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接近你,只为报复,其余的都是假的,从无半点真心。
姜临一进宿舍就扒了外套和鞋袜,钻进软软的被窝。
她强忍着睡意坚持到现在,真是不易。
只是被子是凉的,她躺了半天也没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团热乎乎的东西被人塞进了她被窝里。姜临勉强睁开眼,见白露在替她掖被子。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她们呢?”
白露拉开凳子坐下,一边打开书本一边说:“我怕她们把你吵醒问东问西,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你尽管睡,没人吵你。”
“……谢谢。”
“你别谢我,都是骆叶交代的,欠我人情的可是他。”
姜临挠挠头,转移话题:“难得见你看书。”
白露一脸无奈:“有一门课挂了,这周五要补考,你这次又是班上第一?”
“好像是。”
“不是人。”
……
伴随着翻书页的声音,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姜临说了一句:“我桌上有一些笔记,你看看用不用得上,在第二层架子上。”说完,她一翻身便沉沉睡去,好像进入了最甜的梦境。
梦里的骆叶回回都不一样,他或是沉默,或是挑衅,唯有这次是灿烂地笑着。他在新年的第一场雪里拥着她,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着:只要你开心,什么都随你。
姜临心里默念着:那你吻我好了。出于羞怯,她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却一点要吻她的意思也没有。
姜临就这样带着期待和失落醒来,却听见床头的手机不断震动。
是蒋图南。
她接通电话后,蒋图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爸出事了。”
姜临连鞋都来不及穿,立即下床去打开电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电脑却开不了机,着急中,白露将自己的电脑推了过来。
“你要看什么?”
姜临“嗯”了一声,并未说明,只是点开网页,目光紧盯着屏幕。
新闻网站的在播视频里,看得出是“其谐”新品发布会现场,场面混乱,一堆媒体正等着主人公出来,有记者在镜头前报道目前的状况。
底下一行黑体大字——南大教授被指控窃取研究数据,校方表示将立刻展开调查。
姜临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若这是真的,那父亲的学术生涯算是完了。
白露凑过来,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们院的教授吗,名头可大了,据说还是化学界的泰斗。”渐渐地,白露发现了姜临的异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姜临一抬头,眼眶红了:“我得回家。”
她拿着外套,跌跌撞撞地下了楼。白露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准备追上去,却发现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姜临站在路边等校车,半天也没来一辆。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她转过身去,是蒋图南。
他的自行车一拐,停在她面前,歪了歪头,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两人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开了几里路,下起了寒雨,真是再应景不过了。
父亲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骆叶的也是。
蒋图南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给谁打电话,犹豫着开口:“你别打了,他不会接的。”
姜临一脸茫然地扭头去看他。
“我听说这事就是他揭露出来的,他选在这个时候曝光此事,就是想让你爸不能翻身……”
他还想再说,手臂却被姜临拽住,姜临不敢置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蒋图南的心一沉:“你就这么相信他?”
姜临点头:“嗯。”
蒋图南无话可说了,现在好像自己反倒成为那个爱而不得便诋毁情敌的坏人了。
车在姜宅门口停下,蒋图南打开车门:“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
外面正下着大雨,姜临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头也没回。
蒋图南的话,她虽然不信,但心里还是乱了。她站在门口恍了下神,不自觉地多按了几下门铃。
开门的阿姨揽着姜临进门的时候低声说:“你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个小时了,一直没出来。”
书房的门被反锁了。
姜临的脑子里还是蒙的,她坐在台阶上,想着怎么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
直到傍晚,母亲才匆匆打开门,见她呆坐在台阶上,愣了一下,说:“你爸被留在校董事会,我得去看看。”
母亲说完就要走,姜临一把拽住她:“新闻上说的都是真的?”
