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堕入凡尘
“离开这里，我很快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而且，我也有必须离开这里的原因……就算你们不放我走，我也有的是办法自己离开……总归也是治不好的，又是为何不放我走……”
“我的病你治不好。虽然不是不愈之症，但能治好的人绝不是你……若是我这病一辈子都医不好，你难不成还要跟我一辈子？我是神……世神，我不属于这里……你说过我是你的病人，在我好起来之前都不会任我离开。更何况，白良跟我讲过，当初云清没想留我，是你求的情……”
“云叶染？你们两个呆在那里别动……我记得的是，一个没有愿望的男人……我手腕疼的厉害，我把绳子咬断，然后你帮我把绳子解开……我帮你逃出去，你拿着这些东西到月华城找我哥哥，就说我希望他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只需要思考怎么样自己才能在逃脱的时候不被发现，其他的，你只能信任我……”
“云叶染，西风落叶的叶，纤尘不染的染。一叶飘然落水，不染世间繁华……若当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要离开秋寒宫来搅进这乱局中……你之前也受了伤，我们之前扯平了……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你不能出现在任何我视线以外的地方……一个时辰，一天，或是一年……没关系的，我还有你，不是吗……”
“云叶染，你这般年纪，应当成家娶妻的好……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和我哥哥有些像……我从不需要什么友人，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你对我而言，只是还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付出的所有感情，在最终，收获的只有更多的伤害……”
“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明白了吗……抱我……麻烦……你这是想让我再亲你一次吗……你不是陌生人，而且我也没觉得被你占了什么便宜。而且，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做……嗯，你可以这么认为。”
“实际，做个太子妃也不错。有吃有喝，能玩能乐，又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似乎没什么不满的……我开玩笑的……我说，我，刚刚，开，玩，笑，的……我没忍住，这时要是不开个玩笑，我似乎会对不起你刚刚那认真询问的语气……”
“……”
许若眠离开后，也不知为何，那曾经与夜夕月相处的经历竟如走马灯一样在云叶染的脑海中划过。而除了少女的声音格外清晰外，还有些其他人的声音更令他感觉有些无助脱力。
“不要多管闲事……已经说过了，别多管别人的家务事……不要对我妹妹有非分之想……”
“家妻几日前回了娘家，我这边想着忙完后也来拜访，没料到走错了路到了这里……”
“所以，清儿那孩子可能是对那个姑娘动了真情……先不提这个在我秋寒宫呆了三年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清儿要是喜欢她，应该自己来追，让你来追这算是什么事情？”
“她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小腿重伤失血过多，重度昏迷失去神志，险些丧生……你从那些人手中逃出来之后，她整整昏迷了两天，不省人事……事情只是听说的，你最好不要离开月华城，至少暂时不要离开……”
“……”
而在月华城，云谢的一句话更是如同魔咒一般在云叶染的脑海中徘徊。“叶染，秋寒宫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家。秋寒宫是我们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这个家存在的意义是在你走投无路之时成为你的归处，而不是一个将你永远囚禁的枷锁。”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开秋寒宫，一路来我随着她……我是为了少宫主吗……如果不是，我到底，为了什么……
云叶染思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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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飘然落水，不染世间繁华。这么好的孩子，就叫叶染吧。云叶染。”
虽然是老宫主的义子，但老宫主在云叶染记事之前就已仙逝，而云叶染实际是云谢和云思益带大的。而云叶染三岁那年，云清出生了。因此，云叶染比起云谢的义弟，更像是云清的兄长，他呆在云清身边的日子甚至比云谢和云思益都时间更久，是真正看着这位少宫主长大的人。
