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四 汉纪二十六(公元前5年一公元前3年,共3年)

卷第三十四 汉纪二十六(公元前5年一公元前3年,共3年)

卷第三十四汉纪二十六

(公元前5年一公元前3年,共3年)

主要历史事件

傅喜、孔光先后被免官

傅太后成功加尊号,宫中四位太后并立

王莽因尊号事件,被遣回封国

哀帝改年号求福无果,夏贺良等人被处死

傅太后指使朱博陷害傅喜,失败告终

王嘉建议不要轻易处罚官员

哀帝过分宠爱董贤

董贤被封侯

哀帝给董贤送兵器,毋将隆因反对被贬官

鲍宣指出民有“七亡七死”

扬雄建议哀帝接受单于来朝

息夫躬挑唆哀帝招惹匈奴

主要学习点

任官唯贤才

领导者最起码的责任,就是赏罚分明

看问题就像下棋,要推演棋局的发展

没有价值观,就一心只有趋利避害

孝哀皇帝中

建平二年(丙辰,公元前5年)

1春,正月,有孛星出现在牵牛星旁。

2丁、傅宗族骄奢,嫉恨傅喜的恭俭。又,傅太后欲求尊号,与太皇太后平起平坐,傅喜与孔光、师丹联手反对,坚持认为不可。皇上不好违背三位大臣的正议,又被傅太后逼迫,拖延一年多,还没结果。傅太后大怒。皇上不得已,先将师丹免职,希望傅喜主动改变立场。傅喜不为所动。朱博与孔乡侯傅晏结盟,要给傅太后办成称尊号的事,数次在休息时间觐见皇上,呈上亲启密奏,攻击毁谤傅喜及孔光。二月二十日(柏杨注:原文是正月,根据《汉书百官公卿表》改),皇上下诏将傅喜免职,以侯爵身份回家。

御史大夫官职被撤销后(成帝绥和元年,撤销御史大夫官职,置大司空),百官大多认为,古今制度不同,汉朝上至天子称号,下至基层官职名称,都和古代不一样,却唯独设置三公,和周朝相同,职责很难分明,无益于治国。于是朱博上奏说:“根据前例,选拔地方上的郡守或封国丞相,考绩最优的,擢升为中二千石官员。在中二千石官员中选拔御史大夫。做御史大夫能称职胜任的,再擢升为丞相,这样位次有序,以体现尊圣德,重国相。如今中二千石官员,没有经过御史大夫这一级,就直接进位为丞相,权位轻微,不是重视国政的表现。臣愚以为大司空官职可以撤销,重新设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臣愿意(放弃大司空官职)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官表率!”

皇上听从朱博意见,四月初二,拜朱博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的哥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设置官属,大司马的冠号职权也恢复绥和元年以前的制度。

3傅太后自己下诏给丞相、御史大夫说:“高武侯傅喜附下罔上,与前任大司空师丹同心背叛,放弃教令,毁坏族类,不宜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朝见,应该把他们遣返封国。”

4丞相孔光,在与先帝讨论储君时就有不同意见(大家的意见都是立定陶王刘欣,只有孔光的意见是立中山王刘兴),又重重地得罪了傅太后(两件事:一是不让她住在北宫,二是称尊号的事)。于是傅氏在朝的官员与朱博互为表里,一起毁谤攻击孔光。四月十九日,皇上下诏,将孔光贬为庶人,以御史大夫朱博为丞相,封阳乡侯;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二人登殿接受任命时,天际传来一种声音大如钟鸣,殿中郎吏和站在阶前的卫士都听见了。

皇上问黄门侍郎、蜀郡人扬雄及李寻。李寻说:“这就是《洪范》里所说的鼓妖了,人君不听,为众所惑,空名得进,则有声无形,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的,就是鼓妖。注解说:‘凡是发生在一年中期,或一月中期,或一天中期,则应在正卿身上。’如今是四月,已进入一年的中期,发生在辰时(七点到九点)和巳时(九点到十一点),已进入一天的中期。正卿,就是执政大臣。所以,应该罢免丞相、御史,以应天变。就算是不罢免他们,不出一年,他们也会自己招来灾难。”

扬雄也认为:“鼓妖,是君王失听之象。朱博为人刚毅,多权谋,适合做大将,不适合做丞相,恐怕是上天有凶恶亟疾之怒。”

皇上不听。

朱博做了丞相,皇上就按他的意见,下诏说:“定陶恭皇的尊号,不宜再称定陶。尊共皇太后(傅太后)为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丁姬)为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立寝庙于京师,比照宣帝父亲悼皇考(刘进)制度。”

于是,宫廷有四位太后并立(太皇太后王政君、皇太后赵飞燕、帝太太后傅太后、帝太后丁姬),都设置少府、太仆,级别中二千石。

傅太后加尊号之后,尤为骄纵,和太皇太后说话,直接称呼她为“妪”(老太婆)。当时丁氏、傅氏在一两年间暴兴尤盛,为公卿列侯者甚众。但是,皇上给他们官爵,并不给他们实权,所以不如成帝时期王氏家族那么大势力。

【华杉讲透】

傅太后抚养教育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孙子,以至于得到成帝欣赏和信任,入继大统。但是,她的知书达理都是假的,教育孩子只是为了获得“成功”,为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成功”之后,就原形毕露,过去的温良恭俭让,都要报复性反弹,逞其骄奢淫逸,要做人上之人,特别是她要骑在太皇太后头顶上,对太皇太后直呼为“老太婆”,这就是她的快乐和快感了。小人得志,大抵如是。

