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擅自把别人揣在你心里,有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南大的艺术馆一楼,有家校友经营的台球厅。
台球厅占地两百多平方米,设计风格走的民国风。经营这家台球厅的人是齐衍的老朋友,所以骆叶经常光顾。
骆叶径直往自己常玩的那桌走去,一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抱着手臂停下脚步。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端着杯柠檬水,朝骆叶举了举杯:“要不要来一局?”
骆叶本来有些疑惑,但看到眼镜男身后站着的人——传言中追姜临追得紧的男生蒋图南,他就了然了。
这时,蒋图南已经朝这边过来了,他略带歉意地对骆叶说:“你不用理他。”他想将眼镜男拉开,结果眼镜男没动,还笑着对骆叶道:“怎么,你不敢?”
骆叶漆黑的瞳孔里平静无波,他往楼上看了看,见齐衍倚在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便宜齐衍看好戏了。骆叶脱掉外套,选了张桌子:“来吧。”
眼镜男点点头:“打斯诺克,谁先进三个球谁赢。”
“规矩你定。”骆叶说话带着桐城方言的语调,声线低沉温润。
在二楼观战的白露看不下去了,想下去帮忙:“总不能看着他们几个欺负他吧?”
齐衍摇头:“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我看,是别人要往骆叶的枪口上撞,谁都拦不住。”
“哈?”
“骆叶在国外时有一阵痴迷台球,还去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说话间,台球厅换了首清扬的曲子。六张牌扑在台桌上,各自翻起一张决定先后顺序,再将牌洗乱,每人摸起三张,得知自己应该打哪三个球。
第一杆由蒋图南开场,很显然他的状态还不错,眼镜男和其他几个人得意地吹了下口哨。
白球的落点位置不错。
骆叶很快找到最佳角度,面向球台,向用白球击打目标球的方向直立,球杆指向主球,握杆手置于身侧,以确定击打目标球的下球点和主球将要经过的路线。接着,他出杆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骆叶起身,一杆进洞。
刚刚还得意扬扬的几个人被惊得目瞪口呆,眼镜男撞了撞蒋图南的手臂,小声道:“该你了,别掉链子。”
蒋图南低头:“不用了,他已经赢了。”
“什么?”
“他刚刚一杆打进了三个球,我输了。”
眼镜男往球台另外两边看去,果然,他刚才只关注骆叶华丽的技法了,倒没料到他实力这样超群。这下他们是撞到人家枪口上了。蒋图南怎么会惹上这号人物,五官长得连他这个男生都觉得好看,简直就是妖孽啊。
“学长,不好意思。”气氛一时凝滞,蒋图南率先打破沉寂。
骆叶穿好外套,稍稍欠身,视线与蒋图南齐平,微微眯起眼。
可能是骆叶的目光太过冷冽,裹着一层寒气,像危险重重的利刃,蒋图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客气。”骆叶留下一句话,转身上了二楼。
齐衍正等在楼梯口想跟他击掌,骆叶直接无视了他,找了张沙发坐下,眼角眉梢全是傲气,惹得齐衍低咒了一句:“这个妖孽。”
“你就不能让让别人,赢得这么容易,让我们班长情何以堪?”白露抱着手臂,示意服务员送一杯冰柠檬水来,降降骆叶的傲气。
齐衍笑了:“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干得漂亮,我们骆少爷对擂从不含糊。”
白露懒得跟齐衍贫嘴。
“今天这事别让姜临知道。”骆叶突然开口。
白露:“你怕人家知道,你堂堂骆大才子,在这里为她争风吃醋?做了就做了,还掩饰什么?”
骆叶没答话,长睫半掩,抿了口柠檬水。柠檬水里加了一大块冰,沁人心脾。
齐衍跟骆叶有正事要谈,便支走了白露,然后两人坐到了边上的空座上。
“早前香评网站的事有眉目了,我按照你的意思派人去跟寻香阁的人谈,他们开到了七位数,咱们还需要再叫价吗?”
“不用了,这个价格已经够让他们出血了。那边什么要求?”