云叶染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的懂事是天生的。这是云叶染幼年是秋寒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目共睹的。当云叶染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没因为过饿肚子哭过，也没因为没人陪伴闹过。而看着云叶染一日日长大，当云谢和云思益绞尽脑汁思考若是他问起父母之事该如何回答时，云叶染却从未提过此事。
“要是清儿那贪玩的性子能有叶染一半的沉稳就好了。”正是因为云思益总是将云叶染和云清比较，云清自幼便对云叶染没什么好感。
实际上，幼年时云清没少欺负云叶染，但云叶染却是一次都没恼过，甚至还在云谢责备下来的时候帮云清开脱。云清看不惯云叶染这性子，但也觉得欺负他是件无聊的事情，毕竟这人什么反应也没有。而长大后的云清学着收了性子，有个少宫主的模样。但尽管如此，云清也没能摆脱掉母亲的那句话，和众人的一句：“少宫主若是有让总管一半的沉稳就好了。”
云叶染是位冰清玉润又悬壶济世的圣人，这话说的倒是没有一点问题。世人对江湖中人的看法总是褒贬不一，又威名就定有骂名。而这之中，秋寒宫的“闲医公子”可绝对算得上是一股清流。几乎是没有人听到过闲医公子的骂名，俗人前他是要尊要拜的“活菩萨”，圣人前他们平起平坐相视而论。恨他的人是有的，但似乎也为他添不上任何骂名。
传闻中那点指便可起死回生的仙人下凡尝尽人间苦，历尽人间劫，修得五蕴皆空，普度众生。这话在云叶染耳中自然是太过夸大其词，但云清年少时却从讥讽着语气说他失了七情六欲不配为人。曾经的云叶染不曾细想过，他眼中一向只有秋寒宫和伤者，而医者仁心，怎样的伤者在他眼里并无任何差别。
说来云叶染也确实是怪人一个，他从来就没有好奇过自己的身世。他知道的只有他是一个孤儿，是秋寒宫老宫主带回的秋寒宫。秋寒宫对他有恩，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恩，是他要用一辈子报恩的地方。其他的，他真的，从未想过。
他一辈子都会留在秋寒宫，不入江湖争锋也不饶世俗安宁。他就奉在秋寒宫，为秋寒宫，为云氏，为少宫主，一辈子如此。秋寒宫需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要他承担什么，他就去承担什么。云叶染一直活得如此简单，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想法。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不可能被打扰，又或者一辈子也就会如此结束。但他没料到，夜夕月会闯进他的世界。就是那个看似同样不然凡尘的少女，将他拖入了凡尘。
他中意她，怜她，惜她，恋她……实际，他早就该发觉，最初对她生了男女之情的人并不是云清，而是他自己……他只是在骗自己，欺骗自己，为的是给离开施恩于他的秋寒宫一个解释……
云叶染不是傻子，他年长云清三岁，长了夜夕月六年，这些事情他懂。但尽管如此，最初的他还是骗了自己，骗了那个不想面对事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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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场面绝对是没人能想到的，不仅是白良和蚀影想不到，连云叶染自己都没能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甚至连夜夕月都没能料到。那身着一身白衣的男人起身走到塌边坐下，他伸手揽起那还在睡梦中的少女，低头吻在了她的唇上。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下，白良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就连蚀影也回了身。
夜夕月也是在那个时候醒的，她自然是惊的。换句话说，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没有能惊到她的事情了。大部分事情总是会在夜夕月的预料中发生，就算有些偏差，也不会这般突然。少女瞬间清醒，条件反射的推开了面前人，在注意到那人的脸色不太正常。
云叶染的脸色很阴沉，阴沉的吓人。人们能想象到任何人脸上有这样的神情，但绝不会是在云叶染脸上。那一刹那夜夕月竟晃神，似乎蚀影那张阴沉的脸和云叶染的脸重叠了起来。但很快，少女就将这种感觉赶出了脑海。因为她发现，云叶染的眸中竟没有一丝光彩，比起失神，更像是将死之人临终前的黑暗。
“这……染，染总管他……”白良是憋了半天才发出了声音，说出来了几个字，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出去。”夜夕月淡淡道，见白良没什么反应，便又道：“你们两个，出去。”
实际，那之后白良依旧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最后开门关门的声音是因为蚀影硬生生拎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出去的。那动静不小，但云叶染还是那副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夜夕月提起塌边白良的茶壶，将这整整一壶茶水倒在了云叶染的头上。放了那么久，茶水已经凉了，茶水打湿了云叶染的头发，顺着他的鬓角流到下颌，向衣服里钻去。他看上去狼狈的很，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云叶染，”夜夕月看不透他，心中生疑，她提高了嗓音：“云叶染，你到底怎么了。”