5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奏称:“前高昌侯董宏,首倡尊号之议,而被关内侯师丹所弹劾,免为庶人。当时正是成帝国丧期间,新君不亲政事,委政于师丹。师丹不仅不深思给太后加尊号的大义,反而妄称邪说,贬抑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建议董宏以忠孝恢复高昌侯,师丹恶逆暴著,虽然被赦免,但不宜有爵邑,建议免为庶人。”

皇上批准。

又奏:“新都侯王莽,之前为大司马,不推广尊尊之义,贬抑尊号,亏损孝道,应该被公开行刑诛杀。幸而经过赦免,但也不宜有爵邑,建议免为庶人。”

皇上说:“王莽是太皇太后亲属,不要免爵,遣返封国即可。”

其他如平阿侯王仁,因为窝藏赵合德亲属,也遣返封国。

天下人都认为王氏蒙冤,谏大夫杨宣上亲启密奏说:“孝成皇帝以宗庙社稷为重,称述陛下的至德,让陛下入继大统,圣策深远,恩德至厚。唯念先帝之意,岂不是也希望让陛下代替他,奉承东宫,供养太皇太后吗?太皇太后春秋已高,七十岁了,数次经历忧伤(元帝、成帝先后去世),又下令王氏亲属,自行退避,让位于丁氏、傅氏。行道之人为之涕泣,何况陛下!当您登高远望的时候,难道不觉得愧对延陵(成帝陵墓)吗?”

皇上深感其言,重新封成都侯王商的次子王邑为成都侯。(绥和二年,王商之子以罪夺侯,如今以王邑绍封。)

6朱博又上奏说:“汉朝以前的规矩,设置部刺史(中央派到地方的监察官,又称州刺史。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督察和控御,于元封五年创立部刺史制,即除三辅、三河、弘农七郡外,全国被分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益州、凉州、幽州、并州、交趾、朔方13部,每部设刺史一人分管几个郡国。刺史的主要职务是督察诸侯王、郡守和地方豪强),级别低,但赏赐厚。之前撤销了刺史,改设州牧(事见三十二卷成帝绥和元年),年俸为真二千石,地位仅次于九卿。九卿出缺,就在州牧中选拔考绩优良的替补。而其中才能中等的,仅能勉强自保而已。恐怕当初刺史监察的功能,渐渐都废了,地方诸侯及豪强的作奸犯科无法禁止。臣建议,撤销州牧,恢复之前的刺史制度。”

皇上听从了朱博的意见。

7六月初五,帝太后丁姬崩。皇上下诏,归葬定陶恭皇墓园,征发陈留、济阴等附近郡国民夫五万人,挖土填坟,完成合葬。

8当初,成帝时,齐人甘可忠伪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说汉朝遭遇天地之大终极,要重新受命于天,并且以此教授渤海人夏贺良等人。中垒校尉(八校尉之一,秩比二千石,掌北军垒门之内,而又外掌西域)刘向上奏说,甘可忠假借鬼神,罔上惑众。甘可忠被逮捕下狱,并招供承认伪造,还未判决,甘可忠病死。夏贺良等人仍继续私自传授伪书。

皇上即位,司隶校尉解光、骑都尉李寻举荐夏贺良等人,让他们担任待诏黄门(以才技征召,还没有正式官职,就叫“待诏”。禁门挂黄色门帘,所以叫“黄门”)。皇上数次召见,夏贺良陈述说:“汉历中衰,当重新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所以绝嗣。如今陛下长期患病,天象变异,屡屡发生,这是上天的警告,应该赶快改元易号,才能延年益寿,生下皇子,灾异就停息了。如果已经了解了这道理,却不采取行动,灾殃将无所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祸害人民。”

皇上久病不愈,希望病情能够好转,就听从了夏贺良等人的建议,下诏大赦天下,又改年号,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自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将计时用的漏刻,改为一百二十度(旧制一百度,现增加二十度)。

9秋,七月,在渭城西北平原上永陵亭开始为皇上修建初陵,但不强迫迁徙郡国移民。

10皇上改年号一个多月,病情未见好转。夏贺良等人又试图妄变政事,大臣们力争,以为不可。夏贺良上奏说:“大臣皆不知天命,应该罢退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赵玄,以解光、李寻辅政。”皇上因为他们之前的预言没有应验,八月,下诏说:“待诏夏贺良等人建议改元易号,增加漏刻度数,说可以永安国家,朕信奉正道的意志不坚定,听信了他们的说法,希望能为百姓谋福,但结果没有任何应验。明知自己有过错,却不做改正,那才是真正的过失(引用孔子的话: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之前六月初九发布的诏书,除了大赦令一项之外,其他的全部废除。夏贺良等反道惑众,应该彻底调查他们的奸恶!”将夏贺良等人全部逮捕下狱处死。李寻及解光免除死刑,流放到敦煌。

11皇上因为卧病,全部恢复成帝时所祭祀过的各种神祠七百多所,一年之间,举行了三万七千次祭祀。

12傅太后对傅喜怨恨不已,指使孔乡侯傅晏传话给丞相朱博,要他上奏免除傅喜侯爵。朱博与御史大夫赵玄商议,赵玄说:“傅喜的处理,皇上之前已经裁决(免职遣返封国,但保留爵位),再重提此事,合适吗?”朱博说:“我已经承诺孔乡侯了。平民相约,尚且誓死履行,更何况对至尊(傅太后)呢?我只有一死了。”赵玄也答应了。

朱博觉得单独指控傅喜,有点太明显了,想起前任大司空、范乡侯何武,也是因为有过错,被免职遣返封国,事情和傅喜相似,就把他拉到一块儿,上奏说:“傅喜、何武之前在位时,都无益于治国,虽然已经被罢退,但是侯爵封邑,不是他们所应当有的,请将他们都免为庶人!”

