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欠命还命
“大神仙,你去哪里了?”
夏白已不知喊了多少遍,依然无人应答。
“大神仙,你去哪里了?”
夏白依旧不厌其烦地喊,倒不是她多么锲而不舍,想要找到冬玄,因为她也隐约猜到,那个人早就走远了。可是,夏白才刚能说话,她喜欢说话的感觉,特别是这样大声的呼喊,每喊一声,心里就畅快不少。
大神仙,你去哪里了?
这个疑问句在夏白这里成立没有特别意义用来呼喊的口号。
夏白真的好无聊啊。
嗖,天空划过一道流星。
是流星哎,许个愿吧。
“希望能早日见到那个在我耳边聒噪了数万年的人。”夏白自言自语。
咦,不对呀。流星怎么会出现在白天,而且哪里有黑色的流星。
夏白朝那黑色的流星飞去。
居然是大神仙。
可他为什么闭上了眼睛,他在睡觉吗?睡觉的时候还能飞行,真是厉害。
夏白看了看那垂落的双手,好细好长啊。把那手与自己的小手比一比,生生长出了两截指头。怎么会有男人的手那么细那么长呢。不对,这个男人全身都是又细又长的,身形是,眼睛是,睫毛也是。女人细细长长的,弱柳扶风般,那叫好看,男人长成这样就不好看了,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嘴上说着不好看,夏白还是盯着冬玄看了半天。
就这么一直飞,实在是无聊,夏白伸出自己的小手,拨了拨男人那长长的睫毛。
一下,两下,我拨啊拨啊拨啊。
哈哈哈....
咦,怎么还不醒。
眼看着就要离开妖界了,夏白不能就这么跟着他一起飞吧。
醒醒,醒醒。夏白使劲摇了摇那细长的身躯。可是男人依然纹丝不动。
难道他死了?
夏白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她小心地把手指伸到男人高挺的鼻子下。
没有气息,一点都没有!
他死了,他居然真的死了!
她来到这世上才一天,和她说过话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大怪兽,一个就是这个男人,他们居然都死了。
不行,你不能死,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冬玄跌落得越来越快,夏白快追不上了。
一片黑色的迷雾骤然出现,夏白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胡乱一抓,抓住了冬玄的一片衣角,猛然一拉,男人的身体撞进她的怀里。夏白双臂一收,牢牢把冬玄抱住了。
呼呼呼,耳边只剩下疾风的声音。
夏白不知道他们飞了多久,当他们终于落下时,身后是一片火海,翻滚的岩浆时不时冒出几个泡泡,身后是一条暗黑色的河流,一条小船横在河岸边,纹丝不动不动。
“这是哪里啊?”夏白对着船上的老头问。
“冥界。”老头回答,没有转头看夏白。
冥界?难道我也死了吗?
“我是不是死了?”
“没有,但是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夏白看着怀里的男人,眉头紧锁。
“我想救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法子。这是冥界,你是冥河的摆渡人,你又那么大年纪了,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你为什么要救他?”
“他救过我一命,我救他理所当然。”
“他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更何况他还曾想杀你,你又何必救他。”
“老伯伯,你果然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死人的过往,我都能看见。”
“你那么厉害,一定有救人的法子,对不对,能不能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给我什么报酬呢?”
“报酬?哦,我是应该给你报酬,可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我要你一片真身。”
“这个可以,不过我还没被人摘过叶子,不知道会不会很疼,你轻点好不好。”
“人有手脚,草有茎叶,人被剁了手脚有多疼,草被折了叶子就有多疼。”
一听要被剁手脚,夏白不禁打了个哆嗦,
“现在你知道了,你还想知道救人的法子吗?”摆渡老翁看向了夏白。
她努力摇了摇,最后又点了点头,“我给你叶子。”
夏白席地盘坐,化作真身。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
“你要自己折下自己的叶子,难道还等我摘不成?”