对于这句话，云叶染倒是有了反应，但夜夕月是真的没能想到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抓住了少女的两只手腕，俯身直接将少女摁在了床上，又一次用自己的唇压在了少女的唇上。
夜夕月自然是有挣扎的，但这事情发生的突然，她没能提前防备。而且，云叶染手上的力量竟大的出奇。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毕竟云叶染是个男人，是个健康的男人。而夜夕月身为女子，身体本就不太好，又在体能方面极其匮乏，自然是敌不过云叶染的力。
他疯了。当时的夜夕月，脑海中只跳出了这三个字。这个眼里没有愿望的男人，疯了。夜夕月少有的大脑空白，她看不透云叶染，突然就彻底看不透了。她知道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若是不受控了，会比来自地狱的恶魔更可怕。可他现在就是疯了，但，为什么，为什么……
直到夜夕月感受到有一条温润的东西开始侵占她口腔的每一寸，她大脑中的空白才突然消失。似乎是条件反射，她狠狠咬了下去。而也是这一下，她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松了。
夜夕月突然有点怕，但她又不知道这恐惧感从何而来。云叶染还是没动，脸上还是那副表情，就那样静静看着夜夕月。之前夜夕月没能和他对视，而现在倒是不得不对视了。而这一对视不要紧，夜夕月突然就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害怕了。是那个时候，自己杀死兰后，洗掉血水，照镜子时看到的自己的模样……
“云叶染！”
她失控了，失去对自己判断的控制。她的失控因为过慕容昼，因为过独孤绝弦。而第三个人，是云叶染。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如果面前的男人还没有反应，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是那种绝望的事情，可能会发生第二次。而那，是夜夕月绝对不想再一次经历的……
或许夜夕月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眼角有泪水浸出，她伸手抓住云叶染的领子，用出她所有的力气摇晃面前这人。“云叶染，你怎么了！你回答我！”她声音中多了一丝慌张和沙哑：“你说话，云叶染你说话啊！”
出乎意料，这几声似乎是真的有了效果。夜夕月隐约看到，有一个模糊的光点出现在了云叶染眼睛里，逐渐变得清晰。两个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对方又多狼狈，云叶染头发是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唇角流着血也没擦一下。而夜夕月看上去则更狼狈，茶水也流到了她的脸上，混着泪渍乱着发丝。她的外衫在刚刚的挣扎中被扯下了大半，内衫似乎也是快要被扯开。
之后，两个人之间很久都没有交流。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四目相对，良久。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云叶染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看到了少女眼中的恐惧之色，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以为她怕的是自己，是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他害她惊恐，害她流泪，他的错，一错再错。
夜夕月没说话，她看着云叶染，就如同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一样的……当那双没有光点的眼睛重新恢复理智，就是这般绝望……就算看到了亮光，也是虚假的假象。和自己一样，和当初哥哥和兰都离开，孤身一人的自己，一模一样……又过了良久。
“我没怪你。”夜夕月的声音温软了下来，她伸手触碰面前人的脸，擦去他唇边的血迹。“不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她重复道：“我没怪你。”
就像那个时候，她辗转难眠重复着道歉。但在环轨所，那话没人听也没人回应。她只能一遍又一遍说给自己听，但也永远没有人能对她说一句“没关系”，更没人跟她说“不要道歉，你没错”。那时的她不论如何也得不到任何救赎，那至少，现在……
“我知道你定有话要讲……你说，我听着……”那可能是连慕容昼都很少听到的柔和的语气，一改夜夕月往日的冷漠无情。那语调软的轻飘飘的，似耳语似安慰，带着怜爱，听起来令人那般舒心又放心。
“……”
夜夕月看云叶染的嘴唇动了动，但似乎并没发出声音，她没能读懂那唇语。似乎有些担忧扰了云叶染的情绪，她的声音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试探道：“什么？”
