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惊变江州城

第十一章 惊变江州城

【天色昏黄,燕岁桐才迟归画舫。而他亦非只身,倒是带回了一个人,谁都认不得的霍雨萌。

原来,燕岁桐想霍少谦上回走时,追着将赫连真真打成重创,对方能够逃脱不过是侥幸。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觉得赫连真真必然藏在城内的某家医馆。

燕岁桐便一家家地寻找赫连真真可能藏身之处,却在第十八家医馆找到了霍少谦“寄存”的霍雨萌。

那时的霍雨萌身无分文,又痴又傻,马上就要被赶出医馆,幸是燕岁桐帮忙带了回来。面对霍雨萌,洛无双只有无尽羞愧,她找来秦渡,却被告知,这心病除非神药,否则大罗神仙也不可能医好。

风间有冷香,却不是中原的气息。

谁也想不到来人竟是四处被抓的赫连真真!

一袭白衣,半张金色面具遮住面容,跟在她身后的霍少谦面色疲惫,向洛无双道:“她说,她能救雨萌。”

“你糊涂,她可是……”

赫连真真抬手,打断洛无双的话:“我能救她,是因为我有事可做交换。”

霍少谦也是山穷水尽,咬牙道:“你别妄想我会因此放过西丹。”

赫连真真凝视着他:“你还是老样子。”

众人护在周围,见赫连真真把一颗乳白色药丸塞入霍雨萌口中。霍少谦还要质问,只被秦渡一拦:“是天苜莲,她把神物化成了药丸。”

这最后一颗药被霍雨萌咽下,世间再也没有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了。

倏尔,霍雨萌胸口猛烈起伏,挣扎着,竟然呕出一口血水。

霍少谦双手打战抱住她:“萌萌……你……你记得哥哥吗?”

霍雨萌吐过几口瘀血,面色青白,眼神却清明起来,扫过众人,一一念过名字?:“哥哥、四殿下、舒遥姐姐……”强压哽咽,“三公子……”

洛无双连连答应,一拳捶到霍少谦的肩膀,眼含热泪却字字真切:“以后可别再见我就砍了!”

霍少谦哽咽点头答应:“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赫连真真向来不喜欢这种温情场面,道:“你们尽可两不相欠,我西丹一族的圣药可是给了你的宝贝妹妹用,这个恩情你如何还?”

霍少谦也是条汉子,腰板一立站起来:“我霍某人除了不干通敌卖国之事,其余悉听尊便。”

赫连真真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要求道:“不必!只是眼下城中已封,我要你将我送出城外。”

此事倒的确也并非什么大的要求,只是送出她,秦渊那儿不好交代。罢了,大不了自己去帐前领三百板子。

习武之人,讲究一个义字。

“好,我送你到城外,至于你到了城外是否被抓,我概不负责。”

她似乎早就料到霍少谦这番说辞,只暗笑道:“胆小的中原男人。”

听说此事,洛无双灵机一动!

这边霍少谦将赫连真真送出城,倘若自己在城外抓了她,然后再交由燕岁桐出面押送安都,让自家小子占了这份便宜,成全他与舒遥,岂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思来想去有理,故而洛无双道:“且慢!霍大哥,我陪你去吧,西丹人天性狡诈,万一再骗了我们单纯的霍将军。”

霍少谦:“单纯?”

不知怎的,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听到“单纯”二字,总感觉是在骂他。

最后,三人虽是一路争吵不停,总归还是到了城外。

这个世上,承诺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前脚三方告别,后脚几路人马就在城外撞车了。秦渊安排的人手下长刀雪亮,刀背金色游鱼日光下如覆白霜。

而洛无双那边就差些—燕岁桐领的丐帮能打是能打,却一个个瞧着不怎么像样,且由于洛无双通知有些仓促,带来的也不是精锐。

这一对比,洛无双都后悔让燕岁桐过来。

众人一时僵持不下,这儿赫连真真只有一个,僧多粥少的,总不能抛骰子定输赢?

而老实木讷如霍少谦,如何想到诸位都是成了精的。作为这儿唯一一位能领兵的,他手下两个趁手兵器都没拿。

下意识地,他掩在赫连真真之前,是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洛无双这次回来一直与秦渊腻着,这会儿见了对方,却是短兵相接,不由得愤恨嚷道:“你给我让开!抢什么抢,难得你还想娶舒遥吗?”

秦渊面色一僵,他闻讯赶回来,哪想到洛无双知道的消息这么多。

众目睽睽下,他要如何告诉洛无双,娶舒遥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彩头,若生擒了赫连真真,他在皇帝面前要谁不要谁,还不是听凭心意?

他们眼看要起内斗,那处赫连真真在霍少谦身后,目光飘忽。她惊讶于这个敌国将军的本能反应,竟是将自己护在身后,可儿女情长只会让她在此地丧命。

袍袖间素手一攥。

霍少谦警惕四顾,忽而听耳后一声:“抱歉。”

那声音太轻太软,像雪灌进了骨缝里,紧接着一只手握上来,赫连真真在说:“霍少谦,是你泄密把他们引来的。”

刀锋舔血的少将军面色一晃,尚且挣扎着:“不,我没有……”

那声音如魔铃响起:“不……是你……”

“不……我……”

话还没说完,霍少谦就抵不住声音穿透催眠。他向后倒去,赫连真真便如鬼魅般上前,从他腰间一摸。

那边秦渊正要走过来,见霍少谦有异,刚说一句:“不好!”

赫连真真甩下一阵沙雾,人就钻进灰蒙间。

洛无双暗骂,拔腿就追,可这鬼雾根本不随风飘,像聚成一团的云。她不知踩在了何处,往前猛地一扑,结实撞向前人,继而两人一块儿滚下陡坡。

昏迷前一秒,她好似听见秦渊骂道:“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洛无双捂着肩膀,从秦渊胸口爬起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感觉今年摔过的悬崖比她前半生见过的悬崖都多。

“哪儿不舒服?先起来,你倒是沉了。”

秦渊此次穿了护甲,比上回摔断魂崖那是好多了。并且一回生二回熟,落地都尽量护着两人周全,见身上小姑娘一动不动,心说这怎么还摔蒙了。

洛无双回头望一眼他,又抬头看着高崖,心内一阵无力。

要不是因为秦渊又跟自己争,燕岁桐早就把赫连真真抓在手里,关进笼子了。

此刻两人都在崖下,山头城外满是自家的人,上去倒是容易,不至于担心死在底下埋骨山岗。但是这回失了赫连真真,回去秦渊挨骂,自己也要为燕岁桐哭丧的脸烦心了。

一想到这些,洛无双就心口钝痛。起初她还不觉,只是跟秦渊打闹着,又趁没人嗔怪腻歪。秦渊用斗篷将她裹在怀里,神色忧虑:“你知道,她跑前拿走了什么?”

