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牌
长情的后院有个大池子,原本是夭仪要养鱼的,不过没养成就一直空那儿了,此时却装满了酒壶的碎片,满满的一池。
‘砰’的一声,又一个空酒壶碎在池子里,当年东海龙王送给安了那个装酒的贝壳里可是装了满满的断海酒,怎么喝也喝不完似的,安了随手又取了一坛出来,侧躺在石椅上,抓过一撮白发在手中绕了绕,仰头喝了口酒。
哭?何止是想哭,可安了的眼泪在那天已经流干了,他的所有所有都在那一天随着夭仪的消失而消失,只剩下这一具躯壳,里里外外都只有一个‘等’字,何况……哭有什么用!
抓着酒壶的手骨节分明,却因握的太过用力而发白,再次喝了一大口酒,安了躺倒在石椅上,阳光照的刺眼,抬起左手看了眼银链子才覆在双眼上,遮住光线,过了好久好久,才听一声呢囔。
“你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的。”
“安仪,我累了。”
安了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半夜,酒壶倒了,酒洒的差不多了,坐起身将剩下的喝光,然后再次将酒壶扔进池中,起身往院外走,在院门口放着一个小包袱,是夭安放的。
安了的封结对于现在的夭安来说是能解的,不过他除了欣儿生辰之外从未踏进来过,只是经常会将寻得的好酒送进来,安了知道那些酒都是不伤身又醇香的好酒,夭安的懂事和本事让人放心,这大概是安了最大的欣慰了。
安了是真的累了,他想去肜圵岛上长眠,这些年他的自欺欺人也让夭安十分辛苦,‘他死了’三个字谁也说不出口但却是事实,一个让安了苦苦压着不愿翻开的事实,因为一翻开便是血淋淋的伤口,在他心脏腐朽,永远也愈合不了,负伤太久,所以他累了,只想睡下去,永远的睡下去。
抬脚越过包袱的瞬间,似有道光自里面发出,安了低头看了看包袱,弯腰捡起来,边走边将外面的旧布解了,露出里面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正想将旧布拿开,眼角一瞥,那旧布上竟还写着字。
‘百年一更生,百年一追思,百年一轮回。’
安了看着上面的字好一会儿,突然蹲下身将檀木盒子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里面是一堆银子,大块小块都有,还有几张银票,上面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恩公亲启’四个字,不过字体并不好看,像是初学者,将信打开,展开信纸,上面的字与信封的一样,不过可以看出来甚是用心。
‘恩公,相信你们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和我哥哥却对你们没齿难忘,当年您借给我们的钱,我们已经赚回来了,这五百两我们早早就备好了,你们说三年会来找我们拿,可我们等了八年也没见你们来,高僧说会帮我们找到你们,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收到的。恩公的长生牌位我一直都在供奉着,不管以后多少年,我也会让我的子孙后代继续供奉下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寄予长生牌位,希望恩公长命百岁,一生无灾无难,富贵平安。周二妞、周大牛敬上。’
安了闭了闭眼,再次将视线落在‘长生牌位’四个歪歪扭扭的字上,双手开始微微发颤,一下子竟无力的跌坐在地,然后似疯了般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长生牌!安仪的长生牌!安仪有长生牌位!”
普通的长生牌自然没有什么多大的功效,但是这个是当年安了教二妞做的,一步一步皆长皆生,安了敢肯定,只要真的有这块夭仪的长生牌在,那么夭仪就绝对不会真的死去!
刚刚心如死灰的想入长眠,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光,将安了刚翻开的伤口又盖了下去,抓起旧布反复的看着很是洒脱的字,安了急忙回了房间,提笔给夭安留了封信,然后消失了。
安了不见了,夭安看着安了给他留的信,寥寥几笔而已,‘出趟远门,顾好自己,勿念勿忧勿寻,安。’,不用说,能让安了如此的,定是与爹有关,不知那个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
离雪开山不远的当年那个小村庄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座繁华的大镇子,安了换了那副平凡的容貌,打听着当年的周大牛和周二妞的住处,虽然已经几百年过去了,但安了并没费多少工夫就打听到了,原来周二妞和周大牛可是这常善镇的大善人,这镇子就是他们兄妹俩一点一点带富起来的,所以他们的事常善镇都知道。
“全镇的人?”
“嗯,”茶摊老板点点头,“周家的恩人那自然就是我们常善镇的恩人,所以那感恩堂从建成起就香火不断。”
安了抿了口茶,“那感恩堂里可有供奉别的什么佛像之类的?”
