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就这两个字,顾明琴不说其他,快步往回走去。刚好此时,顾忠打开大门,看见了顾明琴,顿时惊喜万分:“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哎,那不是杜公子吗?”老人家眼神好,很快就认出了杜少航,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杜公子他……”
“和我们没有关系,进屋吧。”顾明琴说着,拉起老人,直接走入府中,关闭了大门。以至于老人家进了屋,仍然是一脸茫然,糊里糊涂的。
“大小姐,那个杜公子……”顾忠还没把话说出来,便听见“咔嚓”一声巨响,天边竟然打起了响雷,惊得他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敢开口了。
顾明琴倒没什么,转过身,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杜少航仍然是跪在那里,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是泪。顾明琴不知道他悔过没有,对于自己刚才的话,会不会放在心上。不过对于顾明琴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反正对于这个男人,顾明琴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他助纣为虐也好,逃避现实也罢,统统和自己无关。
“走吧。”顾明琴说着,一只手遮住脑门,快步往前走去。
“大小姐……”顾忠急忙跟上,因为没想到会突然下雨,只能和她一样,一手遮着,快步前行,“大小姐,可是二公子还没有回来啊。”
“岳冲?岳冲去哪儿了?”
原来一大早慕容秋就以乔迁新居、请顾明琴去参观作为借口,接走了顾明琴,顾明琴自是不可能再去医馆了。顾岳冲见此,坚持亲自前去医馆坐镇。顾家栋想着,顾岳冲早晚有一天会继承家业,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并且和他一起去了医馆,中途的时候,顾家栋因为发生了意外,提前回来了;可是顾岳冲却还没有回来,眼看着天已经暗下来了……
“大小姐,怎么办,二公子会不会出事?”顾忠焦急而不安地探问着顾明琴。按理说,开医馆的,遇到突然来的紧急病人,不能按时回家,那属于正常情况;可现在,沪城沦陷,东丽人当道,那些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有些助纣为虐的当地混混,抢劫打人,威胁恐吓,也是防不胜防。而岳冲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
祸不单行,此时,在顾明琴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四个字,今天一天……
“忠叔,你马上准备马车,我现在就去医馆;还有,你让人准备一些药材、食物、跌打损伤的膏药,马上送到孟娘子那里去。”
“孟娘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赶快去准备,亲自送过去。”顾明琴说着,在衣服里掏出一个令牌,递给顾忠,“一路上,如果碰到东丽人的巡逻队,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们看。这是慕容大人留下的,应该管用。”
“慕容大人?”顾忠蹙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来不及解释了,你赶快帮忙安排的,去晚了,那个孩子就没命了。”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我亲自去一趟。”顾忠听她这么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遮雨,只是快步往前走去。
看顾忠没有多问,顾明琴这才舒了口气。她知道,家里人对于自己和慕容秋过于亲近一事,虽然表示理解,可心里还有些不满。只是因为慕容秋的特殊身份,敢怒不敢言,只能每次眼睁睁地看着慕容秋将自己带走。只是,有些话,有些事,在家人面前,自己也不方便说出……
闭了闭眼睛,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得赶快去医馆,把岳冲接回来。顾明琴想着,不由地再度快步往前走。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外响起了噼里啪啦敲门的声音—
“忠叔,快开门啊,我回来了,快开门……”
是岳冲。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明琴浑身一震,立马打开大门,将顾岳冲拉进府内。
“大姐,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开门之人是大姐顾明琴,顾岳冲尤为吃惊。
“我也是刚回来,和你前后脚,正准备去找你。赶快进来吧,下这么大的雨……”把弟弟拉入府内,余光中,杜少航仍旧是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着,可顾明琴已经没工夫理会了。
“杜公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跪在我们家门口?大姐,你们俩吵架了?”顾岳冲一回来,自然也发现了跪在家门口的杜少航,颇为奇怪,忍不住询问亲姐。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吵什么架?”顾明琴觉得好笑,也不等小弟追根溯源,只是催促地说道,“赶快回房,换个衣服,淋了雨,会冻感冒的。”
叮嘱小弟回房换衣服,顾明琴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换了一套衣服。梳洗完毕,就去了厨房,其时,饭菜已经准备妥当,顾忠早就吩咐了。回来以后,热热就好了。顾明琴热好了饭菜,就让岳冲去请顾家栋、顾明音、李凤妹三个人。得知顾明音和李凤妹提前吃过了、顾家栋又生着闷气、不愿意前来,顾明琴只好做罢,和顾岳冲两个人单独吃饭,心里计划着,等一会和顾家栋好好谈谈……
“医馆怎么样,今天生意还好吧?”饭桌上,顾明琴故作无意的打听起今天的情况。
“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生意?”顾岳冲虽然年纪小了,说起这事,也不由地连连叹气,“东丽人一来,他们就要求所有人交出个人资产,这不是变相的抢劫吗?为了保命,那些个乡民们只能同意。虽然有他们分发下来的粮食,可那些歪瓜裂枣、发霉变质的米面,能吃么?”