“他们要网站的管理权,但考虑到内容的完整性,人员配置不变,咱们还按之前的来。不过阿叶,咱们这回做得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暴露了你的身份,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骆叶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他不会猜到是我,当初注册这个网站用的也不是我的身份,即便到时候他查出来,也只会是骆叶这个人。至于其他的,我早就抹掉了。”
“可是……”
“我要让香评网变成插进佟谨之心脏的一把尖刀。”
骆叶点燃一支烟,一时间烟气弥漫。
“好吧,这件事咱们慢慢商议,但是……”齐衍话锋一转,“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变化很大?”
骆叶坐直身子,佯装不解:“什么意思?”
“少来,你春风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骆叶转动玻璃杯,自认为心里的情绪未泄露半分。
可是他忘了,喜欢一个人,就算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齐衍盯着闷不吭声的骆叶,缓缓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东窗事发,你俩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未来?”
是呢,他不疾不徐地布网,却没想过收网后属于他自己的结局。
他已经不知道他是在惩罚别人,还是在惩罚自己。
“齐衍。”一直沉默的人冷不丁地开口,“我想过了,真相,我要;她,我也要。”
总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然控制不了悸动的心,那就让它烧起来,即便焚身浴火,又有何不可。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你这样?”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小时候我被拐卖的事,她就是当时那个被我救出去的小女孩。”
齐衍怔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所以,她也是让你失去了味觉的人。”
骆叶头顶上方的那盏灯突然灭掉,他整个人陷入昏昧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
齐衍苦笑:“这到底是哪门子孽缘啊。”
佟家有位小少爷,叫佟初年。
齐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一次晚宴上。那场晚宴是为了庆祝佟初年的十岁生日。他当时很好奇,这个人人口中的调香天才到底是何方神圣,直到那人一身燕尾服亮相,带着同龄人没有的沉稳,言谈举止让他心服口服。
佟初年是天之骄子,却偏偏陨落人间。
佟家的董事长及夫人遭遇空难的消息传来,寻香阁内部的人蠢蠢欲动,佟初年不过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哪有招架的能力。后来,齐衍再看到这个名字,是在财经新闻上,因为双亲去世,佟初年经受不住打击而精神失常,令人唏嘘不已。
没人知道真相,或许真相也并不重要。
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
如今距离佟初年的舅舅应运掌权已经十三年,而这个当初在生日宴会上风光无限的少年此时在齐衍面前一脸淡然,提起旧事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
齐衍眼角泛起酸涩,少年佟初年更名换姓,成为骆叶。他从无间地狱归来,或许,唯有姜临能给他短暂的救赎。
由他去吧。
那自己呢?
齐衍转头看见一楼俯身瞄球的白露,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番为了喜欢的人而豁出去的勇气。
骆叶一直面无表情地喝着冰柠檬水,俊俏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影绰绰。
一只手突然挡在杯口上方。
“别喝了,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若再进医院,我也救不了你。”
骆叶对着齐衍笑笑:“你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你。”
“不好意思,你倒追我都没兴趣。”
骆叶嗤笑,熟悉的表情重回他脸上,齐衍才觉得他又是他了。
“走了,改天约。”
“有空叫上姜临一起吃顿饭,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
“算了,最近忙。”骆叶站起身子,“再说,跟你一起吃饭,我怕她不安全。”
“哎,你几个意思啊?”
