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书香染年华

第五章 书香染年华

【借着这次秦渊夺魁,几人在山水阁畅饮一番。

秦澄喝到后来也不如意,虽说他的名次还行,那也是被秦渊拽着狠练的结果。这边洛无双还在为自己的“不学无术”犯愁,看着秦澄愁眉苦脸的,好奇地问了问。舒遥告诉她:“他在愁后面呢。

“这只是初试,后面的测试涉及分班,天地玄黄四个班,若是不幸被分到黄班,基本上意味着你的名字要被挂在不策壁上。”

洛无双眼前一黑。

不策壁,是书院后山的一块石碑,一般考试前大家都绕道走,因为那上面全是历届垫底的学生的姓名,生怕触霉头考太差。

洛无双捂着脸,听见舒遥补充一句:“就……生怕从此成为后辈们的笑话。”

听完舒遥的话,洛无双拉住秦渊说:“完了完了,你说我考了第二百五十名,会不会被退学?”

秦渊正鼓励秦澄,一听这话,还以为洛无双要知荣辱求上进,原本打算躲着洛无双的计划,当即也被他搁置了。他拍拍她,鼓励道:“……不会,开除黄门贵族子弟的影响,书院还是要考虑的。”

唉,你吓死我了。

洛无双先是呼了一口,紧接着赶忙绷紧神经—她顶着戚风棠的身份,万一他们不让她退学,但是叫家长,她去哪儿找家长啊?

洛无双细细想来,觉得万分危险。她一个刚刚成名的偶像级侠客,满打满算也丢不起这个人啊。越想越愁,洛无双无计可施,答应跟秦澄一起参与秦渊的课外小灶。

只是去了之后,洛无双才知道,秦渊虽然勉强算是个好先生,可她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材料。

第二十三次在书本后“砰”的一声趴倒睡着后,洛无双失望地回屋,干脆好好休息。

等到洛无双醒来,日落西山。

看着窗外的朦胧霞光,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说实在的,她开始后悔进入稷下书院,只是来都来了,好歹不能走,现在她在江湖上惹下了唐家这个大麻烦,回去林家也不合适……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拿到《苍柏巡山图》,离开稷下书院这个鬼地方。好在这一段时日的书院生涯没白混,洛无双终于知道了藏书阁的位置,也终于摸清了如何快速有效地绕过院卫,爬上藏书阁。

晚饭和秦渊、秦渡等人厮混了一会儿,洛无双赶回房中换上夜行衣,趁着月色开始行动。

屋外夜色正浓,洛无双一路疾奔,怀揣着晚上从食堂顺过来的包子—这可不是她没吃饱。

来到书院藏书阁门口,看守的大黄狗果然还机警地趴着。洛无双撕开一包粉,再撕开包子,将粉倒了进去,往前一丢,黄狗果然眼馋,几口就吞了。还不等洛无双高兴,回来的守门人正悠闲靠近,她立刻背过身,暗数十秒,接着就听:“大黄?!大黄,你怎么了?!”

此刻洛无双蹑手蹑脚而去,一个手刀就把抱着昏迷的黄狗的人敲昏了,顺利地溜进了藏书阁。

洛无双唯恐楼内有什么机关,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此间说是藏宝地,实在太过勉强,四面高架堆满了古籍宗卷,红木格老旧但无尘,该是有人好生打理着。洛无双凭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四下摸索,想知道其中有没有暗门能转开。她的手在书卷间游走,忽然刺痛似的一抽,整个人倒退两步僵住。

有人—她在书架对面摸到一个人的手。

洛无双吓得大气不敢出,猛地一举火折,昏黄光晕照开。在书架对面的确有个黑影,蒙好的面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正盯着这边。对方眼底幽暗如潭,望不出情绪。

洛无双伸手指着他,压低嗓子:“你……你……你是什么人?!”

在她出声前,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好似是个活生生的雕塑,而她一出声,那人的眼底就晃了一晃,紧接着一闪身不见了。这里四面书山卷海围城,洛无双根本琢磨不出对方会走哪个方向。她也不追,暗想着不好。

能来此地的,大多是为那一件宝物。

她的心跳得飞快,甚至来不及选择是继续找下去,还是先撤。而就在一瞬间,有人绕到她身后,慌乱间,她几乎是下意识捂住胸口。她今天晚上可没束胸,万一被人发现,指不定怎么样。

她哪里知道,就是这一捂,坏了大事。

对面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秦策。他原本来书院,就有两个原因:一是听从吩咐,与王孙公子们同窗学习,能抢在别人之前与舒遥修好最妙;二是为这《苍柏巡山图》!

这《苍柏巡山图》的上卷在唐家,而后当作聘礼送与林家。众所周知,林家那个二小姐不但逃了婚,还往轿子里塞了个大男人,害唐家丢人丢到了西天—

现在唐林两家决裂,听说林老爷已怒逐了林思渺出宗籍。

这都是旁枝末节的花边传言,然而随着传言一同传出的是唐家的泼天怒气。是以,高束林家的那半卷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唐门这个满身是毒的大佬的霉头谁也不想触。

于是,秦策打算先偷到下卷,有合适时机再去一取上卷,到时候还不是轻而易举。

让秦策万万没料到的,大概就是洛无双会出现在这里……

我就说进来怎么这么容易,敢情门口那俩被她放倒了!

他原本想绕过洛无双,因为他打听过了,那半卷残画不在这块儿。可看着洛无双兔子似的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起了一点私心,想吓一吓洛无双。于是他从后排绕来,还未动手,就见洛无双好似遮掩般护着胸口。

难道……他洛无双偷拿到了什么,要藏起来?!

如此一来,秦策也愣住了,他向洛无双逼近。洛无双感觉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高,就在一个呼吸间,她横去一个飞腿。秦策险险躲开,几乎是同时咬定:半卷《苍柏巡山图》,洛无双一定是拿到了!