“现如今,因为吃了他们的口粮,生病危险的人的确是不少,可家里没有钱,拿什么看病吃药。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坐在床上等死,还能如何?没人来看病,我们这个医馆还有什么生意?”顾岳冲说着,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机械般的嚼着,食不甘味啊。
听完他的话,顾明琴一声叹息,再这样下去,老百姓饿死、病死,沪城早晚会成为一座空城。想当初,自己答应过江捕快、方敏,保住沪城,绝不仅仅是如此。而是要想尽办法,让所有人活下去。可问题是,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呢?想到此,顾明琴连连叹气,无可奈何。
“今天医馆里病人确实是没有,不过闹事的人来了一大堆。”顾岳冲突然又说道。
“什么,有人闹事?”顾明琴大惊,怕什么来什么。
“你猜闹事的人是谁?”顾岳冲故作神秘,看到大姐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的样子,也不敢再开玩笑。向外望了一眼,又凑近顾明琴,压低声音说道,“胡老二。”
“是他?”胡家果然是贼心不死。
似乎是顾忌着顾家栋,顾岳冲向外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今天我刚一去,没过多久,胡老二就带了一大帮人过来,足足十一二个。他们一来,就要往里闯。我就站在门口,当着他们,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说什么要开药。我就问他们,开什么药。他们说要什么强筋壮骨的药酒。我就和他们说,根本就没有。他们不信,硬要往里冲。三叔这时候就过来了,和他们吵了起来。胡老二是什么人,无理取闹、蛮横无理,三叔就算是舌灿莲花,也不是他的对手,一下子就把三叔打倒在地,又把岳峰拽了过来,让他大义灭亲、动手打人……”
“岳峰真的动手了?”
顾岳冲好像是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作答:“这小子……不过我也把他揍了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顾家的家规。这小子,硬是让我打的不敢还手。”顾岳冲说到这,似乎有些得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冷一笑,“姓胡的居然还想打我,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来了几个东丽人,把姓胡的拉走的。他们说什么,顾氏是慕容大人的地盘,容不得他人寻衅滋事。”
说到这,回头看着顾明琴,又皱起了眉头:“大姐,这是真的吗?”
听了他的话,顾明琴不由地在心里默默地感激慕容秋的体贴,尽管他可能是目的不纯,但他能够这样尽心尽力,在关键时刻,主动站起身,公然支持自己、保护顾氏,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否则的话,别说是司徒远,就算是胡老二这帮子小混混们,就足够让顾氏翻不了身。
“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毕竟答应过慕容秋,保密他的身份,所以在家人面前,顾明琴只能沉默着。
“大姐…...”顾岳冲皱起眉头,为难的、不满地看着姐姐。
轻叹一声,顾明琴抬起头,面对着小弟:“你什么也不要说、不要管,从现在开始,你每日要做的就是去往医馆,直接坐堂,没有病人,你就学习医术,争取三年之内,继承家业;至于现在在这个沪城,顾氏如何存活,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不要管。三年之后,如果你已经有能力继承家业,而且现状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我自然会把一切告诉你。剩下的路由你来走,由你选择,你觉得如何?”
顾明琴说着,目光诚恳地看着弟弟,希望他明白自己的苦心。
对于顾明琴的提议,少年人总是不甘,但内心深处,却也无可反驳,大姐说的不错,现在的自己,不管是能力还是威信,都是差强人意,根本就不足以继承家业,说的不好听一点,甚至连成为坐堂医生的资格都还没有。既是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够指责大姐,或是帮她承担责任?惟有长大了,业务强了,能力强了,才足以帮她卸下肩膀上的重担。
“好,大姐,我答应你,三年时间,我一定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顾岳冲义薄云天地说。
听了此话,顾明琴既是感动,也是欣慰。看来,小弟顾岳冲,也是真的长大了……
“咚咚咚……”
顾明琴轻轻地敲敲门,不等对方回复,就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此时,床上的中年男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她,复又扭过头,理也不理。对于他的无视,顾明琴浑不在意,端起餐盘,走到桌子旁,放在桌子上:“三叔,起来吃点东西吧,要不然睡不着觉的……”
“我吃不下。”顾家栋冷声说道,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顾明琴见此,无奈地摇摇头,向他走去,在床边站定,柔声说道:“岳峰年纪还小,想来是为人所迫,不得不为……”
“他年纪小,他年纪小?下个月是他的生辰,过了下个月,就十五了,他还说他年纪小?”顾家栋看来是气急了,说到此处,声音尖锐,激动不已。
顾明琴不知如何答复,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三叔,岳峰现在身边是什么人,如果岳峰不听他们的,弄不好就是一死……”
“我宁可他死了,也见不得他仗着东丽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他哪里欺男霸女了?三叔,冒昧地问一句,除了今日在医馆里,在胡老二的逼迫下,打了你一巴掌,他还做了些什么?”