洛无双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吭声。

秦渊当她不清楚,捉住人手指,边摸边道:“虎符。

“她拿走了虎符,倒不表示她便能号令三军。可是失了虎符是重罪,霍家股肱之臣、满门忠烈,若是失它,有如折翼。”

“嗯……那……怎么办……”

洛无双摇摇头。

她好像听不清秦渊在说什么,但方才跌下来,分明没有摔着哪里。此刻她只觉得心口的不适越来越重,而五感逐渐在丧失……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脑中越发清晰。

唐凛的天蚕蛊毒发作了。

分明未到三月,只是此刻她能感觉有一股寒气在胸腔盘绕,且越发滞涩。她浑身发冷,下意识往秦渊斗篷间躲。

“无双?”

秦渊掌心摸着怀里人发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唤了两声,听见山崖上有风声,低头道:“这儿不能睡,太冷,我听见上面有动静,大约是……”

秦渊忽而顿住了。

在他胸口,洛无双无法抑制地辗转战栗,单薄肩头一抖,闷头就是一口血,腥锈的气味散在冷风间。秦渊急忙去扶起她,就见洛无双双目紧闭,已是冷汗淋漓!

他不敢动她,唯恐是摔下来是伤了脾脏。而洛无双在这会儿又清醒些,大约是吹着冷,两瓣裹血的嘴唇张了张,还未出声,就又是一大口乌血。

眉心发暗、唇口青紫。

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该死……”

秦渊为自己的失察后怕,在这会儿,他根本无法回忆洛无双在哪里中的毒,是什么毒。他拥紧洛无双因剧痛不安稳的身体,有些好笑地庆幸现在是他在。

他体内有圣药与几种毒融合的血,让中毒者饮下血,能短暂抑制毒发。秦渊咬开短匕刀鞘,掌心横去一刀,划开一道血口。

“无双,乖,喝下去。”

血滴落在乌青唇面,顺着洛无双齿关透进去。

当秦渡找到他们二人时,崖下满是腥风裹着他们。他不知多庆幸自己会医,总算能把这俩一个吐血一个送血的祖宗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

洛无双体内的毒秦渡是无法解,且也不敢贸然动手。就在毒发第二日清晨,从安都唐家来的小厮就拜上秦渊王府大门,随行送来一颗药丸和一句忠告。

秦渊进屋时,脸色铁青。

他用扎裹纱布的手扶起洛无双,袖间有一丝残香。洛无双握着药丸皱起眉,淡道:

“点些香吧,屋里药味重。”

秦渊望了她一眼,将香炉点上。兽首间白雾如缕,洛无双吞下药,望着纹络交杂的青帐。她知道这是唐凛让人送来的药,在秦渊袖角,沾了唐家那点香气。

而香气如附骨之疽,让洛无双的药也哽在喉头。

接下来,还有第二,第三场。

无论是谁,无论如何,现在在江南城中的众人,谁也跑不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而值此隆冬,国都之中大约也只有江南的水不冻冰。哪有什么春水碧于天,又如何画船听雨眠。

花舟大赛第二轮,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举行。

冬雨磨人,教人轻易不愿意将手从袖炉里抽出来,而这一场各家小姐比拼的,竟然是女红。

薛小小是名门之后,女红刺绣自幼习得。据说为了这次比赛,专门从苏州请来绣娘教导,说是尽力便好,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轮,她势在必得。

而另一边,柳畔畔和洛无双都是习武之人。十根手指握剑提刀,取人性命说来容易,对于女红都不甚精湛。

为此,秦渊早早就收买好裁判,在船舱隔层准备好了刺绣成品。

洛无双知道却不能举报,毕竟她也让舒遥帮自己做了女红作品。

舫外雨丝缥缈摇曳成线,河堤上的游人隔着纱幔,远观美人刺绣,素手翻红,赏心悦目。

洛无双这里正一个头两个大。

她作弊功力不深,倒是准备好了作品,可被旁边的督查时时刻刻盯着,恨不得停一停手都要被观察,根本拿不出藏在裙子底下的绣作。

一旁的燕岁桐穿了身鹅黄衫子,裹得玉雪可爱,见状向督察献媚道:“姑姑,您累不累啊?这江南真是湿冷,别冻着骨头了。”

他说是要倒杯茶,壶嘴净往人身上浇,别说准头差些,倒是淋得很匀称。

这下这姑姑不冷也冷,大冬天让泼一衣裳滚茶。天知道这丫鬟是怎么伺候主子伺候到今日,手脚还健全的。

洛无双目光一扫,心领神会道:“你看你笨手笨脚的像什么样子,惊扰了姑姑,你还不快滚下去带姑姑换衣服,仔细了你的皮。”

这也是仗着背后有人,根本不给这个督察说话的机会。两人一唱一和直把姑姑哄到后仓去,洛无双这才从裙子底下抽出绣作,再把自己做的包进去。

整套动作,基本行云流水,毫不胆怯。

洛无双长舒一口气,端看舒遥的这副绣作,而当她把手举高,静水竟然就在她的舟下翻了一个浪,谁也始料未及。洛无双被惯力一甩,失手把绣品甩了出去。

那东西掉入水上,倒还浮着,只是舒遥用的绸缎都金贵,冷水一泡,可算是白费心机了。

岸边秦渊正向此处望来。

他右手的纱布没拆,正挡在身前,可他的眼神倒不担忧,只是向洛无双处看着。

—“你不拿那麒麟扳指,我也有足够的本事养活你,做我的皇后,委屈你了吗?”

