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狂人日记
谌婉儿再也没有在县二中露过面。有的人讲,谌婉儿已经自杀身亡了;有的人讲,谌婉儿得了重病,至于是何种重病,有各种讲法,有讲是血癌的,有讲是脑膜炎的,有讲是妇科疾病的,有讲得了精神疾病的;有的人讲,谌婉儿转学去了省城……
那日下了大雪,一个身穿白色“奇装异服”……所谓奇装异服,是那个年代突然流行起来的“太空服”,戴白帽子围白围巾的女子出现在校园中。在白雪皑皑的背景下,刚开始没有人发现那是一个人,等到发现了,一个眼尖的同学突然大声地喊:“那不是谌婉儿吗?”这一声喊好似高音大喇叭,高一年级整层楼的学生都跑到走廊上观看:一个女子正步态蹒跚地穿过工字楼的小花园,进入教学楼前的大操场上。因为教学楼建设在一个两层楼的陡坎之上,高一年级又在二楼,大操场上的女子看起来像小个子孩子,跟向来意气风发,走起路来像在跳舞的谌婉儿一点也不搭界,但那正是谌婉儿,如假包换。
她不是死了吗,得病了吗,转学了吗……根本就没有哇,好好地,依旧那么时髦地回到了学校。
“谌婉儿……”有好事的男生开始喊。
自从谌婉儿与薛冰晔闹翻之后,许多男生有了想法:自己也许能追到谌婉儿……家庭条件不好的男生认为自己有才,并且是薛冰晔不具备的怪才;个子不高的男生认为自己身体好,有活力,不像薛冰晔经常惨白着一张脸,一看就不健康;长得有点小问题的男生认为自己很幽默,葛优不就找了一个漂亮老婆?就陈佩斯那小样还换了好几个漂亮女朋友呐……幽默其实才是一个男人最可贵的品质;一些什么优点也没有的男生认为,也许谌婉儿好的就是自己这碗饭,哪怕是红薯米饭……
“谌婉儿……”更多的男生加入了呼唤的行列。
一些更大胆的男生已经往楼下跑,准备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迎接谌婉儿凯旋复学。
正当事态朝新的群体性事件发展的当口,工字楼内忽然冒出好几个男男女女,拉的拉拽的拽,将谌婉儿架出了同学们的视线。
教学楼瞬间变得安静下来,预备铃及时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往教室走去。
这是县二中所有同学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谌婉儿。
这一日,薛冰晔也在,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室,嘴里念叨着英语单词。
他的脸上满是汗珠,脸颊一时红一时白,身子一时僵硬一时瘫软,英语单词好像愚蠢的蚂蚁,爬出书本,爬上课桌,有的还跳到了地上……
“找啊找啊找蚂蚁,找到一只好蚂蚁……好蚂蚁,好蚂蚁,敬敬礼礼,握握手,找到一个好朋友……”
率先走进教室的几个女生听到了薛冰晔的歌声,瘆人、悲凉、呆傻……几个女生吓得不轻,赶紧跑出教室,直到有男生走进教室,才相跟着重新进来。
“薛冰晔傻了……”
这个消息跟随着越加料峭的北风刮遍了整个学校……
秀秀听到薛冰晔傻了的消息,愣了愣,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不是她想装酷,而是她的压力实在大得不行!有多大?再添一口砖整个人就会崩溃!
那一日被薛冰晔“欺负”的事情……她自认为是被薛冰晔欺负,但没有一个人赞成她的观点,包括萧民安……很快就传到了老师的耳里,同时也传到了学校领导的耳里。“那还了得!”大多数老师和领导都觉得萧毓秀胆大包天,这才升入县二中多久,竟然敢跟男同学谈恋爱!谈恋爱就谈恋爱,还跟薛冰晔谈恋爱;跟薛冰晔谈恋爱就谈恋爱,还竟然敢公开恋爱关系……还有校纪校规吗,还有道德底线吗,还有王法和师道尊严吗……
没有人提起薛冰晔的名字,好像萧毓秀谈恋爱只是萧毓秀一个人的事,跟其他任何人无关。
第一个找萧毓秀谈话的是班主任,萧毓秀有点小脾气,她是受害者不是,结果她成了加害者,这世上还有不有公理……
第二个找萧毓秀谈话的是年级主任,萧毓秀的小脾气变成了不小的脾气,她是学生不是,她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竟然为了跟她谈话耽误了数学课和语文课,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第三个找萧毓秀谈话的是教导主任,萧毓秀不小的脾气变成了大脾气,她是女生不是,谈恋爱到底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
最后一个找萧毓秀谈话的是校长,这回萧毓秀的大脾气变成了没脾气,无语啊!这算哪门子事,她不是神仙皇帝,命令薛冰晔后退就后退,命令薛冰晔只许爱谌婉儿薛冰晔就只爱谌婉儿……这世上有是有公理,但没有萧毓秀的公理……最最令萧毓秀绝望的是,校长竟然晓得萧毓秀曾经被公安局拘留的事,被公安局拘留,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人生的污点,无法逃避,无法回避。一条路:低头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萧毓秀哭着从校长室内走了出来,那个哀绝……令人怀疑校长是个卑鄙下流的坏蛋,欺负了涉世未深、人小体弱的农村孩子!
