安然无事了?”

洛无双当即一愣,条件反射反驳:“什么姘头?你说话注意一点……秦渊与你素无仇冤,又为何会带着自家的兵刃来害你!”

唐凛神色微愠,伸手一掐对面人的软热小脸,掰过来瞧着:“林思渺,你这副着急否认的样子,只会让我迁怒于他。

“关于你这么蠢的脑子,加上那个全无防备的浪荡子,为何能躲过唐门,顺利入山门,我不多加评价。但是有人打我唐门的主意,事情就没那么简单。对方打着谁的名号来,我都不在意,但你要明白,对方针对的是唐门和秦渊。”

洛无双像个兔子一样被拿捏得无所遁形。

她的腮帮子被掐着,不疼,倒是发不出声,只能乖巧点头。等唐少爷大发慈悲松开手,她赶紧捂住自个儿花容月貌的脸蛋,想了想,不再绕弯:“你说得对。但这件事既然我碰到了,我定然不会不管。你与秦渊,都是于我有恩的……这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缓一缓,待我问清楚,这件事我自然会让他给你个交代。”

唐凛手指相搓,懒得嘲讽她这面子刚才还被自己攥着。

冬月庭院霜露都冷,洛无双等着唐凛给个答复,等得手脚都冻麻了。对方忽说?:“不是我要找他麻烦,我只在想,若我这里是冒名顶替的人投毒,他那里又会是什么?”

幕后的人渴望两方互斗,好坐收渔利。可若是唐门不曾注意或中间出现纰漏,岂不是白费心机?最好的方法,是冒名顶替两方,从中作梗,若不出唐凛所料,此时已有人提刀备马,将去天都。

洛无双本就是为秦渊之事才留下,如今这事越闹越大,不解决如何心安?

唐凛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在唐门留下,听从他的安排,而秦渊一边自然会相安无事;二是她不再干预其中,三两日之后,他就派人送她回川城。

洛无双心道:这又哪里是选择题?她心挂秦渊,又如何能弃他不顾回川城去。

十一月二十四,小雨如针,好梦中的洛无双并不知道,当夜天都城门前死了十数人。黑衣蒙面不知名姓,身上还藏着“唐门令牌”。

…………

“果然是同一队人。”

影卫将令牌呈上,唐凛半边面孔在烛火间,不屑发笑:“做得倒费功夫。”

“可惜,我手下的唐门从不用令牌。”唐凛的眉目间尽是煞气,随即大手一挥,吩咐下去,“按我说的去查,背后的人,我已经有眉目了。”

时如逝水。

“林思渺—

“这次花舟会,我需要你去,并且夺冠。”

清晨日光被推门而进的人带进来,洛无双眯着眼,蒙着被子翻个身,莫名其妙:“嗯?”

“我说。”唐凛一把掀开她的被子,“你还要睡到几时?你得训练一下,下个月的花舟会,我需要你夺魁。”

洛无双捂着脑袋,隐约觉得……这话在哪里听过。

从川城溜出来前,林净川让她参加的就是那个比赛,且说过为何天下人会蜂拥争抢麒麟扳指。唐凛也要这宝藏的钥匙?

洛无双存有心思,明知故问:“什么会?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夺冠?”

果然,唐凛冷冰冰地看过来,并不像哥哥那样解释,只是一副让你去你就去的样子,并说:“本次花舟会若不出意外,秦渊会是主政人。”

洛无双眼底一亮,将信将疑:“秦渊?”

这人到底有没有点身为他未婚妻的自觉性?!

唐凛不耐烦点头,欺近洛无双:“怎么,不愿意?让你和你的情郎哥哥见面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啦……”洛无双下意识接话,一见唐凛脸黑了,赶忙改口,“呃,我是说,老同学。倘若我能一举夺魁……那扳指算我赔给你的行不行?届时我爹大约就能让我回家了。”

唐凛:“……”

这个愿望,还真是质朴。

正午暖阳当头,宜出行。

唐凛一直是个实干派,这头洛无双刚刚同意,那边唐凛已经不由分说地着人安排车马把洛无双送往江南。

对此洛无双倒有些不快活,她试图以回家报信为由,暂时溜走,再逍遥一段时间。而唐凛却道,他早修书给林家,她大哥林净川回了修书一封,上面只有一句:“好,劳烦照料。”

最终洛无双只能认栽,朝着江南而去。

唐凛看着洛无双上车后,将一大包锦盒递给了随行侍从?:“看好她……让她按时吃药,否则唯你是问。”

此次护送洛无双下江南的正是唐凛的贴身小厮,凭借跟随唐大少行走江湖多年的狗鼻子经验,他完全嗅得出来,那一锦盒药尽是温补疗伤的上品。

洛无双在车里昏昏欲睡,忽然面前有光。她睁眼见唐凛撩帘进来,一时有些茫然:“你……你也一起去吗?”

唐凛不答,只是在狭小车厢内靠近些。他身上的冷香让洛无双思绪清明了许多,没等她再开口,他就伸手将她的额发撩起。

那道疤被人摸着又凉又滑,洛无双问:“是什么?”

唐凛低着眉眼,像个细致画眉的郎君:“药。

“花舟会上全是美人,你别丢了脸面。”

洛无双顿觉没趣,只凭他涂。

唐凛认真地上了十八种膏药,但好像也没什么好效果。

摸着脑门上依旧明显的伤疤,洛无双没心没肺地乐呵:“小心白忙活一场。”

正是她这不经意一笑,惹得发间七宝珊瑚簪摇摇欲坠,面若芙蓉,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她本就生得极好,且是美而不自知。

唐凛在这一刻忽而愣住,这一刻的她,像极了她少时的样子。

十二月中,大雪严冬。

霍少谦在边塞已经打了近三个月的仗。

边境的大雪封路时,西丹余孽也才清静,统统到了边塞外。

此刻,花舟会迫在眉睫,霍少谦率领的燕冀大军也正准备班师回朝,回朝受赏。

此次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就是西丹女战神赫连真真,一次都没有同他交锋。

好似真的挺信守承诺,霍少谦打了三个月,愣是没见着这位女战神。依照霍少谦对此事的判断,真见不着,他心里反倒打鼓。

“报,将军,赫连真真带了部分精锐部队连夜赶路。看着方向是朝着江南去了,不知道是有什么图谋。”军中探子来报却让霍少谦眉头一皱,只轻声回了句:“知道了,继续观察,有消息随时汇报。”

江南?

