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琴
晚上，沈流川从学院上完课回家，难得的秋高气爽，便把车留在了学院，租了辆共享单车在市区到处瞎逛。
骑至半路，忽然而至的一阵琴音让他刹停了车。循着声音，来到了一家琴行。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烟雨江南。无关音律，又尽是音律。字体苍劲有力，题这字的人应该功底不浅。
弹琴的是一个女人，弹的是林俊杰的“江南”。琴声极具韵味，又充斥着淡淡的哀伤。都说古琴是弹给自己听的，没有古筝的花里胡哨，弹的是弹琴者当下的心境。沈流川是研究汉语言文学的，对音律虽没研究，但对于音乐中所蕴含的情感，倒是能略感一二。女人弹出了江南的韵美，只是古桥流水之上，滴滴答答滴滴、圈圈圆圆圈圈地落着雨。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女人穿着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套装，干净利落，乌黑的长发高高地扎成一束。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弹古琴应有的造型。
不过，这背影，似曾相识……
一曲乐毕，女人起身。沈流川这才认出，这就是下午图书馆的那个女人，好奇之心便更甚。
“你好……”沈流川开口道，额外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是绞尽脑汁都说不出来了。
“你好，”辛星不认得他，便客气道：“先生是来买琴吗？”
“啊？不，不是……我只是刚好路过，听您这琴音别致，一时间没忍住就想进来一探究竟……”
“哦……”语调微微上扬，白日里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辛星星眸微闪，并没有因为来者不是买琴而产生丝毫的态度转变；反之，上扬的嘴角，微启的朱唇，令沈流川颇有些流连忘返之意。
“弦为知音者弹，难得先生喜欢，要不我再为先生弹一曲？”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额……不过我不懂音乐，无法给你专业的评价，纯粹只是觉得，您这琴音实在动人……”
辛星笑言：“我本就不是专业的，哪里需要您专业的评价？”
“就您这还不算专业呢？我倒是觉得您刚才那一曲，是空前绝后，弹尽了世人求而不得的无奈啊……”
点到为止的赞扬可以让人心生欢喜，只是沈流川这不走心的最后一句，使辛星有了一瞬间的晃神。而晃神不过片刻，很快，辛星又重拾了笑意，坐到凳子上重新戴起了指甲。
若是没有白天图书馆的那一幕，倒也还好。可既然见到了，沈流川便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悔恨至极。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总不能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二人皆沉默，待到音律响起，空灵冲散了两人心里的各种思绪，仿佛此刻这间屋子已经与世隔绝，惟余清音绕梁。沈流川闭目细品，觉得世外桃源，亦不过如此……
与先前《江南》的曲调不同，这首曲子沈流川从未听过，只觉得更像是古人之作。恍恍惚惚间，沈流川仿佛见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恢弘壮气，又感受到了晚来风急的凄凄惨惨戚戚。一曲作毕的时候，才惊觉已经近二十分钟过去了……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先生觉得这一曲如何？”
“这是，胡笳十八拍？”
辛星诧异：“先生知道这曲子？”
“不不，我不知道这曲子，不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我倒是略知一二。哦对了，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沈流川，川流不息的那个流川，在X学院教汉语语言文学……”
说着，沈流川伸出了右手。辛星接过他的手轻轻握住：“原来是沈老师，那我可真是班门弄斧了……我叫辛星，是这琴行的老板……”
“辛星？是……天上的星星吗？”
辛星笑得温柔：“也可以这么说，我姓辛，辛苦的辛，然后才是星星的星……”
“哦……”
若不是白日里的相遇，要说辛星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甚至是在校的大学生，沈流川都信。辛星的这种年轻，并不止于容颜上的恬静可人，更是潜藏在眼眸里的星辰和大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沈流川脑海里突然迸进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眼前的女子，恰如其分。
沈流川握着的手迟迟不放，辛星倒是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沈老师，怎么了？
沈流川这才惊觉失礼，松开了手连连道歉。
“冒昧地问一句，辛小姐今年多大了？”
“嗯？”
“额……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您看上去太显年轻了，感觉最多不过大学刚毕业，不想竟是一位老板……您不回答也没事，是我冒昧了，对不住啊……”
倒是沈流川有些端不住了，从未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唐突之人。
辛星莞尔一笑：“我是九零年的，满打满算，今天刚好三十……”
今天？意思是，今天，她生日？
不知怎么，沈流川突然就心生落寞，不为自己，而为辛星。当下年轻人过生日，多是恨不得全世界都能送来祝福，可眼前的女人，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似的，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今天刚好三十……
“今天？是你生日？”
“嗯……”
“不对啊，九零年，怎么是三十呢？不应该是二十九吗？”今年，难道不是二零一九年吗？
“胚胎成型便是生命，在母亲肚子里的那一年，也该算上一岁……”
哦……原来年龄，是这样算的！不过，倒也有几分道理……沈流川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是一首诗，一个谜，而某种好奇心驱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扑进这首诗里，细细探索和品味。
“你今天几点打烊？要是可以的话，等我一下，最多半小时……”
“？”
“你为我弹了两首曲子，作为回报，我也该回赠你点什么，这样才公平不是吗？更何况你今天生日……”
“这……”
还没等辛星来得及说完，沈流川便跑着出了门：“等我啊……”
望着远去的背影，辛星觉得新鲜而又有意思，一瞬间竟忘记了白日里与那人的相遇，满眼，就只剩四下的朦胧月色和一个白衣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