“这还不够吗,我是他的父亲,他都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他还想怎么样?”顾家栋翻身坐起,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脸,质问顾明琴,“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从小教他读书写字、为人之道;可到头来,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他居然背叛祖国,跑到侵略者那里点头哈腰……”
“那你想让他怎么办,为了所谓的忠君爱国,挥剑自尽,是不是?”顾明琴厉声反问,“在这个胜负未定、明明还有活路的情况下,你非要让你的儿子一死以表忠心,是不是?三叔,这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惟一的骨肉,你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岳峰如果真的死了,你真的不难过、不痛苦吗?”
顾明琴的质问,让这个中年男子一时愣住了。突然他返过身,趴在床上,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看着三叔如同孩子一般,哭的稀里哗啦,顾明琴心里颇不是滋味,鼻头一酸,也是想哭,但关键时刻,她忍住了。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何况,自己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陪着顾家栋痛哭流涕、追悔莫及的。顾家栋不同于顾明音、李凤妹,他是自己的长辈,自己也不好安慰,惟有等着他发泄完毕,慢慢地冷静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顾家栋止住了哭声,猛地抬头,才发现顾明琴还在身后,顿时一愣:“明琴,你还在啊?”
说着话,低下头去,擦拭着眼泪,掩饰着尴尬。
看她冷静了,顾明琴也就开门见山:“三叔,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恳求三叔助我一臂之力。”
“明琴,你这样说,那就太见外了。直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眼角还有点湿润,顾家栋再次抬起袖子,轻轻地擦一擦。
“三叔,事情是这样的,到现在为止,医馆里的药材已经告罄,马上就没有了……”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知道,罗大夫和我提起过。”不等他说完,顾家栋就接过了她说的话,“罗大夫和我说,前几日,那个司徒远去了医馆,找你购买药材,你没有,跑去检查,才发现不管是药房、药库、药田,都没什么药材了。依我看,这是一件好事,没有了药材,那个司徒瑞天身中剧毒,自然是必死无疑的。他死了,也算是给与我们当初那么多守城将士一个交代了。”
说到这,顾家栋摩拳擦掌,反而有点兴奋。
原来三叔是这么想的。听了他说的话,顾明琴只觉得怒火攻心,恨不得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握了握拳头,抑制住心里的怒火,抬头看着顾家栋,反问一句:“那顾氏如何存活,真的要关门大吉吗?”
被这么一问,顾家栋愣住了,面对着这个当家做主的侄女,一时间理屈词穷,竟说不出话来。
语重心长般,顾明琴点点头:“三叔,我知道,对于这帮东丽人,你恨之入骨,我也一样;可现在大局已定,我们没有武器,没有高手,如何反抗?你以为我们断了司徒瑞天的救命草药,他就必死无疑?现在一半的华夏大陆落在她们手里,他们想要什么药材得不到?别的不说,还有一个陈锦显。我敢保证,大部分的常用药材,在他那里应有尽有。只要有药方,司徒瑞天就死不了。”
顾明琴说到这,语气笃定,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说得有理,顾家栋仔细一想,不由得连连点头。
“还有,你以为司徒远突然来到医馆、购买药材,真的是临时起意,或者迫不得已?”顾明琴反问,摇摇头,“司徒远在沪城这么久了,顾氏的药库情况,还有多少药材,他会不知道?”
“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极有可能。”顾明琴重重点头,非常肯定。深吸一口气,又道,“虽然我琢磨不出司徒远这般目的是什么,但很显然,他不放心我,担心我在司徒瑞天的药材里下毒,或者是做其他文章。要不然,也不会让佟大夫和三叔你一同前去。”顾明琴说着,回头,深深地看着顾家栋。
“我不去,我是不会和他佟之厚合作的,不管是干什么。”顾家栋坚定地说道。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点点星光,他感慨万千地说道,“当初大哥为人所害,这个佟之厚不告而别,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眼下突然回来了,竟是和东丽人为伍。现在想想,越发觉得可怕……”
回头看着顾明琴,男子皱起了眉头:“明琴,你说当初大哥的死,会不会和他……”
“害死父亲的是陈锦显,和佟大夫无关……”
“那你如何解释他佟之厚摇身一变,成为了东丽人的心腹?”见顾明琴没有认可,顾家栋非常生气,厉声质问道,赌气一般,故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事到如今,应该把话说清楚了。顾明琴想着,深吸一口气,点头说道:“三叔,你说的不错,佟大夫当初的不辞而别,的确是和父亲的死有些关系,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了杀人凶手、杀人动机,因为他知道,要报仇,并不是把陈锦显绳之以法那么简单。因为他和父亲一样,早就加入了烽莲教……”
“不可能,大哥加入烽莲教,你开什么玩笑?”顾家栋厉声打断她的话,背着手,来回踱步。
“方捕快亲口告诉我的。”
此话一出,顾家栋怔住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顾明琴,皱起眉头,仍旧是难以置信。
顾明琴却是不管不顾,紧接着说下去:“方捕快和我说,在烽莲教里,父亲一般情况下是作为医者,救死扶伤。那里的人,如果有人受伤严重,就会想尽办法把他们送到沪城,送到父亲这里,给他们治病,治好以后,再悄无声息的送出去;除此之外,还有每次父亲出去购买药材,都会悄悄地送给他们一些……”