洛无双紧抿嘴唇。

在这次比赛前,她与秦渊久违地又大吵一架。

秦渊的心思摇摆不定,他既要江山,又要洛无双,可这自古便无人能成。

洛无双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于是此刻出事,案前观赛的舒遥已经先一步跑开,不一会儿就带来几人,并给洛无双的花舟送来了一副巨大的白缎。

远远临水,竟有琴音起了,秦渊面色一僵。

洛无双对琴声的共感,在某种程度超越习武多年的高人。

果然。

花舟之上,洛无双袖里飞针混入雨幕。一时间舞蹁跹,人蹁跹,绣罢图竟然整个湖面都悄无声息了。

洛无双舞罢有些累,她停下动作,而燕岁桐愣在一旁,好一会儿才指着她说:“你……你的脸……”

对平水相照,洛无双也是一惊,她的光裸额间,那处取心头血的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昙花。

当世间,又有谁见过艳红的昙花开放?

自然,洛无双一举获得满堂彩。

风头竟就此盖过了薛小小、柳畔畔两人,人群间唯有秦渊不置一词。

他根本不愿意洛无双如现在这般出风头,而那扳指也一定不能落入旁人手中,这一切和他所要的比,都太小。

洛无双该与他比肩,接受群臣山呼海贺千秋。

而这场比赛,他势在必得。

尽管秦渊有意阻止,但洛无双的才艺和色艺是有目共睹的。更有甚者开始议论,凭林家大小姐的姿色和本事,恐怕有天下第一美人儿称呼的舒遥都该畏惧三分。

于是,自然她的名次也不会差,除了理应艳压群芳的薛小小,柳畔畔同洛无双并列第二。

按照往常惯例,此时应该由民间投票,选出他们最喜爱的女官,但此次为公平起见,赛制做改:这第三场,他们要各家相争“点天灯”。

这原是民间当行出货的交易形式,基本是由各家的手下坐楼,若有意一样宝物,则起身点起左手边一盏灯,最快燃灯者得此宝物,落槌定音。

此谓“点天灯”。

这一场比赛,她们的宝物则是“魁首”,而只要最快点起江上风灯者,则前数不计,选作冠军。

最后花落谁家,还是让老天爷来决定。

秦策一听不乐意了,洛无双、柳畔畔就不说了,那都是个中高手,可他选的薛小小那可真是规规矩矩的千金大小姐,除了琴棋书画、歌舞、诗书加女红,还有哪一样能放到明面上比试?

可不管怎样,最后柳畔畔、薛小小和洛无双三个人还是站在湖面的天女台上准备一争高下,女官要的是全才,无论如何,三个人的武艺也是有必要展示一下的。

燕岁桐正给洛无双捏肩放松,唐凛时隔多日终于露面,一袭紫袍,依旧是那么一句:“到时,你一定点上天灯,再登花舟花冠之位。”

由于毒发过一次,洛无双看唐凛时恨不能给他撕成八瓣,瞪着他问道:“你当那是我家灯笼,我要点就点?唐凛,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唐凛幽幽一眼,自始至终只愿意说:“待你登上花位,自有分晓。”

洛无双无可奈何,只好应允。

而谁也没想到,这一场看似简单的“夺灯”,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

薛小小自然不足为惧,她不会武,只能看着另外二位表演,但好在她机巧会舞,几次试图靠近,但都被两人逼退。就在洛无双与柳畔畔互比身法时,远处猛然几声巨响!

不知为何,湖面和看台上同时炸开,整个看台上都成了火海一片。再回头,柳畔畔与洛无双差不多距离,暂且还好,薛小小太靠近水面,已然被波及坠下去。

人群间,洛无双回望,那陶让混迹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所有人都在寻找爆炸源头,只有他,死死盯着柳畔畔。

该死,他竟然敢做到这一步?!

纵然此时,陶让早已集结江南城中的丐帮中人迅速抢救,可他根本未料到洛无双对他的怀疑从来未消。就在他想要奔向柳畔畔,妄图英雄救美时,穹顶上传开可怖的木材响动,一根支撑爬梯的悬梁柱被烧断了牵绳,直直向后砸去—

阴影罩下,那处只有一个人影,就是柳畔畔。

陶让反身一扑,嘶声叫道:“畔畔!小心!”

倒下圆梁遍滚焦火,吞没了陶让紧拥住柳畔畔的身影。

就在火势燎开之时,全城的可调用兵将都聚集在这里抢险灭火,而不知是谁趁乱发射了箭花,正给了城外西丹人以可乘之机。

赫连真真手握虎符,带着她的残余人马攻入城中,而霍少谦紧追其后,带的是他霍家的兵,却不是朝廷的军队,一时间涂炭混战。

原本风光无限的花舟会,成了滋养刀剑的尸山血海。

陶让是被人从柱下抬出来的,他怀里的柳畔畔伤了右臂,怕是今生不能再抚琴。而与这相比,陶让则说不上幸或不幸。

他的命姑且保下了,只是火灼伤了他半张脸。

洛无双茫然站在火光间,无法缓过神。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顷刻间,而偌大城下,死伤无计,却只有她这一处天女台,恰好被水波环绕。

虽身在其中,火却永远烧她不着。

萧瑟寒风间枯索的烟气太重,洛无双蹲下身,环抱紧自己,妄图去追溯这场灾事的源头。当头罩下来,一顶绒里的斗篷,裹着诡秘冷香,让人无法取暖。

“唐凛。”

洛无双倒是不必回头,她喃喃念了一声,忽而肩头颤动。

“是你对吗?”

身后人的靴尖落在圆台上,像一片雪。

可这天地间,此刻根本存不下一处净土。

那人听洛无双道:“是你向燕岁桐透露我的行踪,将我送至江南,暗示陶让阻止柳畔畔夺魁……”

唐凛立在三尺台上,长风猎猎,吹得一张面孔更无情些。

他在洛无双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颔首,好似赞许一般:“继续。”

洛无双不愿说了。

她奋力抖落那件沾满满城百姓鲜血的大氅,好似妄图抖落自己愚蠢的信任。当她回头,她紧紧攥住了掌心。

唐凛竟在这样的日子,穿了一身白。

他像一个为此间悼念的未亡人,而底下的火海里,不是他该理会的人。唐凛只向洛无双伸手,问她是现在回唐门,还是等人送她回去。

洛无双心惊地拍开他,吼道:“燕岁桐,你把他又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撤回手:“瞎了,但他现在和舒遥在一起。”

洛无双捂住脸,不可抑制地哽咽出声。

唐凛的目光扫下来,带着怜悯和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缱绻。

“从小时候起,我就喜欢你哭的样子。洛无双,现在你真的只要再为我办最后一件事。登上花魁之位后,拿到碧玉麒麟扳指,你只要把这钥匙给我,我自会给你解药。”

“你疯了。”

洛无双后退一步,半边身子已经撞在风里。

她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你疯了,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帮你?”