她很希望母亲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复,谁知母亲长睫半掩,看着她久久没有张口。
母亲转身,跌跌撞撞地下楼,还是姜临搀住她,她才站稳,说:“没事的……”也不知道是对着姜临还是对着她自己说的。
看着母亲那双含泪的眼睛,姜临突然害怕起来。
母亲离开了,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姜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翻出手机,颤抖着手指点下了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名字。
他不接,她就一遍遍打。
她早已将他当成自己的安定之剂、皈依之所。
姜昕城办公室的资料已被调查组搬走,除了少数生活用品。
姜昕城抱着箱子出来,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人影时愣了一下。
他看清来人,嘴角绷直:“有事?”
骆叶笑了:“我来送送您。”他平时很少笑,此时这笑容多少有点不合时宜,带着讽刺的意味。
姜昕城回以笑容:“我有个疑问,那段录音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您怎么知道是我?”
姜昕城哈哈大笑,眉毛抖动了两下:“我都这把年纪了,这些事还是分析得出来的。这场发布会的一切事宜都由你把关,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信会有人可以在你的眼皮底下做这些小动作。”笑过之后,他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闹这一出,是为了得到‘其谐’?”
骆叶没答话。
姜昕城步步紧逼:“就为了它,你不惜诬陷我,连跟姜临的情分也不顾了?”
骆叶掸了掸手指在阳台上沾上的灰,优哉游哉地道:“给别人泼脏水以显得自己干净,我还没您这么有本事。”
骆叶打量着姜昕城:“你就没有半点内疚吗?拿着别人的东西,过着本该属于别人的人生,这些年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姜昕城的双眼瞬间蒙上了愁思。
骆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工服的男子对着镜头在微笑。
姜昕城认出照片上的人后,别过了头。
骆叶将照片的另一半翻到姜昕城眼前,男子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小孩童。虽然照片已泛黄,但依稀能辨认出那双眼睛与骆叶的眼睛很像。
姜昕城瞳孔骤缩:“你到底是谁?”
骆叶说:“我是他的儿子。”
姜昕城惊愕地立在原地:“我记得当年渠南唯一的孩子流掉了,怎么可能……”
“那不是拜你们所赐吗?”
姜昕城不说话了。
骆叶继续道:“我父亲果然是被人害死的。制造实验室爆炸事故,让警察定性为自杀,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杰作’吧?如果不是我无意间找到了当年的行车记录仪,也许真能如你们所愿,就这样将罪行掩盖。”
“原来你……”
“我找你,只为求一个真相,人是你杀的?”
姜昕城摇头:“不是我。”见骆叶微眯着眼看他,他就知道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
“你只是为了名利,应该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骆叶抬眸,姜昕城没有反驳,“这些年,如果不是有把柄在佟瑾之手里,你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佟家。那段录音中的另一个人只怕是受佟瑾之的指使,当年的事他才是主谋。”
“本来没人要渠南死的,是渠南自己非要私下调查。你不了解佟瑾之,他远比你想象的要狠。”姜昕城紧盯着骆叶,“你说得对,这些年我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事情败露,甚至夜不能寐。如今我把欠渠南的都还回去了,反而一身轻松。看在做过你老师的分上,我提醒你一句,与佟瑾之打交道,得惜命。如今事情查清楚了,我劝你见好就收,别玩得太过了。”
姜昕城绕过骆叶,走出去几步,又回首道:“错是我犯下的,你怎样报复我都好,只一句,别牵扯到我女儿。既然是孽缘,就好好清算吧。”
站在走廊尽头的苏琪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但她并未开口询问,只是搀着姜昕城往楼下走。最后反倒是姜昕城先开了口:“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她见不得这个男人示弱,打断他,“如果不是因为姜临的祖父步步紧逼,你也不会想到用这种手段。你想拿到教授职位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我明白的。”
姜昕城摇摇头:“是我自己贪恋太多。”
“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些名利不要也罢。我都想好了,等这事完了,我们就搬去南桐。”
“只是临临……”
“她这个年纪忘性大,时间久了,就过去了。感情这东西,现在栽个跟头,才能明白些道理,总比日后吃亏强。”
姜昕城脸上的愁容终于散去了些,苏琪将手伸过去,跟他的手虚虚地握在一起。
姜临在家里等得焦急,看到父母平安到家,心才放下了。