皇上知道傅太后怨恨傅喜,怀疑朱博、赵玄是受傅太后指使,当即召赵玄到尚书处接受调查。赵玄招认实情。皇上下诏说:“请左将军彭宣与朝中大臣合议此事。”彭宣等上奏弹劾说:“朱博、赵玄、傅晏,皆不道不敬,请他们到廷尉诏狱报到。”皇上减赵玄死罪三等,罚做苦役,削减傅晏封邑四分之一,又派谒者持节召丞相朱博到廷尉监狱。朱博自杀,封国撤除。

13九月,以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冬,十月初一,擢升平当为丞相。因为是冬天的原因(冬天不是封侯时节),暂且赐爵关内侯。以京兆尹、平陵人王喜为御史大夫。

14皇上欲令丁氏、傅氏子弟做禁卫实权之官,这一年,策免左将军、淮阳人彭宣,以关内侯身份回家,而以光禄勋丁望代为左将军。

【胡三省曰】

皇上将彭宣免职的策书说,按汉制,诸侯国的人不得担任宿卫,而彭宣的儿子娶了淮阳王的女儿,所以不能担任左将军,然后让丁、傅子弟掌兵权。但是,之后夺取刘氏天下的,并非诸侯王,而是外戚。丁、傅子弟在国家有大变故的时候,拱手将权柄交给王氏。而彭宣却能在王莽要授给他三公之位时,坚辞拒绝。可见任官唯贤才,哪能拘于这些小小的嫌疑呢?

15乌孙卑爰疐侵犯劫掠匈奴西界,单于遣兵击之,杀数百人,俘虏一千余人,将牛畜驱走。卑爰疐害怕,派儿子趋逯到匈奴做人质,单于接受了人质,并向汉朝汇报。汉朝派使者责问单于,让他归还卑爰疐的儿子(匈奴、乌孙都是汉朝臣属,单于不得擅自接受乌孙人质)。单于受诏,遣返了卑爰疐的儿子。

建平三年(丁卯,公元前4年)

1春,正月,封广德夷王弟弟刘广汉为广平王。

2帝太太后所居桂宫正殿失火。

3皇上派使者召丞相平当,要给他封侯。平当病重,不应召。平当的妻子对他说:“您就不能勉强起来,去接受一下侯印,为子孙造福吗?”平当说:“我身居高位,已经是尸位素餐了,强撑起来去接受侯印,回家躺下就死,那更是死有余罪。我不去接受,才是为子孙考虑!”于是上书请求退休,皇上不许。三月二十八日,平当薨逝。

4河鼓星旁出现孛星。

5夏,四月十七日,皇上任命王嘉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为御史大夫。王崇,是前京兆尹王骏之子。

王嘉认为当时政治严苛,郡守和诸侯国丞相经常变动,上书说:“臣听说,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说:‘材难,不其然与?’(《论语》里的话,人才难得,不是吗?)所以说,‘继世立诸侯,象贤也’(《礼记》里的话,在后代中遴选诸侯国君,只是希望他像他的先父祖一样贤德罢了),也未必都有贤德,但是,天子为他选择臣属,委派幕僚来辅佐他。他们定居一国之中,累世厚重,然后人心依附他们,教化行而治功立。如今郡守的权力地位,超过古代的诸侯王(周朝初年,班爵五等,公、侯地方百里,伯爵七十里,子爵、男爵五十里,其后齐、晋、秦、楚等,以兼并而至地方千里。汉朝的郡守也方制千里,连城数十,所以说重于古诸侯),所以以前很看重选拔能担任郡守的贤才。贤才难得,就擢升可用的,甚至在囚徒中选拔。当年魏尚有罪,被关在监狱,文帝为冯唐之言所打动,遣使节赦免其罪,拜为云中太守,从此匈奴忌惮而不敢进犯。武帝在囚犯中选拔韩安国,拜为梁国内史,让宗族骨肉相安(这是景帝和梁孝王的事,王嘉记错成武帝)。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将要被免,手下小吏知道消息,对张敞不敬,张敞捕而杀之,家属上告,使者调查清楚,弹劾张敞无故杀人,上奏请逮捕张敞。宣帝搁置不批复,张敞逃亡数十日,宣帝征召他,拜为冀州刺史,再次得到任用。前世君王,不是对这三人怀有私心,都是因为他们的才能,对国家有用。孝文帝的时候,官吏担任公职,子孙们甚至就以官职为姓氏,仓氏、库氏,都是仓库官吏的后代。其他二千石官员和长吏,都安官乐职,然后上下互相勉励,没有苟且混日子的想法。以后逐渐改变,公卿以下层层督促,要求严苛,政策又经常变动,司隶校尉、部刺史检举弹劾,苛刻细致,甚至发掘人的隐私,官吏往往上任数月,就被免职,送旧迎新,交错于道路。才能中等的,苟且求全,不敢操持群下;才能下等的,常恐获罪,只为自己安全考虑,如此大家都不办事。二千石官员也越来越轻贱,没有权威,吏民都轻视慢待他们,或者找到他们一点细微的过失,添加成罪名,向司隶校尉、刺史告发,或者直接上书举报。百姓都知道他们地位倾危,随时倒台,所以小有不满意,就生离叛之心。之前山阳逃犯苏令等纵横为害,官吏人民面对国家的灾难,没有一个肯以死尽节的,都是因为郡守和封国丞相没有威权。孝成皇帝很后悔造成这种局面,特意下诏书,取消二千石官员故意纵容盗贼之罪,派使者赏赐金钱,以示慰劳和优厚,因为国家有急,要依靠二千石官员。而二千石官员地位尊重和稳固,才能使御下属。对那些善于治民的官吏,孝宣皇帝都很爱惜,如果有奏章弹劾他们,宣帝都搁置不批复,等到有了赦令,就不了了之了。以前的惯例:尚书很少将弹劾官员的奏章交付调查,因为一旦启动调查,就会烦扰百姓。搜集证据,逮捕审讯,就会有人死在狱中。弹劾者在奏章上,一定要注明‘诬告反坐’,才交付调查。希望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犯错,不要轻易责备。那二千石官员、部刺史及在京畿三辅做县令有才任职的官员,人情上不可能没有过失,应该宽恕其小罪,让尽力办事的人得到勉励,这才是当今急务,国家之利。之前苏令事发,要派遣大夫去追捕盗匪、调查根由,而当时在任的大夫没有一个能胜任的,于是征召盩厔县令尹逢,拜为谏大夫,派他去。如今卿大夫有才能的人很少,应该预先蓄养可成就者,让他们在国家危难时,能赴难不畏其死。如果事变来了,才仓促去访求人才,那不是表现朝廷英明之道。”