骆叶笑了。
此时地铁已经停运了,骆叶只得沿着人行道一路走回去。以前他总觉得北市给人一种窒息感,仿佛压在身上有千斤重。今天却觉得还好,他感觉一身轻松。
从地下通道出来,经过一条商业街,街上灯火通明。
有个小女孩从他面前跑过,却被台阶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骆叶将女孩扶起来,女孩不仅没哭,反倒甜甜地跟他道谢,那张稚嫩又充满童真的脸让他有些恍惚。
骆叶回想起那一年,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在路上遭人拐卖,被关在一给废弃的地下车库里。姜临是第二个被拐进来的人,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危险,没日没夜地缠着他说话。
一般情况下,他不爱搭理姜临,但奇怪的是,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能让浅眠的他很快进入梦乡。
姜临很贪吃,经常没到饭点就喊饿。外面的人根本不管,他记下时间,偷偷藏着半个馒头给她。
起初他们的日子不算太糟糕,直到得知要被转运到山区那天。
一旦离开这里,再想回来绝不是易事。他是无家可归的人,但她不一样。
他的口袋里一直藏着一个打火机,是用来逃生的。那天,他点燃了火星,抛向外面的油桶。地下车库很快燃烧起来,他趁乱带着姜临逃了出去,让她跑向人多的地方呼救,而他自己为掩护她被抓了回去。他被当作纵火犯,被吊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直至昏迷。
他醒来时,世间百般滋味,再也尝不出。但他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不知苦楚,不信神佛,幸哉,大善。
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却有那样的勇气。至于后果,他甘之如饴。也许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孤舟。
往事如黑白影像在骆叶脑海里回放,一抬眼,天空中黑云滚滚,似有大雨要来。
创新项目比赛那天,姜临特意避开跟老头一起出门。苏琪拿着刚买的早餐在门口喊她,她已经溜得没影了。
姜临到了技术学院门口,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那儿,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是骆叶本尊是谁。
他一脸不耐烦地等姜临走近,见她光着脖子,也不知道她将自己送给她的围巾扔哪儿去了,脸色更冷了几分,也不再等她了,自己一个人先进去了。
姜临跟着他进了三楼的演播厅,一进去就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赛事,所以提前准备的资料都很简单。但从幻灯片上的名单来看,好几组参赛学生都来自一流学府,南大这几年重视创新,今年更是将这次比赛办成了全国性的赛事。
姜临的腿一软,跌坐在座位上。
参赛的都是大她几届的学长学姐,她拿什么跟人家拼。
骆叶歪着脖子,懒洋洋地问:“这种场面就把你吓傻了?”
姜临腹诽:我又不是你,什么发布会都能镇定自若。
她心里虽然骂着骆叶,话一出口却变了:“骆学长,我能不能去上个厕所?”
好吧,她承认在他面前,她一直在丢脸。
骆叶不屑地道:“瞧你那点出息。”
姜临撇嘴:“我再念几年书,不见得比你差。”
骆叶凉凉地道:“几天不见,胆子肥了不少,还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姜临看着自己写的报告,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突然心生一计,托着脑袋装病:“学长,我有点不舒服,头疼,要不还是你上吧?”
骆叶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演技很好?”
都到这个份上了,姜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装:“真的,早上出门还吃药了的。”
骆叶的目光在姜临身上扫了一圈,半晌,得出了结论:“你身上连半点药渣的味道都没有,虽然有消炎水的味道,不过……”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应该不是你身上的味道,如果你身上有伤口,应该还会有血腥气,但我并没有闻到。”
姜临的手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她忘了他是个嗅觉怪,外加疯子一个。
姜临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骆叶目光灼灼地凑过来,小声问:“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临出门前还洗了个澡,用的还是木瓜味的沐浴乳?”
姜临瞳孔微缩,脑袋里顿时炸开了。
调戏完人,骆叶心满意足地转身,撑着头闭目养神了。
姜临心里久久无法平静。骆叶推过来一本《化学与应用》,她翻开看了看,里面有一张初赛的答辩报告,还附上很通俗的解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纸。
不晓得骆叶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工作,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昨晚又熬了夜。
姜临歪着头瞧了一眼已经去见周公的骆叶,心里一股暖流淌过。
白露溜进会场的时候,比赛已进行到一半。她盯着正呼呼大睡的骆叶,啧啧两声:“这人的心态怎么这么好呢?”
姜临眼皮没抬,随口说:“可能天才的世界常人无法理解吧。”
“什么天才,活得像个老头,一沾椅子就能睡着。”
两人对视一眼,咧嘴笑个不停。
被议论的人翻了个身,呓语道:“我能听到。”
姜临止住笑,有些窘迫。她撇了一下嘴角,继续看书。
主持人在叫72号做报告,下一个就是他们。姜临还拿着张纸在背呢,背上就挨了一下,她立马坐直身体。
“抬头,挺胸。”骆叶伸手打了个哈欠,“别一副有人欠了你钱的死样子。”
姜临哆哆嗦嗦地道:“你觉得我可以?”