霍少谦戎马一生,为人谨慎刻板,江南并非西丹人该去的地方。

除非……

思及此,他连夜写了急件,信中嘱托秦渊、秦渡小心行事,命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没想到,他的信还没发出去,家里的信就送来了。

原来,自家那个宝贝妹妹霍雨萌,一身男装离家出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霍少谦再也坐不住了。霍雨萌虽被他从小庇护,但哥哥的关爱终究与父母的有所不同—霍雨萌童年丧母,父亲久战,终究养成了个古怪的性格。

整个将军府都是霍少谦一力撑起来的,要说唯一的牵挂只有亲妹子霍雨萌。

而他这个哥哥,似乎总是在好心办坏事。

洛无双与自家妹子,“始乱终弃”是真,阴差阳错也是真。

而如果非要往上追究,他这个当哥哥的就脱不了干系。他也不是那般绝情之人,更何况洛无双是个女人,就是真想着去找她给霍雨萌负荆请罪,似乎也不太可行。

霍少谦像被钉在帅位上,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洛无双是个女人的事,霍雨萌当然知道,可她一身男装又为了什么呢?

霍少谦想不通,招来送信的家奴再一问:“你可知小姐去了哪儿?”

那家仆倒也诚恳,恭恭敬敬答道:“回将军话,小姐临走之前嚷嚷着似乎要去江南,说什么登花舟,为霍家夺宝藏。”

这不是胡闹吗?

一连数日,霍少谦都无法屏气凝神在军事上。思前想后,他决定亲下江南,一为探西丹人究竟意欲何为,二也是为了寻负气出走的妹妹。

当夜帅营,灯火如昼。

“将军,无诏离职可是重罪!”左副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此刻正双手抱拳请求霍少谦三思。

“是啊,将军,西丹人狡诈,若是调虎离山,您岂不是落入圈套中!”右副官跟随霍少谦出生入死多年,亦师亦友,同样劝道。

可霍少谦怎么听得进去?

他的心早就随着霍雨萌飘到江南去了。

他回道:“诸位追随霍家多年,该知道我性格,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劝。”

霍少谦谋算,十四天后,他定然回归。

只是这十四天注定不能平静。策马而去的路上,他心内不安,这个赫连公主真是让人难以捉摸。他害怕西丹人提前一步找到霍雨萌,以此威胁自己。

…………

千里之外天都,不见月照。

沈贵妃不知在皇上面前吹了什么枕边风,竟然把内定的花舟节主政人临时换成了自己的弟弟—豫章王,也就是秦策的叔父。

而此事,秦渊自然一百万个不乐意。但事已至此,便只谋划着利用花舟一事狠狠打击秦策。

以秦渊的判断,秦策肯定不会做什么蠢事,但那个草包叔父就不一定了。秦渊的盘算是,激怒豫章王让他来行刺或者为难自己。总之,虽是自导自演的戏,但只要豫章王够草包,不怕秦策不会被拖下水来。

于是年末,江南城中,一片张灯结彩。

洛无双虽是不甘愿来,可到了此地,又痴迷于江南风景。这段时间,她日日上街赏美人儿、话西厢,至于什么接受唐凛派来的嬷嬷教导,她才不会真学。

表面一派安稳,实际上的江南已经是风云四起。花舟花船已经到了许多,江湖中的各位绝代佳人纷纷至此,一争天路。

这次夺冠的热门,不外乎薛小小和柳畔畔。

柳畔畔是京陵城中有名的花魁,琴棋书画诗书,样样精通;薛小小则是冠绝京城,书香之后,博古通今。

于是,坊间赌场也自然以此二人开盘,至于洛无双这号不知名人物,根本排不上号。

知道行情后,洛无双怒而出手,花重金让赌坊为自己单开一栏,然后压上了自己大半家当。

为何不是全部家当?

因为剩余的均分两份,投在柳畔畔与薛小小身上,以保万一她自己名落孙山,不至于赔得倾家荡产。

洛无双以此为借口,潜伏于民间市坊,一边打探各位参赛选手的底细,一边玩得乐不思蜀,几乎要忘了秦渊是此次主办人一事。

众所周知,柳畔畔是秦渊众多花柳中一枝,而那薛小小是秦策的人,与沈贵妃庶弟之子沈淮有那么一段过往。

暗潮汹涌,多方盘踞下,花舟会终于要揭开帷幕!

江南城中,豫章王高坐。

两边的百姓自五更起就开始在河堤两岸占座,商人摆台,府家观赛。

一时间,夜晚竟比白昼还要灯火通明,热闹几分。

洛无双作为参赛选手,自然一大早就随着众人来到自己的花舟中。

按照惯例,来参加花舟会的姑娘都须宿在花船上。此举只为保留神秘感,而这船不靠岸、不泊人、笙歌不起……直到比赛开始。

洛无双蒙着纱巾,坐在船舱里,透过窗户向外看。各色花舟形态不一,设计风格也绝无相同,或朴素或豪华,总之各有各的优势。

反观唐凛为自己准备的船,外观看起来算是豪华中的中等偏上,比不上薛小小的宏伟壮观,也比不过柳畔畔的精雕细刻。说起来,柳畔畔的船还真像皮影戏里说的天宫花船。

等等,柳畔畔?是她认识的那个柳畔畔没错吧……可对方这是在干什么?!