“……”他重复。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够清晰，云叶染俯下身，缩短了他和夜夕月之间那本就算不上远的距离。他几乎快要又一次贴在少女的脸上，但这次，夜夕月却听清了他说了什么。还是三个字，但不再是对不起，而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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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是哥哥对自己的感情，是自己对哥哥的感情，也是曾经对兰的感情……夜夕月知道的只有这些，也仅仅是这些。她是知道的，这是亲情，对她而言是高于一切的爱。但男女之间的情爱，她知道也能分辨，但她不懂。
楚睿莲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夜夕月是看的出来的。也正是看得出来，她才不懂。无聊，为这种东西倾尽所有，真的很无聊。而云叶染的三个字，让夜夕月第一次对这种感情动容。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种感情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夜夕月回想着就在刚刚，云叶染的那张脸和那对眸子。她觉得那时的云叶染与曾经的自己相似，她觉得她懂了。但是这三个字的出现，她又觉得自己不懂了。
丧兄之痛，背叛之恨，孤身一人。夜夕月一直觉得，没有谁能理解那时自己的绝望和无助，甚至连慕容昼都不能完全理解。若是与那时的自己相似，定是要有相似的经历。夜夕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她性格孤僻不接受他人也是因为，她从不相信有人会懂她，也不需要有人懂她。可，云叶染，为什么……
夜夕月一直很自信，她觉得她足够了解云叶染。或者换句话说，她了解所有人，并且她对自己这个能力相当自信。这种自信也是她的习惯，哥哥给她养成的习惯。她曾觉得云叶染和哥哥很像，也正是这点，她觉得自己对云叶染的了解更深。她也更自信，对自己控住云叶染的能力自信。
而当她发现云叶染不可控，她懵了，也不知所措。当她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人，她慌了。神会监视并控制一切，没有人能脱离这监视和控制。而她是神，这想法对她而言是理所应当的，理所应当到她从来没怀疑过这个想法，更没想过会有人不在她的控制之内。
这种迷惑和慌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夜夕月的感觉中了，至少来到这个世界后，这是她第一次生了这样的感觉。若说夜夕月的出现将云叶染从那琼瑶仙境拉下了世间凡尘，那云叶染的一句“我爱你”，便将夜夕月从那神坛王座之上，直接拖入了乱世人间。
“小生姓云，名叶染。西风落叶的叶，纤尘不染的染……夜姑娘说笑了，这里是秋寒宫，没有这里无法治愈的病症。姑娘说这话，可是有些小看秋寒宫了，更有些小看小生了……姑娘身体状况不佳，这里又是秋寒宫，就算小生不是医者，也不可放任姑娘随便离开……”
“不论是大楚太子、永生阁、月华宗还是杀手门，似乎都在寻找姑娘的下落。依小生来看，姑娘如今失去记忆，又拖着这样的病躯，一人在外怕是难得安宁。而秋寒宫，起码要比外面安全几分……姑娘莫非是神仙，一手可遮天下？若是姑娘真有这等本事，不需要小生也可自己离开秋寒宫……小生希望姑娘的病能快些好起来……毕竟姑娘是小生的病人……怕是姑娘要留在小生这里一辈子……”
“夜姑娘，还记得小生……这可真是小生的荣幸……男，男女授受不亲，夜姑娘你这是……你这是要做什么……不要紧的，只是小伤罢了……小生怎能留下夜姑娘你一个人不管，杀手门向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姑娘有个意外，小生如何向令兄交代……小生，到月华城是专程来见夜姑娘你的，却没料到再次相见时会发生这种情况。现在，却又不知道见到姑娘能说些什么……”
“夜姑娘，可否让小生……可否让小生看看姑娘之前腿上所受的伤……小生是行医者，之前因小生……听闻之前姑娘因为小生受了重伤，小生自觉无论如何也要向姑娘道谢……不论夜姑娘如何想，这份情小生是一定要还的……小生不是那般不守信用之人，既然决定要答应姑娘的要求，自然是会做到最后……”
“姑娘的身体怕是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夜姑娘，这烫伤，要尽快处理才是……夜姑娘一个女孩家，应当多小心点的好……夜姑娘是小生的友人，姑娘能与小生说这些，小生可否认为姑娘也已经当小生是友人……夜姑娘可是不愿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可是不愿相信任何人不图回报的付出……夜姑娘，小生很难想象，你曾经经历了什么……”
“夜，夜姑娘，为何你……姑娘还是自重些的好……一个女孩家，总不能如此……如此轻易被陌生人占了便宜……夜姑娘，太子殿下对姑娘的爱慕之情已成心病，姑娘不会不清楚吧……那夜姑娘对太子殿下……夜姑娘，莫要胡言，皇族的日子怎会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姑娘是江湖中人，朝廷本就与江湖各大门派势不两立。姑娘若想寻个衣食无忧且能游山玩水的地方，倒不如留在秋寒宫……夜，夜姑娘莫要开小生的玩笑了……”
“我爱你……”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