两人在堆满书卷的木架间缠斗,彼此都施展不开手脚,而洛无双好几次质问对方姓名,可那人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几次交手之后,洛无双气得大骂:“你别让我知道你是谁!要是我出去了找到你,就把你从山顶丢下去!”

嗯?

秦策听得一个分神,觉得这句话竟然有些熟悉,可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于是手下一打,正打在洛无双的火折子上。洛无双惊吓一松手,火折子就这么被秦策打掉了!

这可是四面古卷的藏书阁啊,干燥又堆满易燃物,就那么点儿火星子,在跌落后猛地蹿高,一眨眼工夫就已经烧了一层书架。

洛无双若能看见,就会发现秦策的脸在面罩后顿时变得漆黑。他离门口近,三五步就过去,回头瞧了一眼火势包围的洛无双,目光闪烁,咬牙跑了出去。洛无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知道这下完了。

她身量小,趁着面前还有一道缝隙,猫着腰往门口逃。四围的火越来越旺,呛得她头晕眼花,只顾往前拼命地钻,已经有小片衣角被火舌舔到,碎得不成样子,她的最后一点意识,是山院间有人叫嚷:“走水了!!藏书阁走水了—”

而洛无双已经被熏得不大清醒,当她推门而出,一头栽在一个人身上时,她恍惚地想:奇怪,刚才那把嗓子,好似是秦策。

所幸,她从大火里逃了出来。

只是半个藏书阁算是被火烧了。烟雾弥漫间,她似乎看到了匆忙赶来的山长。

再醒来时,她还躺在中院的地上,四周满是学生,山长横眉竖目瞪着她,怒斥:“洛无双,给我一个解释!”

洛无双脑子里一团糨糊。

如果那一刻她的感觉没有错,那个也来偷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秦策。可现在烧了大半个藏书阁,那半卷《苍柏巡山图》……也不知道是在秦策手上,还是随着那些古籍一同葬身火海。

见洛无双不吭声,山长狠狠地敲着手里的竹杖。

“你不说?!你不说就没事?!

“你私闯禁地,究竟想干什么?”

洛无双抿紧嘴唇,人群之间有两张熟悉的面孔,一同看向她,眼底满是焦急—其中一道目光属于无双再熟悉不过的秦渊,而另一道好似来自秦策。

洛无双心底情绪不明,低着头答道:“我……我是听闻稷下书院的藏书阁收尽天下典籍……我想寻一本大德孤本。”

大德孤本?

山长将信将疑:“你会为求知偷书?”

周围渐有哄笑声,洛无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攥紧膝头的一片衣料。

这时书院的小厮来报:“山长!本次火情极大,藏书阁一楼三面墙壁的书被烧得一干二净,其余的残破不全,损伤的也难以计数……尤为严重的是……是……”

他支支吾吾半天,山长急道:“是什么?”

“元武时期的风骨散本都被烧没了—”

山长脸色一变。稷下书院之所以超然于世,便是因为历代孤本及珍藏的古籍,可以说藏书阁便是稷下书院存世的命脉。而那风骨散本,可是先皇费了大力气才找寻回来的,如今再要找怕是难,而他枉为山长,如何有颜面去见先皇?

山长气得手直颤,气势汹汹地来到洛无双面前,拿起戒尺就往她身上招呼。洛无双不敢说话,只紧紧闭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是秦渊和秦策护了上来。

秦渊一把攥住戒尺,面色也不好看,还是强道:“山长,打不得。”

洛无双冷眼,瞧着秦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道:“正是,中原与北洲素无战事,若此次打坏了戚老将军的爱子,恐怕出事。”

可这北洲贵人烧了中原诸多古卷,又如何说?

山长暗叹,接连两位皇子都为洛无双出面,他更是气愤难当。

怪不得洛无双如此放肆,原是早已私交权贵。

这一层镶金镀银的身份,竟然就抵过了祖宗文献、社稷宗典?想到此,他咬牙切齿,忽而双手托天,悲吁:“老朽无能,不守祖籍,愧对稷下,愧对陛下……”

他的手一松,连带秦渊握着的戒尺也掷到地上。秦渊一愣,就听山长说:“罢,诸位皇子明示,老朽无能,今日便不要这山长之位也罢!”

说着山长就要摘掉御赐的山长帽,免冠徒跣,以头抢地。

一众学生见状也愣住了,忙上前劝,拉扯着,场面混乱。洛无双心里慌得要命,就见人群间,秦渊焦急的眼神里有江河一般的情愫淌过,恨不得是躬身在为她求情,言辞恳切地说着:“无双—风棠年幼,偷书原是无知莽撞了,只是他没有心机,并不是诚心要酿此大火,这其中……其中定当有什么误会,还请山长明察。”

山长回头瞧了一眼,地上瘫坐着的洛无双的确如秦渊所说,小脸也熏黑了,眼圈也又红又湿,整个人缩成一团,怪可怜的。

开山门教书育人,原是个济世利民的好事。山长自接任以来,门下弟子无数,他对待任何一个稷下学子,都如同对待自己孙儿般亲厚。

纵使洛无双平日那样顽劣,他被秦渊说得也是心念一动:“戚风棠,我再问你一遍,可有他人同你一起纵火?”

洛无双沉默地垂下头。

就是说了秦策又如何,他们自有理由指认自己是诬陷。而秦渊为了自己这事,已经费尽唇舌,事到如此,她心里也说不上恐慌还是难过,只想结束。

而火已烧尽,如何能结束?

秦策暗自攥紧五指,几乎要走出一步,编一个天花乱坠却不大可信的谎言,用身份压事。洛无双低沉的嗓子里滚出来一句:“没有别人了,就我一个。”

秦策肩头一僵,而秦渊更是瞠目结舌。

“洛无双!你好好说,怎么就是你一个人,你想想清楚行吗?”