洛无双遥望去,此时船上,柳畔畔一袭红衣坐在外头,面色沉静,配上夜晚湖中靠彩灯撑起来的山光水色,是一片美景。

洛无双气得跳脚,谁说保持神秘感的?柳畔畔在甲板上这一坐,岂不是公然拉票?!

洛无双正想着,破空几声箭响。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在灯火通透的照耀下,点着湖水而过,在柳畔畔的船上落定,与船上众人打成一团。

丫鬟和护卫自然不禁打,而柳畔畔一身武功,是秦渊亲自教导,打起来倒像是跳舞一般,行云流水的。相邻的花舟之上,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儿小姐,因为一艘船的动荡,重心不稳,纷纷掉落水中。

而因为船停在湖中,湖边许多公子官兵眼见着美人落难,却因为距离离着太远,无法救人,只能看着作罢。

不过倒也有许多人在这惊险中,连连赞叹柳畔畔身姿漂亮。黑衣人和柳畔畔各自酣战,谁都不能占上风。

最终,失算的黑衣人甩手一丢。火烈随风起,一艘花船霎时变成了火船,又因花船前后锁连,前后船只也跟着遭殃。火光映天,生生将半面湖映得通红。

洛无双见状热血涌上头,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

热心百姓林小姐运功而起,拦腰抱住人,就拎着后衣领扔到最大的那艘主船上。眼看官兵跳水,半天救不上来一个人,她的急脾气上来,什么云岫披风,什么曳地七彩流纱裙,统统能脱的脱,能撕的撕。连热身运动也来不及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开始搜索不懂水性的美人儿们。

等到洛无双气喘吁吁地爬上主船,早已手软腿无力,狼狈不堪。

而那柳畔畔赫然站在一众公子中间,除了鬓角稍显凌乱,其余连个头饰都纹丝不动,美得十分显眼。

正是在这种情境之下,洛无双湿漉漉地喘着气,竟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秦渊。

两相对视,洛无双心下漏跳一拍。

而秦渊面上已然没有当初那样浓烈的醉意,状似无意,挪开了脸。他在躲着自己。

洛无双的心陡然一落,虽然离开时曾放话,希望他将自己放下,但到了再见时,隔山隔水的一眼,原来放不下的永远不是别人,只有自己罢了。

那一边,秦渊双手抱拳,对高坐的豫章王道:“开幕式上遇袭,简直是百年来花舟会上最大的失误!此次差点让花舟娘子们丧命,必然要彻查。”

柳畔畔是秦渊的人,因而秦渊为她讨要个说法,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可望着被秦渊挡在身后的娇小的柳畔畔,洛无双捂住脸暗暗咬牙,他倒真是关心!

豫章王不曾表态。

秦渊扬声:“本次花舟会的安保工作一向是二哥所安排,臣弟敢问二哥一句,固若金汤的保护怎么会让刺客钻了空子,除非……”

秦渊没有再说下去。

这话已将秦策摆为众矢之的。

豫章王摆手和事道:“来人啊,宣江南城最好工匠,连夜赶工,制作一条规模最大最豪华的凤船,补偿柳娘子。”

此举倒也可行,洛无双抱着胳膊点头,心说捣糨糊还是皇家会一些。未料不等手下人去办,柳畔畔率先发问:“小女斗胆,敢问这凤船重新造好前,小女宿住何处?”

“这……”

这下可把豫章王难住了,按说选手都该住在各自的花舟之上,若下榻寻常酒楼,出了事也不好交代。

众人沉默不语尴尬之际,柳畔畔表示自己愿与薛小小同住。

洛无双喃喃:“跟薛小小同舟,这下就再也不怕花舟会还没正式开始就丧命了,这样就算秦策的人下手,也要有所顾忌……怎么之前上山救人的时候没看出来,这柳畔畔还有点脑子。”

“你以为,这里参赛的都是你这样?”

身后冷不丁有人搭腔,洛无双一惊,险些被吓得又掉进水里。对方伸手一捞就给她拽进怀里。扑面冷香,洛无双隐约有种栽进寒梅林里的错觉,而不等她说话,一颗药丸就拍进她口中。她条件反射一咽,紧张不已,感觉那药顺着喉咙下去了。

唐凛目光扫下来,顺着她湿漉漉衣摆,晦暗不明。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唐凛淡道:“抑制蛊毒的药。”

洛无双:“……”

等一等吧,我什么时候中毒了?

看她一脸不解,唐凛竟然笑了笑。和那时在西丹人的营帐外一样,洛无双虽然满心恼火,却也不得不说……偶尔笑一下,倒有些人气儿了。

她后退两步,拍着胸口反应过来:“你给我下毒了,什么时候?还有……你既然也要来船上,为什么不同我一起?”

唐凛负手立在舟前,此刻外头一团乱,没有人注意这儿的一点变故。他想了想,望着对岸火光与忙碌的人群?:“毒融在药剂里,你三番五次逃走,我不得不防。

“至于我为什么来—”

顺着唐凛目光,洛无双无意一瞥,却见那儿正是秦渊所在的方向,只是那人此刻正与人商议着,无暇顾及她。唐凛不动声色挪开眼。

“大约是怕你故态复萌,跟老相好再跑一回。”

“……行吧,随你。”

洛无双觉得自己不能跟唐凛沟通,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她终于想起来比赛早打断了,现在回去爱怎么休息怎么休息,于是撇下唐凛,一脸麻木扭头跑进舟中厢室。

而岸前原本毫无察觉的秦渊,忽然之间抬头,隔江风水雾,花舟前青年的目光像水下蛰伏的异兽。

他们对视一眼,隐约剑拔弩张。

可惜都十分凑巧地,刻意瞒过了洛无双。

一夜无人打扰,洛无双的船舫又恢复一般宁静。唐凛大约真不是为自己所来,她想着,站在舫前伸着懒腰。

这日晴空尚有暖和的日光,洛无双眯起眼,忽而愣住。

远远的水岸边站着一人,似是穿甲,可这光天化日哪有在城中穿甲的人?

