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行如乞丐
那院子在河南岸一个大型批发市场旁边。原本是一个国家粮库,后因城市规划搬迁走了。粮库给职工建的几排宿舍,也慢慢成了商户的住所,发展成了人群聚集地。
批发市场经营农贸商品、建材、家具,甚至文玩宠物,应有尽有。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就有鱼龙混杂的人,慢慢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
狄修文今天没有加班,拿着院子的钥匙兴冲冲地按照地址找了过来。
原本一排排宽敞的道路,被加盖的各种房屋挤占地十分狭窄,各种污水、垃圾嚣张地在这狭小的路上张扬着。
路边各种小吃店,小超市,洗头房,甚至算命、针灸的铺子毫无逻辑地树立着,浓妆艳抹的女孩,粗口花臂的男人,脚步踉跄的醉汉,眼光闪烁的杂人,满街嬉戏的孩童,省内各地的口音,让这片地区充满着嘈杂。
可在狄修文眼里,这种野蛮倔强的气息充满生机,比监狱的阴诡绝望不知好了多少倍。
在街上来回找了好几遍,狄修文好不容易在两个铺子中间凹进去的地方找到一个绿色斑驳的大门。这些年,为了扩大房屋面积,大家纷纷向外扩建,将原本院子的大门掩在了里面。
开门进去,院子乱得几乎插不进脚去,乱七八糟放着各种车轮和零件。院子有两间南屋和加盖的两间西屋,其中三间放着旧电动车,桌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间南屋是卧室,连着旁边的厕所和西边的厨房。
进了卧室,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扑面而来。狄修文好不容易找到开关,打开了灯。
屋子是七十年代建的,面积不小,足足有二十多平方。里头一张单人床,上面的被褥发着霉味,上面扔着一身脏乎乎的灰色保安制服。
一张桌子和几只椅子蒙着厚厚灰尘,满地都是烟蒂和酒瓶,还有几双球鞋和臭袜子。
厕所空空荡荡的水泥地面上竟然有马桶,脏的看不出白色来。
马桶旁边是一个水泥砌成的洗脸槽,里头放着几个裂了的塑料盆,估计是用来洗脸洗脚洗衣服的。
狄修文拧开水龙头,一股黄色的液体流了出来。有自来水就好,狄修文想着,没有洗澡器也不怕,他早就习惯冲凉了。厨房里有煤气灶,打不着火,狄修文看了,原来是用煤气罐的。只好以后再说了。
狄修文回到院子里,点了根烟,看着这破旧的院子,想到“有家的感觉真他妈爽。”可转念一想,这里不是家,只是暂住地,或者是借住地而已。“管他呢,先安顿下也挺好。等老子混出头,买个房子,把奶奶接过来。”想起奶奶,狄修文一阵心酸,猛抽了一口烟。
他原本今晚只是来认认门,想着扔回地下室住。可这里家的感觉给了他对未来生活无限的憧憬,他决定今晚便简单收拾一下住在这里。
好在这里是个不夜城,各种生活物品都有,价格便宜。
狄修文双手拎着各种袋子,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满头大汗地走回院子。
“帅哥,刚搬来的啊?”一个浓妆艳抹,穿着清凉的女孩冲狄修文说道。
狄修文抬头一看,原来旁边的发廊竟叫“皇家发廊”,霓虹照片闪烁地将皇家二字映衬地支离破碎。
既是皇家发廊,这妹子必定便是公主了。这女子约有二十四五岁,红彤彤的嘴唇,青吼吼的眼影几乎比这发廊的招牌还要闪亮。厚厚的粉底却只遮住了面颊的暗黄,脖子上的松弛将这年轻女子的辛劳揭示无疑。
狄修文感官敏锐,很不习惯她身上廉价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特别是暗暗传来一股恶臭的味道,或许是职业病吧。
他不冷不热地微微点头道“刚来。”
这妹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厚厚的嘴唇一噘道“你也是保安?这身板,瘦瘦长长的,一拳头就倒了吧?还不如前边那个爷们呢?”
狄修文不愿多说,低头就要过去。不想,这妹子横在路中间,盯着他道“着什么急啊?认识一下呗。我叫阿越,你呢?”不等狄修文开口,阿越又道“啊呦,近看还是个帅哥哩,挺爷们的。多大了?哪里人?”
狄修文对此等审问有些厌烦,更被她身上混合的味道熏得受不了,心下骂道“关你屁事!”脸上只是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大姐,你看,我拿着这些东西,沉着呢。要不,咱们改日?”
阿越的魅力没有征服狄修文,又听他竟敢叫自己“大姐”,好像半老徐娘一般,心下愤懑,尖声叫了起来“你这小子,刚来就吃我豆腐。还改日?你他妈有钱上老娘么?”
狄修文一怔,方才发现话语里的歧义。对付这种人,不能来硬的,否则后患无穷,狄修文忙道“咱们改天再聊?好不?求美女高抬贵脚?”说着,不再理睬阿越,轻巧地从她身边挪了过去。
身后只听阿越尖锐地叫声“哎,你这人真他妈二,以后憋不住了,别他妈找老娘。。。。。。”狄修文忙关上大门,堵住了阿越风情万种的抱怨。
狄修文忙活到凌晨两点多,终于将屋子打扫出个基本的模样了。
床上自然全部换了新的床单被褥,马桶被他擦洗地白的闪光,在水泥地面上像件艺术品。饶是他气度深厚,也累得满身大汗,紧致的肌肉上的汗珠像钻石一样闪着光。他刚坐到床上想抽根烟解解乏,忽地屁股像陷进了棉花堆一样。
完了!狄修文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自小练功,不是在河边就是在井口,监狱里睡光板,关小号时直接蜷在水泥地上,对软软的床铺极不适应。他打扫了半天,现在才发现这单人床竟是一个弹簧床,软的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
狄修文连忙到院子里找了几块办公桌的桌面,擦洗后垫在了床上。
硬硬的熟悉的感觉,狄修文终于躺在了暂时属于自己的床上。他像小时一样,将两只手左胸右腹地放着,感受这天地间的灵动,沉沉睡去。
刚刚瞌睡着,狄修文忽地醒了。他看了看表,没睡几分钟,明明身上乏得很,可偏偏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烦躁的起身,到院子里踱着步子抽烟。
忽地,他明白了睡不着的原因,苦笑了起来。
原来,八年监狱的生活,让狄修文习惯了在幽闭空间的睡眠。之前在地下室,他能习惯。如今搬到这地方,潜意识里没有丝毫安全感,难以入睡。
他想了想,好在有其他仓库屋子的钥匙,找了几张旧桌子。狄修文在牢里受高人指点,不仅气度上有提升,关键是实现了气度与速度、力度的突破,一身干巴劲。他将几张桌子叠高,将那弹簧床围了起来,形成一个较封闭的空间。
真是贱命,只受得了罪,享不了福。狄修文再次回到床上暗自苦笑。
他盯着煞白的天花板,想起牢里那位高人的话“没有谁比谁的人格高贵。蹲过监狱不丢人,将自己的心锁在监狱才丢人。在社会上混,要内心如王子,行为如乞丐。”想着想着,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