秦渊攥得洛无双肩膀生疼,她抬起眼,乌漆的目底一片水光,真是急死人了。

就在刚才!秦渊分明看到洛无双看向了秦策。无论真相如何,若无双刚才说出秦策的名字,那么颠倒黑白也好,自己定有五六分的胜算将他全须全尾地救出。

他现在这么轴,简直是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风间山雨欲来,残余的焦枯气味让每个人都心间苦涩,那是多少古卷陨殁的血腥气啊。

长久苍白的缄默后,山长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沉重,彻底由怒气转为心凉。

“告至上京,山长之位,我做不得,望圣上另任贤能。”他的目光从洛无双身上掠过,“戚三公子,顽劣无章,我会择日亲自修书于戚老将军,为教导无方赔罪。”

话音刚落,人群间就挤进两个身影,舒遥与霍雨萌一左一右,缠着山长为洛无双好赖求情。她们是姑娘家,好些软话就比秦渊、秦策说得全乎,又因着她们,平日与洛无双私交可以的子弟纷纷出来求情。一时间,山长竟是骑虎难下。

天色变阴,下起小雨,众人劝着把山长扶回屋,而秦渊、秦澄同舒遥和霍雨萌拽走洛无双,预备回屋再作打算。

这一场雨,若是下在昨夜该多好?

洛无双在秦渊的伞下颓唐地叹气,然后感觉自己肩膀被人箍紧了。在她身侧,秦渊气呼呼的侧脸轮廓分明,被水雾打得有些湿,而他好歹罩住了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洛无双恍惚地想这人对自己,倒是的确真心。

回到东苑,一连几日,因整修藏书阁,山院停课。

洛无双成天耷拉着脑袋,一个人闷坐着,这会儿才清晨,山里蒙蒙一层雾。

秦渊刚从山长那儿来,平生头一回吃了别人的闭门羹,而他所为的这个人竟然还不思进取,在屋里装蘑菇。见状,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把掰过洛无双郁闷的小脸,掐住腮帮子,恨声道:“行了行了,你还委屈?被你烧光的书半夜来向你索命了,你这成天不死不活的!”

洛无双像只委屈的松鼠,被他掐着也不动,瓮声瓮气地道:“你又去找山长了?”

“不然呢,看你被丢下去?”

秦渊瞧不得洛无双蔫不拉几的样子。他一松手就坐到桌前喝茶消气去了。洛无双挪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那山长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让你爹赔啊,估计你爹得来一趟。你也别犯愁了,最多挨一顿好打……听说戚老将军最疼你了。你想想你要怎么说,能让他下手轻一点吧。”

秦渊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山长的确有了要修书给戚老将军的意思。而这话洛无双听得可是后背一凉—她爹是不会打她,可戚将军不是她爹啊!

到时候大鞭子掀下来,自己不是连人带这层画皮都给他撕了?!

洛无双越想越慌,猛地跳下床,把自己一点家当包一包,抄着就要跑。秦渊眼明手快一扯:“你干什么去?”

“躲开—”

苍天垂怜,洛无双头一次觉得自己的那么一把不像女子的力气是上天赐的。

秦渊在后面,根本拽不住她,就听着她胡嚷嚷什么“要回北洲打仗”“山高路远,后会无期”……乱七八糟说着就跑远了。

秦渊望着外头细雨,一砸茶杯,也追了出去。

“洛无双,你真是我祖宗!”

秦渊说话很少有不过心的,这一次骂也是。他骂完就追了出去,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洛无双。

山路崎岖,他抄了近道想拦人,没想到还没追到洛无双,就先追到黑衣人。对方行动十分迅捷,在一片竹林间停住,手中有这个什么银光闪现,而目标正是不远处二傻子一样的洛无双。

秦渊反应了一秒,下意识就飞身跃下去。前头背着包袱的二傻子洛无双听后头有人叫她,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被什么扑倒在地。

“你……你……”

洛无双的肩被石子硌得生疼,抬起头一看,秦渊脸上一层水雾,还泛着白,直往她怀里撞:“秦渊?!你……”

她的手搂在秦渊背后,大片血浸了出来。秦渊气息发颤,在昏迷前,心想,这是真还债啊。

在他昏迷间有潇潇暮雨,洛无双的声音在耳边荡着,像个小姑娘。秦渊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躲洛无双了,自己好歹也是燕冀四皇子,绝计不能做出错事!思绪紊乱间,秦渊的耳边全是洛无双的声音。

他睁眼,期待看见洛无双又被自己搭救后那一脸愧色。

素色顶,洒金帐。

秦策那张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向他道:“四弟,醒了。”

秦渊猛地缩回被里—是个噩梦。

“……就是这样了,四哥。”

秦渊躺在塌床上安心地吃梨,秦澄捂着心口,满含哭腔将前因后果说完,然后闷着头就想往外跑。秦渊见状,又一把拉抓他?:“你跑什么跑?我还病着呢,在这儿给我搭把手,难不成我还能指望秦策端茶送水?”

“不是哥哥说你,这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女同学去看雨景。”

他说得振振有词,苦了秦澄一个劲点头,心里想:我哪能知道你跟洛兄弟一块儿,好好的还能中毒回来?

一番交代后,秦渊才知道,原来这次竟然是秦策救了自己。

原本在昏迷前秦渊还想,也不知道洛无双到底招惹了哪路妖魔鬼怪?从在安都唐家“搭救”开始,一路上就有不少人要他的狗命。

好在此次中的并不是毒镖,而是一枚看起来凶险,实则涂满了迷魂药的暗器。这简单的迷魂药倒也是好解,可院里并没有熟悉的大夫,而“医者仁心的素问公子”被秦澄叫去和女同学看雨景。

洛无双在东苑喊了半天,一个活人见不到。眼看秦渊在床上惨白着脸,生死未卜,洛无双心里七上八下,慌不择路时找去了西苑。没想到秦策板着脸,闷声不响地听她说完后,竟还真的帮了她。

秦策倒也真是个全才,他不仅将秦渊的伤口包扎好了,迷魂药也解了,还抓了几服补气血的药,一并丢给了洛无双。

秦渊失血过多,一直睡着,将醒未醒。

屋里点了味香,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淡淡的,好似一种未名的花,开在寂夜之中。

秦渡和秦澄终于结束了和女同学的雨景之行后,赶回来只看到昏迷的秦渊。秦渡自觉愧疚,带着药去熬了。而秦澄就被当成壮丁,被洛无双训斥了整整半日,素来受兄长宠爱的八皇子现在满心委屈。

秦渊此时没空去安慰秦澄,他只觉得恼恨,他这个二哥倒是很会出风头。

按说原本这件事是他秦渊舍生忘死救了洛无双,而现在在书院里,所有人对他的舍己救人通通不提,只说秦策高风亮节,不计前嫌救了他。而洛无双对秦策也是感恩戴德,毕竟秦策拯救他于水火。

总之,救人的是他,中毒的也是他,可便宜全被秦策捞走了。

“洛无双呢?”