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过多久,家门口便挤满了媒体记者。姜临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他似乎从未如此憔悴疲倦过,又看了一眼母亲,她亦是沉默不语。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似乎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父亲突然起身上楼,姜临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临临。”母亲突然出声,异常温柔,“你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不是那样的人对不对?”姜临喃喃问,可那段录音早已在网上传播开来,她自己也听过,明明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但她还在隐隐期待。在她心里,他或许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调香师。
“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你祖父是不认可你爸的,因为两家的条件太悬殊,但我执意要跟你爸结婚,你祖父虽然反对,但也没说什么。你爸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尤其在你出生后,因为他,你不受祖父喜爱,所以他更想极力证明自己,最终犯下大错。”
姜临低下头。
母亲又道:“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都会爱他、敬他,陪着他捱着、熬着,去弥补、去悔过,我希望你也能一样……”
“我知道。”
姜临听着,心里却一阵钻心地疼。母亲头一次近乎哀求地跟她说话。
“还有,你跟小骆……就算了吧。”
姜临浑身冰凉,她皱着眉头看向母亲那饱含沧桑的双眼:“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苏琪看着她,没打算点破。
姜临摇摇头:“不可能,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家里都一团乱了,你还成天想着谈恋爱?你就当咱家现在这个情况,配不上那个有大好前程的高才生。”
姜临倔强地道:“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他不是那种人。”
“那种人?”苏母突然哼笑一声,开口问,“那你告诉我他是哪种人?不要以为跟他相处了几天,你就很了解他。那我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有没有联系过你、关心过你?”
姜临被戳到痛处,站起身想往门外走:“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她刚走到玄关,就被苏母拉住:“你去哪儿?”
姜临赌气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去找他问清楚。”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少在这儿给我犯浑。回卧室去,这几天好好反思反思。”
“妈!”
苏琪从没见过女儿这样跟她说话,心里一惊,随后语气又软下来:“我只是怕你被人欺骗,我跟你爸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我们不想你受委屈。”
姜临口不择言:“霸占别人的东西也是为了我,现在也说是为了我……”
苏琪气极,扬起手便是一巴掌。
姜临耳里响起嗡鸣,苏母冷笑:“你以为你喜欢的是个什么好东西,今天所有的事都是他捅出来的。他倒挺会挑时机,你看看外面守着的人,一个个都在等着你爸身败名裂,来看我们姜家的笑话。”
姜临不敢置信地盯着母亲,颤着声音说:“你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我们分开,对不对?”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编这么大的谎。”
姜临咬着牙,眼中含泪:“就算是又怎么样,是爸爸做错了,就应该接受惩罚,还人家一个清白。”
“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苏琪沉声说,“他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故意接近你,目的就是为了调查你爸。如今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他根本没有再联系你的必要。”
苏琪继续道:“这些话是他亲口对你爸说的,没人诋毁他。他对你没有半点喜欢,只是利用而已。”
姜临推开苏母,大步往外走,嘴里念着:“我不信,我要去问个清楚。”
“你哪儿也不准去!”苏母将她拦住,“我们含辛茹苦将你培养成人,你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一下父母?”
姜临抬眸,眼里都是红血丝,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灰意冷,再没有辩白的力气,由着苏母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卧室。
姜临被关了两天。
这两天她粒米未进,只喝了少量的水。
蒋图南偶尔会来看她,是经过苏母是准许的,毕竟是一起长大的邻居,又是同龄人。苏母同意让姜临下楼,蒋图南陪她坐在院子里说话。
姜临飞快地看了一眼守在不远处的母亲,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蒋图南。”她趁着母亲不注意,小声叫他。
蒋图南回头,看她:“嗯?”