“没有,里面就只有一个长生牌位,边上还有一块知恩碑,”老板摇摇头,“感恩堂是周家兄妹不惑之年时,专门为他们那位恩人建的,不是特别大,本来是只有周家人去供奉的,后来得到周家帮助的人越来越多,自然去参拜的人也多了起来。”
没想到当年一个小小的作为竟能让夭仪得到这么大的福泽,安了抿了抿唇,竟然激动的有些出汗了。
“如今感恩堂可是我们常善镇最多人去的参拜之地,你还别说,那儿还挺灵的。”老板看了看这外地来的小伙子,“你刚来去拜拜呗,保证你顺风顺水。”
“好。”
如果按照风水来说,感恩堂的位置大概就是属于常善镇的风水宝地了,想必周大牛和周二妞请人看过,感恩堂不大,有些地方甚至有点旧了,堂外有一个大大的香炉,那上面插满了香,有还在烧的,有已经烧完的。
此时正是午时,人们都回家吃饭了,但还有几个刚上完香或急匆匆来上香的,安了深吸了口气,一脚踏进了感恩堂。
里面倒和外面一样,简简单单,一旁的知恩碑上大概刻着此堂的来历和关于当年的恩情还有一些要懂得感恩的教说之话,正中间有一个大大的供台,台子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摆放贡品的,第二层是放香炉的,满满摆了一排,第三层有点高,被两边垂下来的红色布帘半遮挡着,是一块长生牌。
这块长生牌并没有很精致,上面的字虽不难看但也不好看,不过一笔一划都看得出刻的十分认真,安了呆呆的站在门口,紧紧的盯着上面的‘夭仪’两个字,双眼通红。
“公子是来谋差事的?”
安了收敛了心神,转头看向一旁朝他笑着的老者,“差事?”
“守堂人啊,”老者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堂里后侧,“我看你空手进来,应该没猜错吧?”
安了转眼一想便明白了,立马点头,“是,我是来谋差事的。”
“哈哈,”老者点点头,似乎很高兴,“我刚贴出去一会儿就有人来,真是太好了,来来来,我告诉你每日要做什么。”
因为感恩堂不是寺庙,所有没有和尚或者道士,堂不大,只有一个守堂人,是周家请的,这位老者因为年纪大了,家人要接他回去养老,便想辞了这份工作。
“周老爷人很好,每月初一,工资会按时发给你,你放心,我会跟他说一声我招的你,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带着这名相貌普通但个子挺高的男子进了后侧的小房间,“小心头啊,别磕了。”
“我叫…吾夫。”门框刚好和安了差不多,不绑高头发的话不用低头,安了环顾了下小房间,一张床,墙边一个小桌子,一个小柜子,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吾夫?好奇怪的名字,”老者点点头,“我都收拾好了,你自己再去买一床被子就行了,别看房间小,住起来不会闷的。”
“嗯。”安了点点头,“那我每日要做什么?”
“都是小事,感恩堂从不关门,你只要别让人来捣乱就行了,不过不会有人来捣乱的,要是有无家可归的人,就收留他几夜,贡品过夜的可以分给他们吃,还有打扫,每三天擦一擦恩公的长生牌位。”老者边说边走出去,指了指这儿指了指那儿。
“恩公?”
“嗯,”老者笑了笑,抬头看向那长生牌,“我们都这么叫。”
“呵,”安了弯嘴一笑,“好。”
“你怎么不问工钱多少?”
“工钱多少?”
“哈哈,”老者大笑,“一个月一两银子,至于吃饭,你可以自己做,堂子后面有个小厨房,还有澡间和茅房。”
“嗯。”安了跟在老者身后往后面去,去后面和去小房间的门相近。
看了一圈,老者又巡视了一遍,又想了下有没有漏掉的,最后和安了坐在堂中一旁的长椅上看着来焚香礼拜的人,瞎聊了下他这几年在这儿的趣事,直到太阳西偏,老者才不舍的环顾了下感恩堂,又交代安了好好做事,才慢慢的离开了。
安了看着那长生牌,里面可是镶着他的玉叶和夭仪的头发呢,这长生牌被供奉了三百年,已经养的‘水灵灵’的了,在安了眼中可以看见满满的福泽都装不下了,而这些不管夭仪在哪儿,他都能接受的到。
“长生牌,长生牌!”安了笑了,“安仪,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