秦渊恨声,这才想起这个该守在床边的人。

秦澄愣怔,说道:“二哥说,你要苏醒还有些时候,天也不早了,无双也受了惊吓,便早些去睡了。”

秦渊的脸色突然一沉,秦澄感觉肩头凉飕飕的,跟被冷风钻着似的,连忙改口:“你若想见他,我这就去叫他起来。”

福至心灵,秦澄一溜烟跑走,很不客气地将睡梦中的洛无双叫了起来。等到睡眼惺忪的洛无双出现在秦渊面前时,秦渊已经好整以暇地换完衣服,只是一张面孔,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惨白,瞧着不怎么有杀伤力。

洛无双打着哈欠,道:“你醒了,哪儿还不舒服吗?”

嗯,醒了,你倒睡得安心啊?

秦渊不开口,只冷然盯着洛无双,盯得人脊背发凉,直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洛无双倒是想往外跑,而秦渡比她更快溜出了门,且在外对她嚷道:“你们好好聊,我还有些事,不打扰四哥休息咯。”

这什么人啊?

秦渊平生头一次怀疑自己多年对秦渡的兄友弟恭,是不是错付了。

洛无双困得发蒙,只说这秦渡真不仗义,好歹她也守了一个白天,这会儿回屋刚休息一会儿就被丢来伺候病号,虽说这是为她受的伤……

倒也是,秦渊跟她在一块儿,没什么伤不是为她受的。

洛无双想着,觉得心虚,便也随了秦渊心意,妥妥当当地服侍他吃过了药。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可越亲近的人,洛无双就越不会表达。她只能尽力地将秦渊的事都安排妥当,一句感谢的话都说不出。

屋内满是苦涩残渣的气味,洛无双去启窗,想散一散风,身后秦渊忽道:“我身上有些难受,你帮我打些水。”

“我……我叫秦渡来?”

洛无双的推脱不是没有道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随便给一个大男人沐浴?

可这些秦渊不知情,原本只是托她打水,现下便真的存了气,偏要洛无双陪着。洛无双不好跟一个病人发脾气,只能心有戚戚地抱着水桶往外走。一路上,洛无双的脑子里都是一团乱,真是让人伤神。

雨后,有一轮好月色,洛无双瞧着那抹月色落进水里,叹了一口气。

长到十八岁,洛无双只与两个男人有过长期接触。

一是林净川,她的大哥,再就是秦渊。

林净川的俊朗是山间雪,松上冰,让洛无双总愁这样的大哥是否能为她讨到一个嫂子。

而秦渊不是,秦渊足以叫满上京的好女儿魂牵梦萦,就如那捧月色,直照入人心间。

屋内蒙蒙水汽升腾着,将洛无双的发鬓和眉眼也濡湿了。她在门前踌躇不敢向前,手里的木盆也好似个烫手的宝贝,只管端得漫不经心,不敢往里投情。

这处算是书院最大的屋子,偏西这处让秦渊隔成汤池置放地。此刻里头有隐约的水声,像一把要命的钩子,让洛无双心思靡靡飞了起来。

秦渊在里头,能大致瞧出个湿漉漉的影子。那影子投在绡帐上,好似水里月影,玉山一座,洛无双抿了抿唇,惊觉自己心口跳得厉害。

怪了,从前入院时,她也在树上偷瞧,那会儿怎么就没怕呢?

“无双,回来了?”

银制的钩子开了腔,洛无双忙不迭点头,后知后觉想到:他又看不见,自己点头做什么。

她的脚似乎被无形的线缠住,一步一拖挪过去。那层帐子原为挡风、并不多夹密,洛无双绕过去,像绕过好一重山和水。里头秦渊背对着她,正垂脸,水声从他手里滴出来。

“你—”

洛无双忽地顿声。

她瞪大了眼睛,在秦渊光裸的脊背上、两片蝶骨之间,一道红疤斜着劈开,足足有横掌那么长,伤口已经结了暗痂,只是皮肉还狰狞着。洛无双反应过来时,手正摸在那口子上。而秦渊回过头瞧她,一脸的诧异。

“我……我看看……你……这个……”她忽然磕绊起来,不知是被秦渊看得,还是遮掩心里莫名的那一下心悸。

秦渊泡在温汤间,额上水汽沾裹流墨似的发,垂下肩膀,尖梢淌进水底,十分旖旎。他笑了笑,也大大咧咧伸手去摸,眉心皱着,只说:“皮糙肉厚,很快便好了。”

哪里皮糙肉厚,分明是莹白如女子才对!

可能是氤氲的水汽太过旖旎,洛无双的脑子里竟是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半垂下眼,声音难得地很轻很轻地问:“疼吗?”

“不疼啊。”秦渊垂下的眼梢有一滴水,他一笑,水落了下来,“你莫要摸了,本来就还有些痒,你这样搔着就更痒了。”

怎么会不疼呢?洛无双心里叹了一口气。当那伤口豁然闯入眼后,就像生生碍了她的眼,原本隔着一层雾,雾里寻花一般的东西,好似逐渐明朗起来。

月影落在了水里,有什么东西也落在洛无双心底。

那天晚上,洛无双知道了两件事,两件都让她无法释怀的事:一是,原来秦渊受伤,自己也会这么难过;二是秦渊告诉她,林家对外已经将林思渺逐出了宗籍。

秦渊原本是想质问她,究竟做了什么惹那么多人围追堵截。她难以开口,就一个劲为他泼着温水,泼得他一个劲哆嗦,攥住她的手说:“你就不想想,是什么人一直追着你不放?”