—“无双!”

“洛无双!”

天女台下有人在高声叫她,洛无双十分确认那是秦渊,可她不确定的是,这种时候,秦渊是否还会分身来寻她。

她踟蹰难行。

唐凛抬手紧了一把肩头青鹤氅,他还在说:“你可以考虑,但我的时间不多。”

他的右手攥着有什么,远远的,像一团云絮。那东西被唐凛摸把了两下,洛无双瞳孔骤缩。

那是……父亲的白玉手牌。

洛无双怅然退后半步。

—“噢,对,听说林家与萧家将要联姻?”

又半步。

—“你的兄长不会与你一般,也无端在婚宴上失踪吧。”

林家,兄长。

唐凛抛手一丢,白玉手牌砸了过来,连带着洛无双一道坠下。

坠落在天女台与滚滚红尘之中。

“洛无双,你总要跟我回去的。”

“扑通!”

—洛无双只觉得眼前一黑,混乱的火光与唐凛寒入骨髓的话,彻底消失在她的耳边。

洛无双再见到秦渊,是在大牢的狱底。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囚栏,她蜷缩着手脚,靠在枯草堆之中,有人将微弱的火光从长廊之外带来。这里太黑了,分不清白昼黑夜,而那一点亮撕破浓重的死寂,让她难以适应地眯起眼。

光亮之后,是秦渊死水一潭的双眼。

他高高在上,深衣束冠。洛无双上一次见他如此还是在进书院时,她神思有些混沌,竟想着那场面,无端笑了。

“洛无双。”

秦渊的声音听上去和阴狱一般冷,他厌恶地皱着眉,问道:“两卷《苍柏巡山图》,你藏在哪儿了?”

洛无双带笑的面孔从蓬草间抬起来,还是柔软白净的,她其实只在这里一天,且迫于身份,没有人能够对她用私刑。

可这已经足够了,秦渊想。

他等不到人回话,压着性子又厉声问:“你若说了,便不必在这儿苦熬!”

牢内暗处有了些动静,洛无双嗓子哑着,好像刚声嘶力竭哭过,可是眼里一滴泪也没有。

她问:“爆炸如何了?

“稷下的同学和夫子可还安好?霍雨萌和舒遥呢?”

秦渊脸色阴沉,干脆将话挑明道:“《苍柏巡山图》藏着前朝一笔最大的宝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两张图展开的,你们林家想做的事,难道还要再瞒下去吗?”

洛无双点点头。

宝藏、林家、《苍柏巡山图》。

看来所有人都为了这些,不断地把她从一个火坑抛进另一个火坑。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关在这里的,只是除了秦渊,这里已经来过太多的人,问题大同小异,而在此地,他们的身份也早已今非昔比。

唐凛利用她,险些害了整座城,而秦渊再次面对她,便使她身陷囹圄。

所谓温情的过往,被一场火烧得面目全非。

问不出更多,秦渊又带着他的光走进黑暗中,到他所去的“人间”。

霍雨萌被秦策所绑,霍少谦无奈投诚二皇子党,秦渊为了荣华抛弃了自己……

这一夜晚,唐凛竟是最后一个来的。

唐凛当日确没料到后来的变故,洛无双心神大动,引发了蛊毒,一时昏厥落入水中。而周围的混乱中,有官兵一哄而上,唐凛想救人,却还是晚了一步。

但,不过一日他就拿到了开牢门的钥匙,一并送给洛无双的还有两样东西和一句略显凉薄的话。

“去找你的旧情人,最后再看看他。”

洛无双走得很慢,她在等嗓里的药丸彻底融化。

出去的路已经被唐凛铺平,每隔两步,就有狱卒分离的尸首,洛无双的呼吸声在这里被放大,那份解药太苦了。可她不能就这么咽下去,她情愿吊着这口气,永远记住这一个晚上。

唐凛说,去看一看,说不定秦渊骗了你,说不定他假意与你疏远,他心底还爱你。

牢外原来又落了雪。

洛无双骑上唐凛备好的马,手里有一柄短刀,在风雪里翻进秦渊的院门。他屋内灯火可真亮,而窗影里,秦渊为一个女人解下外氅。

柳畔畔的声音从窗缝里露出来,让人想听不见都难,她说:“殿下当真不去放了洛姑娘?”

秦渊的手在她肩头顿住。

他竟然说:“这些事,你以后少提……”

有人叩响了门,秦渊来开,随风雪一同掼进的,还有一柄寒凉的刀。

“无双?!你……”

洛无双眉间和睫上都有一层白霜,秦渊无法判断她在外头站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他紧紧攥住那把刀,尖锋就在心口,连一丝犹豫偏差都没有。

屋内柳畔畔探出一张芙蓉花似的面孔,大惊失色。

看来唐凛真是恨毒了自己。

洛无双的刀推不出,只能反手抽开,在秦渊掌心狠割了一道,抽出的一串血珠落在地上。柳畔畔惊呼一声,上前来看,被秦渊挡下。

他摊开手,血淋漓顺着指缝往下滴,他问洛无双:“你是想要我的血,还是想杀我?”

夜风刮得人耳鼓生疼,像有夜哭的厉鬼,被血气吸引。

洛无双看着柳畔畔褪开的那只衣袖里受伤的手臂,忽然有些疲惫。

“算了。”

她摇摇头,一把将刀丢在雪里。

算了,这世界真没意思。

洛无双眨了眨眼,眼睫上有雪化了,如泪一样滴下来,秦渊从来没见她这样。

她分明是要哭了,可眼里睁大了,却空空荡荡的。

她说:“秦渊,咱俩算了。

“我不要再喜欢你,你也不要感激我。

“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十二月末,岁大寒。

这一年,几乎无人盼除夕,朝野动荡,流民四散,帝子之位不定,举国上下,人人自危。

此刻夤夜三更,洛无双在屋里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直摆着手骂:“燕岁桐,我看你真是疯了!”她厌烦地拍着脑门,“我拿什么交?别说是《苍柏巡山图》了,我就是连个苍蝇都没有!”

而桌前燕岁桐一脸无辜,说道?:“师父,我那明显是缓兵之计,你急什么?”