“这些事,大哥可从来没有说起过啊……”
“可能是因为太危险了,阿爹不想让我们知道,不想让我们担心。”顾明琴抿了抿头发,难为情般地说道。看了眼顾家栋,对方仍旧是眉头紧蹙,似乎还是半信半疑。于是他就接着说道,“其实方捕快来到沪城,就是为了和父亲取得联系,没想到晚了一步……”
说到这,再次想起父亲的死,顾明琴又是一阵鼻头发酸,又是一阵心痛。她低下头,想让自己平静一下,可等了半天,却不见顾家栋开口,抬头看他,只是来回踱步,看得出心烦意乱。父亲的事,顾明琴也说不了太多,毕竟自己了解的也有限,剩下的,牵扯到慕容秋,又不能说……
“三叔,其实这一次,让你出去买药,也是想乘此机会,和外面的烽莲教组织取得联系……”
“顾明琴,你真的相信你父亲加入了烽莲教吗?”顾家栋停下脚步,突然回头,反问顾明琴。
这个三叔心之所想,顾明琴也可以猜到一二,于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琴什么也没说,顾家栋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责怪。返过身,看向窗外,叹着气说道:“明琴,你可知道,父亲和叔叔平生夙愿是什么,不仅是拥有自己的医馆,让顾氏扬名立万、永垂不朽,还有就是登堂入室、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所以顾氏的子弟,小时候除了学习医术,还有就是之乎者也,考取功名。想当初,大哥对于那些岐黄之术,可谓是一点就透,颇有灵性,于是父亲和叔叔注重培养,让他继承家业;而我,读了一两年,却还是一窍不通,却对八股文字,兴趣盎然。所以放弃就把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身上。只可惜……”
顾家栋摇摇头,后悔万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只是考了一个秀才,就再也不能更上一层楼了。
突然间话锋一转,顾家栋询问顾明琴:“你说这样一个书香门第的医药世家,会与那般盗贼流寇、乌合之众为伍?”
“三叔,在你眼里,那些人是流寇、是强盗,是乌合之众,可在我心里,他们只是一群无家可归、吃不饱穿不暖、随时可能饿死街头的可怜人罢了。而这样的人,现在在我们沪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顾明琴正色说道,看着自己的长辈,声音低沉。
顾家栋微微一愣,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着顾明琴,等着她继续。
“烽莲教为何而生,为什么这么多年,剿灭不禁,就算是死了一个李大王,还是有人愿意加入其中,他们图什么,很简单,一口饭、一件衣服,仅此而已。”顾明琴说着,停了停,看了看顾家栋的颜色,又说道,“三叔,你希望忠君爱国,我理解。可俗话说得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如若这是一个太平盛世,一国之君勤政爱民,还有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什么乌合之众……”
“顾明琴……”顾家栋压低声音,呵斥一声,“你给我小声一点,这话如果让人听见……”
“谁能听得见?就算是听见了,能怎么样,跑到皇帝面前,告发我顾明琴欺君罔上?可是当今皇上在哪儿,三叔你知道么?三个月前,京城沦陷,那个傀儡皇帝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让那些东丽恶贼在京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样的君主、这样的帝王,还有什么可以仰仗的?我相信,骂他的人就不是我一个人。既然自愿当缩头乌龟,就不怕人骂,这是他该受的。”
顾明琴说着,杏眼圆睁,怒目而视。
平静了一会,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顾家栋:“三叔,你几十年来致力于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贪污腐败,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你五年前就放弃了考试,不是因为你考不上,而是因为你非常清楚,就算是取得了功名,你也无法实现抱负。因为你不懂得阿谀奉承,不愿意官官相护,你不会讨好,就没有一展拳脚的机会。而你更不愿意贿赂、收买那些个官员。所以,就算是你学富五车、才学卓越,这个功名,你也是拿不到的。三叔,我的这些话,说得对吗?”
顾家栋听罢,惊得呆在那里了。自己的这些隐秘心思,从来没有和人说起过,哪怕是酒后吐真言。可万万没想到,顾明琴居然看的如此透彻。
不过顾明琴既然看出来了,顾家栋倒也不想再隐瞒、再狡辩了,能说出刚才那番话,证明这丫头已经不是普通的孩子了。认命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些年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不问世事,的确是对朝廷的一些做法绝望了。明琴啊,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想当初我去参加乡试,考完以后,就留在那里等待结果,却是……”
摇摇头,顾家栋一声叹息:“其实考不上,也没什么,毕竟强中更有强中手。可后来我才发现,那些高居榜首的都是一些官宦子弟、有钱人家。他们平日里逗猫遛狗、花天酒地,基本上不可能窝在客栈里埋头苦读。而就是这些人,到了最后,居然是名列前茅,而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有志之士却是名落孙山。”
“当时我就觉得有猫腻,经过多方调查,我才知道这些人早早就准备了礼金,贿赂了那些考官,以至于李代桃僵。”顾家栋说着,闭上眼,好似痛苦万分。沉默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继续,“其实按照我们顾家的家底,拿钱砸给一两个考官,买一个功名,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实在是不愿。几十年的寒窗苦读,难道还比不得黄金万两?”