对方正在走着,见此处有异,便也一望。

这一望,二人皆愣怔。那穿甲的人竟然是霍少谦!

他瞥见洛无双,身形微晃,竟一路踩水踏波而来。洛无双向他挥手:“霍兄,你怎么来了?”

话还没说完,洛无双就被霍少谦凌厉的掌风打断。

他双目微红,咬牙切齿地向她道:“洛无双,你受死吧!”

洛无双连手都来不及放下,对方就打了上来,十足的力气,比之前所有比武都狠戾。她一时阻挡不敌,胸口重重挨了一掌,顺着劲风就被掀出去!

自从柳畔畔花舟被烧之后,主办为防止余孽来袭,加派三层兵力层层保护,原本情况该是有个风吹草动就全员出兵。可能是洛无双名气太低,加上这一下变故太快,等到人被打出去,保护的侍卫才姗姗跑来。幸好是赶上霍少谦刚想乘胜追击,他当即被蜂拥而上的卫兵隔了开来。

“什么人?!”

洛无双咳得眼前发黑,她被一年轻侍卫扶起来,胸口疼得直犯恶心,而几步外霍少谦依旧怒目相视,这会儿他好似疯了,连朝廷也不惧!

洛无双试探问:“霍大哥?你……有话好说……别惊动官家了。”

“少啰唆,洛无双,你没资格叫我!”

霍少谦俨然不管这些,上手打得毫不留情。很快面前侍卫就一个个被丢进水里,可洛无双生受了一掌,此刻提不上力气逃走,眼看着他提剑劈头就要杀来,绝望合眼—

“无双!!”

腥风间有人大喊,她听着像是秦渊,却一时不敢认。秦渊,秦渊,你要是有些良心,多烧些纸钱给我便是了,我这死得冤枉,说是为你也不为过。

她胡乱地想,不争气地浑身发抖。预料中那一剑却没有直刺咽喉,反而是有人将她稳稳搂在怀间,气息清冽干净。

“洛无双,你怎么样?说话,他伤到你哪里了?”

听声音,也像秦渊。

洛无双茫然睁眼,原本该是天幕的地方,此时是一张熟悉的脸。原来他早认出自己了,原来他早知道了。不知为什么,洛无双心头有些酸涩。

见她看过去,那人眉心紧紧蹙着,手下却十分温柔,担心碰到哪儿是伤处,只用灰青大氅裹着,又问了一遍:“说话啊?打……是不是打坏脑袋了?”

洛无双缓慢眨了眨眼,确定面前这个锦衣玉饰的救命恩人,真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她长舒一口气,捂着胸口钝痛处,摇头又点头:“我好像有些不清楚。”

秦渊一愣,捧宝贝似的把人横抱起来,斗篷挡住了大半的风,保证他怀里暖如三春。他不知想着什么,忽低声道:“那你……记不记得我?”

……不是,他以为我失忆了吗。

洛无双抿了抿唇,配合道:“你是谁?”

秦渊脸色陡然一变,然后眼底光亮转动,又抱稳了一些,坦然柔声道:“我是你夫君,你冷不冷,夫君抱你回去。”

洛无双:“……”

一声惨叫惊动了周围船坊……

晌午时分。

侍卫将五花大绑的霍少谦拖上岸,洛无双喝过秦渡配的药,面色还有些难看,被一张雪白狐裘裹着,旁边陪站恬不知耻骗感情的四殿下。

两边侍卫哪敢多看,目不斜视地站着。

洛无双抱着手炉,措辞委婉:“霍……将军,我自知对不起你,今天在这儿,我们解释清楚可好?”

霍少谦已是阶下囚,目光带火烧着洛无双与秦渊,切齿道:“呸!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洛无双,你对不起的又岂是我,只怕你现在攀上高枝,早不记得被你耍弄了的雨萌!”

雨萌……洛无双愧疚点头:“雨萌,我定会当面谢罪,只是我现在还有私事未了……”

霍少谦冷嘲,抬起头来却忍不住噙泪:“赔罪?呵,雨萌她现在已经不认得你了……呵,怕是连我也认不得,你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

在霍少谦的控诉下,洛无双大约知晓,原来在她走后霍雨萌伤心不已,便离家出走,想来到江南,却不想,半路遇到西丹人……命是保住了,只是当霍少谦追回自己的妹妹,却发现她惊吓过度,状态已经不正常了。

那样好的姑娘,洛无双想,一时间不知责怪自己还是恨西丹人。而在狐裘下,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手,只听秦渊旁若无人,低声道:“别自责,总会好的。”

洛无双面上发烫,原先和秦渊关系多亲,也没有如今这样众目睽睽的。她也不动,只默默让他握着。这时下头传话,说刚才出手相救的武林人士求见。

秦渊正窃玉偷香,摆摆手让人带过来。那小侍卫红着脸跑开,没一会儿带上来许多人,衣衫褴褛,面目熟悉。洛无双这两天接二连三地遇事,一时没认出来,打人群间蹿出个少年,抱拳拱手一跪:“师父!”

随那少年一跪,众人纷纷恭敬随礼。洛无双蓦地睁大眼睛,惊喜道:“燕岁桐!怎么是你!”