他一双眸子让秦渡治好后,总有些爱红,每每一说就要哭似的,半大小子都骂不得了。洛无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瘫坐在椅子上:“你真是害死我了。”

三日前,他们在京陵城中。

百姓得知党争激烈,又正是朝本不安的时节,边关将士失守,又有西丹大军屡屡来犯,大家都收拾包裹跑了。

洛无双自秦策府出来,只觉得天昏地暗,一颗心尽是惶然。好在,她遇到了燕岁桐。像是忽然有了些主心骨,那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于是当即带着燕岁桐,打算出城去,谁想会被霍少谦堵住。

霍少谦竟与唐凛混到了一处,这已经让她十分困惑,更绝的是,他们竟要她交出《苍柏巡山图》,并扬言秦渊、秦策皆在他们手上,若她不想秦渊、秦策出事,就要乖乖行事。

洛无双:“……”

要不你弄死他们吧,我是交不出来的啊?

可惜,霍少谦好似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根本不容她商量,一把掐着她的喉咙灌了药,就说出限定日期。

而在那时,该死的燕岁桐毫无骨气,直接丢盔卸甲大嚷:”我们交!我们交!“

行啊,看现在交什么!

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们现在是山穷水尽,横竖一死的买卖。

洛无双索性也放平心态,脱了靴子准备上床睡觉:“好了好了,反正还能多活两日,死前还能像我们这样好好准备的人不多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也早些睡吧。”

燕岁桐死死地抓住被子,吹熄了灯:“不,师父,你要逃出去。”

洛无双做了一夜梦,她在一个麻袋里,被丢来丢去恨不得撞死。

于是,第二天醒来,洛无双就惊讶地发现,那竟然不是个梦?!

她竟然躺在荒郊野外,旁边是三个丐帮打扮的子弟在守候。

见人醒来,那几个弟子都有些激动,上前拜道:“舵主!”

洛无双头蒙,敲着脑袋起身:“我怎么在这儿?”

一个瘦高个道:“昨天半夜,六袋长老向我们发信号,接着直接从窗子里扔了个麻袋下来—”

矮胖子接着说道?:“他让我们拖到城外,有多远走多远,我们不敢耽搁,只好一路狂奔,才从东城走到西门出了城。”

洛无双眼前一黑。

“所以……你们没人看看麻袋里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麻袋里装的是您呀……”

洛无双痛苦地捂住脸:“那……那你们狂奔一路,为什么不直接从东城走东门?”

那高个子面色一红:“呃……这样显得我们比较专业。”

“专业?”

燕岁桐这小子,虽说办事太次,好歹一番苦心。

他们四人赶忙向城外去,希望能遇到帮手进城救出燕岁桐。正在傍晚时分,大道外有人策马而来,洛无双满怀希望一抬眼,正撞见对方的亮银枪头。

坏了!怎么会是霍少谦?!

他们赶紧掉转头,可已经来不及了。霍少谦见到洛无双很是惊喜,翻身下马急道:“无双?你等等……哎,无双,你为何避我如蛇蝎?”

洛无双浑身僵直,还是勉强笑道:“那……那个……霍兄,你要的图我藏在外面,所以我这是特地出来—”

“等等……”

霍少谦抬手打断她,他面上神情除却疑惑,倒是比当日温和许多,洛无双见他说:“什么图?”

心底一愣。

“霍兄!你昨日在哪儿?”

霍少谦茫无头绪:“昨日?我将雨萌交给秦渡照顾后,回霍府调了一部分人马过来。”

他一想,又不禁皱眉:“倒是你,怎么在这儿?”

洛无双大叫不妙,那霍少谦扣押两位皇子的消息从何而来?

而她也的确在昨日,刚和霍少谦有过一战!

电光石火之间,洛无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城中的霍少谦是别人假扮的!

洛无双苦着脸大叫:“糟糕!我们上当了……江南城中有人假扮你捉了秦渊和秦策!”

江湖之中善易容者何其多?

霍少谦让洛无双好好想想是否有破绽之处,洛无双眉头紧锁,忽而指向霍少谦腰间:“虎符!

“是赫连真真!她拿了你的虎符,那日在城外!”

可恶,原来这女人偷虎符,是为了今日这一招。得知了这次江南的变故,洛无双有开始狠不下心弃秦渊而去,她心下忖度,只当好人做到底。

若他真有难,自己就最后再救他一次!

就这一次!

秉着这种心理,洛无双别过三兄弟。

她同霍少谦快马加鞭进城,而此刻的江南城中狼烟四起,几乎是一座战后的乱葬岗。

霍少谦提议二人乔装。而进了江南城,他们才发现这身装扮倒是十分明智,因为无论什么衣着、什么阶层的人,都在拼命从城内逃出去,进城的倒成了异类。

洛无双和霍少谦面面相觑,抓住一个出逃的阿婆问:“我们是异乡逃难来的,城里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纷纷向外走呢?”

那阿婆把他们拉到一边,望向四周并未有卫兵才道:“我说你们两个外来客,还是寻他乡避难吧!城里已经变成了尸城,二皇子和四皇子被霍将军囚禁,根本无人敢报信给朝廷……

“现在的城主是我们燕冀的战神……呸,什么战神,就是霍疯子!

“他们与唐家堡每天都来街上抓人去做药人……”

洛无双与霍少谦不免胆寒。

没想到唐家竟在唐凛手中落得个通敌卖国的下场。

“不好啦,不好啦,唐家堡又来抓药人了—”

正在他们说话间,一个蓝褂男子满街呼救逃亡,而他尚不及跑多远,一只利箭正中那男人后背!

见此状,洛无双把心一横,将那阿婆推与霍少谦,匆匆交付一句:“在外掩护!”

她混入人群中,随着这一拨哭号的难民一起被抓了回去。

洛无双的那张脸,唐门实在太熟悉了。当难民们被一个个推进囚室,洛无双垂着头,还是被唐凛一个手下认了出来。

不过她这个“少夫人”,目前可一点特权没有,只是不必被绑着,活蹦乱跳地被带了出去。

这回洛无双没有被拎到什么暗房,或是水牢。

他们把她“请”到了中庭。

这儿的天井她很熟悉,小时候随着父亲来了几次,都是在这儿窝着小憩。说来今日也算是个好天气,此刻晌午,天井下投着一片日光。

洛无双微阖上眼,仰着头,在那风间竟然有一阵花香。

她怕自己嗅错了,又仔细去分辨,那味道又冷又清冽,颇像唐凛身上的气味,只是没有更多杂的了,只有寡淡花香。

“是冬梅花。”

唐凛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洛无双吓得一愣,脚下打绊,她“啊“的一声往后倒,正栽进一个说不上多么暖和的怀里。

唐凛的一双眼睛,居高临下扫来:“洛无双,我从前不知道你有这爱好。”

“什么?”

