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中邪
半夜时分,萧毓秀突然醒了过来,满屋的同学都在打鼾,别看是女生,长长短短,轻轻重重,放肆不懂得收敛。
想起茅厕在宿舍楼的另一头,是那种老式的大公厕,建筑在高高的台地上,一个木结构的大屋顶,墙上装着大栅栏,四面漏风漏雨;木板隔成男女两个部分,每个部分挖了整整4排40个椭圆形的洞洞,屎尿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掉下去,发出或沉闷或利索的响声。肯定不止一个人或几个人上厕所啊,几千人的学校,大部分时间都有上10人同时上厕所,声音此起彼伏。女生几乎不会睡觉后起来上厕所。不是女生天生就善憋屎尿,而是女生天生就胆小,在大晚上的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万不得已要上厕所,必定叫上一个自己的好姐妹相伴。
在94班,萧毓秀没有这样的好姐妹。她完全彻底地忘记了一件事情,她唯一信任的女生,93班的文敏在两日前突然搬来了94班女生宿舍,睡在离她只有两个床位远近的地方。萧毓秀怎么会惦记着文敏啊,一个学期只剩下最后几日,她还没有在哪一晚起来去上厕所。
想鬼会见到鬼,想茅厕会见到茅厕。萧毓秀突然觉得腹痛,一开始还尽力忍受,一般来说讲,腹痛忍一忍就会好。但今日明显是个例外,她尽量将身子蜷缩起来,舒服了不到一秒,腹痛再一次发作,并且腹痛一阵紧似一阵,大有秋风扫落叶之势,没过多久,就发展到不起床上厕所,屎尿就会拉在裤裆里的严重地步。
萧毓秀埋怨自己睡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醒来哩,即便醒来,怎么又无缘无故地想到茅厕哩……这里必须的告诉大家,萧毓秀经常做上厕所拉屎拉尿的梦,一满坑的黄色屎尿啊,铺天盖地一般,自己脚踩祥云对准大坑拉屎拉尿,有的时候还掉进粪坑,要想不掉进粪坑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样使劲怎样挣扎最终还是会掉进粪坑。很小的时候萧毓秀将这个秘密讲给时香翁妈听过,时香翁妈喜得合不拢嘴:孙女妹子哩,你这是走财运,一辈子不愁冇得钱用……萧毓秀不太相信,但从此后万无禁忌,做么子梦都不放在心上,掉进粪坑就掉进粪坑,醒来后还不是干干净净,完完整整一个健健康康的萧毓秀。梦见茅厕的时候很多,但醒来后依旧惦记着茅厕的时候是不多的,萧毓秀埋怨自己不该醒来后依旧惦记着茅厕。梦见茅厕多好啊,还脚踩祥云,还能积攒财运,真的是一举多得啊!
埋怨没有用,屎尿有时候憋得住,有时候憋不住,此刻正是憋不住的时候。萧毓秀掀开被子爬起来,急急忙忙趿拉上棉鞋,披上盖在棉被上的棉衣,夹着两条大长腿朝茅厕赶去。
详情就不多讲了,反正应着了那一句话:“进门一身紧,出门一身轻。”萧毓秀方便后拉上裤子,还在系着裤腰带,一抬头竟然看到横梁上趴着一个黑影。“鬼,鬼啊!”萧毓秀尖叫。这一吓,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两条腿像打摆子,抖得连屋架都响了起来,三魂七魄全都掉进了茅坑……在这期间发生了么子,事后萧毓秀完全记不起来,当日记不起来,当月记不起来,当年记不起来,当……拉扯着儿子女儿再一次回到县二中还是记不起来!