“从那以后,我就放弃了,再也不为那虚假的功名而努力,而是学着古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顾家栋说着,回过头来,重新看着顾明琴,认真道,“明琴,你可以嘲笑我逃避现实、没有担当,但是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改变这个世道?众人皆醉我独醒,有什么用?”
听了这般感叹,顾明琴差点笑出声。你是采菊东篱下?请问,你的菊花种在哪里?想当初,你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若不是我逼你出山,你恐怕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叫柴米油盐贵。
“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和那些乌合之众为伍。”
就在这时,顾家栋一个激动的声音,惊醒了沉迷中的顾明琴。抬头看他,他皱着眉,似乎苦口婆心—
“明琴啊,我知道那些人可怜,世道不公,不得不落草为寇。可说来说去,终究是强盗土匪,干的了什么,能成大事吗?当今皇上虽然昏庸无能,朝廷上下虽然是奸佞当道、外戚专政,可那只不过是暂时的。我听说,当今皇上的四皇子冰雪聪明、勤奋好学,如果有朝一日继承皇位,说不定……”
“三叔,据我所知,当今皇上也不过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那所谓的四皇子,充其量和岳冲一般大小,什么时候能继承皇位,什么时候能改变局面;更何况,当今皇上弃城而逃,那四皇子如果真的是爱民如子,想要做一个好皇帝,为什么没有留下来,组织族人一起御敌,他不是也逃之夭夭了吗?”
顾家栋听后,无言以对,无奈地摇摇头。
“再说那烽莲教,从兴起到现在,也有二三十年了吧,比我的年纪还大。这说明什么,二三十年前,他们就因为朝廷腐败、民不聊生而揭竿而起,组织起义,这难道是因为换一个继承者,就可以避免的吗?这二十多年,换了多少个皇帝,可到头来,烽莲教还是存在,并且愈演愈烈,即使是李大王死了,仍然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仍然有人愿意加入他们。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三叔,你读圣贤书、忠君爱国,自然也希望你的家人和你一样;可问题是,现在的那个君王,值得我们忠诚、值得我们爱戴吗?关键时刻弃城而逃,毫不顾惜自己的子民。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值得忠诚,不过是愚忠罢了。三叔,纵观历史,改朝换代,那是家常便饭。现如今,烽莲教的教徒越发壮大,再加上内忧外患,帝国入侵,或许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顾明琴说到这,也禁不住一声长叹,看向窗外,目光茫然。
顾家栋此时却是嘴巴微张,露出震惊之色,这顾明琴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太大胆了吧。
顾明琴没有回头,只是看向窗外,自顾自地说:“三叔,你说得对,或许他们是为了让我配合,信口胡说,反正父亲已经被害,死无对证,到底有没有参与烽莲教活动,我也无从印证;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是唯一一个我们可以联系的外部武装力量,利用他们,和他们里应外合,才有可能赶跑沪城的东丽守军。”
说完,回头,再次看向顾家栋,盼望他的理解、认同。
顾家栋皱着眉头,又一次来回踱步,显出矛盾之色。随后停下来,看向顾明琴:“烽莲教的教徒只不过是一帮贩夫走卒、吃不饱饭的可怜之人,恐怕连武器都没有,他们如何对付这些守备精良的东丽士兵……”
顾明琴低下头,沉思片刻,才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想来是联合抗倭的军阀,和他们联合起来,里应外合,各自发挥作用吧。”说到这,顾明琴重新抬起头,看着三叔,“三叔,事到如今,朝廷上的援军,我们是指望不上了。想当初,贺大人向京城里发了多少飞鸽传书,请求增援,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顾家栋再次沉默了,转过身,慢慢地踱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捋着胡须,像是在考虑着。
“这件事非同一般,我想好好考虑一下。”顾家栋若有所思地说道。
看三叔情绪有些松动,顾明琴非常高兴,想也不想,就答道:“那好吧,三叔你好好考虑,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一来医馆里现存的药材支持不了多久;二来,他司徒远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听到此话,顾家栋有些意外,抬头,吃惊地看着顾明琴,却见她满脸严肃,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所以纵然是心有不甘,也只能点头答应。这叫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我听说,岳成马上就要和那个陈大小姐成亲了?”顾家栋又换了一个话题。
顾明琴微微颔首:“后天吧,请柬我已经收到了,不过我撕了。”
突听此话,顾家栋先是愣住了,然后抚掌大笑:“撕的好,撕的好,陈家先是害死了大哥,然后又害死了叔叔,现在更是通敌卖国、做了汉贼,他们和我们顾家那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们家就算是有天大的喜事,我们都不能去。”说到这,突然停下,哀叹着摇了摇头,“我就不明白了,岳成那小子怎么就那么固执,天下间那么多女孩,还就非她不娶了。吃了迷混药了,难道他忘了,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头看着顾明琴,微微皱眉,希望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顾岳成深入虎穴之事,自然是不能说的。所以此时此刻,顾明琴唯有沉默。
见顾明琴不答,顾家栋有些失望,但也可以理解,毕竟,为了这个家,明琴和岳成已经反目成仇了,自己还能要求她什么呢。只能说是人各有志吧。想到顾岳成,顾家栋还是忍不住提醒明琴:“陈锦显父女俩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现在又有东丽人撑腰,你撕毁了他们的结婚请柬,又摆明了不去参加婚礼,可谓是大大的得罪了他们。所以你千万要小心,时刻防备着,他们对你不利。”
“三叔,你放心,我会小心的;而且他们顾忌着慕容秋,绝不敢轻易对我下手。”顾明琴非常笃定。
“慕容秋……”听到这个名字,顾家栋又一次皱起眉头,显露出不安之色。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一句话,堵住了顾家栋接下来所有的质问,他闭上嘴巴,看着面前的女孩,女孩脸上的自信、恳求,容不得他再起怀疑。女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换成自己,能怎么样?