校长强迫萧毓秀白字黑字写下了保证书:
我保证:萧毓秀,女,1970年出生,现年15岁,阶级成分贫农,文化程度高一,不再与薛冰晔来往,尤其是不再与薛冰晔有肉体上的接触!再有接触天打五雷轰……被校长划掉,原因,涉及封建迷信!
保证人:萧毓秀,尧山县尧山镇尧山村人。1985年12月22日。
“呵呵……我是花母鸡,你是花公鸡,花母鸡与花公鸡……”
萧毓秀既觉得悲哀又觉得好笑,不就是把自己当花母鸡,把薛冰晔当花公鸡,花母鸡自然会跟花公鸡……简直啦,如果自己真与薛冰晔有什么瓜葛,用不着她们兴师问罪,自己早当着全校学生的面主动打脸、下跪谢罪!问题是,最最最重要的问题是,她与薛冰晔真有什么瓜葛吗,哪怕是蛛丝马迹的瓜葛,哪怕是瓜田李下的瓜葛,哪怕是一起同过乡一起共过窗……?怎么她们晓得,就自己一点也不晓得?
但是,她还是承认了!
承认了,就等于是认罪伏法,从此就是有污点的学生……呵呵,萧毓秀早就留有污点,所以萧毓秀自然而然就该留下新的污点。
人不能犯错,更不能留下污点,就好比萧毓秀,到县二中才多久,就猖狂,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就……要使人灭亡,先使人疯狂……
萧毓秀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即便全年级的学生都到了走廊,即便全学校的女生都在瞧一台好戏,萧毓秀这个有历史污点的学生也只能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即便是这样,依旧招来了无妄之灾,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回到教室后,劈脸就看到了木棒一样杵在座位上的萧毓秀,心中莫名就生出些许不爽。
“萧毓秀,你害了谌婉儿,也害了薛冰晔……”
几个女生老麻雀一般在萧毓秀面前趾高气扬。
萧毓秀看都不用看,闻都不用闻,为首的就是胡竞竞……那个跟她竞争“狐狸精”外号的女生,94班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班长。
“起开!”
萧毓秀站起身来,推开拦在座位前的胡竞竞。她不敢招惹谌婉儿,不等于不敢招惹胡竞竞。班主任早就想换掉胡竞竞,班上的男生早就想赶走胡竞竞,她萧毓秀这是上应天命,下应民情!
“你……”
胡竞竞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瘦弱的乡下女生竟然无视她的威压与权势。
“萧毓秀,你就是这样当你的学生的吗,竟然敢顶撞‘狐狸精’……不,胡竞竞……”
好几只母老鼠仗着“狐势”欺负人。
“呵呵……”
萧毓秀根本就不把这几只母老鼠放在眼里。
“萧毓秀,这是胡竞竞……没有人告诉过你胡竞竞是谁……”
老鼠张牙舞爪,将萧毓秀当成了爬虫。
“狐狸精……哦,狐狸精……谁是狐狸精……呵呵呵呵……”
萧毓秀故意掉头四顾。
“萧毓秀,你找死……”
狐和鼠一起扑上了身。
“围在一起的那几个是谁……”关键的时刻,班主任走进了教室。“上课!这节语文课,我们学习《狂人日记》……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
班主任的声音安抚了萧毓秀激动的心灵。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萧毓秀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孔乙己。
看什么都觉得针对自己,做什么都觉得不像自己……只是自己什么时候能赴某地候补呢?
在忐忑中过了10余日,萧毓秀的心情渐渐地恢复到了刚进县二中时的状态,但还没有等完全恢复,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在县二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薛冰晔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