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貌小媳妇
明.嘉靖之后,小说渐兴,至明末,更显繁荣,着于明初之《三国演义》、《水浒传》亦被广为传诵,几达家喻户晓之境。
如同今日之有金庸迷,明末亦有水浒迷,三国迷。话说天启年间,有那山东登州府城一二十来里外的陈员外,迷《水浒传》成痴,竟也学那及时雨宋公明,行仗义疏财,广结天下英豪之举。唯可叹他虽家境颇饶,却没宋公明那押司的职司。长年来有出项无进项,祖产哪经得大手大脚挥霍,乃至未及不惑之年,只求得个小宋江雅号,家财却几乎散尽了。
陈员外命里短寿,不久便一命呜呼,可怜他有个十二三岁的儿子陈林,本来母亲去得早,父亲又把家财散了,也未续弦,倒把操持家业的担子交到了他肩上。
陈员外过世,陈家自然门庭冷落。有道是福无并致,祸不单行。陈员外过世年余,陈家竟又置办起丧事来,死的正是陈家仅余的公子陈林。陈员外虽去,毕竟生前乐善好施交游广阔,平日虽然冷清些,红白喜事却不乏有那帮忙捧场的。
一干邻居帮着陈林媳妇操持,登州府境内但凡有名有姓的地痞流氓,也一道儿来捧场,丧事搞得好不热闹,可算给足了陈家面子。唯可叹陈家绝后,全做给鬼看了。
和尚们敲锣打鼓,陈家媳妇跪在灵前哭哭啼啼,饶是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挡不住背后的指指点点,即便是虎背熊腰的汉子,也少不得要上前骂上几句才过瘾。
棺材里,陈林着青布寿衣,脸上盖着纸钱,静静地趟在那里。纸钱下面那张苍白的脸上,一颗泪珠儿从眼角滑落。
没有人注意棺材里的“尸体”,更没有人注意到纸钱下的泪珠。棺材里的“尸体”此时正在回忆临死前的经过。那天他是去银行取钱的,刚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一女孩迎面跑来,趴在她肩膀上上气不接下气道:“抓贼,我被抢了。”
看着抓在自己肩膀上那双莲藕般的手臂,手臂后面那柔滑的香肩,以及香肩上面那绝美的脸蛋和下面那若隐若现的沟壑,陈林真的很想让这一刻停留的久一点。
女孩说完话,抬起手指着马路中间。此时人行道上的绿灯已经变成红灯,马路中间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尝试了几次穿过马路去,川流不息的车子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这迫使他不得不在原地打转。
陈林当过兵,习过武,最主要是,那股军人的热血烙进了他灵魂深处。顺着女孩的手指看去,马路中间有个提LV的男子,正试图穿过车流。
顾不得享受这意外的温存,陈林顺着栏杆跑到与男子平行的位置,身体轻轻一跃,跨栏杆,左右穿梭,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成功跑到那男子面前。
男子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一人,下意识想跑,手中的包却被陈林抓住了。二人在马路中间扯了几下,男子心中有鬼,扔下包跑了。
男子越跑越远,陈林想追,却被车流挡住,只得作罢,转身将手中的包举过头,朝着丢包的女孩摇晃了几下,示意包抢回来了,让女孩别担心。
女孩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冲陈林招了招手。
美女的召唤是男人永远都无法免疫的诱惑,陈林下意识便朝女孩走去。
急促的刹车声入耳,陈林心中一寒,尚未来得及回头去看,身体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了出去。落地时陈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口里涌出来了,艰难的环顾四周,路边那美女仍在,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片刻后却加快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
陈林渐渐失去意识,醒来时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办丧事特有的那种锣鼓声传入陈林耳中,使他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陈林下意识伸手去擦,手指却碰到了坚硬的木板上,指尖传来疼痛,木板发出异样的响声。
棺材边,刚点燃油灯的香灯师被异响吓了一条,狐疑的看着棺材。(香灯师:专门替办丧事的人家点香蜡的孤人,主要为混饭吃和主家的红包)
陈林不能视物,只得摸索着慢慢把手伸到自己脸上,只觉入手十分粗糙,似乎是摸到一张纸之类,想顺手扯开,手指又似乎不能弯曲。
难道变了僵尸?陈林打死也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急切间加大意念再次尝试。
这回手指却猛的扣了下去,抓在脸上好不生痛。陈林“啊”的叫出声来,疼痛间扭了一下头,盖在脸上的草纸也滑落到一边,一丝光亮映入眼帘。陈林顺着光看去,光亮是从一个烟盒大小的缝隙里透入的。(上山前棺材都会留一条缝隙)