“还凑合。”他上下眼睑一合。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你算得上我认识的人里少数几个有点聪明的,虽然比起我差远了。”
夸人也不忘夸自己,知道什么叫谦逊、低调吗?
“如果形体再好点的话,更好。”
浑蛋……姜临暗暗握拳。
“如果你实在没把握,也没关系,就当给你练手了。”
嗯?他怎么态度直转,往温柔导师的路线上走了。
姜临扭头,在看到骆叶脸上的淡笑的那一瞬,她心中的紧张和不安都消失了。
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是怎么完成这个项目的,下了多少功夫,可是他似乎毫不在意。
事实上,骆叶确实不在意结果,他的目标是……
骆叶的视线一转,落在评委席上正喝水的姜昕城身上。
主持人开始叫他们的号。
姜临深吸一口气,放在座位边上的手却被骆叶握起。他用力地在她掌心捏了一下:“按照你的想法来,结果无所谓。”
她故作镇定地往讲台上走。
白炽灯下,姜临眼中再无别人,只有骆叶,那个在人群之中一直看着她的人。
“哎,她发挥得不错啊,比我想象中要好。”白露说。
骆叶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接下来是导师提问。
姜昕城对女儿没有偏私,直接问道:“我记得你才上大一,很多知识专业上还没涉及吧,我很好奇这个项目的主导人是哪位?”
“他今天也在,但他想把这个机会给我,所以由我来答辩。”
骆叶扯了扯嘴角,小姑娘真是自作多情。
主持人问:“那项目主导人是不是得跟我们打一下招呼呢?其实作为女性,我很喜欢这款香的味道。”
姜临指向骆叶所在的位置。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落在他身上。
骆叶本不想发言,但话筒已经递了过来,他只得站起来。
姜昕城记得骆叶,本来有让骆叶进实验室的想法,但这人太高傲,他并不太放心。
“感官诱惑这个理念,几乎没人愿意费心去研究,一是因为它比较耗时,二是因为它极度考验研究者对气味的灵敏度。我很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研究它?”姜昕城问骆叶。
“我之所以做这个项目,其实是因为我在几年前看到过一段话,‘调香师很容易打造全新的气味,但他们只会创造很独特的气味而并非香水,只因没人愿意穿上它’。很多人认为这是离经叛道,我倒觉得这是通过与传统香水针锋相对,来寻找另类的发展之路。”
姜昕城正色道:“这段话出自我2008年发表的论文,你竟然读过?”
“对我而言这段话是启蒙,也是全新的开始。”
“我很好奇,这款香你只用了苦橙一种香材,可闻起来味道并不是单一的,甚至不同的人会闻到不同的味道。”
骆叶唇齿开合,字字清晰:“我提取了苦橙在各个季节不同状态的气味,再加上其枝叶特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制成这支香氛,只是为了想唤起闻者的幸福回忆。”
“将我的理论变成了现实,你很用心。”姜昕城感慨。
华商学院的李教授一向跟姜昕城水火不容,眼看着骆叶快把姜昕城捧到天上去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我早就听闻南大的化学系有个怪才,今天一见,果然有两把刷子。不过也巧,这次攻香的项目我校也有一位同学参与,应他的请求想跟你比一比。不知道这位同学,你是什么意见?”
骆叶轻轻点头:“乐意奉陪。”
“大家都知道对调香高手来说,最重要的是嗅觉天赋。不如我们就靠嗅觉来分析一个人物本身,就拿今天的主持人为例怎么样?”
主持很疑惑,刚刚她匆忙上台,连香水都没有喷,能有什么味道呢?
骆叶被请上台,就站在姜临的右边。她偷偷看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烈的灯光照射,她的脸滚烫滚烫的,连华商学院的人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但看李教授满意的模样,那人的表现应该很不错。
至于骆叶,他仍是一副散漫的姿态,根本就是敷衍了事的态度。
这种比试自然是谁先出场谁有优势,偏偏骆叶把赢的机会让给了对方,到时候那人全说了,他要讲什么?