“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顾家栋温言劝道。
“那我就回去了,三叔,你也早点休息。”见长者微微颔首,顾明琴也不多说什么,轻轻地一俯身,径自走到门口,打开门离开了。
顾明琴离开时,替自己关闭了房门,坐在凳子上,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顾家栋眉头紧蹙,越发不安。刚才的话没说出来,让他如鲠在喉,越发不痛快。那个慕容秋明显的表现出了对顾明琴的好感,可顾明琴对于他,到底是什么心思?顾家栋思及于此,有些心惊胆战。
按理说,顾明琴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嫁做人妇了。当初,若不是顾家梁去的突然,说不定明琴现在已经是大少奶奶了。当然,就目前的情况,顾家栋也不会同意明琴嫁入杜府,他杜白文甘做汉贼、引狼入室,害死了保家卫国的贺孟宇,其罪当诛,顾家岂能与他为伍?
刚才,自己躺在床上,无意间听见岳冲和明琴说的话,好像是杜少航如今跪在家门口。这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吵架了吗?刚才顾明琴在这儿,自己倒是忘了询问了。算了吧,就算是自己不说,明琴也是不会同意和杜家的婚事的。
可话又说回来,明琴已然不小,再这样耽误,恐怕就变成老姑娘,真的嫁不出去了。
只是在这个沪城,除了杜少航,还有什么选择?原来还有一个方敏,只可惜……要说沪城的大部分年轻人,除了街头混混,许多人当初都加入了守城部队,在沪城沦陷的那一天,壮烈牺牲,剩下的只是些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还有的人参与反抗,也已经死于非命。这么说来,顾明琴的终身大事,恐怕真的要耽误了。
思及于此,顾家栋懊恼不已,如果自己早日奋发图强,在顾家梁在世的时候,就参与到医馆的生意上来,说不定就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帮助叔叔把顾氏撑起来,而不是把所有的重担、所有的责任压在顾明琴一个孩子的身上。想到这,越发自责,禁不住用手砸了砸脑袋。
算了吧,顾明琴的终身大事,自己就不要参与了,一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明琴已不是孩子了,对于自己的终身幸福,说不定早有考虑,用不着自己担心;二来,如今的日子,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朝不保夕,还有什么资格去考虑儿女情长,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闭了闭眼睛,顾家栋重新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对于自己来说,最该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沪城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鞭炮声阵阵,如同过年一般,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的东丽士兵,和街头混混。他们喝酒聊天、哈哈大笑,觥筹交错,仿佛是在庆贺一个伟大的日子。而那些个平日里躲在角落里、墙根下的乞丐孤儿居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都没有了。
顾明琴站在医馆门口,故作无意的四处张望,寻找那些个熟悉的身影,没有,一个都没有。这令顾明琴莫名的不安起来,这十有八九是司徒远的授意,可问题是,他们把这些无家可归之人,转移到了那里?顾明琴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司徒远提起过的那个孤儿院,会不会是在那个地方?
孤儿院是自己提议的,出场地的却是杜白文。杜白文随同东丽军队重回沪城,第一件事就是搜刮民财,将许多不愿意和东丽人合作的富人家的院落据为己有,然后就开始讨好东丽人,慕容秋的那个新居,便是杜白文借花献佛,司徒远自然也有。否则的话,杜白文几次找自己的麻烦、借着司徒远的名义搜查顾府,虽然都被呵斥,可到头来,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见他和东丽人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密切。好在,自己掌握着司徒远最想要的东西,掌握着司徒瑞天的生死,否则的话,这顾氏恐怕早就成为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因为现在沪城大部分的宅院,所有者都是杜白文,所以那孤儿院的场地,非他莫属。吃进去的东西,当然不会吐出来,但毕竟是司徒远的一声令下,杜白文也不能违背,扭扭捏捏半天,终于“贡献出”了一个宅院。那个地方,顾明琴去过,地方偏僻,房屋老旧,据说那里的主人三年前就离开了沪城,早就无人居住。
也就是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大宅院,杜白文才会考虑再三,贡献出来。不过,既然司徒远没意见,顾明琴也无话可说。慕容秋马上就要离开沪城了,眼下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和这些人起太大的冲突。好在,孟氏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司徒远也没有过来质问,想是慕容秋已经安排妥当。
这样想着,在顾明琴心里,对于那慕容秋,又不由地起了一阵感激。
现在路上的乞丐孤儿不见了,想是转移到了孤儿院。为了确认,顾明琴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看看。
“明琴,你快过来看看,看看还需要什么?”