老人不满地道了一句。
自己折断?夏白不由地颤抖。
“怎么,后悔了?你若再不快点,他的魂魄就彻底散尽了,到时谁也救不了他了,就连六道轮回他也进不去了。”
夏白稳了稳颤抖的身躯,一只手搭在另一条肩膀上,灵力一催,化作一把剑气。
咔嚓,一片白叶落了下来。
痛,太痛了,痛得夏白努力咬牙,还是没忍住,大声叫了出来。
啊...
夏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夏白变回了人行,脸苍白得像张纸,没有一点血色。
看到夏白醒来,老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沿着熔岩间的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了尽头有座桥,过了桥,有五条河,苦痛之河,悲伤之河,遗憾之河,恐怖之河,遗忘之河。这五条河都没有船,你只能徒步趟过。”
“苦痛之河,你曾经让别的生灵承受过多少苦痛,你就会承受十倍的苦痛。悲伤之河,你曾经让别人感受到多少悲伤,你就会感受到十倍的悲伤。遗憾之河,你曾经让别人抱有多少遗憾,你就会感受到十倍的遗憾。恐怖之河,你曾经让别人感受到多少恐怖,你就会体会到十倍的恐怖。”
“遗忘之河,你救活他之后,将遗忘所有的一切。”
因果报应,万物轮回,夏白不曾想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五条河,它们是洗礼之河,它们要洗掉一个人一生所有的罪孽,而洗掉的方式便是将一个曾做过的所有罪孽十倍还与本人。
不知怎的,夏白悠悠地叹了口气。
老头瞥了夏白一眼,依旧淡然地接着说:“过了这五条河,你能看到一盏灯,它镶嵌在一块云岩上。它是聚魂灯,能聚已死之人的魂魄,你把他放在那灯旁边。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他的魂魄就能聚齐。这只能保他魂魄不散,但是他的真身已死,能让人真身起死回生的,这六界只有一种灵药。”
说到这里,老头忽然停下了,转头看着夏白,一言不发。
“什么灵药?”夏白着急地问。
“夏白草,五片夏白草叶。”
...
夏白草总共有六片叶子,一片已经给了老伯...
没有了叶子的夏白草,这草还能活吗?
“他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救他却要以命换命,你还要救他吗?”老翁又一次问。
“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可他毕竟救了我一命,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我欠他一命,理该救他。我要救他。”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妨多提醒你几句。待他魂魄聚齐之后,你每日取下一点真身,给他服下,每日一点,不可中断,五万年后,待他服用完你的五片叶子,他的真身就能彻底复活。”
五万年,每日一点!
夏白的灵魂在颤抖,这是凌迟啊,不,这比凌迟要残酷,要血腥几万倍。
最残酷的是这凌迟的执刀者还是自己,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吗?
夏白的脸更白了。
“我再你问一遍,他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救他却要以命换命,还要忍受非人之痛,你还要救他吗?”
“救,我要救他。”
夏白抱起已经冰冷的身躯,转过身朝着与冥河相反的方向走去。
过了桥,五条沸腾的河整齐划一地排列在夏白面前。每条河,不宽不窄,整整三米。河间隙,不长不短,也恰好三米。
从化形到现在,夏白不过只活了一天,数万年的修行换来世间的一日,之前,夏白也许会觉得可惜,觉得遗憾。现在,看着流淌着不同颜色河水的五条长河,夏白,竟觉得庆幸。庆幸自己的生命如此之短,对其他生灵的伤害就少一些,那么通过这五条洗礼之河时,自己承受的痛苦就少了许多。
苦痛之河,流淌着血红色的河水。
踏入河水之前,夏白本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什么苦痛,因为她觉得自己这仅有的一天未曾伤害过任何生灵。
可是脚刚沾上那片血红,整个人就被河水卷了进去,随后身体迅速地转了几圈,夏白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眩晕,她想吐,但吐不出来。旋转停止了,身体又开始迅速向下跌落,重重的跌到了一片肉色的空地上,好疼。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一根巨大的手指从天而降,放到了自己的身上。随着那手指一用力,夏白觉得整个身体都快被压破了。
那只蜜蜂,原来是那只蜜蜂。自己只不过一时兴起,逗弄了那只蜜蜂,却不曾想给它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
悲伤之河,流淌着蓝色的河水。
我的巢在哪里,我再也找不到我的蜂巢了。
那只蜜蜂,原来被我弄的流离失所了...