王嘉又借此举荐儒者公孙光、满昌,以及能吏萧咸、薛修,他们都是离职的二千石官员中有声名的。天子采纳,并任用了王嘉举荐的人。

6六月,立鲁顷王的儿子、部乡侯刘闵继承王位。

7皇上因为久病不愈,冬,十一月初五,由太皇太后下诏,恢复甘泉泰畤祭天、汾阴后土祠祭地,撤除长安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祭礼。皇上也不能亲自前往甘泉、汾阴,派有司代表祭祀。

8无盐县危山泥土自己翻动,覆盖草木,自然成为一条大道。又,瓠山有一块石头,自己转侧起立。东平王刘云和他的王后谒(姓不详)到立石的地方拜祭。又在王宫中立起一块和瓠山立石相像的石头,束上黄倍草,在宫中祭祀。河内人息夫躬、长安人孙宠一起商议,合谋告发,说:“这是咱们封侯的机会!”于是与中郎右师谭一起,通过中常侍宋弘向皇上告发。当时皇上多病,忌讳厌恶的事很多,把事情交给有司,将王后谒逮捕下狱审讯,王后招供说:“祭祀诅咒皇上,希望刘云能做天子,认为石头自然起立,跟宣帝当年相似(元凤三年,即公元前78年,泰山有大石起立,后来应验宣帝登基)。”有司请求诛杀刘云。皇上下诏,废黜刘云王位,流放到房陵。刘云自杀。王后谒及舅舅伍宏,以及成帝的舅舅、安成共侯王崇(已去世)的夫人放(姓不详)都斩首弃市。事情牵连到御史大夫王崇,贬为大司农。擢升孙宠为南阳太守,右师谭为颍川都尉,宋弘、息夫躬都升任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建平四年(戊午,公元前3年)

1春,正月,大旱。

2关东人民无故惊走,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麦秆或麻秆,相互传递,说:“行西王母筹!”在道路上奔走相传的,多至数千人,有人披发赤足,有人夜闯关卡,有人翻墙而入,有人乘车马奔驰,有人抢上官府驿车,经过二十六个郡国,向京师进发,官府无法禁止。民众又在里巷阡陌聚集,设立赌博游戏器具,载歌载舞,祭祀西王母,扰攘到秋天才停止。

【华杉讲透】

行西王母筹,筹,类似符节、信牌。拿麦秆、麻秆当信牌传递,类似现代的“连锁信”,你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你必须将此信抄写十份,分别寄给你的十位亲友,否则必有祸殃。后来有了互联网,改成邮件形式。再后来有了移动互联网,就要求你必须将本文转发十个群。因为信中诅咒狠毒,愚民宁可信其有,为了消灾免祸,就照办。《汉书》记载,行西王母筹时,也有连锁信:“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不信我言,视门枢下,当有白发。”当时政治昏暗,又有旱灾,人民就惊扰起来。发动此事的,可能是装神弄鬼的好事愚民,也可能是别有用心的谋反者,类似五斗米教张角之类的人物。

【胡三省曰】

据《汉书·五行志》,此事后来应在王太后、王莽身上。

3皇上想要给傅太后的堂弟、侍中、光禄大夫傅商封侯。尚书仆射、平陵人郑崇进谏说:“孝成皇帝封了五个亲舅舅为侯,结果天为之赤黄,白天昏暗,太阳中间有黑气。如果说之前封孔乡侯傅晏是皇后的父亲,高武侯傅喜,因三公而封侯,都还有点道理。如今无缘无故要封傅商,乱坏制度,逆天下人心,也非傅氏之福!臣愿以身家性命去抵挡国家的灾祸!”说罢,拿着诏书草案就站起来。

傅太后大怒,说皇上:“你是天子,难道还被一个臣子所制吗?”