洛无双愣了愣,继而难得老实一回:“是唐门,安都唐家,你会中毒,恐怕也是因为他们追过来了。”

她心里隐约有这样的想法,却不敢说,直到现在实在瞒不住了。

秦渊身上为她而受的伤也不止一处,就是死,也该让人家死个明白不是?

见她坦诚,秦渊也不由得生疑:“逃婚的是林家小姐,他们何故抓着你不放?

“难道你还真和那二小姐有些什么?”

洛无双手里的水瓢砸了过去,直说秦渊说话真是没谱,什么叫她与林二小姐真有什么。

“若有什么,我们私奔便是,我何苦还去救你?!”洛无双理直气壮地说着,末了,又觉得还是补一句,“她是我义妹,是以唐家追不到她,便来追我了。”

秦渊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好似实在想不通,与她道:“只是你真不知你那义妹在何处?如今林家发了英雄书,与那林二小姐断了关系,若是她再落在唐家手上,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真不知道她……你说什么?”

指缝间的水有些凉,洛无双怔然顿住,好久才缓过神。

她的父亲不要她了?林家与她断了关系?

这些年的教养,敌不过她带走的避毒玉与紫金芒刀吗?哥哥又知不知道这事,没有拦住父亲?

她的脑子里乱得要命。秦渊见她这样,神色又沉了下去。他以为洛无双与林思渺之间一定真有些什么,不然洛无双不会如此失态。

秦渊觉得血气有些上头,这场劫后余生的澡泡得秦渊头昏—

迷迷糊糊间,秦渊已被洛无双拖回了屋。洛无双坐在床边,秦渊一只手还拽着她。他隐约说着什么莫要担心之类的话,放在平时,洛无双定要说一句“废话”,而此刻,她也随他拽着。望着他沉沉睡去的面孔,她缄默不语。

屋内那阵最初的冷香又漫开来。

洛无双想,不知不觉,倒也夏月了。

“什么?!要我考进天字班—”

缠绵雨时过去了,书院进入了蝉鸣时节。

一声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异叫,让秦渊狠狠一拧眉。他示意秦渡拉着点,自己走去关了门。回身瞧洛无双,那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有些好玩儿。

洛无双倒不是被秦渡拉下了,而是有些腿软。

她坐进一把黄花梨圈椅里,肩背一垮:“我考天字班?这不是难为人吗,要开除便开除好了,做这个给谁看?”

秦渡给了她一杯水,她一口喝下,苦得差点落泪。

“安神茶,别吐。”秦渊伸手拍了拍洛无双,愣让洛无双咽下,而后道,“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你可知道?因为我丢了小半条命,山长怕我上报父皇,这才愿退一步,不然就你火烧藏书阁这一条,他便誓死不再容你。”

他瞥了一眼洛无双从未操劳过的一双手。

“山长是个耿直的老学究,最宝贵的便是那一屋子的藏书。听说,前日秦策也不知吃了什么失心药,竟也亲自上山为你求情,却被山长给回绝了。也是极巧,这一回我在书院旁受伤,山长自觉难辞其咎,无法与父皇交代,这才有了回旋的余地。他能再原谅你一次,要求便是你得考上天字班!”

洛无双目光一闪,很明显是想趁机溜,秦澄极有眼力地插门落锁。

几人团团围住洛无双,丝毫不给她逃跑的空间,而年龄最小的秦澄瞧着很是气愤。

他说话有些稚气,嚷道:“真没想到,北洲三公子竟然是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谁啊?你不要含血喷人!

洛无双握紧拳头,辩道:“我是胆小鬼就不会在这儿待这么久!”

“可四哥为你受伤,为你奔波,为你争取机会,你却一点都不珍惜,更是丝毫不想努力!”

他们各执一词,秦渊面色越发白,忽而闷哼一声,垂着脸扶在桌边。洛无双想起他背后的伤,几乎是下意识就想上前扶他,然而秦渡却先一步接手过去。

“四哥,你……”

他们揽在一处,秦渊侧过脸,眼底倒是十分透亮,乌漆转过光扫视秦渡。

他低声说:“无事。”袖子底下一掐,秦渡当即了然。

洛无双看着自己虚在半空中的手,心头发苦,比那杯安神茶还苦。她心头着急,自己也未说就要走,怎么还能把秦渊气倒?

她眼巴巴地望着秦渡给秦渊翻查了几处,不知如何是好。秦渡回身,语重心长地对洛无双说道:“这事也不怪你,阿澄是为四哥着急……”

秦渡一边扶着秦渊坐下,一边悠然道来。

“二哥自小便是皇亲中最出色的人物,少时被称为天降神童。在我们这些兄弟中,他与四哥,平分秋色,我们都知道他二人才是最后的储君人选。”

洛无双“哦”了一声,一面点头,一面想着秦渊的伤势,对这些皇家秘密,姑妄听之。

秦渡用余光瞥她,又道:“说来,四哥聪慧,父皇最是喜欢,原本就比二哥更受青睐些。只是秦策的养母,也就是他的亲姨母是当今贵妃,这些年,贵妃稳稳压了中宫皇后一头,全因沈氏一族外戚做大,多年来已是权倾朝野,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连根拔起。”

说到此,秦渊面上也变得凝重起来。

论资排辈,他的确该是嫡子……只是皇后性情温暾,母家也是中庸之辈,这些年全靠帝王的遗爱故思而支撑。朝中党羽,这些年被沈家多番打压,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倒让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储君”,落到跟一个庶子争名的地步。

洛无双捧着脸,听得如同坠入五里雾中。

她扬手打断道:“可……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渊眼前一黑。这位还真是养在中原江湖之间,满身快意恩仇,白有个手握北洲重兵的父亲。他解释道:“我与秦策同时被选入稷下读书,就是……陛下有意而为之。而此次,我为你向山长立下军令状……若你考不进天子班,我便随你一同离开!”