蒋图南走后,姜临又被苏母送回了卧室。苏母还想苦口婆心地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家里一下发生的事太多,她见姜临老实了些,看管便不再那么严,重心都放在姜昕城身上。
姜昕城事件很快传遍北市,网络上一片讨伐声,大家都喊着让南大给个交代。渠南教授被重新扒了出来,警方也介入了。好在姜昕城已经洗脱了杀人嫌疑,但这几天一直在警察局接受调查。
姜家的灯彻夜亮着。
母亲熬着,姜临也整夜地熬着。
她不敢睡着,一闭眼就看到骆叶的脸。
她表面平静,内心却很煎熬。
蒋图南偷偷将手机塞到她口袋里,他知道姜临要干什么,他也想着阻拦,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要一看见姜临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他就害怕。
手机在姜临口袋被揣到发热,她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最终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我们见一面。”
打完这行字后,她熟练地输了一串号码,然后点击发送。
姜临站起又坐下,不知道来回重复了多少次。
骆叶的短信姗姗来迟,只回了一个字。
“好。”
姜临看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傍晚时分,雨才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窗外雨雾缭绕。姜临推开窗,目测了一下高度,她的卧室在一楼,下面是一片干净的草地。她踩着椅子爬上窗台,然后想也不想就往草地上跳,拖鞋都掉了。
姜临怕惊动了父母,不敢多停留,光着脚便往外面跑去。
她赶着去赴约,即便心里明白,这约定不见得就是好的。
不管怎样,去见见他也好。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将姜临的一张脸打湿了。
出租车停在四合院的门口,门没有关,是半掩着的。
姜临推门进去,见骆叶就坐在沙发上。天气阴沉,加上屋里没开灯,昏昧不已。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看起来很多天没收拾过。
坐在沙发上的人艰难地抬眼,声音干哑:“你来了。”
姜临“嗯”了一声,关门走过去,才发现骆叶的状态实在糟糕。
待姜临走近,骆叶才发现她浑身都湿透了。她光着脚,脚背上满是淤泥,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他猛地站起来,着急地问:“你这都是在哪里弄的?”话一出口,又猜到了些原因。她被关在家里,至于怎么脱身的,他一想就知道。
骆叶顿时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他打了热水过来,帮姜临把脚洗干净,又去房间里找来酒精和药膏。她一双白皙的脚上到处是细小的口子,看得他心里一揪。
都是他害的。
她豁出一切,什么都不顾,朝他奔赴而来,而他却即将告诉她残忍的真相。骆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撕心裂肺。他以前只觉得这词实在矫情,现在却真正体会到了。他身体里的所有器官似乎都在剥落,疼得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吐出一句话:“我说过,我不值得的。”
“我很想你。”姜临微微笑着,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
骆叶猛然抬头,她的脸瘦得只有他的巴掌那么大,他这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些什么。
“我以前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现在知道了。”姜临又说。
骆叶眸色渐深,看不出情绪。
“你这两天很忙吗?”姜临又问。
骆叶低声道:“乔姨病了,我这两天都在医院里守着,医生说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春天。”
姜临穿上骆叶给她拿来的拖鞋,站起来,问:“那你吃饭了吗?”
骆叶轻轻“嗯”了一声。
姜临想着要不要给他做点吃的,但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食材。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下。
“我这几天回家了,爸爸出事了。”姜临喃喃道,“你当时也在场,应该知道。”
她捏着一片衣角,因为冷,声音有些颤抖:“我爸爸不是坏人。”
“好人也会伤人。”骆叶接过她的话。
姜临有些慌神:“什么?”
骆叶顿了一下,喉咙里像藏着一根针,每说一句话都在流血:“当年与你爸竞选教授的是我的养父,他本不是看重名利的人,只因自己的研究成果被人窃取,他心有不甘,便私下调查,最后死于一场爆炸事故。”
骆叶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我……”
“骆学长。”她轻唤他,脸上没有怒气,甚至带着笑容,“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姜昕城的女儿,是吗?”