二月二十八日,皇上下诏封傅商为汝昌侯。

4驸马都尉、侍中、云阳人董贤得幸于上,出门则陪同坐车,进宫则侍奉左右,赏赐累计亿万,贵显震动朝廷。董贤经常和皇上在一个床上睡觉,某次午睡,董贤枕在皇上衣袖上,皇上要起身,董贤还在睡,皇上不忍心弄醒他,竟然割断袖子而起(这就是称同性恋为“断袖之癖”的典故)。皇上又下诏,命董贤的妻子可以到宫中与董贤同住。又召董贤的妹妹,封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董昭仪和董贤及其妻子,三人旦夕侍奉皇上左右。皇上又任命董贤的父亲董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下诏让将作大匠在皇宫北门为董贤修建大宅,有前殿、后殿,以及宫门规制,都和皇宫相当,土木之功,精妙绝伦。又赐给董氏武库兵器,禁卫士兵。把那最好的宫廷珍宝选出来送给董氏。而皇上自己所用的车马服御,反而是次一等的。再接着是皇家陪葬用的葬器、陪葬的珍珠外套、玉匣,也预先赐给董贤,无不具备。又下令在皇上的陵墓义陵旁为董贤修建坟墓,墓室里有休息的便房,用坚实的柏木做棺椁,外面还有道路遮绕,方圆数里,门阙、围墙、箭楼高耸,巍峨壮丽。

郑崇认为董贤贵宠过盛,向皇上进谏,由此更加得罪皇上,多次责备他的工作。郑崇忧虑愤懑,脖子上生疮,想要辞职,又不敢提出来。尚书令赵昌,是个奸佞谄媚之人,一向厌恶郑崇,如今知道他被皇上疏远,乘势上奏说:“郑崇和皇室宗族交往频繁,怀疑有奸情,请皇上调查!”皇上责备郑崇说:“你自己家门庭若市,为什么责备我不能交朋友呢?”郑崇回答说:“臣门庭如市,但臣心如水。愿意接受调查!”皇上大怒,将郑崇下狱。司隶孙宝上奏说:“尚书令赵昌举报仆射郑崇一案,严刑拷打,人都要打死了,并无一字招供。路人都称郑崇冤枉,怀疑赵昌与郑崇有私人恩怨,陷害郑崇。皇上近臣,遭遇陷害,亏损国家,影响极坏。臣请惩治赵昌,以解众心。”奏书递上去,皇上下诏说:“司隶孙宝,附下罔上,企图利用春天为宽大赦免之季,成就他的奸谋,这是国之贼也!免为庶人。”

郑崇最终死在狱中。

【华杉讲透】

郑崇之死,自己也有责任。知道皇上是昏君,谏则谏矣,为何出语就要顶撞呢?这是性格弱点,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5三月,擢升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华杉讲透】

诸吏为加官的一种,凡加此官号者得出入禁中,常侍左右。散骑为皇帝侍从,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光禄勋职责为总领宫内事务。御史大夫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管理国家重要图册、典籍,代朝廷起草诏命文书等。

6皇上想给董贤封侯,但是找不到理由。侍中傅嘉建议皇上在息夫躬、孙宠检举东平王的奏章上做手脚,删去宋弘,改成董贤(本来是通过中常侍宋弘向皇上告发的,改为通过董贤),然后就可以这项功劳封侯。于是,先将三人都赐爵关内侯。

过了些日子,皇上想要给董贤正式封侯,又忌惮丞相王嘉,怕他反对阻挠,就先派孔乡侯傅晏持诏书给丞相、御史看。丞相王嘉、御史大夫贾延上亲启密奏说:“之前看到董贤等三人封关内侯,人情汹涌,都说董贤因宠而贵,而另外两人也跟着沾光,至今流言还未平息。陛下对董贤等人的仁恩,有增无减,应该将董贤当初的奏章原文,公开出示,让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证古今前例,明正其义,然后才加爵封土,不然,恐怕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把事情公开出来,必然有人会赞成加封的,封还是不封,在于陛下听取了哪一方的意见,天下人虽然不满,那责任也有人分担,不是皇上一个人的错。之前定陵侯淳于长封侯时,也有争议,但是大司农谷永认为应该加封,众人也就都归咎于谷永,先帝就不是一个人承担责任了。臣王嘉、臣贾延,才能低劣,不能称职,死有余责,虽然心里明白,只要顺着皇上的意思,不要忤逆,就可以保全自己,但是不敢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要报答皇上的厚恩啊!”

