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〇章 合相
疼!
记忆肿胀。
脑袋也稍稍发紧,像是给金箍勒住了,徐小受略感疼痛。
短短一刹之间,他体验了百态人生,万般轮回。
下至凡夫俗子,上到远古祖神,时间跨度太大,空间跨度也大,且毫无逻辑性可言。
才刚从魁雷汉跳出来,莫名其妙又转到女儿国去,当上了勾搭妖僧的国主……的男宠。
龙祖的威严还赫赫在目,数万年人生哪里能轻易忘掉?一转眼凤族那边的惨败人生,他也拿到了体验卡。
十尊座中,八曹神苟等经历,或多或少来了次短暂游历。
七剑仙中,侑梅温饶等过往,也有了碎片化的快速浏览。
可这些熟人不知真假的奋斗史,反倒是其次。
主要还有那红尘百态各般凡人的半百生活,在绝对的量的灌输下,徐小受感觉到无比真实。
完完全全,真正人生!
某些时刻,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全情代入去体验了凡人的角色。
餐饮风雪的佃农、白手起家的商贾、浪迹江湖的侠客……
“人生百态?”
当某一时刻徐小受又抽回神来时,四下检索起自我意志有无受到这般记忆倾轧的伤害,答案是无。
除了些许疼痛外,他还能忍。
这似是来源于尽人那边的记忆灌输,非但没有坏处,相反全是好的?
别的不说,单单这般量变引发质变的红尘感悟,就非是寻常手段、寻常人等可做到的了。
“一次机缘!”
轰的一声,这般忖时,徐小受周身有剑意勃发。
他本修两世相,而今两世相在不断变化,化作他膨胀记忆中飞速掠过的一道道形象。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帝王贵胄,有贫民白丁……
“红尘剑,众生相?”
山前梅巳人等早已回神,目睹此状,略有吃惊。
鬼佛界大战早早偃消。
在华长灯残意被终结之后,徐小受本也只是驻道感悟,似神魂游离此地。
他人却没走。
他没走,红娘等观战者便也没走,就盯着孑然一身的受爷看。
这可是受爷!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在原地干耗着、也或许是在悟道?观看人数依旧随时间推移而暴涨。
因为谁都知晓,受爷不无的放矢。
他有所悟后,必有所得,而今不过一日功夫,于剑道层面又有了全新突破?
羊老揉了揉脑袋,感觉忘记了什么,却不由得还是被徐小受身上的异象吸引:
“谁在助他修众生相?”
外人见众生相,只会感慨一句“利害厉害”。
内行人却深知众生相有多难修,除却外力辅助,要在当打之年修出此相,历代剑仙屈指也只能数出来一个饶妖妖。
可谁都知道,饶妖妖大概也无剑祖才能,定也是借了圣帝世家的资源这个外力佐修而出的!
徐小受有能力顿悟大道。
但谁都没那能力,一梦三千,彻悟红尘。
那他此时众生相有所得,必是突然经历了源于谁的人生百态的醍醐灌顶。
问题便在于此了。
除却五大圣帝世家,谁有这个资源与能力?
而要提起五大圣帝世家,天梯都被熔断了,人都下不来,怎么帮忙?
就算能帮,为什么要帮,那不是徐小受的敌人吗?
“嗯……”
红娘嘤咛一声醒来。
她本还在传道,都不知道何时困得睡去了。
今下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将不知何时,不知缘由关闭了的金杏画面打开,更懒得去回想到底什么时候、如何关的金杏。
传道画面本来数千万人,都在看受爷斩华后“悟道”。
莫名被关闭后,骂声喧天。
有的人还以为红娘被阴鬼偷袭,直接暴毙了,不少人离开,去忙活自己的事。
但这会儿画面重启,居然还有七百万人候着黑屏等来了奇迹,当真是七百万无所事事的咸鱼。
“这是,红尘相……”
红娘倒是脑子糊涂到连红尘剑和众生相短暂都混淆了。
直至扭头去问梅老、羊老,得了结果。
又在二老怪异目光下,以及巳人先生那突然摇出的纸扇“衣冠不整”的提醒下……
一低头,她才发觉自己胸前衣物破裂,露出了大片春光,衣物上还有着血迹,顿时羞赧得急忙披了一个外袍。
她也顾不上自己,听完二老讨论,提出了外行人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是剑神托梦,受爷悟道?”
这天马行空的想法,一下倒是给二老干懵了。
若徐小受非徐小受,他俩还真第一时间否决掉了。
可徐小受是徐小受,突然接触到了“剑祖”这么离奇、玄乎,甚至不知还存在与否的意志传承……
这事,还真不一定!