“这位同学,”主持人叫骆叶,“你要不要离得近一些?距离太远,我怕你什么都闻不到。”
“不用。”骆叶嘴角噙笑,眼神扫向华商的学生,“又不是什么难事。”
骆叶一向狂妄,说这样的话已算克制,可在别人听来却是挑衅。
姜临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华商的同学分析得很有条理,但他有一点说错了。”骆叶的声音自带气场,似破空而来。
主持人疑惑地问:“骆叶同学指的是?”
“樟脑丸,而并非这位同学所说的洗衣液与樱花沐浴乳的混合气味。我猜您这件礼服应该不是第一次穿,而是反复穿过多次,上次您穿它,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前。您一直将它跟樟脑丸放在一起,对吗?”
主持人缓缓点头。
“还有……”骆叶继续道,“他漏了两点,一是您身上的酒精味,二是您手臂上残留的血腥味。我刚才观察到您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针眼,还是新的。请问您昨天去医院抽过血吗?”
主持人回道:“是,我家人昨天出了车祸。”
整个会场的人都呆住了,然后一片哗然。
本以为骆叶太嚣张,谁知这股嚣张的气焰不知不觉就燃烧起来,轻易地就让敌人溃败了。
华商学院的人脸色不太好看,为了挽回面子,李教授向骆叶发出邀请:“我很想邀请你来我的实验室,待遇方面我会给你最好的。”
对于他们的热情,骆叶视若无睹,他微笑着看向姜昕城,缓缓道:“不好意思,我对姜教授的实验室更感兴趣。”
姜昕城没有当即表态,但他对骆叶的满意程度不亚于李教授。
在骆叶下台的时候,主持人突然发问:“我很好奇,作为一个嗅觉天才,会有你闻不出的味道吗?”
骆叶停下,笑了:“有。”
姜临抬头,撞进骆叶琥珀色的瞳孔,心里突然一动。她读不懂他眼神里的意味,也不明白他看着自己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座位上,对于最后的名次也没注意,最后跌跌撞撞地出了演播厅。白露挽着她,见她一路上都没说话,便笑道:“你是激动傻了,还是故作镇定呢?”
“嗯?”
“据说第一名的奖金很高,你们是不是得请我吃饭啊?”
姜临迷迷糊糊地看向白露,然后又看向骆叶。
骆叶白了她一眼:“别指望我会给你重复一遍。”
“走吧。”白露拉着姜临往校门口走。
“去哪儿?”
“庆祝。”
骆叶将外套甩在肩上,长腿一伸,走在她们前面。
他们选的地方很吵,在楼底就能听得到上面的人的鬼哭狼嚎。齐衍从楼上下来,看了一眼姜临,笑着揶揄骆叶:“哟,今天舍得带出来了?”
姜临觉得莫名其妙,而骆叶则一脸高冷,压根没接茬。
白露在旁边嚎了一嗓子:“青天白日,你敢再猥琐一点吗?包厢订好了没?赶紧上去,快冻死了。”
齐衍清了清嗓子:“女王吩咐,岂敢不从。”
齐衍说的不是普通话,像是某地的方言,白露一时没听明白,凑过去问骆叶:“齐衍说的好像不是北市话?”