皇上不得已,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7夏,六月,尊帝太太后(傅太后)为皇太太后。

8秋,八月十九日,皇上下诏斥责公卿说:“古代楚国有子玉得臣,晋文公为之侧席而坐(成得臣,字子玉,楚国令尹。晋国与楚国在城濮交战,晋军得胜,但晋文公仍然面有忧色,说:‘得臣犹在,忧未歇也。’有忧者侧席而坐,不敢高枕无忧),近世呢,又有汲黯,挫败淮南王刘安的阴谋(刘安在谈话中说汲黯不可轻视)。如今,东平王刘云居然有弑天子逆乱之谋,就是因为公卿大夫、股肱之臣,都没有丝毫察觉,也不能消除祸患于未萌,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董贤等发觉以闻,才让东平王等全部伏诛。《尚书》岂不是说过‘用德章厥善’(用奖赏来彰明臣下的善行),现在,封董贤为高乡侯,南阳太守孙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息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为关内侯。”

息夫躬得以亲近皇上之后,经常觐见言事,议论无所避讳,上书诋毁所有公卿大臣,大臣们害怕他那张嘴,路上碰见都不敢正眼相看。

【华杉讲透】

公器不可私用,更何况是皇上。领导者最起码的责任,就是赏罚分明,而皇上为了照顾他的男宠,竟然引经据典,满口胡言,特别是还涂改奏章,篡改历史,把关键人物宋弘的功劳,移花接木到董贤身上,这也是历史上所罕见的了。孙宠、息夫躬、右师谭都沾光跟着封侯。宋弘却成了碍事的人物。

傅太后和汉哀帝都把国家公器用于逞自己的私欲,西汉不灭亡,那真是没天理了。

9皇上派中黄门,到武库挑选兵器,送到董贤及皇上乳母王阿家里,前后十几次。执金吾(执掌京师治安,率禁兵保卫京城和宫城)毋将隆上奏说:“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都是大司农拨款,大司农掌管国家财政,连宫廷费用都不负担。皇上的一切开支或赏赐,是由少府(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出钱,其理念是不把维持国家根本的钱,用于恩宠赏赐之类,不把民脂民膏,用于浮华消费,这是区别公私,明示正路。古代诸侯、方伯受命得专征伐,才赐给斧钺,汉家边吏任职抵御敌寇,才赐给武库兵器,这都是有军事任务才拨发武器。还有《春秋》之义,大臣家里,不能有兵甲,这是为了抑制臣子的威权,不允许有私家武装。如今董贤等人,不过是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损缺国家威器,供他私家装备,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如此极不恰当,只会催生他们的骄奢僭越之心,不是广示四方之道!孔子说:‘奚取于三家之堂。’(指鲁国仲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个权臣家族,三家在家族祭祀时,使用周天子祭祀才能使用的雍乐,孔子感慨他们的僭越。)臣请求皇上收回武库兵器!”

皇上不悦。

过了没多久,傅太后又派谒者向执金吾府低价购买官家女婢八人。毋将隆又上奏说:“价钱太低,应该按市价补缴。”皇上于是下诏给丞相、御史说:“毋将隆位居九卿高位,不能匡正朝廷过失,反而上奏和永信宫争辩买卖贵贱,伤风败俗。考虑到毋将隆之前曾有安邦定国之言,贬为沛郡都尉。”

当初,成帝末年,毋将隆为谏大夫,曾经上亲启密奏说:“古代选拔诸侯入朝为公卿,以褒奖功德,建议征召定陶王来京师,以镇万方。”皇上记着他这项恩德,没有加重处罚。

10谏大夫、渤海人鲍宣上书说:“我看孝成皇帝时,外戚掌权,人人都用他的亲信,充塞朝廷,阻绝了真正贤德之人的上升通道。这些人浊乱天下,奢靡无度,穷困百姓,所以日食发生了十次,彗星出现四次。这种危亡的征兆,是陛下亲眼所见。而到了今天,竟然比成帝时更严重!

“如今人民面临七亡:阴阳不合,水灾旱灾,这是一亡;加重赋税,严苛征收,这是二亡;贪官污吏,勒索不已,这是三亡;豪强大姓,兼并侵夺,这是四亡;农忙时节,仍然有苛吏徭役,这是五亡;治安不宁,动不动就半夜敲响盗警匪警,男男女女都要起来列队准备战斗,这是六亡;盗匪抢劫,取民财物,这是七亡。七亡也就罢了,还有七死:酷吏殴杀,这是一死;司法酷刑,二死;冤狱无辜,三死;盗贼横发,四死;仇怨相残,五死;岁恶饥馑,六死;时气疾疫,七死。人民有七亡而无一得,要让国家安定,那就难了;人民有七死而无一生,要靠刑罚去治理他们,也没什么用。这难道不都是公卿大夫、郡守国相贪婪残暴的结果吗?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能有一个人能加恻隐之心于小民,帮助陛下推行教化的吗?他们的志向,就是经营自己的家族,用权力寻租,谋其奸利而已。苟且曲从,成了贤德。拱手沉默,尸位素餐,就是智慧。像我这样直谏陈词,就是愚蠢了。陛下将我从山洞岩穴中擢升到朝廷高位,自然是希望我对国家能有一点毫毛之益,不是让我吃好穿好,在朝堂上装点门面!

“天下是皇天之天下,陛下上为皇天之子,下为黎民父母,为天牧养百姓,应该对他们一视同仁,符合《诗经》尸鸠篇的意思(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尸鸠是布谷鸟,说布谷鸟对它的七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爱,善人君子在布德施惠时也应该这样)。如今人民穷苦,无菜无米,衣不蔽体,父子、夫妇不能相互保护,让人为之酸鼻!陛下不救他们,他们在哪安身立命呢?为什么独独去养那些外戚和幸臣董贤,那么多赏赐,动则大万,让他们驱使奴仆,招揽宾客,把酒当水,把肉当豆叶,挥霍浪费,奴才和奴才的奴才都跟着致富,这不是皇天之意啊!