骆叶呼吸停住,姜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是。”
难怪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种种巧合。姜临心中的疑虑终于有了答案,她不敢再问下去。她伤心、失落,甚至害怕……
怕他之前对她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没有勇气面对。
“调查你的情况本就不难,更何况,父女之间的眼神交流,只要有心总能发现。”
“你别说了。”姜临出言制止。
骆叶突然笑了,牵起的嘴角里藏着无奈:“姜临,从一开始我们就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即便我的养父不是你的父亲所杀,也是因他而死。我利用你,你应该骂我恨我,那样我反而心底坦荡,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平静,没有怨怼。”
姜临咬了咬唇,说:“我不信你之前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前几天才对我说过,我们要一起好好过下一个情人节,这些话现在都不作数了吗?我不管你做过什么事,哪怕你杀人放火、祸害苍生,能不能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未欺瞒过我。”
“别想了,一开始我便设下陷阱,只等你落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单纯无害的翩翩公子,那样的人只存在于你的幻想里。”骆叶下定决心要绝了姜临的念想,断了两人的关系,“我就是那种没有珍视的东西、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的人,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
干脆利落的几句话,将仅剩的窗户纸撕得干干净净。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姜临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发颤:“早知道这样,你又何必用心待我。”
骆叶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一动。
明明是他对不起她,为什么她眼里毫无愤怒和憎恶,反而干净得像一朵盛开的雪莲?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样的她,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害她。
“我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追求完美,即便是做戏。”
半晌,姜临微微偏头:“你说的是真的?”
骆叶笑着点点头:“我接近你,只为报复,其余的都是假的,从无半点真心。”
姜临眼中带泪,也点点头。
她再也不想待在这里,打开门走进了雨幕。
目送姜临离开后,骆叶再也支撑不住,背靠在沙发上,蹙眉,嘴里喃喃:“只愿以后再也不要相见,换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想起往日种种,他不禁悲从中来。
忽然又想起姜临没带伞,他起身拿起立在墙边的雨伞,追了出去。
姜临站在细雨里,眼眶湿润,终于能放肆地流泪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往哪里去,脚上还穿着骆叶的拖鞋,她应该还给他的。
可是自己落在他那里的东西——她的一颗真心,又该怎么要回来?
姜临越走越快,没注意到路口有个人正盯着她。
“姜临。”蒋图南叫住她。
姜临停住脚步,目光穿过雨雾中看清了他的脸。
蒋图南小跑着过去,将雨伞举过她的头顶。
“你妈妈在到处找你,我猜你来了这儿,便一直在这里等你。”蒋图南看着姜临,“你去找过他了?”
“嗯。”
“姜临,你就听你妈妈的话吧,他那样的人手段太高,我们玩不起。”
不管蒋图南怎么劝说,姜临都没开口。
“我送你回家。”
他不再多说了。
姜临跟着他走远。
她没有发现,拿着伞追出来的骆叶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淋着雨注视着她渐渐走远。
陈年旧事被翻出来,成了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学校已经封锁了消息,但并不妨碍多事的学生去查这件事,最后查到了姜临身上。
姜临是姜昕城的女儿这件事很快传遍全校。还有骆叶,有人见他从教务处出来,猜测他是幕后的检举人,有人甚至在贴吧里挂上了三人之间的关系图。流言里,姜昕城俨然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舆论沸沸扬扬,姜临也被牵扯其中。
有些话传到白露耳朵里,她忍不住为姜临辩白几句,却被围攻,齐衍赶紧拉着她走开了。
她越想越气,话说得难听。齐衍一直沉默,见白露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忍不住道:“你我都不是当事人,最好不要插手。”
白露白了他一眼:“咱们仨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跟骆叶做什么都瞒着我,有意思吗?他现在在哪儿?现在事情闹大了,他可别躲着不管了。”
“他现在要是出来说话,事情反而会更糟。那些人不过偶尔说姜临几句,更多的是把脏水往骆叶身上泼。”
这倒是真的。
也不知道大家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将骆叶来南大后的事一一翻出来,说他目无尊长,冷漠无情。更有甚者,说他跟姜昕城积怨已久,猜测他这次举报属于恶意报复,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露迟疑地道:“你是说这些都是骆叶自己爆出来的?”