这样多年,他依旧叫不出一声父皇。

秦渡伸手一拍他,秦渊苦笑:“这里是最后试炼,我若走了,秦策不战而胜。”

洛无双仰着脸,指指脚下,又指指房顶:“这里?太草率了吧,在这里选储君?”她思索着秦渊的后半段话,忽然蹦起来,“你疯了?你跟山长气什么,让我走我走便是,你赌上你自己做什么?”

屋外有些哄响,该是学生从此地路过去上课,而洛无双听着这些吵嚷,忽然感觉心里透心凉。她可以自在江湖,但她绝不愿旁人为她付诸半生。

屋内煮了茶,那炉子还有些药残存的余苦,秦澄去将窗子支起,风间带暑气掀进,吹得洛无双脑袋越发混乱,她几乎是带了哭腔:“你怎么能这样—”

秦渡继续道:“三公子虽说不是中原人,可沈氏一族素来主战,若是他们得权,挥军北上,直捣北洲也不是不可能!届时,那天下就与太平日子永别了。”

秦渊看着洛无双沉着的脸,忽然轻笑出声,他上前拍了拍洛无双的肩膀:“告诉你这些,是要你知道,我把整个天下的太平都赌在你身上!这个天字班,你必须进!”

秦渊的眼睛清亮,像是莫名地给了洛无双力量。洛无双目光游移,最终落在秦渊搁在自己肩头的手上。

鬼使神差地,洛无双应了下来。

秦澄蹦跳着与秦渡击掌,热闹得跟洛无双刚不小心答应了秦渊求亲似的,她摆摆手:“等会儿,等会儿,我只说我愿意,可没说我一定能进天字班。接下来的那场考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若再砸了,也是天意如此。”

秦渊笑了一声,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丢给洛无双一个蹴鞠。

他告诉洛无双此次的考试,特别适合她。

而日光之下,秦渊的眼底有些东西,亮得洛无双不敢多看,她抱着蹴鞠心想:怎么好像感觉,被人下套了呢?

这一下午说得天花乱坠,又是家国天下,又是皇家爱恨,结果就是要洛无双参加蹴鞠比赛。

“冒昧地问一下,你们皇帝有毛病吗?”

这是洛无双听完所有事情之后,发自内心的疑问。

当然,最后她顶着一个脑瓜崩乖乖坐下。

原来本朝皇上生无所爱,就喜欢踢蹴鞠,爱到连去后宫临幸嫔妃都要靠蹴鞠来决定,皇后多年圣宠不衰,便是因她蹴鞠踢得十分好。

这足以见得,蹴鞠的风靡,并非大家一时兴起。

本次的蹴鞠比赛,为皇上钦点入学运动项。点了秦渊和秦策领队,并且有言在先:胜利者除了得学分可进入天班,更会有皇帝额外的夸奖。

而秦渊之所以筹谋,全然是因为他偷听到了秦策的打算—不知为何,秦策竟是一心也要保下洛无双,也去找山长说情,让洛无双并在西苑的蹴鞠队中,待考入天子班后,过往便可以一笔勾销。

很不幸,山长拒绝了秦策,但秦策不放弃,打算继续说服山长—不过秦渊没给他这个机会。

秦渊用自己的半身伤痕跟山长讨价还价,并扬言与洛无双同进退,在他的软硬兼施下,终于得到了山长首肯,于是便有了那动情的一场劝学会。

可是秦渊万万没想到,洛无双是个毫无奋进心的青年。

大约是天高皇帝远,洛无双对于这种皇恩浩荡的事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纵然秦渊愿意带伤给她做突击辅导,她也是一副爱练不练的样子,就差脸上写四个大字:重在参与。

“四哥。”临近傍晚,天际霞光绚丽,秦渡气喘吁吁地跑来,秦渊扶住他,让他缓缓再说,而他好似气得不轻,躬着腰摆手,“那个洛无双,根本练得不行啊!”

已经六七天了,他们三人轮番监督,洛无双基本还是在原地打转。

“放只白鼠踩铁圈都动两寸了。”按秦澄的话这样说,只有洛大少爷本人无所谓。

秦渊嘱咐他两句,就放他回去,自己走到球场边。这时的洛无双正靠在树底下,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气定神闲。

西山外,有半轮红日,缓缓沉下。

当这点颜色都消散,夜就会完全黑下来。洛无双最近的夜晚都睡不好,这秦渊知道,他不晓得洛无双是为了林家的事忧心。他走上前,一大片阴影拢了下来。

洛无双眯着眼:“你来干什么了,今天的训练可结束了。”

秦渊在洛无双旁边坐下,也不吭声,只是同样靠着,气氛一时缄默又沉寂。

这一日的夜色,比前几日都要清朗。

枝梢上蝉鸣起了,秦渊终于开口:“其实我不想逼你。”

他也不知道对谁说,口吻比夏蝉可轻得多,他说:“无双。”

洛无双抬起头。

“若是最后都输了,咱们就一块儿走。”

洛无双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圆。秦渊啐出那根草穗,嘴角沾了些,像个缠人讨吻的痣。他想了想,向洛无双笑道:“浪迹江湖也不错啊,我跟你,到时候你可以做我大哥了。”

树梢间落下月光。

洛无双的心里忽然被什么填满了,她连日来不愿意练习,其实就是害怕。

不是不愿意,是太害怕了。

她害怕自己又掉链子,让秦渊输给秦策,让自己变成这些事情的罪魁祸首。

她害怕秦渊、秦渡他们因为自己,再次被秦策嘲笑,甚至打压。

她从来就是个路过的人,无意参与这些,却不得不挑起大梁。

而现在,秦渊对她说,输了就一起走吧。

不似之前那般是个赌注,也没有千斤重担压在肩膀上。秦渊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能在他的话中听到几分雀跃的期待,洛无双一下子就觉得够了。

她最终一把拍在秦渊肩头:“说什么呢,我还想进天字班呢!”