“哦了,来了。”
和外面的热热闹闹比起来,医馆里却是冷冷清清。其实,医馆里的人也不少,顾明琴、顾家栋、顾岳冲、顾明音、李凤妹、顾忠,还有赵罗二人,可以说顾氏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个地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两天以后,出城买药之事。
顾家栋最终答应了顾明琴的要求,通过出城买药,和城外的烽莲教徒取得联系。尽管还是不愿意和这些乌合之众混在一起,可眼下沪城沦陷,援兵不到,想要反抗,也只能屈服于现实。顾明琴有句话说的不错,烽莲教虽然是农民起义,可他们抗倭的决心却是坚定不移的。
顾明琴走过去,接过赵文明手中的药材清单,仔细地看了看,禁不住点点头:“好了,就是这些了,基本上是常备药材。不过,药材的购买量增加一倍。”
“什么,增加一倍?”赵文明吃惊。
顾明琴继续说:“世道混乱,外面都在打仗,出去一趟,非常不易。既然有机会,那就多买一点,反正我们开医馆的,保存药材不是什么难事。”
“可问题是,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啊?”顾家栋突然开了口,作为购买人,家里的财政情况,他最清楚不过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一听这话,顾明琴沉默了。之所以想要多购药材,一方面是未雨绸缪;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救人。现如今,大部分的城民因为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因为没钱看病,只能默默地等死。顾明琴有心相助,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材,治什么病?
可现在能够出城买药了,又出现了金钱的问题。让顾明琴皱起眉头,一筹莫展啊。
“大姐,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去找司徒远要钱。”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口,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看她。李凤妹也是毫无惧意,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顾氏买药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治好司徒瑞天体内的毒素,没有药材,如何解毒,就冲这一点,他司徒远也不可能一毛不拔。”
一语点醒梦中人,顾明琴听罢,眼前一亮,让司徒远出钱,有何不可,两人现如今可是合作关系。
“可问题是,那些东丽人掠夺成性,无恶不作,让他们主动掏钱,可能么?”顾家栋提出质疑,不由地转头去看向李凤妹。
李凤妹似乎也没有主意,只能望着顾明琴,等着她自己的决定。
顾明琴低下头,思忖一阵,点头答应:“好吧,我去找他商量,让他出点血。”
见顾明琴接纳了自己的建议,李凤妹不由地点头,露出欣慰之笑。惟有顾家栋仍旧是眉头紧锁,很是不安:“可以吗,能不能不去,我担心……”看着顾明琴和司徒远、慕容秋两人越走越近,顾家栋心里的不安越是加剧。慕容秋对顾明琴显然是有所企图的,那那个司徒远,会不会也是如此?让顾明琴单独去与他们接触,有没有可能发生意外?
顾家栋想将自己担心的情况说出来,但碍于众人都在,倒是不好开口了。
顾明琴自然猜不出三叔心中的弯弯绕,只当她是没有把握,于是就信心十足地劝慰道:“三叔你放心,那司徒远为了替父解毒,必然会仰仗我们顾府,顾府出城购买药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他父亲,就冲这一点,司徒远必然不会直接拒绝。就算是没有马上答应,我相信也会有商量的余地。”
顾明琴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当众反对,何况有些话不能当众明说。于是他点点头,答应道:“那好吧,我们找他去要钱,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
三叔也要去?突听此话,顾明琴有些吃惊,也有些担心,怕凭着三叔耿直的脾气,会得罪司徒远。可三叔接下来的理由却又让顾明琴一时之间无法反对—
“出城购买药材的人是我,需要多少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顾家栋拍着胸口,志得意满。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顾家栋想利用这件事,自己接触东丽人,尽可能让顾明琴避免司徒远等人的觊觎。
顾家栋这样的理由,让顾明琴倒是无言以对,反驳不得。不由地向李凤妹看了眼,对方只是撇了撇嘴,尽是无奈。顾明琴本想着先去和慕容秋商量一下,让他从旁协助。现在顾家栋要去,而且是明天早上就去,自己也不可能提前去和慕容秋商量,只希望慕容秋聪明一点,如果在场,相互配合一下。
看着对面的三叔信心满满的表情,顾明琴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声,点点头,正准备作答,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而起,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那陈思婉身着嫁衣、头戴凤冠,气势汹汹的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不用看,目标肯定是顾氏医馆。在她的身后,陈锦显、司徒远、杜白文等人浩浩荡荡。
都来了?陈思婉唱的哪一出?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撕了她的请柬,拒绝了两个人的婚宴?