是文敏将萧毓秀扶回寝室的,萧民安跑到94班的女生宿舍,叫醒了文敏……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看住萧毓秀,文敏一咬牙办了寄宿,赖到了94班宿舍。至于萧民安为么子会自己醒来,这只能用心灵感应来解释了,毕竟,萧毓秀是自己血浓于水的堂妹啊。
萧毓秀的肉体是回来了,但魂魄没有回来,既不像死也不像活,两只眼珠子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萧民安要文敏陪着萧毓秀一起睡,大晚上的文敏没有弄清楚状况,赶紧爬到萧毓秀的床上,钻进了她的被窝。第二日醒来,文敏见萧毓秀没有动静,摇了摇她的肩膀,感觉摇的是一根木头。文敏这个时候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还在尽自己的努力,将萧毓秀板了起来。总不能因为半晚上上了一回茅厕就不上课啊!学生学生,上课是天职啊!文敏觉得萧毓秀重得像一块铁,刚喘一口气,萧毓秀滑过她的手臂,倒在了另一个方向,床铺架子发出“噗”的响声,如果有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完全可以看到在光柱中起舞喧闹的漫天灰尘。文敏担心萧毓秀摔破脑袋,赶紧抱起了她,却瞧见萧毓秀死不像死,生不像生,两只眼睛不见眼珠,只见眼白……是僵尸还是吊死鬼,文敏事后也说不出来。反正,文敏汗毛倒竖,从床上一窜而起,脑袋撞上床板,起了一个大包……
镜头要转向尧山村大屋,萧二翁妈费了好大的劲才穿好衣裳一件大红的袄子……今日是一个大喜日子,尧山镇土地陈阿公的生日。陈阿公像所有神灵一样,有好几个生日,么子为人的生日,出家修仙的生日,得成正果的生日等等……这一日是陈阿公得成正果的生日,是几个生日中最重要的生日,照例萧二翁妈要坐到太师椅上主持祭祀陈阿公的仪式。萧二翁妈大红丝绸袄子上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要多不开心就有多不开心,忽然就看到挂在床头的金丝鸟笼里老麻雀“呱”了一声,脑袋一歪,倒栽倒在笼底。“大凶!”萧二翁妈掐指一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还了得!马上扯起本色的干瘪声音喊来了亲孙女萧二丫。萧二丫很不乐意,准备祭祀的用品、仪轨本来就很烦人,还被萧二翁妈颐指气使,呼来唤去,简直是要命。不过,当萧二丫听了二翁妈的推测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着急了。她心急火急地背起香袋,他的父亲萧木提着金丝鸟笼,里面躺着假死的老麻雀,两人一禽先搭乘萧红兵承包的手扶拖拉机,后搭乘尧山镇开往县城的班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县二中。
县二中已经乱成了一团糟,全体教职员工分成了几批,有的去县公安局报警,也不晓得为么子要报警,不是有一句讲,有好事不找警察,冇得好事一定找警察吗;有的检查校园的前前后后、旮旮旯里,萧毓秀吓得死不死活不活的,估计有盗贼登堂入室,要不就是见色起意之辈;有的专门归拢了学生食堂的米油蔬菜保护第一现场,最近几日半夜拉肚子的学生明显增加,很有可能有人投毒使坏,还有可能是食物变质;有的去医院请来医师随即又帮助医师将萧毓秀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学校最怕的是么子,最怕的是学生出事啊!毕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哪个崽女不是爹娘的命啊;有的组织对住宿的女生进行调查问话,在没有得出结论之前,哪个都有可能是疑凶……还有一点,薛冰烨是在家里自杀的,给学校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萧毓秀如果死在学校,那将……校长终于将萧毓秀与尧山村小学和老革命寿公挂起钩来!寿公是么子人?寿公是新上任的省委副书记,尧山县的泰山北斗,县二中的恩人!