夜色很好的,是因为中天有月亮。

可秦渡不知道洛无双从那天起突然的勤奋和努力,是因为什么。

六月下旬,绿浓暑晒长。

蹴鞠比赛在午后进行。

双方在山长面前问好。

一声锣响—

随着蹴鞠高高抛起,秦策队一个队友人高马大,率先抢到。二声锣响,秦策队率先发球。

“列队注意!!”

洛无双和兄弟几个摆开阵势。

秦渊队前锋率先发起阻挡,他的身子骨很壮,但不怎么高,所以稳扎稳打,下盘伺机钩球,不承想上来的竟然是秦筑。洛无双余光扫来,心想这人脚脚阴损,高喝了一声,想遣开队员。

锐风两声,像毒蛇吐信!

洛无双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队里的前锋受袭,整个人卧倒在自己面前。

“他们作弊!”

“作弊!有人放暗器!”

蹴鞠依旧在秦筑脚下,而他的神色一如充耳不闻的裁判。洛无双猛一回头,见秦渊已经站了起来。

他早知道自己是要替场的,西苑不会放任他坐享其成。

三声锣响,第二场,秦渊代替前锋。

秦渊起身时,看台边一片喧哗。洛无双不必看都知道,是霍雨萌和舒遥来了。她们像招蜂引蝶的花,所到处永远开着人间好颜色,让学子为她们让座问好。

霍雨萌今日一身披红,像远山间唯一的一簇山茶,她为洛无双而来,一举一动,每一瓣红,也都为洛无双开。

十分可惜,赛场上气氛凝重紧张,洛无双根本无心去听看台上的议论纷纷。

秦渊的伤牵扯着腰背,这时候他真是不大好踢球。

—“无双。”

她在为秦渊保驾护航,眼见那人的脊背绷得像一壁雪松,稳稳地踢中点球,那两片蝶骨才颤着松开些。

—“无双,不过一场蹴鞠,不必太挂在心上,输赢有命,无须强求。”

比赛重新开始。

对方的前锋依旧是秦筑,正面交锋秦渊,他好似比方才还要兴奋。

秦筑脚下活络,目光死死地钉在秦渊身上,却越过他高声讥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公子,中原迟早易主,届时北洲如何,还不好说啊—

“若我是你,就该回去北洲,牧马放羊—”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秦渊钩着蹴鞠向后大喝一声。全场热了起来,秦筑与洛无双互瞪一眼,两人就错开奔跑的方向,全力追逐蹴鞠。

他的话声言犹在耳。

洛无双快速跑向秦渊,希望能在对手耍阴招之前替他解决掉不必要的麻烦。此刻却突发变故,秦筑不知怎么倒了。洛无双看得真切,根本没有人在他身边!

而随着秦筑被判定不能比赛,对面走出来一人,正是他们后方趾高气扬的秦策。

随后的半场,洛无双几乎整颗心都吊在秦渊身上。

兄弟俩剑拔弩张,两个前锋正在抢球的白热化阶段。趋近最后一刻时,秦渊到底是技高一筹,终于甩掉秦策,又接连跨过三个人—就差最后一脚!

洛无双眼皮一跳,不知道为何忽然想喊住秦渊,可是晚了。秦渊绕过秦策后,身形却突然定住,接着脊背一僵,猛地倒下。

“秦渊!”

洛无双跑过去,余光瞥见秦渊侧转开的满是汗水苍白的脸和秦策收回袖间的手。他动没动手,已经不重要了。

昏迷的秦渊被抬下场。

秦策根本想不到,听说并没有“好好练习”的洛无双其实天赋极好。作为女子,她的柔韧性也十分高,好些秦渊教她的技巧、身法,一点就通。

所以,当洛无双一个回身就将蹴鞠直踢进网,别说是守门的人,连秦策自己都始料未及。

在他拧身的那刻,已是暮色四合,他好似看到,少年时他们在父皇面前的那一场蹴鞠赛,秦渊也如洛无双一般,一招“燕还巢”,英姿飒爽。

当真一如昔年,只是当时脚下的球场,还不是这山河。

世事变幻,他们还是站到了一子定江山的时候。

山长案前的那炷香燃尽了。

胜负已定。

西苑间,秦筑在秦策屋前,已经是第二十五次叩门。

这场比赛,他们不但输了陛下的嘉赏,更让秦渊明白:纵然他们使了手段,还是一样不敌他。

前锋、秦渊都是被秦筑暗伤的。当时秦渊倒下,洛无双眼见秦策缩回手,实则是他想起扶一把,关键时,他还是没有伸手。

“二哥,我知错了,可你便是罚我又如何,秦渊也不会感激你!”

秦筑五指成拳,一下砸在门框上:“你要光明正大,你便去,一切事情有我托着,这样不好?”

他不明白,纵然秦策一直在意沈家的手段,但也默认接受,为何就对他横眉竖目?

秦筑说的每个字秦策都听在心里,没错,他拼命要去追的所谓光明正大、无愧于心,也是早有人帮他铺好的路。

“吱呀”一声,院门大开。

秦策出来了,面色阴郁,扫过秦筑一眼。这也是他看大的弟弟,因为沈家内定的储君是他,多年来弟弟看他亦兄亦主,甚至从未叫过秦渊一声“四哥”。

可此刻看着秦筑尚且有少年轮廓的脸,秦策心内疲倦恼恨。

他们都是做棋子的,做了十几二十年,凭什么秦渊始终有个“嫡”字,有人道他的好?