“师父,我可找到你了。”燕岁桐扬起脸,又没有了刚才那股子气势,大约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放松些,他向洛无双乐道,“徒儿若不来,您今儿可就要跟四殿下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燕岁桐大约是洛无双除却秦渊外最乐于见的人,不过他带来的消息可不轻松—在这城中分布的丐帮势力极大,而近期有许多弟子反映,好像帮内混入了西丹人。起初,这只是一个小弟子的猜测,但逐渐地帮内矛盾激化,众多弟兄要自立门户,证实了这个猜测。

燕岁桐在寻洛无双的同时分担起部分帮务,就这么到了花舟会中。

而随着同样追赫连真真而来的霍少谦出现,他可向洛无双肯定,西丹人已经暗中动手了。

这些人都是冲着麒麟扳指而来,而洛无双身在其中,头一回不是看客。她不能明说自己也为那东西,只留下燕岁桐做随侍。见他欢天喜地的样子,她心道真算收了个好徒弟。

唐凛、秦策、赫连真真。

这三人牵动着江湖、政权与敌国势力,让洛无双想得头疼。

她下意识看向秦渊,这才发现对方一直注视着自己。洛无双忽然垂下头,低声道:“你—你不怪我了?”

这话问得奇怪,但是秦渊听懂了,想到洛无双刚离开那些日子,秦渊醉酒终日。那时秦渊总在想,他怎么会这么傻呢,枉他自诩非凡,在朝堂上洞察入微,竟是连女子与男子都分辨不清。明明是失察,可不知为何,秦渊心中却生出欢喜,似是心中有一颗大石终于落下,也似是有什么终于尘埃落定—原来,他是可以喜欢她的。

想到这处,秦渊只觉得老脸一红,干咳两声,别过脸岔开话题,道:“这两日出了太多事,比赛必然要延后,下面的人已经对选手与各家族逐一进行安抚,你想做什么,大可以放手去做,只是—”

他这关子卖得好是时候,洛无双难得存着耐心,听秦渊笑说:“只是,比赛我不能偏心你。”

烦人!

事情暂时安排下去,洛无双表示必然会尽到责任,清理丐帮中的西丹人,其他人跟着下去。洛无双让燕岁桐同她一道上花舟,燕岁桐点点头,忽而开口:“师父,其实我有两个问题……”

洛无双:“你问。”

燕岁桐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下打量,“师父,你为什么穿女装?”

怪不得这小子从进来到现在都不惊讶!

洛无双从狐裘里艰难抬起脸,怜惜地看着自家傻徒弟,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女装,我就是女人。”

迟钝如燕岁桐,此刻恍然大悟:“哦哦!我说呢,你……你穿女装还怪好看的!”

洛无双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接受得如此之快了,她长叹一口气:“还有什么问题?”

底下少年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从进来就想问来着,你们两个,为什么一直牵着手啊?”

虽然再见面并且成功牵手的第二天,秦渊就被洛无双打得左胳膊青了一大块,但从她边下手边红着脸的样子来看,他真不是一厢情愿。

这就够了,挨打不算什么。

事后,为秦渊包扎的秦渡在接受燕岁桐暗中访问时坦言:“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恋爱一般不会让人变傻,请大家不要恐慌。”

年轻的燕岁桐也不太清楚,只跟着洛无双在花舟中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沉浸在喜悦中的四殿下就带着点心和一个消息大清早造访。他问洛无双,有没有想好如何对付赫连真真,洛无双困倦地摇头:“没有。”

秦渊的神情颇为得意,他告诉洛无双不必忧心,因为昨夜城中上下已经戒严。

换言之,这个情窦初开的殿下为爱弄权,选择了最直接果断的方式—封城。

这城中并非是秦渊为尊,上面还有二皇子秦策和豫章王压着,只是秦策他一向不放在眼里,豫章王虽然毛病多,但好在胆子小,且花舟开幕式后为了平息两位皇子的怒火,可谓是极尽“狗腿”之能事,有求必应。

秦渊只是想要封城,也不算太过分,他们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吧。

这边一封城,丐帮中早已反了的分舵主段无涯就失了后路。段无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官府的人会插手,于是赫连真真不得不安排暗中势力提早行动。

后面的事就如推倒一排骨牌,原本江湖内斗因秦渊插手当即变了味。这一次入江南,赫连真真是独行,除了她言语煽动有些厉害,其他人都是一盘散沙。

封城令下,反者草木皆兵。不过几日,洛无双已经借着秦渊的人将那些无头苍蝇般的弟子抓住,最后一日,由燕岁桐带着人直捣黄龙,抓了段无涯一个现行。

燕岁桐不是洛无双,据说当场手起刀落,连着那老东西的人头一并将反旗斩断,拥少主,反手一指地上的尸体—

“如再有二心者,当如此。”

这些事都是新帮主陶让来道谢时说的,洛无双当话本听,满心对小徒弟这么硬气感到欣慰。她这两日被唐凛的人扣着学琴,秦渊也救不了她,日子苦不堪言。所以她见到陶让便强留对方说话,把一句“燕公子办事十分利落”就能夸完的事,分章连载,说了大半日。

窗外日暮西山,陶让望着远处最大的那艘花舟,忽而失神。

洛无双最近和秦渊的气氛不错,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轻咳两声:“少帮主认识柳姑娘?”

陶让连连反驳:“不……不……我,我只是……”

他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我们曾经认识。我知道她心思在别人身上,可那人对她不好,前几日我被段无涯的人怂恿,想烧了她的花舟再来搭救。”

洛无双脸色一黑:“是你烧了人家的船?!”

陶让头垂得更低。

“原先在她落水时,我便能去救,没料到她……武功甚好。”

这真的很丢人了,兄弟,比想假造英雄救美还丢人。

说起这事,面前少年也十分羞愧,只深刻剖析了一番,最后说:“若是有机会,我想让您带句话—

“丐帮少夫人的位置,我为她留着。”

应该,没有机会。

洛无双不知怎么答他,只含糊点头。

他对柳畔畔、柳畔畔对秦渊、秦渊与自己……

当真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是一物降一物。

…………

由于分舵主之位无人接任,陶让单方面宣布洛无双暂时挂职,并且看起来十年二十年的没什么人敢再造反,她可以在这个位子上做到骨灰级元老。

但是洛无双有点不愿意,理由是她听了少帮主的追爱故事后,对该门派的未来发展开始存疑。

对此,燕岁桐始终坚持:“这个分舵主,师父你必须得做!”