“明明已经离开了,不好吗?为什么又要跑来做药人?”

“我是为了见你!”

不知是不是日头晒的,唐凛玉似的面孔上泛一层浮暖。

洛无双站直身子道:“我知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唐凛上下打量她,掀唇讥讽:“哦?是吗?逃跑的人回来竟然会给仇人报信。”

洛无双涨红了脸,小小的拳头紧紧握住,道:“你是我仇敌不假,但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我有必要提醒你!”

唐凛瞧她这样子有趣,点头道:“你说吧。”

“赫连真真骗了你,她借你的手杀掉秦渊和秦策,目的就是拿到《苍柏巡山图》,找到隐藏图中的宝藏!”

短暂沉默中,风把一阵梅香吹散。唐凛偏了偏脸,淡道:“我凭什么信你?”

“你傻啊!”

洛无双忽然恨声:“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你不信我大可以杀了我。”

“那你从何而知?”

“我出城的时候看到两个西丹人,他们为非作歹,还要抢劫酒家,我气不过就帮了酒家一把,谁知道他们俩竟然威胁我说,待他们赫连公主找到《苍柏巡山图》,找到宝藏造了武器就把燕冀人统统杀了。”

洛无双这话半真半假,唐凛只觉得她的表演未免浮夸,摆手道:“够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下去领了药,在院子里歇息,若有任务自然会有人通知你。”

只是这样?

洛无双不甘心,似乎自己下的眼药还不够效果,又道:“你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吗?假若她夺得了燕冀,你以为唐家堡能独善其身?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依我之见,你就该即刻攻打西丹人,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林思渺。”

“……啊?”

唐凛用冰似的嗓音说?:“我只给了她半卷,她杀不了你的燕冀人。”

洛无双眸光一亮,难得聪明一回的她立刻捕捉到这条关键信息,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另外半卷还在你手中?”

唐凛一愣,随即反问:“那半卷不是在你林家藏着?”

洛无双脑子转得飞快,她开始怀疑自己落在稷下书院的那半幅图的真假。

看样子,唐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真正的图交出来。

…………

滴答。

滴答。

有水落下的声音,又或是雪融了。

若雪融了,岂不是开了春?

逼仄狭小的空间十分压抑,秦渊日日靠着最上方的换气口判断是黑夜还是白昼。

每过一天,他就会在墙上画一道,直至写满一个正字,再另起一字,整整半月,没有一人来探访,他甚至觉得这里会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他总在这些寂夜之中想起那个雪夜。

洛无双在囹圄之中仰起的脸,望着自己走完那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廊。

她在那里熬过一天一夜,恐怕也如自己一般,数着砖瓦裂缝,期盼有人将她救出去。

每一个到过那里的人都问她《苍柏巡山图》在哪里,连自己也不例外。

秦渊攥起掌心,他那晚握刀的手再也没有痊愈,长疤横贯掌心,像洛无双送他的一笔命脉,一段人生。

他真后悔。

“若是人间囫囵客,又岂于今思离人。”

他渴望权势,又总想把洛无双藏起来,从来不去管她说的愿不愿意,只是自顾自做了。

皇位、荣华。

哪一样,都不如一个山崖下背着他的“洛无双”啊。

水声不知从何处落下来,永无止境。

秦渊心口滞涩得厉害,他猜测是毒发了,又或自己撑不到见天日,而一旁有人摇晃着他……

“四哥?四哥?”

是阿渡吗?

—是阿渡啊。

若这就是最后了,他死前见不到洛无双,大约就是报应。

江南巨变,豫章王虽措手不及,但反应到底算迅捷。沈贵妃也派出重兵,营救秦策。只是趁着秦渊不在,他们在朝堂上倒也翻云覆雨。此次他打算一举歼掉所有秦渊派系的人,再借机将朝廷命脉握在手里。

秦渊入狱,朝中的老臣也有些人心涣散。舒丞相本有意支持秦渊为储君,但无奈秦策爪牙遍布朝野,盘根错节,竟有些一边倒之象。

舒家人自来身体不好,舒遥被自己的丞相爹左右逼迫,一女难侍二夫,秦渊、秦策都不是她的意中人,可风雨飘摇,江湖动荡,燕岁桐自那日一别后再也不知去向。

忧心忡忡,舒遥虽不至于卧床不起,但是到底受伤,一直未愈,在江南竟也久病卧床。

且说燕岁桐略施小计帮助洛无双逃走后,自然少不了被唐凛和赫连真真收拾。幸亏丐帮少帮主以丐帮全体实力相要挟及时解局,逼迫赫连真真和唐凛不得不把燕岁桐放了。

回到丐帮后,陶让问他:“接下来你可是想好去哪处了?虽然洛无双对我有追妻之恩,但我更希望你幸福。”

柳畔畔在他身后,芙蓉一般娇颜,已是情意相投。

燕岁桐苦笑,道:“师父对你有天大的恩情,对我又何尝不是?情爱须有功名在,我一介草民,如何能配得上所爱之人……

“属下不是少帮主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不配得到苦尽甘来。”

陶让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柳畔畔一把拉住。

情爱之事向来只有局中人懂其滋味,旁的说再多也是徒增烦恼。

就这样,燕岁桐辞别丐帮后,独自走上了闯荡江湖的道路。他一边寻找洛无双的下落,一边帮舒遥采药,他想若是此生无以兑现承诺,便要她健健康康地享受荣华富贵,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落寞的燕岁桐独自去爬江南城边的天险峰,在天险峰顶端,好巧不巧遇到了大战归来的霍少谦。

那日洛无双走后,西丹军兵临城下,霍少谦的霍家军本有十成十的打算,但奈何低估了唐家堡的毒术,接连损失两名大将后,只得蛰伏在这天险峰,留派人手打探。

燕岁桐难分敌友,以为是城中赫连真真假扮的霍少谦,一时怒火难烧,道:“你还敢出现,我师父呢?!”