“他只是怕姜临被流言中伤,宁愿被骂的是自己。”
白露冷笑:“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算哪门子事。”
他们站在北市医院楼下,见骆叶从医院出来,白露忍不住想上前:“这事就是他做得不对,姜临那么喜欢他。我听说她这段时间一直病着,高烧不退,他倒跟没事人一样。”
她刚往前迈出一步,就被齐衍拉了回来:“原本只是调查姜昕城,没想到牵扯出佟家来。你知道他跟佟家的关系,他心里正煎熬呢,你就别去添乱了。”
“就算有千万个理由,他也不能利用别人的感情。”
齐衍长叹了口气,目光瞟向正走来的骆叶,幽幽地道:“如果仅仅是利用,他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骆叶一身黑衣,面容憔悴不堪,嘴唇皲裂,所有情绪尽数敛在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里。以往不管他身上有没有佟家那个身份,贵族气质总是掩饰不了的。而此刻,他站在她面前,下巴上生出细小胡茬,外套不知道在哪里蹭了一层灰,也未察觉。
随意又不顾形象的骆叶。
白露呆站在原地,双腿如同灌了铅。
“你们来了啊。”骆叶轻轻启唇,嗓子喑哑,说话吃力。
白露看着他,见他那曾经肆意张扬的眉眼垂了垂,毫无生气。
她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个伤心人面前,她能说什么呢。
齐衍瞄了白露一眼,咳嗽了一声,问骆叶:“乔姨的身体怎么样?”
骆叶点点头:“精神恢复了些,她想去庙里上香,我准备带她去散散心。”
齐衍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只好说:“这家医院的院长跟我爸是好友,我爸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放心,在这方面,他是国内最专业的医生。”
骆叶勉强扯了一下嘴角,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只是拍了齐衍的肩膀,算作感谢。随后他又冲着白露抬了抬下巴,算作告别。
白露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的情况很不好,听说进了好几次急救室,人因为烧得太久也不怎么清醒。”
骆叶自然知道白露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但转瞬即归于沉寂。
“她的家人已经给她办了休学手续,你要不要再见她一面?”白露犹豫着开口。
骆叶沉默良久,在抬步离去之前轻声道:“不用了。”
他没脸再见她。
齐衍拉了拉白露的衣角:“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白露看着骆叶远去的背影,不答反问:“我知道他只是嘴硬,你觉得呢?”
雨过天晴,暖阳照着山脊。一座寺庙矗立在半山腰,俯瞰着整座城市,暗黄色的寺门大敞着,迎接着每一位香客。
骆叶扶着乔姨迈上长长的石阶,踏进大雄宝殿。暗金色佛像双目悲悯,俯视众生。骆叶是无神论者,但被气氛感染,默立片刻,跟着乔姨去写了愿签,对着佛像拜了拜。
乔姨难得见他如此虔诚,问:“你刚才求的什么?”
骆叶顿了一下,笑答:“求个心安。”
卖签的和尚扫了骆叶一眼,刚才明明见他落笔写下的是一个人名。
佛前诳语,罪过罪过。
再看这位客人,眸似深潭,在佛香缭绕中,眉眼更显清隽。嘴角的笑又是那样的淡,仿佛不存在一般,大抵签上写的是他心尖上的人吧。
察觉到和尚的视线,骆叶转过身来,冲他点了点头。
骆叶将手上的愿签交给对方,由他投进经桶。
求完签,乔姨要去算卦,骆叶则顺着人流出了大殿。天高水远,万里无云,这里景色宜人,他低沉的心情似乎都好了些。
清风徐徐,水波不兴。
骆叶慢慢行至偏殿,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佟瑾之的人,之前他在试香会上见过。
“骆先生,有人想见你。”
骆叶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那边停着一辆黑色林肯,车身两侧站着几个黑衣保镖,目露凶光。
骆叶心下一沉,这个时候佟瑾之找他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这个舅舅怎么会让捕了多时的鱼落在外人手里。
车停在菩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光影斑驳。
“佟董也来敬香?”
“春光好,我也出来散散心。”
“恐怕跟我不是偶遇吧,你派到医院去监视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
佟瑾之点头:“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他紧盯着骆叶,徐徐道,“如今实验室被查封,你作为项目负责人,要处理的事一定不少,如果由我出面,能帮你解决不少麻烦。”
“怕是您的麻烦更多吧?”