骆叶熬了几天夜,此时困得不行。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才回道:“鬼知道他这次谈的是哪国女朋友,估计是跟人家打情骂俏时学会的。”
齐衍鄙视他:“这是闽南语,孤陋寡闻。”
“是的呢。”白露冷笑,“一个半吊子,也不知道说的什么鬼,都轰炸我们一个星期了。姜临,我建议你今晚都不要跟他聊天,不然你会被他带偏的。”
“我听着还好。”姜临跟齐衍不太熟,也不好跟着一起闹,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一道视线锁住了自己。她看过去,骆叶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这回他温声细气地跟她说:不许再多话。
姜临愕然,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言了。
KTV的包厢大得能装下十几个人,为了远离“危险”,姜临找了个离骆叶最远的角落坐下,但头顶着空调,暖气吹得她快透不过气来。齐衍跟白露正唱得热火朝天,骆叶注意到了姜临的反应,便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到了自己身边。
骆叶有一杯无一杯地喝着酒,白露的烟嗓在包厢里响起,比往日更有味道。
突然,齐衍的手机铃声响起,他起身走到门边接电话,眉眼均染着笑意。
歌声突然中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临觉得坐在立式话筒前的白露的脸僵硬了一瞬。白露久久未开口,直到切到下一曲,她才不动声色地转换了情绪。在齐衍越来越大的笑声中,她眼底的最后一抹光亮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白露撂下话筒,打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齐衍很快挂断电话,苦笑道:“这家伙也不知道又犯什么浑,你俩先聊着,我去看看。”
姜临愣了一瞬,正欲起身,手却被骆叶握住。
良久,骆叶才开口打破沉寂:“你别管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姜临顿了一下,眼前闪过白露时常落寞的样子。
白露藏着的心事比她还多。
姜临有些唏嘘,低头喝了一口果汁,才反应过来骆叶握着自己的手,温暖得不像在冬天。骆叶没有松开手,姜临也没动,只是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抓了个正着,最后两人竟相视而坐。
骆叶眼里泛起湿气,兴许是喝多了的缘故,面颊泛红。姜临被他看得心怦怦直跳,便假装不经意地挪开了视线。
电视屏幕上放着陈奕迅的歌。
——只能说我输了,也许是你怕了。
几句歌词,就让她心神不定。
“姜临。”
骆叶的声音竟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清清凉凉的,听得姜临心里痒痒的,她抬眼便看见他带笑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骆叶喝醉了。
姜临曾听妈妈说过,对于喝醉的人,只要给肯定的回复就好。
她应声:“嗯?”
“听说你暗恋我。”
骆叶喝醉了就开始聊这么大尺度的话题,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完了完了,她要怎么回答?这事什么时候被他知道了?
姜临干脆沉默装死,什么也不说。
“你擅自把别人揣在你心里,有没有经过当事人的同意?”骆叶越逼越紧,甚至把她困在了自己的臂弯下。
姜临很快回神,决定撒谎:“我没有。”
骆叶轻笑:“不是暗恋,那就是招摇过市、明目张胆、溢于言表的喜欢咯?”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不由得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
这是在跟她比词汇量吗?
姜临咬牙。
气氛有点凝重。
骆叶垂眸,看了她几秒,轻描淡写地道:“那你为什么偷拍我?”
姜临猛咳几声,打死也不承认:“我没有。”
几秒过后,抵住她肩膀的那只手突然松开。
她低头,摊开掌心,全是汗。在这世界上,大部分事物的存在大抵都是会有蛛丝马迹的,唯有暗恋没有。
忽然,姜临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顿时怔住。
骆叶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扯着嘴唇命令她:“手机给我。”
姜临没动。
骆叶斜眼:“趁我现在好说话,快点给我。”
姜临礼貌地笑了笑,双手将手机递了过去。
一番挣扎后,她才鼓足了勇气去看骆叶的眼睛。
骆叶脸上难掩疲倦,但他嘴边的笑意却让姜临觉得疑惑。
让人难堪,就那么令他高兴?
骆叶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手机,然后把手机扔回给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你带我们做实验的时候……”
骆叶不耐烦了,仿佛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是他的极限:“我没问你照片。”
那是?
姜临抿了抿嘴,半晌后才说:“我不知道。”
在骆叶的这片海洋里,她只是一条淡水鱼。
“你过来。”骆叶朝她抬抬下巴。
姜临腹诽:喜欢你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骆叶骤然靠近,吓得姜临赶紧捂住脸:“能不能别打脸?”
骆叶歪着头看她,想要洞悉她眼底的情绪,突然戏谑地笑了笑。姜临还没反应过来,骆叶的脸便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慌乱中,她闭上了眼睛。
姜临只感觉眼皮上有点温热。
男生的轻轻一啄,让她的脑袋瞬间蒙了。
可还未等她问个究竟,骆叶的头就重重地倒在她肩上。他是睡着了还是醉了,姜临不清楚,她只知道在短短的几分钟里,她的眼前就冒出了无数个礼花。
她如在暗夜中飞行,可真正到达那个着陆点时,她又乱了心神。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学书法,对着古书一字一句地写。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姜临悄悄笑了。
良久,齐衍才回到包厢,人没追回来,还带了一身寒气。他看了一眼把姜临当枕头的骆叶,心里暗暗不平:他烦得要死,这家伙却睡得这么香。
他走过去将骆叶扶起来:“这家伙要是没人管的话,沾酒就停不下来,容易喝断片。你还好吧?”