如今的江南城几乎是受天下人瞩目,霍少谦若是不绝地反击,那这个祸乱江山的大锅他就背定了。此刻他更是百口莫辩,急忙道?:“听我说……”

燕岁桐在此情此景见到霍少谦,第一反应就是拔剑相向,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正好让燕岁桐有练习武艺的机会。

霍少谦自然不可能真的同对方打斗,虚接了几招之后,燕岁桐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霍少谦似乎和城里的霍少谦不是一个感觉,停下手中的青龙剑,给他解释的机会。

“城中之人是赫连真真假扮的,我才是真正的霍少谦!”

燕岁桐将信将疑,道:“你如何证明你才是真的?”

这下霍少谦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来,如何证明自己是自己一直是一个千古难题。

“……”

燕岁桐不傻,眼前之人眼眸清澈,面容清晰依旧,再联合当日情景,自然知道霍少谦所言非虚,便信了七八分。剑回了鞘,他便十分认真道:“姑且信你一回!不知你此番可有我师父洛无双的消息?”

不用他多言,霍少谦也是要仔细同他对一遍消息,如今如何救出洛无双是众人心头最大的念想。

霍少谦提出:“我也在寻找她!那日我同她一起进城,可所望之处已经是面目全非,路有哀鸣。我本想同她详细打算,可她救人心切,不惜以身为饵,去唐家堡做了药人,我也没有她的下落。

“倘若我没猜错,她必然是要说服唐凛重新归附朝廷,而我们正好也可以趁着城中蛇鼠相斗,将计就计,以谋后事。”

燕岁桐略一思考,便知此事可行,但他担心城中的舒遥恐遭黑手,便道:“既然如此,岁桐也可以稍放心些,烦请将军麾下能工巧匠借我一人,取了山崖壁上的白目菇,回城送到舒小姐府上再来一同商议。”

霍少谦不知燕岁桐已经同舒遥两情相悦,只以为是受洛无双所托,便准了他的请求。

而在江南城的另一端,洛无双每天好吃的好喝的,在唐家堡“养尊处优”。

除了每天给唐凛洗脑,她实在是不知如何帮助旁人,甚至已经入府多日,竟都未曾打听出来,秦渊与秦策到底是否如民间传说一般被抓,又到底被困在何处?

洛无双随便找了角落入座,只听那说书人道:“上回说堂堂四皇子被抓,那还了得,举办花舟节的豫章王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将人救出来,过了没两天,四皇子回了府,竟然看上了豫章王的女儿玉溪公主,着她日日侍奉榻前……”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洛无双越听越觉得臊得慌。

秦渊怎会糊涂至此,虽是异姓王之女,但怎么说也是跟皇帝拜了把子,玉溪公主是他堂妹,假若真的发生些什么,那可是乱伦。

回了屋内,洛无双越想越亏。

为了秦渊,她一次次深陷龙潭虎穴,他倒好,先是舒遥,后是柳畔畔,现在再加上一个玉溪公主……想起之前他说的甜言蜜语,洛无双恨不能回到那天,那个雪夜,干脆一刀结束了他。

彼此都痛快。

房门吱呀一声,不用看都知道,准是唐凛不请自来。

他明知洛无双的每日行程去向,偏还要问:“怎么了?看到你的旧情人秦渊美人环绕,不开心了?”

“要你在这儿说?!”

迎面飞来一个玉枕头,直冲面门,唐凛偏过身,扫过一地碎瓷:“怎么还恼上了?”

洛无双滚进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如意芙蓉卷,只有那张小脸抬出来,十分不屑似的:“你少管我!”

什么“阶下囚”,脾气还不小?

他轻咳一声:“林老爷带着林净川到新洛萧家提亲,我打算放你去一趟,说不定你还能赶上他大婚。”

嗯?

这样一想,洛无双忽然意识到,江南事变,哥哥也没有找过自己,这一下子要成亲了,却也不来接一接自己吗?

唐凛见她不吱声,说道:“你在想他们怎么不接你去?听闻,新洛还有一个林大小姐。”

什么林大小姐?哪里来的林大小姐?

与其忧心,不如自探虚实,洛无双打定主意就要走。临出门时,唐凛似是有些犹豫,一面挂心,一面又不愿意说似的。

他道:“若是遇到困难,掰开避毒玉,我便能感应你的位置。”

原来,避毒玉之所以能够避开世间一切毒瘴护人性命,是因为里面注入了历代唐家堡掌门的心脉血。

玉石碎,牵挂知。

这本该是历代唐家堡堡主给下一任少主的护身符。

洛无双眨了眨眼,她哪敢说那玩意儿已经被她送了没良心的情郎?

只得在心里唾骂杀千刀的秦渊一万遍。

这边的状况实际上并不好,洛无双想弄死秦渊的时间里,秦渊在病榻上也跟阎王缠绵了数万次。别说什么玉溪公主,以他当前的身体状况,就是跟母蚊子都不好有什么亲密接触,简而言之,最宜静养。

江南失控,洛无双失踪。可最该静养的秦渊却一刻都养不住,他隐约之中觉得有什么暗流在卷着洛无双入旋涡。

夜黑风高,秦渊不顾秦渡的嘱咐,强行灌下两碗参汤要往新洛萧家赶去。

他黑灯瞎火地摸着收拾行李,动作鬼鬼祟祟,只因为平日里有秦渡看着,再加上一个豫章王送来的狗皮膏药玉溪公主,弄得要走也走不掉,只能“潜逃”。他背着包裹,望一眼天边月色,倒是并不清明,也不知道洛无双……

他总在月夜无端挂念这人,若知道对方心底如何唾骂,也不晓得怎么想。

秦渊沉叹口气刚关上门,风间有一瞬晃动:“谁?!”

不等反应,背后就被人用刀抵着,一个压低的嗓音荡在耳根,暧昧又似曾相识:“跑?急着去会情人?”

秦渊心下猛地跳了一下。

“你是谁?”

对方的刀尖一点不锐,像戳在心口,又好似只有一抹春色,把他堵死在房门前。

秦渊回过身,一袭夜行黑衣的洛无双目光冰凉:“怎么,你的公主伺候得不好,还要夜半摸出去偷情?”