难道这就是通往天堂的方向?陈林心说好人果然是要上天堂的,便把手朝着光亮伸去,同时挣扎着身子想要融入到那片光明之中。
棺材边,那香灯师也在顺着缝隙朝棺材里边看,似乎看到里面的尸体在动,便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又抬手在眼睛上揉了一把,定睛细看时,只见一只苍白的手从棺材缝隙里伸出一截来。
香灯师看罢,魂儿霎时间去了一半,“蹬、蹬、蹬”退了几步,踩熄了墙脚的香烛,撞到了敲锣的法师,一直跌跌撞撞退到门口才发出声音来,用张学友特有的那种颤音喊道:“鬼啊,尸变了,尸变了。”
法师正要开口骂娘,闻言忍不住回头一看,只一眼便扔下手里的响器,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口。少时,灵堂里其余人也惊叫起来,呼喊着竞相奔逃,只有那小媳妇倒在灵前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脚跪麻了跑不动,还是被吓得瘫软了。
灵堂里的变化很快传到了门外,只顷刻间,一应宾客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男女老幼尽皆奔逃,面如土色者有之,火急火燎者有之,更有那如丧考批者跌跌撞撞,就连往日里那令登州百姓谈之色变的**大佬也掩不住惶惶之色。
灵堂里,小媳妇赵氏面如金纸瑟瑟发抖,有心要逃,怎奈脚下虚软,使不得半分力气,眼巴巴看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外间的吵闹传人棺材,陈林深怕失去了去天堂的机会,只当做自己飞升前的幻象,继续朝着天堂努力。只可惜身体不听使唤,手脚以常人不可思议的角度活动开来,似抓似拿,又似要摸什么东西,嘴里不时发出“呵呵呵”的怪声,偶尔也能说出两句“人话”。
小娘子赵氏抖了半晌,棺材里“呵呵呵”的怪声却已换成了说话,只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也不晓得到底说些个什么。赵氏这会儿已经过了起初的惊慌,身上好歹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刚要逃出屋去,却见那棺材盖忽地从棺材上滑落,他那小相公穿一袭青布寿衣,正摇摇晃晃坐将起来。
陈林坐起身子,只见眼前乱七八糟散落着各种丧葬用品,有和尚的法器,有踢得遍地都是的香蜡纸钱,更有各方神灵的牌位。
赵氏浑身又开始发软,怕再跌倒了爬不起来,便靠在墙壁上喘气。陈林看清眼前的景象,心情犹如从火热的非洲掉到了北极圈,暗道:“这里不会是天堂了,这里是地狱。”
“哎,地狱也只能认了,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叹了口气,陈林艰难的抬起头,见墙壁上的靠着个古装女子,十六七岁模样,鹅蛋脸儿,面白如纸,容色颇为憔悴,疑惑片刻后喃喃道:“都说女鬼如何漂亮,看来果然不虚,好漂亮的女鬼,只是看着有点渗人,若处处都有这样的美女,这做鬼也未必然是什么坏事。”说完这话,陈林又觉得有些不对,仔细看面前那人,不就是让自己替她抢回包的美女么?怎么她也死了?
赵氏这回听清了,略微一愣后壮起胆子答道:“相公,都是奴不好,害你枉死,你要拉我去做鬼,就拉吧。咱们一起去阎王那儿报了道,等投了胎,欠你的奴下辈子一并还你。”
棺材里的陈林听赵氏说完,喃喃道:“原来真是你,不过你怎么也死了?”说完低头想了片刻,嘴角边泛起一丝坏笑来,配上那苍白的脸蛋,阴测测好不吓人道:“美女,你做了鬼倒变得更加漂亮了哈,也更年青了,像个小萝莉一般!还有,为什么我刚做鬼,好半天才支配得了这…这“鬼身”,你却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了?哦,你叫我相公,你说要还我,这个……这个….你准备怎么还啊?嘿嘿!我可不想做坏叔叔哦!”说完又美美的笑了起来,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只是这笑容配上他那苍白的脸和客堂里的气氛,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赵氏听得满脑袋乱七八糟,再听那笑声,身上越发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道:“相公,都是奴不好,你要杀奴,只求你念在往日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早些结果了就好,莫要让奴受那零零碎碎的苦处。”
陈林在棺材里听的满头雾水,喃喃道:“曾经夫妻一场,我老婆不是这般模样啊?要说我老婆做了鬼变漂亮了,可你说话也不像啊?你明明就是街上那个女孩嘛!说我要杀你,难道你没死,那为何穿得怪模怪样。看这周围,你这身装束,明明是电视里阴曹地府的模样嘛。”摇了摇头,陈林抬起头问道:“你叫我相公,那你来说说,我叫什么名字?莫要欺我是新鬼,就好作弄。”
赵氏听这莫名其妙的话脑子更乱了,倒没敢不回答死鬼相公的问话,道:“你不是我相公陈林么,是我不好,可那日你弄得满身泥巴,奴就说你两句,你便作弄奴,奴气极了才拿扫帚打你,却哪晓得你爬到树上不肯下来,奴一个妇道人家,哪好意思爬树,只得用竹竿逼你下来,哪曾想,竟害了你性命…….”