洛无双好奇,趁练琴休息的工夫,偏头有些调侃似的问他:“为何?我升了官,你也跟着鸡犬升天?”

燕岁桐自然知道鸡犬升天不是什么好词,师父分明是在羞辱自己,止不住红了脸,但胸脯还是挺得高高的,一口咬定:“没错!师父做了分舵主,徒儿也跟着鸡犬升天,至少也能落个六袋弟子。”

听闻此话,洛无双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不过挂个闲职罢了。不过……为师真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是个官迷。”

燕岁桐不答,只是摸着后脑勺傻乐。

洛无双就是喜欢他这份率真,在江湖之中,这简直是少年人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水面上不知谁家唱起渔歌,而前路仍长,似无尽头。

学习的时光好似受刑,等洛无双好不容易能自由出去,第一时间找到秦渊问起霍少谦的事情。

当时抓段无涯,怕燕岁桐被赫连真真暗害,洛无双放霍少谦去对付那个妖女,没想到两人纠缠着就不见了。燕岁桐猜测必是霍将军穷追猛打,妖女又诡计多端,可不管如何,总该有个下落?

面对并不是来找自己的洛无双,秦渊兴致索然,表示:“没看见,不知道,你能关心一下我吗?”

洛无双便陪着他吃过早点、午膳、晚膳,最后撑得一脸茫然被送回花舟。

这么吃了两天,左右都等不到,她不禁担忧起来,霍雨萌的事还没了结,这霍少谦万一再有个什么意外……别的不怕,万一咱们忠勇无双的霍将军被敌方妖女收编,那可就不妙了。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各种千奇百怪的可能性,都想了个遍,只是洛无双唯独没想到,霍少谦会遇到叔父霍城。

叔侄相遇,自然多有耽搁,其中情状那便是后话了。

风波过去,洛无双终于有心思顾一顾自己。她已经大半月没见过唐凛,而上一次见,她才知道自己又被下了毒。这么久时日了,上一回的解药也不知压不压得住?

她想得头痛,决定丢脸就丢脸些,去找秦渡好好看看。于是,说干就干,当夜她就悄悄地潜入了秦渊的府内。

他们兄弟住在一处,倒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她刚一溜进去,就听到一些趣事—秦渊竟然派人打听自己,且由于曾经有跟踪被发现前科,他这次让人打听得很小心。

洛小姐今天去哪儿了?

洛小姐今天做什么了?

洛小姐今天见了什么人?

听了一串,跟夫君查岗似的,洛无双嘴角藏笑,仍是要骂一句,这厮真不害臊!

听够了,笑腻了,洛无双还记着自己的要紧事,她不是头次来这别院,进到秦渡院里,秦渡还未休息。

见小皇嫂夜半翻墙,秦渡的脸色都白了:“姑奶奶,让四哥看见,咱俩一起沉水底了!你有什么事儿非要翻墙来说?”

洛无双手脚利落,拍拍袖口一伸手:“帮我看看。”

秦渡:“四嫂,我不会看手相。”

“谁是你四嫂!”洛无双耳根一红,瞪着他,“我说看看脉!”

一天到晚那样了,叫个四嫂还不好意思了。

秦渡强忍着孤寡心酸,搭过洛无双脉象,忽然“咦”了一声:“你脉象虚浮,似乎真是中毒之兆。”

洛无双哭丧着脸:“竟然是真的。那你快给我治吧,我被唐凛下了毒蛊。”

秦渡一愣,问:“这事要告诉四哥吗?”

洛无双摇摇头。

她跟唐凛的一笔乱账,自己都理不清,若是将秦渊牵涉其中,只会更当局者迷,不如等花舟会过后,好好清算。

秦渡也不细问,只让她坐正身体,重新切脉,沉吟片刻,说:“这蛊毒应该是唐凛研制出的新品,恐怕解这个毒需要半年左右,而毒发也就三个月左右。没办法,解唐凛的毒总得有几只小白鼠。”

洛无双一听,立时大骂:“唐凛这个王八蛋,居然拿我试药。”

秦渡无奈,他也不知情,只好依着自己的认知分析道:“不过……唐凛极少用这种慢毒。他出手不爱留活口,练出慢毒也用不上。想必,他也不一定是想要你的命。唯今之计,只能按他的意思做。”

秦渡话里有话,洛无双也不细问了,她现在身如浮萍,多问多错,不如不知道。

正在两人细摸那毒的药性时,就听得外面传来动静。洛无双屏息,听秦渊叩门:“还不休息?”

秦渡脸色一变:“正准备呢,四哥有事?”

他这边说着,洛无双那边条件反射开溜了。她对秦渡使了个颜色,然后一个人悄悄从窗户溜出去。后头回廊四通八达,洛无双记不大清哪儿是哪儿,随便找了间房间跳上梁。

偏是,好巧不巧,洛无双进的正是秦渊的书房。

不一会儿,门外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推门,正是秦渊……和柳畔畔。

洛无双屏住呼吸。

她准备好了,若这两个人一会儿孤男寡女发生什么,她就跳下去教训这对狗男女。

屋内,柳畔畔穿了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那颜色十分挑人,穿不好则跟水葱似的,偏她细腰款摆,像只翠玉的瓶子。洛无双想,她像要把秦渊收进去一般。

只听柳畔畔问道:“主上,你为何要把洛姑娘的事都探听清楚?可是对她有防备?”