她还活着,她还好好地在这大千世界里。

秦渊无比感激曾被他唾骂过的诸天神佛,可当他想去推开那把刀,洛无双却并不动。

她依旧记得那日秦渊对自己冷漠的神情,就算是对路边的阿猫阿狗都比对自己亲切,虽然事后柳畔畔也曾找过自己提及此事,虽然他有太多的借口和无可奈何……

“无双,你愿意听我说吗?”

秦渊向刀口挪近了一些,语气温柔到能挤出水。

—虽然他这一刻的深情绝不是做假。

但洛无双就是憋着一口气,须要亲手跟秦渊来消。

她撤开手,像一种无声的妥协。

洛无双闷声说:“你最好快点说……趁我后悔之前。”

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秦渊紧紧抱着她,怀里夹着夜露和月色,比那一晚的雪和狱里的铁栅栏不知强过多少倍。

他早一天这样,或许自己就早一天原谅他……而同时洛无双也怨恨自己的不争气。

她推开了唐凛送来的大半个江湖,就是来等秦渊怀里这点月色?

真是一点不值得!真是愚蠢透了!

秦渊眼睫垂下来,扫着她发痒,他说:“无双,我好想你。”

洛无双不说话。

这人这辈子大概也就会说这一句情话。

想念是真的,眼神是真的,那天的狱中的冷情也不是在别人身上发生的,现在还有一个公主,谁知道秦渊是不是也用这套对付那个公主?

“少碰我!”洛无双啐了一声,说着就要抡拳头发泄。秦渊用手包裹住她向自己飞来的粉拳,化作柔情蜜意掌贴在左胸膛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月光下,她眉如墨画,眼若秋水,恰好红着的双颊尽显说不出的柔媚细腻,如雨打碧荷,说不出的空灵轻逸。秦渊眼睛里满是宠溺,轻声:“娘子,饶了我可好?”

洛无双羞红了耳根,根本不知如何作答,贝齿轻咬红唇,却习惯了粗着嗓子学男人说话:“谁是你娘子,老子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渊封了唇,辗转细啄,便是单单一个吻就已经让她如堕梦里。

她眸眼若秋水,眼底一泓潋滟波光被雾气笼罩,但仍然不忘追问:“你和那个什么公主,你们是不是……”

秦渊左手抚着她脑袋,右手环腰:“外界的风声都传你那儿去了?豫章王糊涂你竟也跟着糊涂,我像是那样没眼光的人?且说那日被人瞧见被她伺候的也并不是我,是受了风寒的秦澄。”

这样一说,倒是自己酸了?

洛无双不大好意思,竟为玉溪“情敌”辩解起来:“她怎么说也是公主,你们何必拿她当下人使唤?”

“来都来了,我皇子府的饭可不能白吃。”

洛无双不置可否,只觉得认识秦渊这么久,没想到他还有斤斤计较的一面,便转话头问他:“你这偷偷摸摸的可是要去新洛?若是同道,我们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秦渊一口拒绝:“不行,我自己去……那里危机重重,比举办花舟节的江南也不遑多让。”

洛无双不解,道:“左右不过是我们林家同萧家联姻,有何怕的?纵使他萧家权势再大,比得了你一个皇子?”

洛无双归根结底还是太稚嫩了些,根本觉察不出朝中的动向:萧家是秦策的人,此番操作俨然表明林老爷子已经站队到秦策的队伍中去。

秦渊十分严肃道:“我去便是……这样,出城三里有一个名唤天险峰的地方,那儿有霍少谦驻扎,还有你的小徒儿燕岁桐。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洛无双知道霍少谦同赫连真真城门之战,最后霍少谦退兵败守,便道:“霍兄不是中了唐家堡的毒吃了败仗?他眼下正是伺机复仇的好时刻,我怎么好打扰他!”

秦渊颔首,倒是诸事了然于胸。

“是这样没错,可据我观察,赫连真真此刻已经不在江南城中,而是去了新洛。”

洛无双?:“新洛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不管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我爹娘在,我大哥也在。纵然那是龙潭虎穴,我也是得去闯的……你们就当是捎带上我吧。”

果然自己还是那个被捎带的废物。

秦渊略一沉吟,半晌才道:“那……行!你可以去,但你得时时和霍子谦、燕岁桐一起,万不能涉险。”

洛无双点点头,想到燕岁桐,洛无双不免又提起自己为人师表的身份,忙说:“我可先给你说下,到时赫连真真的项上人头谁都不许抢!那是我送给我徒儿的见面礼。”

洛无双絮絮叨叨地说着,根本没注意秦渊一瞬的不自然。

恐怕不能如她所想了。

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从牢狱里出来,并重新掌握江南城,除了秦渡的及时劫狱,还有舒丞相在朝中的鼎力支持。

能这么快达到这一目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舒遥。这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他必须收到身边。

秦渊不愿同洛无双说这些,便轻声哄道:“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今日时候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再动身也不迟。”

洛无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来不及说。满肚子的知心话儿不知同谁讲,或许唐凛对自己所做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于是她恹恹同他告别,准备同霍少谦和小忠犬见面。

这一晚倒是难得好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洛无双就急不可耐地出发。依照秦渊所说的方向,在出城两炷香后,她终于看到了阔别已久的两人。

晨光为这场重逢增添了些动情颜色。

她奋力打招呼:“近来可好?”

霍少谦也感慨万千地应声。

他夜半就收到了秦渊的飞鸽传书,自然也是对赫连真真恨得牙痒痒,表示即刻启程。唯独燕岁桐不同意。

他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那城中的老百姓该如何自处?万一赫连真真卷土重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霍少谦也沉思过。

燕岁桐的担心并不全无道理,只是这边有秦渡驻守,短期并不需要多么担心。洛无双听罢这些,大掌一挥,打在燕岁桐的肩头:“不必如此担心,秦渊已经掌握了赫连真真的动向,她此刻定在新洛。你也不必想太多,有师父在……”

她尾音悄悄地降了下来,只有两人才听得见:“舒遥还给你当媳妇儿,放心吧!”

燕岁桐摇摇头。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同舒遥之间,差得何止是一个赫连真真?

跨越阶级的恋爱注定没办法受到祝福。

而……他望一眼乐观的洛无双,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师父果然是沉浸在她的美好爱情中了,丝毫没有感受到自己眼里的挣扎无奈。

洛无双与燕岁桐二人做简单收拾,就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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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萌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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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惊变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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