“大姐……”一看见陈思婉,顾明音就条件反射一般,浑身颤抖、哆哆嗦嗦,下意识地走向顾明琴,仿佛她对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在关键时刻,却被李凤妹拉住了。
顾明琴回头看她,安慰道:“明音,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敢放肆。凤妹,带她去内室。”
李凤妹点点头,拖着顾明音向里走,一面走,一面安慰:“明音,不会有事的,乖,别那么紧张……”
眼看着二人入了内室,顾明琴整了整衣服,便向门口走去。
“明琴,到底出了什么事?”顾家栋不解又不安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顾明琴摇摇头,也是满脸疑惑。陈思婉这般气势汹汹而来,原因何在,顾明琴的确不知。如果是因为请柬之事,或者是拒绝参加婚宴之事,两天时间,足够她跑到自己面前找自己的麻烦了,为什么今日才来,这可是她大喜的日子,跑过来闹事,很吉利吗?
余光中,有人从身后冲了上去,顾明琴急忙抓住。
“大姐,让我去。”一看见有人针对顾氏,而且还是杀父仇人,顾岳冲年轻气盛,不由地热血沸腾,本能地就要冲上前拼命,现在被顾明琴一把抓住,让他很是不爽,使尽全身力气,试图摆脱。
“冷静,我们不能先发制人,让人拿了把柄。”顾明琴死死地抓住弟弟,凌厉的眼神紧盯着对面的陈思婉,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顷刻间,陈思婉已经走至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顾明琴,你这个蛇蝎毒妇,我和你拼了。”说罢,对着顾明琴就冲了过去,就在这时,只觉得膝盖一痛,腿部一软,“扑通”一下,刚才还面目狰狞的陈思婉竟直接跪在了顾明琴的面前。
所有人顿时一愣,随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发出笑声的自然不可能是司徒远等人,而是得意万分的顾家人,尤其是那顾岳冲,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止不住。最后还是顾明琴首先停止了笑声,轻轻地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住口。慢慢地、踱步来到陈思婉面前,唇角轻扬,禁不住一阵冷笑:“陈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一拜高堂吗?对不起,你弄错了,我不是你的高堂,因为自从他顾岳成选择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是我顾家的子弟。”
说罢,抬起头,注视着对面的男子—顾岳成。
四目相对片刻,顾明琴再次转向陈思婉:“如果你想磕头认错,让我把杀父之仇、叔公之仇一笔勾销,那就是白日做梦。除非你们父女二人以死谢罪、在我面前挥剑自尽,否则的话,这个仇恨将是生生世世、你死我活。”说完,杀人一般凌厉的眼神逼视着父女二人。
陈锦显似乎是害怕了,惊得连连后退,而陈思婉却还是咬牙切齿,激动不已,此时,顾岳成已经将她扶起,并死死地拉住。饶是如此,陈思婉依旧是不断地试图,向着顾明琴冲过去:“顾明琴,你这个贱女人,毒妇人,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一百个男人把你睡个遍……”
陈思婉话还没说完,一个狠狠的巴掌就对着她挥了过来,打的她一声惨叫,仆倒在地,连身旁的顾岳成都没有拉住。趴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
“泼妇。”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陈思婉清醒过来,慢慢地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慕容秋寒气逼人的冷宫,布满了杀气,让她由不得浑身发颤,连自己是如何被人扶起来的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力量,慢慢地从地上站起,眼睛随着慕容秋,慢慢地走到了顾明琴身边。
“思婉,你没事吧?”陈锦显好像现在才关心起女儿,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并关心的询问。回过头来,就斥责起了顾岳成,“顾岳成,你是怎么了,你是木头吗?思婉可是你的新婚妻子、结发妻子,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姐姐这般无理取闹的欺负你的妻子……”
“陈大夫,陈大夫,这你就说错了,刚才动手打人、厉骂‘泼妇’的,可不是顾女医,而是我,慕容秋。”慕容秋主动站出来,指着自己,解释道,大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意思。
陈锦显顿住了,不管怎么样,慕容秋可是地地道道的东丽贵族,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所以对于他的“解释”,自己也不好反驳。
陈锦显不说话,慕容秋可不放过机会,只是接着问道:“陈大夫,你刚才说什么,顾女医是无理取闹?呵呵,到底是哪一个女人跑到人家家门口,二话不说,就是破口大骂?”
“明明是她顾明琴先惹起祸端。”陈锦显强做分辩。
“就算是顾女医引起的,可人家还什么也没说呢,说不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你女儿一上来就指着别人的鼻子,污言碎语、乱七八糟……”说到这,慕容秋突然停了停,回头看了眼顾明琴,随后又接着说道,“我承认,顾女医刚才说的话的确是不中听,如若陈大夫觉得是侮辱,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我觉得比起陈都尉口中的肮脏之词,顾女医刚才所言,好听了一百倍、一千倍。在我看来,能说出那样污言秽语的女人,除了泼妇,再无其他。”
说到最后,慕容秋不仅加重了“泼妇”这个词的语气,但带着警告的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陈思婉,别把我惹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