秦渊的表情难以看清,只是听声十分怅然。他说:“那倒不是。无双气性大,我怕这里人生地不熟,她被别人欺负。”

稍顿,他又补充道:“或者欺负别人。”

洛无双暗暗点头,深以为然,又听底下声音传上来。

“况且,我不在她身边,总是记挂。”

总是记挂。

洛无双攥紧木梁,心下一片鼓声在敲,原本有什么繁茂生长的,经此一句,恨不得溢出胸腔。

她不好动,不然下头就是个火坑,是阎罗殿里滚油,她也乐意往下跳!

秦渊对她的好,从不挑明,总是春风化雨,哪怕他在经历生死之后十分动情,也只抱着她说:“很是想你。”

他们此时一在房中一在梁上,正是咫尺。

而她,何尝不是刨出肝胆与君见了?

而她,也敢在他生死未卜时,当着赫连慎的面横剑向风雨处,说一句“值得”。

“啪嗒。”

水声落下去的声音极轻,而洛无双后知后觉抬手,才发现是泪,这大约是她在求不到救命药的每一日、在守着秦渊不知道哪天会醒的每个夜里,强忍着未落的眼泪。

屋内烛火摇曳,所幸,柳畔畔的确未在此与他春宵一度。

正巧两人说着,霍少谦同一男人走进。

正是他的叔父霍城。

仆人新添了一遍茶水,柳畔畔是外女,即刻退下,叔侄二人道:“给四皇子请安。”

秦渊亲自将霍叔父扶起:“不敢当,霍大人现在是京畿红人,连我都要仰仗大人多多提携呢。”

霍少谦的叔父霍城,正是上任没多久的江南提督。

“卑职尽职尽责,一心效力皇上,老了也只想含饴弄孙,经不起多少折腾啦。”

秦渊明白,表面上好商好量的人大多非善茬,只笑眯眯地问:“如何?提督大人此次前来,可是带来什么好消息?”

霍城捋胡须,同样笑意盈盈地答道:“自然。这几日封城后,愚侄日夜追杀那妖女赫连真真,竟探出一些底细。”

洛无双听得恍惚。

底下悄声道:“回四皇子,末将因功力大损,追逐三日三夜后让那贼人跑了,却得到一个重要消息,西丹人或许同二皇子、沈贵妃一党有不齿勾当。”说完还有些心有余悸,静观他反应。

室间俱是缄默。

秦渊好似冷哼一声,再三确认:“此话当真?构陷皇家可是死罪。”

霍少谦低头:“自然不会冤枉他。”

如此说来,沈贵妃等人为了得到帝位,当真什么都不顾了。

秦渊不齿,一掌拍上雕花红木桌:“这个沈家,当真以为天下在握!幸得你二人相助,不然东窗事发就追悔莫及了啊!”

秦渊已有打算,立刻联系朝野老臣共议对策,连夜加急上书呈报前朝,让皇帝早做准备。

霍城见目的已达成,便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连带着霍少谦一起。

洛无双听得云里雾里。

秦策不是素来不愿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更何况,通敌叛国可是重罪,他不会不知道其中要害。

神思缥缈间,秦渊已经躺到摇椅上,正眉眼带笑地往嘴里扔着葡萄:“下来吧,梁上君子也该歇歇了。”

洛无双闻言一愣。

她抹了抹脸,若无其事地向下看:“你故意要让我听?”

秦渊向她敞开双臂:“下来,我接着你。”

擅闯皇子府邸的小贼像片雪花,落入秦渊怀里。抱着这两日明显重了的洛无双,秦渊打趣:“偷听了皇室秘密,感觉如何。”

洛无双挪开脸:“一般。”

她不仅脸红,连带着额头上的疤痕红得发艳。

秦渊蓦然有些心疼,伸手去摸却被洛无双打掉:“别乱摸我。”

她怕秦渊嫌弃,虽然明知道若是那样,他就不值得自己如此。

“你怎么这般傻。”

秦渊拉着她坐下,案前八仙桌上摆开笔墨纸砚,秦渊毛笔蘸了朱红雪泥,巧妙地在她额间开出一朵莲,衬得肤白胜雪。

洛无双睫毛轻颤,笔触的凉意惹得她面颊发烫,口干舌燥。

洛无双拍掉他手里的小狼毫,伸手环住他。额上乱红蹭花,在两人身上都留下印记。隐隐约约地,青年感觉颈窝间一片温热,秦渊伸手掰过洛无双的脸,动作不重,指腹摸到处有些滑腻,他怎么也想不到洛无双为什么哭了。

她还在意秦策吗?

因为听到秦策谋逆,为他难过?

秦渊知道自己不该揣测,却忍耐不住。他手下收紧,使洛无双有些茫然想避开。

这份躲避在此刻,倒更像缄默。

秦渊醋得要命。

灯花啪的一声。

于是,在这冬月的最后一场雪夜里,他们交换了人生的第一个吻。

四方乱事拖延,萧家的造船厂居然仍在很短的时间内造好了柳畔畔的花舟。

听闻这个消息的洛无双不由得感慨,这便是萧家,果然在财力上,无人能出其右了。

于是花舟大赛继续。

第一天,不出意外,就上演了双姝斗艳。

凤舟上的柳畔畔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说昆山玉碎,凤凰清啼,也不为过。她的曲调唱悲,咬字却不缠绵,而是脆生的,不觉幽怨,只让人想永久留在此间。

而和柳畔畔分庭抗礼的薛小小自然也不遑多让。

怀抱琵琶,玉指轻扬。薛小小的落音比之凤凰,更幽怨,好些世家贵女为她落泪,却也不知愁从何起。

只是这一切,都敌不过另一艘花舟的出现。

那花舟比所有的都要大而华丽,说是天家官船也可,其上一声起弦,继而唢呐声骤响。

百乐无颜色,不得不说,唢呐真是乐器中的山贼代表。

燕岁桐女装蒙面,真像个小丫鬟,他被压着撑场,再不情愿也没办法。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琴弦上飞速抖动,修长而优雅的双手所到之处,皆荡起阵阵涟漪,泠泠清音弹出一曲《渔樵问答》,令所有人侧目,瞬间俘获了所有闻者之心。

岸上的人都猜不透这花舟主人的心思,这姑娘的情怀当真与他人不一样。

洛无双也被琴音所打动,遥遥相望。她看到水云间的舒遥、霍雨萌,还有主台上的秦渊和秦策……也看了许夫子,看了山长,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南山同窗。

若如当初。

若如当初。

碎玉声一转如入秋后窃窃私语,洛无双满眼都是曾经的书香年华,在座世家公子均读过书,都被这一曲拨动了心弦。

于是当尾音溅落,主船上有人高声宣布:“壹拾柒号龙舟,林家大小姐林思渺胜。”

评判声落,人群顿时炸了锅一般!