陈林起初听她道出自己姓名,倒是消去不少怀疑,可听后面的一堆话,却越听脑袋越乱,几乎要裂了开来,赶紧打断道:“你先别说,等我理一理好么?”
赵氏赶忙闭嘴,陈林便分析起来,听那女鬼说话,似乎并不是鬼,而是没死之人,对方知道自己名字,其余却说得格格不入,又穿得怪模怪样,还奴啊奴的。分析到这儿,陈林猛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穿越小说来,又看看那女鬼模样,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却自称是自己妻子,莫非自己穿越了?否则现代人哪有十五六岁便嫁人,还自称奴家的。再看那女人害怕的模样,不似说谎,陈林更加信了,只是自己不过是个初中毕业,虽然爱看书,所学颇杂,毕业后这十几年从事的行业也多,但杂便是不精,正可谓样样略懂样样不精,老天让自己这么个人穿越,岂不正是瞎了眼了?
陈林以前喜看古文,也能学那女子说话的语调,想了半晌,终究是怕被人作弄,小三十的人了,若这样被耍,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是以不敢盲目开口。少顷想起古装戏里的穿帮镜头来,便学那女子语调道:“你且先过来,扶我起来再说,这棺材里闷坏了,带我到各屋转转。”心里却想,只要我四处去看看,即便你把我弄到古屋里,难道还能把现代的物什都收拾干净不成?只要让我发现一样,这西洋镜也就拆穿了。
赵氏听陈林话里颇有漏洞,只是哪里敢与鬼执拗,只得强打精神颤巍巍把陈林扶了,由他指示着到处去转。
刚出得门来,一阵冷风吹过,赵氏激灵灵打个寒颤,陈林却看见眼前飘过的头发,感觉头上有些麻痒,似乎这头发的根儿在自己头上,颇有些怪异,便伸手一缕,头上麻痒更甚了些,用力一扯,好不生痛。
旁边赵氏见死鬼丈夫动作怪异,只以为要作法害她,虽然有心求死,但人终究有畏死之心,本能地“妈呀”一声,便闪了开去,只是跑得慌张,脚下虚浮,只跨出两步便摔倒在地。
陈林突然失了扶持,也滚倒在地,也不知道痛了,一心仔细检查了头发,知道是真,这才信了,开口道:“你真是我那个……娘子?”
赵氏听陈林这么一问,暗想:“这定是要害我了,他说出这话,必是要先断了往日情分,然后……罢了,他要索命,原也是我自找。”想毕开口道:“相公,奴知道对你不住,你要不认奴,何必绕那圈子,你取了奴性命去吧。”
陈林又被说得头大了,看了看地上的影子,确信自己不是鬼,暗想不把这是人是鬼搞清楚,脑袋非得炸掉,便道:“你且别怕,我似乎没死,只是脑子里什么也记不得了。闹鬼哪有下午闹的,不信你看看地上,鬼是没影子的,我有影子。”
赵氏看了看地上,果然有影子,再掐了掐自己,趁着肉疼的当儿看,以免中了“障眼法”,见影子一直还在。再一想这可不是下午,这才信了八分,身上力气也恢复了。半晌却跑过去将陈林抱住,“哇”地一声哭将起来,道:“相公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奴的爹出门未归,今日中午才闻讯赶来,若不是午间闹尸变,哦不,是相公你活过来了,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把奴给打死了。哦,对了,相公你刚活过来,身子弱,云娘这就扶你回去休息。”说完想把陈林往堂屋扶,少顷才想起,既是活人,哪有还去睡棺材的道理,又赶紧把陈林往卧室领。
陈林脑子里不停重复着“吃?不吃?”然后迷迷糊糊进了卧室,看见了大床,再被赵云娘扶到床上躺好,心里却一直都在试图说服自己道:“这是她上辈子欠我的,老天安排我来要回来。”
且不讲陈林如何从便宜娘子口中套出自己占着的肉身的身家来历,却说登州府内有位张公子,是那知府老爷的外甥,平日里没少干那欺男霸女强抢豪夺的歹事。这日张公子喝饱了一肚子茶水,正要进酒楼吃点实在的饭食,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张公子留步!”
张公子回头一看,见一个麻杆一般的瘦子从赌坊前疾步而来,乃是前几日在赌坊里搭过几句话的**王二麻子,便懒得理会,转身继续往酒楼里走。
那王二麻子见张公子要走,隔着老远便道:“公子爷,您别急着走啊,我这儿有天大的好事要送与你。”
张公子停下步子,回头笑道:“有什么好事?该不是你王二麻子赌输了没钱吃饭,却跑来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