“汝昌侯傅商,无功而封。官爵不是陛下的官爵,而是天下之官爵。陛下所任之官,此官不该给此人,此人不该任此官,如此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还希望天悦民服,岂不是太难了吗?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诡辩足以移动众心,强势足以孤军奋战,正是奸人之雄,惑世尤为剧烈者,应该及时罢退。那些外戚幼童,还未通经术的,也不应再当官,应该给他们找师傅学习。请立即征召大司马傅喜,让他做外戚领班。前任大司空何武、师丹,前丞相孔光,前左将军彭宣,论学问都是博士,论资历都是三公;龚胜担任司直,刚正不阿,以致郡国向上举荐人才,都倍加谨慎;这些人都可以委以大任。陛下之前因为小小的不愉快罢退了何武等人,让海内失望。陛下能容忍这么多无功无德之人,难道就容不下何武等人吗?治天下者,当以天下之心为心,不能自专快意而已也!”

虽然鲍宣言辞刻薄急切,但因为他是当世名儒,所以皇上优待宽容了他。

11匈奴单于上书,希望于建平五年入朝。当时皇上正生病,有人说:“匈奴从上游来,气势压人。从黄龙、竟宁(宣帝、元帝年号)时,每次单于入朝中原,都有大变故。”皇上于是感到为难,征询公卿意见,都认为虚废公帑,可以不批准他来。单于使者已经辞别,还未出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进谏说:

“臣听说,以六经治国,贵在未乱之时,兵家之胜,贵在未战之前。这两者都非常微妙,但正是大事的根本,不可不考察。如今单于上书请求入朝,国家不允许,将他推辞,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之间的猜忌和矛盾,就从此而生了。匈奴本来是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不能跟他们产生矛盾,这是很明显的道理。臣不敢说得太远,就以秦朝以来的历史案例来讲讲。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然而也不敢窥视西河(武威、张掖、敦煌、酒泉等地,如今是汉朝疆土,但当时秦朝没有能力夺取),自己筑长城为界。到了汉朝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高祖身边奇谋巧计之士,运筹帷幄之臣,济济一堂,后来怎么脱身的,世人都不方便说(说起来太不堪)。高后的时候,匈奴狂悖傲慢,大臣起草国书,顺着他的话疏导,才化解了他的野心。到了孝文帝时,匈奴侵暴北边,斥候骑兵到了雍县、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驻棘门、细柳、霸上,数月之后,匈奴才撤去。孝武皇帝即位,在马邑设伏,引诱匈奴,结果劳师动众,白费钱财,一个匈奴人都没见着,更何况是单于!其后深谋社稷之计,规划万载之策,大兴师数十万,派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于是穿过西河,越过沙漠,攻破寘颜山匈奴防线,袭击匈奴王庭。追奔逐北,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穿越瀚海沙漠,俘虏匈奴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此以后,匈奴震怖,越发盼望与汉朝和亲,但是也不肯称臣。

“难道我们的前世君王,乐意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匈奴地名)之北伐吗?是因为不一劳则不能永逸,不暂费则不能永宁,所以搏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口,运府库之财以填庐山(匈奴山名)之壑,也无怨无悔。到了宣帝本始年间,匈奴又起祸心,想要侵夺乌孙,劫掠我国公主(刘细君),于是我国动员五位大将,率军十五万迎战,但是没有任何战果,只是耀武扬威,展示我汉军风雷之势而已,空手而归,导致朝廷诛杀了两位将军。所以说,北狄不服,中原就不能高枕安寝。

“元康、神爵年间,我国教化大成,上通神明,皇恩远被,上下和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王与呼韩邪单于率领他们的部族,归顺我国,匍匐称臣。但是我们也仅仅是对他们以客礼羁縻,没有把他们完全置于我朝的直接统治之下。自此之后,他们要来入朝,我们从不拒绝;他们不来,我们也不强求。为什么呢?外国人天性急躁易怒,身材魁梧健壮,自负勇力,难以教化向善,而容易肆其凶恶,他们的刚强难以摧折,他们的和气非常难得。所以,他们不服的时候,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就像前面说的那么艰难;他们归服之后呢,抚慰因循,交通馈赠,威仪俯仰,就防备他们再背逆。之前我们曾经攻破大宛之城,踏平乌桓营垒,削平姑缯(云南)坚壁,扫荡荡姐(姐音zǐ,西羌部落)战场,砍倒朝鲜帐幕,拔下两越(南越和东越)国旗,近不过十天或一月工夫,远不过半年之劳,就已扫平他们的王庭,犁为耕田,废除他们的政权,设置郡县,就像风卷残云,再无后患。唯有北狄情况不同,真正是中原的劲敌,其他东、南、西边的敌人和他相比,相差太大了。前世君王,对匈奴尤为看重,不可轻视。

“如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王庭,入朝陈述于君前,这是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期望,国家就算接待他有些花费,也是不得已的事,怎么以‘从上游来,气势厌人’之类无稽之谈(厌人,是一种迷信,皇上生病,意思是对皇上健康不利),拒绝他入朝,疏远排斥,将以往的恩情一笔勾销,为将来的冲突打开大门。我们怀疑他,又让他对我们起了恨心,想起我们之前的和好之辞,对比今天的绝情,归怨于汉。这是我们自绝于匈奴,他们再也没有称臣之心,那我们的威力吓不倒他,言辞又不能说服他,这不成了国家之大忧吗?明智的人,能洞察事变于无形;聪明的人,能听到变化于无声,防患于未然,才能兵革不用而忧患不生。不然,一有猜忌之后,就算智者劳心于内,辩者奔走于外,也无法像没有猜忌时那样好处理了。之前历经数代人的努力,图西域,制车师,设置城郭都护,统御西域三十六国,难道是为了防备康居、乌孙能越过白龙堆来攻打我们西部边境吗?都是为了牵制匈奴而已!为了形成这个战略格局,前赴后继上百年,如今一次外交错误,就全部失去,舍不得那十分之一的接待费用,而损失了十倍的积累,臣私底下为国家感到不安!希望陛下留意,防患于未乱、未战之时,以遏制边疆由此将萌发的祸乱!”