林思渺,这花舟主人竟然就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逃婚唐门的林家千金?

相传,那《苍柏巡山图》就在她身上。席间纷议,无外乎是对这传言更加信服。若《苍柏巡山图》真在她身上,那她此次比赛,必然是志在夺魁。

只有夺得魁首,拿到麒麟扳指做钥匙,她那宝卷才能真正成为宝卷。

洛无双出了船舱,起身向岸上之人躬身行礼,而当她面向秦渊那处时,不由得一惊。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了舒遥。

只是对方好似未认出自己,或是不愿相认。

可怜自己这个曾经的稷下全民相公,居然要抛头露面争魁首。

洛无双哀叹。

而与之相比,燕岁桐则更加窘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洛无双说台上有舒遥的时候,他恨不得能整个人都塞到洛无双身子后面。

洛无双一把拽住他,莫名其妙:“你躲什么啊?今日你的妆画得极好,没人知道你是男的。”

燕岁桐拼命低头,差点就要把脖子拧下来。他咬牙切齿:“不是这个原因!”

洛无双心直口快,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其他的理由,疑问道:“那是什么啊?”

燕岁桐哀号:“哎呀,你别问了,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说。”

第一轮比赛结束,洛无双的花舟上迎来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舒遥。

洛无双正想着,也不知道该不该见,便向燕岁桐求助:“你说,我是见还是不见?”

燕岁桐一口咬定:“不见!不纠缠!”

嗯?事出反常必有妖,在她离开稷下书院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见?

洛无双大手一挥:“快快请进。”

在洛无双的幻想里,舒遥见到自己总是诸多尴尬,是先问她吃没吃饭好还是先问她玩得如何?要不要问问秦渊安排的向导好不好?

但等到舒遥真的踏进洛无双的闺房,不但没有尴尬,出人意料的是,她还十分亲昵地抱住洛无双哭了起来。

舒遥道?:“无双,我早该看出你是个女孩。都怪我,让你徒增许多烦恼。”

唉,这真是个好女孩,洛无双叹道,才情心思,简直是居家过日子的贤妻标配。

见了她,洛无双又回忆起当初,习惯性不停地哄她:“好了好了,也是我不对,不该……生得好看又去招惹你。”

“喀!!”

一直躲在衣柜里暗中观察的燕岁桐,这时真的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洛无双眼刀一扫,没用的东西。

舒遥有些害怕,询问:“什么声音?”

洛无双自然不能说是躲在柜子里不敢见你的燕岁桐,忙道:“无碍无碍,不是咱屋里的声音。”

舒遥若有所思地点头,左右看了看,问:“燕岁桐……他是不是在你身边?”

洛无双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是啊,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让你们多费心了。”

舒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道:“没有。其实,他只是模样生得小,他同你我差不多年岁……”

洛无双“哦”了一声。

每日听着燕岁桐师父来师父去,还真是把他当孩子一般看待,但仔细想想,自己哪件拿得出手的事情不是他顶替自己做的。

洛无双突然有些惆怅:“嗯,是我总把他当成孩子。”

舒遥贝齿轻咬,似乎不太想过多讨论这个话题,皱着眉头忍不住替他辩解:“他比一般人早慧,同样也更懂生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艺术源于生活,他却过着高于艺术的生活,更何况他心性善良,待人接物宽厚有度,除了出身贫寒,没人能说出他什么不好来……”

洛无双静静地听着,嘴角的微笑越发深。就算她反应慢,把所有事连在一块想了也该知道。好嘛,原来燕岁桐与舒遥两情相悦,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舒遥就这么自顾自地说着,洛无双听得着急,张口问了一句话:“你喜欢他?”

舒遥当时一愣,道:“他很倔强,也很要面子,我……我只是支持他所做的一切。”

这么一说,洛无双明白了,门第观念在舒遥这种大小姐心里根深蒂固,舒遥所追求的幸福,必须要经过世俗的恭祝。

洛无双突然想起自己和秦渊,对方是四皇子,自己则是江湖机关术家的小姐,财力上讲只算勉强登对,身份地位上讲,则是千差万别。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真爱又何必在乎那些个世俗眼光,喜欢便就是好的。

舒遥见她沉思许久,以为是在思考燕岁桐的事情,脸臊得慌,忙表明自己的来意:“你……你大约不懂呢。陛下有意,若是谁人能取了赫连真真的人头,便将我嫁与谁……”

又是万恶的指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洛无双赶忙问道:“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舒遥摇摇头,柔声道:“不曾,陛下没正式下圣旨之前,谁也不敢妄揣圣意。”

洛无双挠挠头。

她不想舒遥成为彩头,若真是迫不得已,那么,最终手刃赫连真真的人也只能是燕岁桐。

捋清思路,洛无双长舒一口气,对舒遥说:“你放心,此事我自然会上心周旋,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姻,这忙我帮定了。”

正在此时,柜子里“砰”的一声,燕岁桐朝洛无双大吼:“我不需要你们好心!”

说着夺门而出。

少年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洛无双和舒遥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不对得罪了他。

难道结果不是最重要的吗?】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皇家萌学院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皇家萌学院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 风起云暗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