姜临摇头表示没事。
她除了肩膀有点僵硬,脸烧得厉害外,其他没什么。
有齐衍在,姜临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多余。
她起身准备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姜临,能不能托你帮个忙?”
姜临转身。
齐衍站在灯光下,挠了挠头:“白露那边,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她吗?”
虽然和齐衍接触的时间很短,但姜临能感觉到,他跟骆叶的个性不一样,一个热,一个冷。但有一点他们是相似的,那就是骄傲自负。当然,他们都是有资本骄傲自负的人。
姜临犹豫着道:“她喜欢你。”
“我知道。”
“那你……”
齐衍淡淡地笑了笑,满脸落寞:“我只是想让她死心,也让我自己死心。我这种人不值得,你帮我劝劝她。”
姜临点头:“你放心。”
可能是在KTV太憋闷了,出来走一走,姜临竟感觉有些清爽。跟齐衍说的一样,白露坐在图书馆旁边的大榕树下,因为树叶已经掉光了,她坐在长椅上,很容易就能被人看见。
白露在抽烟。
姜临以前很讨厌抽烟的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竟觉得这个画面很悲情。爱而不得,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难受的了。
白露见姜临过来,便掐灭了烟头,笑得惨淡:“我是不是个坏学生?”
“不是。”姜临摇头。
“其实烟我早就戒了,我跟你说过吧,我高中的时候混得可厉害了,后来……”白露陷入了回忆,“后来,因为骆叶,我认识了齐衍,他每次谈的女朋友都是一个款的,乖乖女,我以为他喜欢那样的。”
白露垂眸:“我以为改变自己,就能赢得他的心。”
“他是关心你的,不然也不会让我过来找你。”
“他这样才叫人伤心,我宁愿他心里没我,甚至对我视而不见,我才会更容易放手。齐衍,他是有未婚妻的。”
姜临惊讶不已,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得接了一句:“没听骆学长说过。”
“他的未婚妻我见过,听说是小时候就定下的娃娃亲,算是商业联姻吧,他爸爸很重视,不许他在外面乱来的,但他管不住自己的性子。”
姜临迟疑着说:“我觉得,齐衍很珍视你们之间的感情。”
“那又如何?像他们那样的人,头顶着家族的光环,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我们挣脱不了这层桎梏。”
他们?是还有骆学长吗?
是啊,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怎么走到一起呢?更何况对方是众星捧月的骆叶,姜临跟他站在一起,只有仰望的份,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所以,她在期待什么呢?
那不过是一个醉酒之后的亲吻而已,算不得数的,说不定他清醒过后就忘了。
“其实,说实话,我觉得你跟骆叶……你俩……”白露欲言又止。
“我只当他是很好的学长,别的从没想过。”姜临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片枯叶被吹起,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似要将她撕裂。
谁都没发现不远处的走道上,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齐衍正在考虑怎么将骆叶这尊大佛请回去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是晚上,齐衍提出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我要去学校整理一下明天监考的资料。”
齐衍凑过去问:“你是不是还没从醉酒中醒过来?”
骆叶睨了他一眼。
“哎,说说,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骆叶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很疲惫。
“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做了坏事不记得,是要遭天谴的。”
“你够了,别跟着我。”
“哎,骆叶,偷偷告诉你啊,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神韵。”
……
骆叶没搭理齐衍,径直出了门,一股寒风刮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脖颈,才想起来围巾已经送人了。
昨天将监考资料落在了实验室里,他在回宿舍的路上折返,途经图书馆。
不承想刚好听见姜临撇清关系的言语,她的话如同寒风吹进他的心底,他的双眼在不知不觉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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