遗憾之河,流淌着橙色的河水。
好大的一滴蜂蜜,我却无法采集到它了。
恐怖之河,流淌着黑色的河水。
一个模糊的面容让夏白莫名感到一阵恐惧,那面容向自己渐渐靠近,终于,夏白看清了那面容,那原来是夏白自己的脸。
遗忘之河,流淌着乳白色的河水。
看着那**般的白色,夏白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伤害别人时,我们总是那么不以为然,觉得我也没怎么伤到别人。只有那伤害施加于自己身上时,才能正真明白自己到底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遗忘之河,难怪它是白色的,它大概是最仁慈的河流了。
因为,遗忘,是世间一切最好的良药。
趟过那温暖的遗忘之河,夏白终于看见了聚魂灯,它镶嵌在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上,那石头两米长,一米宽,恰好容纳一人身形。而那镶嵌在石头里的聚魂灯忽闪忽灭,泛着舒适温暖的乳白色的光芒。
夏白把冬玄放在石床上,原本黑色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了,一缕一缕淡淡的魂魄慢慢朝透明的身体汇聚。
多少时间算是一天?
夏白忽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她望了望四周,全都是被河水冲击而成的鹅卵石,红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等等,这里明明只有这盏小小的聚魂灯,可为什么四周的一切我都看得那么清楚?
夏白抬起头,幽黑的悬崖间透着一道缝隙,一束束光穿过那缝隙,给这冥界带来一丝光明。
原来在冥界也是有阳光的。
看着那光由强到弱,由无到有,夏白一天天数着过去的日子。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冬玄的身体彻底透明了,只看得见一个虚影。
原来冬玄的真身是一个人。
看着阳光又一次照到了石床上,夏白知道她的凌迟应该开始了。
抬起手轻轻一划,一点带着纹理的白叶落在地上。
痛,很痛,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切肤之痛,原来是这样的。
强忍着切肤之痛,夏白用法术将那块白叶托起,缓缓放进那片虚影之中。
冬玄的一根手指实化了。
轻轻触摸那不再是虚影的指腹,夏白笑了。
“当初你说要我以命报恩,我虽有八九分信了你的话,可是还有一分觉得你是故意逗我。”
“我猜对了,你是在逗我,可恐怕你也没想到,要还清你的救命之恩,我真的只能以命报恩了。”
“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可后来再见到你时,又觉得你不是那么好看了。但是,现在我再看你,我反而又觉得你好看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连一个人好看不好看都搞不清。”
似乎是为了忘却身体的疼痛,夏白对着那冰冷的身体发问。
回答,自然是没有的。可夏白并不在乎,依然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你为什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你本来就身形细长,黑色更显的你细长了。”
“你多大年纪了,我猜也有几万岁了吧。我化形到现在还只有一天,好可惜,那花花绿绿的世界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你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就是我还没找到那个成日吟诵拗口字句的男人,我真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对了,你估计也没听过那些拗口的字句吧,我背给你听吧。”
...
幽暗孤寂的冥界,微弱的聚魂灯下,夏白在那里不知疲倦地自言自语,那声音听来如此清晰,尽显亡魂世界的宁静。
日升日落,黑白交替,夏白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刀了,因为她已经不觉得疼了。
当疼痛成为日常,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五万年了,陪着夏白的只有永恒不变的阳光,没有生命的石头,和这个安静的男人。
无聊时,夏白就会和男人聊天,想到什么聊什么。那些拗口的字句,夏白也不知对男人背了多少遍。
男人的真身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鼻尖一小块虚影。
抬起刀子,夏白忽然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告诉男人。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夏白,其实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的真身是夏白草,所以我给自己取名夏白。你的真身是一个人,你会叫什么名字呢?”
回答,依然是没有的。
嗖,手起刀落,夏白眉头都没皱一下。
最后一片叶子被送入冬玄体内,鼻尖那块虚影渐渐实化了,夏白昏倒了,她真的太累太累了,她要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