柳扶玉向来想邀徐小受去那剑楼一观,剑楼说不得便有剑祖传承……梅巳人是知晓这事的。
但眼下成百上千万双眼睛盯着,他是断不敢再胡乱说话,既道破八尊谙秘密,又引火烧到徐小受身上去的。
“都散了吧!”
红尘悟道,非一时可成。
梅巳人有一种感觉,徐小受该快要彻底进入状态了,约莫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
这还是估算了徐小受意志强悍之后的。
换做是他人,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一定参悟得了这般来源于未知的“红尘灌顶”。
他必须先将此地清空,将徐小受保护起来……虽然好像也不大需要保护?
但长久以来养成的思维惯性如此。
人在悟道,怎么可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被人打断那可如何是好?
梅巳人一动,羊老也跟着出力。
香桂马车的李富贵早有准备,令牌一提,就从杏界调来了人。
不止清场,还将此地封锁了起来。
“巳人先生、羊老……”
红娘楚楚可怜,提着颗金杏,抓着胸前衣袍,还想传道,却只得了梅巳人坚决的摇头。
不得已,在上千万观众的谩骂声中,她结束了这一次金杏传道。
“可惜啊!”
红娘心头痛呼。
她本还想着,待受爷结束后,上去来一次单独采访。
别的不说,就问近半年来,屡次有人看到疑似受爷牵着个黑衣姑娘在南冥处嬉水,到底是否为真。
都不需要受爷给予是或否的回答。
单单这花边情报一出、一传,她红娘不是传道界第一,也是传道界第一了!
中醉大帝?
过去式了。
“嗡!”
中元界石碑附近百里地,不多时便被水膜般的结界包裹了起来,存在感都完全消失了。
大阵将此地藏匿,虽或无法完全杜绝鬼灵入侵,多派人盯防着,也不至于出事。
实际上李富贵知晓这都是画蛇添足。
受爷即便人在悟道,给那鬼哭狼嚎的阴物近身了,怕就是半圣级鬼灵再来,拿刀砍也砍不断受爷一根汗毛。
白脸鬼?
白脸鬼那玩意,受爷一剑一个。
此前留它那么久得意洋洋时间,不外乎是想钓华长灯这条大鱼罢了。
但结界拉开,至少能挡下一些宵小之徒的关注,以及来自人类的鬼心思……
“嗒嗒。”
香桂马车弃在了一旁。
李富贵忙完布置之事后,快步来到了梅老身边,先行过礼,才忧心忡忡望向还在悟道的受爷:
“受爷还要多久?”
他在马车上可是听受爷说了。
华长灯不日将至,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白脸鬼这等半圣级鬼物的出现,也说明了很多。
鬼佛界是战场。
等的第一人,约莫就是华长灯。
大战前夕,受爷突然被“控制”住了,这未免有些巧合……李富贵从来都是个多想之人。
梅巳人摇着纸扇,同样迷茫:“不知,连顿悟缘由,亦都不知。”
“太巧了!”
李富贵心头焦虑,说道:
“半日前,我已让朱一颗的人巡视鬼佛界,禀来的情况是,半圣级鬼物频出。”
“如白脸鬼那般存在,此前几日,我与受爷游历时,甚难觅得,现在亦偶有乍现,还伤了我们不少人。”
白脸鬼……
梅巳人早已知晓此前发生之事,自是明了李富贵此时言下之意。
不单半圣级鬼物有之。
蕴含死神之力,带有华长灯意志残余的,都大批量出现了。
这不正是鬼门大开,鬼佛将碎的前兆?
“呜——”
周遭阴风呜嚎,此时听来更是让人发寒。
梅巳人望着天色,手头摇扇的动作都不由止住,他长长一叹:
“不出三日,华长灯将至。”
什么!
李富贵瞳孔抖的一震,急忙望向受爷,撸起袖子就要开干:“我现在就把受爷搬进杏界。”
别人或许砍不动受爷。
华长灯真要亲至,狩鬼一提,受爷若还这状态,真得给劈成两半。
“勿慌。”
梅巳人合上纸扇,打了下李富贵手,将他遏住:“还有时间,徐小受不一定醒不来,莫去打搅他。”
悟红尘道,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于剑、于意、于名,各皆有利,且徐小受说不得还能钻研出更多的厉害东西,怎能轻易打断?
“那我们干等着?”