萧二丫是第一回来县城,但她是出过省坐过火车的人,小小的尧山县城根本就冇放在她的眼里。一下班车,来不及喝一口水,呷一碗面,萧二丫掏出二翁妈郑重其事交到她手里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滴溜溜乱转,最后锁定了一个位置。萧二丫紧张兮兮地两只手端着罗盘,逢山开山遇水架桥,直奔目标而去。萧木一手提着金丝鸟笼,一手提着羊角锄,嘴里叼着喇叭筒,紧赶慢赶地跟在萧二丫身后。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两人到了县二中的大门口,萧民安与萧毓秀报到时买冰棒呷的地方。这个季节当然没有人买冰棒,一个人卖油粑粑,一个人卖砂糖饺子。学校正乱,也没有人管他们,两个人闯进大门,爬上台阶,一路到了萧毓秀住的学生宿舍。
“就在这里!”萧二丫神气活现地指着靠墙的一张床讲道,这张床正是萧毓秀住的床,床上堆着颇具尧山村特色的土布棉被。
“好咧!”也不晓得打么子时候开始萧木对三女儿的话言听计从,此刻更不打反口,按照萧二丫的指点拖开双层的木架子床,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摆出农民劳动该有的协调姿势,挥动如狼牙虎齿般锐利的羊角锄,大干了起来。
不一会儿,萧木就将床下的水泥地全部掘开,待到尘埃落地,却没有发现么子值得注意的东西。
“再掘!”萧二丫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便下了命令。
“好咧!”萧木快活地答应,按照他的脾气,最好将这栋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彻底掘垮。自打晓得大屋是他家的祖屋之后,他就动了拆掉大屋的念头,后来还动过拆掉宗堂的念头,现今,他兴冲冲地动了拆掉县二中宿舍楼的念头。
不晓得么子时候,萧二丫与萧木的身后围满了人,有老师、学生,也有几个社会上的闲散人众。大家屏声静气,满心期待,但看着看着,挖出来的除了渣土就没有么子特别一点的东西,都觉得索然寡味。一些不耐烦的人先自走了,一些还有兴趣的人就问:“一看就晓得是中了邪,偏偏要送到医院,你们来得好,你们来得好……你们是哪个山头的,云台山的,宗山的,高马二溪的,还是芙蓉山的……”
萧二丫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一眼,没好气地答:“半山的……”
“半山是哪座山……”问的人拧着眉毛,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
“半山不就是尧山吗?尧山之腰谓之为半山……”另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讲:“尧山才是本县三清之首……”
“是的,是的,我怎么就把尧山给忘记了……据县志记载,尧山西汉初年就建有道观,明清时达到鼎盛,合有屋舍30余栋,其中主殿为生铁铸造之铁鎏金殿……”拧着眉毛的人眉头舒展开了。
“你这是选择性忘记……”一旁的几个人都讲。
“萧木,偏了偏了,在这,在这……”萧二丫使劲地踢着墙壁。
她没有闲心理会身后的闲人,眼瞧着没有掘出什么,心中难免焦急,这可是她第一次独立操作……二翁妈讲过,第一回难,过了第一回就好了,跟女人生孩子一个道理。当时萧二丫还想,如果当神婆像女人生孩子一样难,她就再一次离家出走,哪怕去汉口唱汉戏,她也心甘。做一回和尚秀才的女人霞妹那是是蛮好的事情。
“好咧!”萧木一点都不觉得三女儿的口气不好,答应得燥燥爽爽。
萧木才沿着墙壁挖了3锄,马上就有了收获,墙壁与地面的夹缝中露出一丁点儿布头……
“咦!”
围观的人都兴奋起来。
那些走散的人又围了上来。
“让开,让开……你们起么子劲……啊,起么子劲,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萧二丫吐沫星子四溅,对围观好事者一点都不客气。
“不要碍事,不要碍事……”几个社会闲散人众开始维持秩序。
扎着冲天辫的萧二丫第一回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几个闲散人众,年纪都不小了,没有60也有50好几,每个人都很歪瓜裂枣,不多的优点是有一副好脾气,并且凑在一起很有喜感。
“收了为徒倒是一件乐事……”萧二丫歪着脑袋想。
她不喜欢跟年纪小的人打交道,她喜欢年纪大的人,年纪大的人做事认真,不讲价钱,理解能力也强,比如讲萧木,她讲么子是么子,不会理解成别的事情,执行力那个强,哪怕放个屁,都能当作圣旨……不晓得萧木有木有拜她为师的想法……嘻嘻,是个好主意。
见萧二丫脸上有了笑意,萧木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轻喝一声,轮圆羊角锄,狠狠地朝墙脚挖去。
“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围观的人都像得了什么财宝,个个成了财主。
萧二丫横了一众好事者一眼,心道:“不带爱相!”
“不要挤,不要挤,很严肃的工作,不是开玩笑的……”几个闲散人众反应倒不是一般的快。
萧木放下羊角锄,小心翼翼地拣开碎石、砖块,将一个斑驳的布包提了出来。
“打开……不,先不打开……”二翁妈给萧二丫准备了各种道具和符咒,么子场合用哪一种怎么用,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有些复杂的仪轨,萧木可以当她的助手。
“大家都走开,大家都走开,要做法事,看不得的,看不得的!”几个闲散人众晓得要办关键的事了,把人群往宿舍外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