扬雄的奏书递上去,天子醒悟,马上召还已经出发的匈奴使者,重新更改给单于的国书,同意他来朝。赏赐扬雄绸缎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还未出发,生病,又遣使申请推迟一年入朝。皇上同意。

【华杉讲透】

看一个问题,就像下棋一样,关键是你能往后看几步。大多数人只能看到眼前,只能看到自己,甚至连眼前这一步他也看不明白。而明智的人能往后看五步、六步,能看到别人会有什么反应,能推演棋局将来的发展。

12董贤贵幸日盛,丁、傅两大家族对他的受宠十分忌惮,孔乡侯傅晏和息夫躬希望取得辅政的高位。正赶上单于因病未能如约来朝,息夫躬借机上奏说:“单于本该在十一月入塞,以生病为由不来,怀疑是有其他变故。乌孙两个昆弥都比较弱小,而卑爰疐(逃亡在外的乌孙将领)强盛,东结匈奴单于,把儿子派去匈奴做人质,恐怕他们合势以兼并乌孙。匈奴如果兼并了乌孙,则匈奴强而西域危矣。可以令投降的胡人假扮卑爰疐使者来上书,说想要借天子之威,下书给单于,命令他归还卑爰疐的儿子,然后,又故意把这奏章泄露给匈奴人知道,这就是‘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之计。”

【华杉讲透】

卑爰疐送儿子给匈奴做人质,之前已有交代,单于向天子请示,天子已下令他归还人质,并且已经归还,不知为何此处重提此事。或许前面的记载有误。

息夫躬的意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出自《孙子兵法》,伐交的意思,是离间他们,破坏他们之间的外交关系。

奏书递上去,皇上引见息夫躬,召集公卿、将军举行御前会议。左将军公孙禄说:“中原应该以威严信义怀服夷狄,息夫躬却对别人妄加猜测,而施之以诡诈之谋,不是诚信之道,不可许。况且匈奴赖先帝之德,称藩臣而保边塞,如今单于因为疾病不能来朝,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我可以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也不会见到匈奴再为边寇!”

息夫躬紧接着公孙禄的话说:“臣为国家考虑,希望能图谋于未然,消患于无形,这是万世之计。而公孙禄只看到他有生之年不会有变化。我和公孙禄的眼光,不可同日而语!”

皇上说:“说得好!”于是让群臣都散会,和息夫躬单独商议。

息夫躬谏言:“灾异屡见,恐怕有非常之变,可以派大将军巡视边防部队,整顿武备,再斩杀一位郡守以立威,震慑四夷,以压制变异。”皇上同意他的计划,向丞相王嘉征询意见。王嘉说:“臣听说,要劝勉百姓,靠行动,不靠言辞;应对天变,也是靠实际行动,而不是文辞。百姓卑微脆弱,尚且不可欺骗,更何况以上天之神明,难道是可以欺骗的吗?如今天象变异,正是上天在警诫人君,希望他觉悟反正,推诚行善,则民心悦而天意得矣!辩士只看到一点迹象,就妄以附会星象,虚造匈奴、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不是应天之道。如果郡守或诸侯国相有罪,应该押解到长安宫门之前,斩首示众(岂能预先设计斩杀立威)。既然对事变如此恐惧,又为何出此摇动安全之计?辩士逞口舌之快,其计并不可听从。商议国政,破坏力最大的就是那些谄媚阿谀,倾危险恶、以辩求惠、用心恶毒之辈。当年秦穆公不听百里奚、蹇叔之言,结果辱国丧师,他悔过自责,想起自己之前不听老人言,便想让他们名垂后世。(秦穆公想要攻打郑国,蹇叔、百里奚谏止。秦穆公不听,秦军被晋襄公伏击,在崤山全军覆没。秦穆公作《秦誓》以悔过。)愿陛下以史为鉴,反复参考,不要先入为主。”

皇上不听。

【华杉讲透】

庸主有两种:一种是自用自专,谁的话也不听;一种是来回摇摆,歪理正理都能动摇他,总没有一个定见。哀帝是后一种,之前扬雄的大道正理他听了,如今息夫躬这一番荒谬绝伦的小人之计,他也深以为然。为什么呢?还是价值观的问题,没有价值观,就一心只有趋利避害。扬雄讲的虽然也是大道理,但是讨论的内容,都是利害关系。息夫躬胡说八道,但也是讲利害关系,所以他都能听进去。王嘉跟他讲价值观,讲推诚至善,就完全和他的思维没有交集。王嘉如果从利害关系上分析分析,再推演出一番如果按照息夫躬的计策做,会发生多大灾难,就把他吓回去了。但王嘉是正道之人,非礼勿言,他只能讲正道正理,说不出纵横捭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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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杉讲透《资治通鉴》(战国到三国·共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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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十四 汉纪二十六(公元前5年一公元前3年,共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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