佟瑾之冷笑道:“姜昕城想拉我下水,污蔑我在当年的实验室里做了手脚,捕风捉影的事,没半点证据,谁又能奈我何?”
骆叶不疾不徐地和他打太极:“我只是听姜教授的安排,在实验室里说得上话的又不止我一个。何况现在他出事只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旧事,与我有什么干系,就不劳您出面了。”
佟瑾之沉默。这人果然不好控制,难怪姜昕城会栽在他手上。
“你就算拿着它,用处也不大,不如跟寻香阁合作,姜昕城的位子你来坐。”
骆叶的眉目里霎时染上风霜:“不知道姜教授之前顶替的是谁的位置,而下一个顶替我的又是谁?”
佟瑾之神色未变,转移话题:“我曾经有一套极喜欢的茶具,但被人不小心摔了一个,所以那套茶具就没用了,就该扔了,你说呢?”
他话里有话,骆叶怎么会听不出来。
“配方不在我这儿。”骆叶不再和他纠缠,想快点结束对话。
“你一开始就为它而来,现在说不知道,你以为我会信?”佟瑾之抬头看向骆叶,声音轻缓,“也罢,既然你不知情,我也不勉强,大不了我再去一趟姜家,即便姜昕城嘴硬不说,他还有老婆、孩子。听闻,他的女儿生得好看,就怕我下面的人不知轻重,把人弄坏了。”
骆叶听了这话,脸色立马变了:“你要干什么?”
因为那点骨血亲情,骆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佟瑾之做得出来。更何况,这些年他纵横商场,深知攻人软肋是多么好用的一把利器。
他表面温和儒雅,实则冷血残忍。
骆叶眼里升起寒意:“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你一个黄毛小子,拿什么跟我斗?”佟瑾之很满意骆叶的反应,不怒反笑,找到了骆叶的弱点,“其谐”自然手到擒来,“现在,东西可以给我了吗?”
骆叶警告他:“别动她,否则我跟你拼命。你们佟家家大业大,比不得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你放心,她还没那么有用,至于我出不出手,就看你听不听话了。”
黑色林肯消失在寺庙门前的盘山公路上,骆叶站在菩提树下,一身寒意。
半个月后,财经新闻爆出寻香阁正在筹备春季新品发布会,骆叶则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出现。之后又爆出这位寻香阁新贵即将接替乔荇,担任奇思集团董事长。佟瑾之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表面上是助骆叶一臂之力,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不过是为了控制奇思。不过这些内幕并不重要,人人都道奇思气数已尽,连内部人都觉得前景不乐观,没想到攀上寻香阁这棵大树,这对业界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姜临在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时,并没有什么感觉。
她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浑身无力,转身回卧室睡觉了。
噩梦连连,冷汗不断。
她又梦见他了。
阳光透过树枝洒在他身上,他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树下等她,身姿挺拔,容颜胜雪,惹得不少人侧目。他目不斜视,如此过了半晌,像感应到了什么,他侧过头,朝她看过来。两人离得太远,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却能瞧见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只轻轻一扫,似乎就能看进她心里去。
他凝视她许久,突然启唇说了句话。
她在那个瞬间失聪,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想识别他的唇语,他却一转身,消失无踪。
她开口呼喊,纵身奔去,却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两人之间的鸿沟,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
姜临醒来时,苏母就守在床前。她只觉得自己还置身梦中,艰难地开口,不甘心地问:“妈妈,他到底想要什么?”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吧。”苏女士耐心劝慰,“人跟人在一起,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如此才能长久。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听妈妈的话,放下吧。”
“他……”
“嗯?”苏母听不清她说什么,俯下身。
姜临吃力地道:“他不是坏人。”
“有时候,他表面冷漠,其实心里很温暖,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他身上有很多伤疤,口腔神经麻痹,夜夜无法安然入睡,我从不敢问他以前发生了什么。我想,那一定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吧。
“是我先动心的,是我。我忘不了他。”
苏母为姜临掖好被子,听着她的呓语,叹了叹气。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跟你爸想想,别让我们担心了。人的一生,遇到的事多着呢,你的路还长。”
这次,姜临没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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