“你先回去。”他对秦筑说,秦筑急于再说什么,却被他摆手斥下。

在隔壁院门合上前,他听秦筑道:“二哥,还有舒遥。

“别忘了咱们为什么来书院,有些事,必须早早了断。”

…………

一样的月夜,不同的情状。

秦策那边愁得无法入睡,秦渊这儿灯也亮着。

烛影下,洛无双为秦渊狠狠贴上一张膏药:“忍着。”

“咝—”

秦渊倒吸一口冷气,却感觉贴膏药的动作轻了点。

他的腰背像起伏玉山,只是上头挂着疤和大小青紫,基本瞧不出养尊处优的样子,活像一把金贵骨头投进凡间洗练来了。洛无双听他咬牙,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收了劲。

他们赢了比赛,洛无双的学分不但大大拉上去了,还在山长眼中地位提升。此时的洛无双只要不再惹祸,进天字班也不算困难。

秦渊这一身伤,也都是为她洛无双受的。

想着,洛无双有些恍惚,两人敷着药,不必沟通倒挺灵通。灯烛摇晃着,秦渊的侧脸一半有光,十分好看。

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说:“人有时真是奇怪,你说我为你受伤,又为你搏出头……我图个什么呢。”

洛无双一愣,下意识接道:“乐善好施?”

秦渊:“……”

不然呢,难道你看上我了?

洛无双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带着靡靡气息的念头,忽而低头瞥见自己挽高的袖口是青布白褂,不是织锦绣罗裙。

秦渊翻个身,疼得脸色一白,将就地披起亵衣:“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看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不表示表示吗?”

洛无双眨眨眼。

秦渊道:“我这么认真地帮你,你也得帮我一回吧。”

秦渊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和洛无双的不学无术不一样,他几乎样样都好。而按他自己的说法,目前只有一件事,他觉得洛无双比他做得好—追姑娘。

所以,秦渊需要洛无双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他想要洛无双帮他送一把琴给舒遥,撮合他们两人。

“琴在外头案上,我托人寻了好久,你一会儿抱回屋,看什么时机合适,帮我送出去便是。”

秦渊推着洛无双,笑得回雪流风。

洛无双抱着那把名贵古琴站在秦渊的房门外,山院扶苏花木在风间,散开游荡的挽香。她一步一迈,脑子里混沌得厉害。从秦渊说了送予舒遥后,她的心头就像是蒙了水雾,一分清明也不再有。而几步流转间,她总算不负自己破坏大师的名声,在第二个回廊,整个人就一把磕在柱子上,人倒没事,只是那把琴头磕断了。

洛无双低头,借着月色,她发现那上头有一只鹤,原本活灵活现,而现在鹤头被撞断了一半,根本接不上。她颓然蹲下,伸手想去捡那一块,却迟迟不动,心底酸酸的。

夜下传来梆响,洛无双低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她不想帮秦渊送琴,不想为他们俩拉线。

她不想,秦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帮忙,成全他和舒遥。

洛无双狠抹了一把脸,掌心湿漉漉的,但那是夜露,而不是落泪了。

“浑蛋,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对我那么好。”

她望着手里的琴,无可奈何地想。而不管她愿不愿意,伤,秦渊受了,琴,自己拿了,又弄坏了,只能帮他想一些办法了。

翌日大课,一山两院学子皆在,包括霍雨萌与舒遥。

山长来得有些迟,他环顾一眼,道:“今日,无纸无笔,就以‘钟灵毓秀’来作画。”

满座无话,都垂首沉思,唯有洛无双听后舒了一口气。

早晨她买通了一些人,事先套到这一课的课题。今日她的文盲人设大概是立不住了,因为她要做一件事,算是为秦渊那把无缘送出的古琴赔罪。

只见她一个漂亮的凌波微步,几步越出学堂攀上枝头。那墙外有一丛花树,她折了桃枝,扯了一兜花瓣儿,飞身落地。

众人皆搁笔来看,洛无双以屋檐外一丈内的沙土为地,寥寥几笔,画作巍峨山峰,继而手中夏花一挽,落在舒遥发间。

洛无双大为风光,一拂袖,对着山长指着地上的画,又指了指舒遥:“如此,可是钟灵毓秀?”

山长沉默着,颔首拊掌称善。

“妙极,妙极。不拘泥,倒是有慧根的。”

一众惊叹声,半给洛无双,半为山水画间娇艳的舒遥。她取下发间的花簪,想问洛无双,对方却推手一握,悄声道:“舒姑娘,明日未时三刻,山肆未名亭。”

舒遥目光闪烁,红着耳根,半晌后才点点头。

秦渊为恢复伤势耽搁了些时日,随着秦渡下山好好调理,傍晚时才回来。

秦渊手里提了个红漆食盒,都是带给洛无双的点心,可一进房间瞧见那把琴,他一愣。

无双没送?还是有所准备?

秦渊上前一看,顿时黑了脸。

洛无双在山长那儿好说歹说,答过了对方提出的很多艺术赏析问题后,一回到屋就见秦渊沉着面孔在等自己。

而一见着洛无双,秦渊当即质问:“怎么回事?我的琴怎么断了?洛无双,你做点事情怎么那么难?”

果然,什么旖旎缱绻,都是假的,这人嘴里没人话啊!

洛无双把外褂一甩,撸着袖子上去,反手一个东西砸在秦渊脸上。秦渊摊开手,那是一只花簪。

洛无双闷声闷气:“该做的我都做了,你明天带着这玩意儿和你的破琴去未名亭就是。”

秦渊一听,心里忽然有些懊恼,于是道歉,指着食盒连连说着:“好无双!给你带的点心,你莫要与我生气才是。”

秦渊心里有些沉,但未免让洛无双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能佯装着一脸喜滋滋,转身便是要走。

秦渊前脚要迈门,身后传来洛无双闷闷的声音:“等等……”

“嗯?”

该死,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他?

洛无双移开眼睛,还是说道?:“明天的课是邓夫子的,不大方便逃,你怎么……”

秦渊笑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这一晚,秦渊和洛无双都辗转难眠。

至于为什么,谁也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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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萌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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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香染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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