李富贵有些六神无主。
华长灯可是圣帝,还是个古剑修圣帝。
这般无匹战力,若真身临至,初复苏的祟阴都不
一定干得过,不能动弹的受爷怎么可能招架得了?
一时之间,李富贵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毕竟这不是单凭计谋、算力,就能够斡旋之事,道殿主恐都得暂避华长灯锋芒。
无知者恐鬼剑仙。
于梅巳人而言,华长灯也是他的学生,虽青出于蓝,倒也不至于那般令人害怕。
他啪的又甩开了纸扇。
李富贵匆匆一瞥,见其上书有“区区风霜”,不由愕容。
都什么时候了!
区区风霜的话,您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呀!
梅巳人捏着纸扇,一指徐小受:“让他悟着。”
“嗯哼?”李富贵恭候下文。
梅巳人纸扇遥遥指至身后,悠然自得:“我们去找八尊谙。”
“呃……”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略一思忖,李富贵眉开眼笑。
华长灯本来就不是受爷的敌人,巳人先生肯开金口的话,八爷一出,谁与争锋?
“那我们这就走?”
李富贵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言罢就要走,猛又止步,“但受爷真不搬进杏界吗,总感觉放着有点危险……”
“带我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定定的声音。
李富贵一愣,惊喜转身:“受爷,您醒了?”
梅巳人、羊老同样惊眸眺去,旋即相顾生骇,红尘道的感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能消化得了……
可他们真低估了徐小受,也低估了意之大道超道化。
徐小受就没进入过顿悟状态。
这本也不是悟道,只是莫名记忆的倾轧罢了。
只要想,他还能保持一边体验红尘百态,一边抽出心神来关注鬼佛界事况——吃力罢了。
三人即刻来到徐小受身边,见其真的清醒着,能对话,忙问情况。
徐小受摇头不语。
事关尽人,该是他在那边得了什么造化,不可多言。
总之在尝试之后,发现意道盘可以强行删掉相关红尘记忆,红尘道的修行感悟也随时可以中止。
在依旧掌握着主动权,却没发现当下状态有特殊的弊处后,徐小受便保持着“顺势而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尽人或许一拳干翻了虚弱状态的道干始,正在搜他的魂,读他的记忆,但因干始圣帝的后手,影响了他与尽人间的联系,也说不定?
因而徐小受并未拒绝“醍醐灌顶”,边继续体验着红尘百态,边说道:
“我现在的状态很奇特,如果巳人先生也没有头绪的话,或许只有八尊谙知晓一二。”
“李富贵,待会儿你扛着我,跟着巳人先生一并去见老八,我暂时能不动就不动了。”
待会儿……李富贵心细如发,知晓受爷还有话说,只应是恭候着。
徐小受再看向巳人先生,回忆着方才所得,以及灵光一现的想法,问道:
“老师,两世相和红尘相,你觉得孰强孰弱?”
梅巳人略一思忖:“不分高下。”
相无高下。
他现在是认可这般理念的。
毕竟半年来,他亦常与八尊谙论道,这也是八尊谙的想法。
徐小受道:“八尊谙修相十余,亦得出了"道无大小,相无高下"之结论,但他愚昧,止步于此。”
什么?
梅巳人愕然。
羊老落后半步,本不作声,此时亦生惊容。
你小子是真狂啊,藐视天下剑仙就算了,你说八尊谙愚昧?
他若还愚昧,五域各路古剑修,干脆拔剑自刎归天算了。
梅巳人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只觉喉间发涩,难出一言。
他胸腹隆隆,有惊天大浪,但不可在这竖子面前表现出不镇定,毕竟他是老师,要有气度。
索性不吱声,纸扇一合、一甩,扇面上墨字一变:
“奸夫淫妇。”
徐小受瞄了一眼,气势与脸各皆都为之一垮:“您是不是搞错了?”
梅巳人愣住,眼珠子一低,吓得手再一抖,赶忙又换了把纸扇:
“何出此言?”
徐小受翻着白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得忍着记忆红尘的侵扰,努力找回自我,吃力道:
“相本互左,不可合二为一么?”
这似乎不构成一个问题,而是他在揣着答案提问。
梅巳人若有所思,张了张嘴,依旧无言,便手再一甩,扇面大字已变:
“敢问芳名?”
这次他主动低头瞄了一眼,居然还真又搞错了,忙再更换纸扇:
“此言何意?”
徐小受差点给干岔气到走火入魔,努力稳下心绪,抛出此前灵光一现的想法,问道:
“巳人先生,若以百态红尘铸此世道基,万番轮回定前生根茎,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