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堂人
十年过去,安了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去后院打了盆水,趁着天微微亮没人,爬上供台,给长生牌‘擦身’。
“安仪,你看你,多胖啊,”安了边擦边念叨,“‘吃’了这么多福泽还不够啊?不过也是,你伤的那么重,一定要多‘吃’一点才能补回来的。”
“你在那边是不是最胖的?”安了笑道,“没关系,多胖师父都不会嫌弃你的,你好了就快点回来。”
擦好长生牌,安了就开始扫堂外的院子,这十年来他几乎没用过一丝法修,领着每个月一两的工钱,过着普通凡人的生活,就连样子都细心的随着时间而变化,在外人来看,他就是个三十几岁,样貌普通,不善言辞,非常腼腆的守堂人,而且如果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两只眼睛的眼瞳颜色不太一样,右眼偏黄,左眼偏黑。
“吾夫,又这么早啊。”
“嗯,张叔早。”安了朝来人点了下头,张叔是在街边卖包子的,每日都会早早来上香再去摆摊。
“还没吃早饭吧?”张叔上完香,出来就从一布包里拿了个大肉包出来塞给吾夫,“给。”
“谢谢张叔。”安了从腰间拿出几个铜板塞给张叔。
“你这小子,”张叔抛了抛手中的铜板,“张叔请你吃。”
“那也不能每日请。”安了笑了笑。
“行,今天不请,明天请。”张叔收好铜板,“我去摆摊了,饿了就去我那儿吃包子啊。”
“好。”安了咬了口包子,看了看刚升起的太阳。
周家人经常会来,还有周二妞的后人也经常来,常善镇的人真的都很善良,在这种地方生活,人也会变得温暖,夭仪也算是有福气了。
安了笑了笑,“给夭安写封信吧。”
又过了五年。
“我说你都快四十了吧?你说说我都给你介绍多少回了?啊?你不愿意不愿意的,那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嘛,刘姐给你找。”
“我……”
“别跟我说你不想娶妻生子!我都听了快十年了!”
安了哭笑不得的看着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刘姐,这刘姐吧,自从多年前某次上香和安了‘对上眼’后,就说安了特别合她眼缘,硬是要给他介绍对象。
“我……”
“这姑娘也不嫌弃你,你说说,你有啥好拒绝的?啊?”
安了瞄了‘夭仪’一眼,“我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那个又调皮又可靠的绝色美女嘛,”刘姐翻了个白眼,“就算真有这个人,人家也得看得上你啊,吾夫,不是姐要说你,你……”
“他是个男的。”安了淡然的开口。
“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子,绝色男子。”安了不意外的看着变了脸色的刘姐。
刘姐的脸色几经变化,最终一脸铁青,“吾夫你……你说的是真的啊?”
“嗯。”
“这……哎,你小子……”刘姐瞪了吾夫一眼,气鼓鼓的走了。
安了松了口气,转头瞪着‘夭仪’,“都怪你,不许笑啊。”
又过了十年,安了觉得五十岁的人行动不太方便,便开始假装身体不适,‘物色’起下一任守堂人了,当然啦,下一任肯定还是他,变了副样貌换个名字就接着干,如此周而复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安了就当了快一百年的守堂人了,也相当于安安分分的当了一百年的凡人了。
这一百年间,夭安提过很多次要来找他,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想让夭仪被过多干扰,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夭安,但这也是为了夭仪好,所以安了就时常给夭安写信,让他、骨气、黄鸟放心。
这日半夜,安了刚洗漱完,和‘夭仪’道了声晚安,躺床上半睡半醒间,一道惊雷闪过,突然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接着‘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然后就恢复平静了。
安了皱了皱眉,翻了个身,这雷声这闪电不同寻常,定是有什么……安了心头一跳,急忙起身出了小房间,“安仪,我去附近看看,很快就会来。”
安了快速的在常善镇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人们基本都被这道惊雷闪电给‘打’醒了,纷纷出来望天,又纷纷回去继续睡觉了。
等安了回到感恩堂,便立马看见供台上的长生牌位倒了,扬手一挥让长生牌立起来,看着上面猛然消失的一干二净的福泽皱眉,环顾了下堂里,然后抬脚朝小房间走去。
小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但安了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关,抬手刚要推门,门就开了,安了一下子和弯腰出来的人面对面。
也就这一瞬间,安了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心脏猛的狂跳起来,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喉咙更是生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位小兄弟,我们是不是…你!你……”
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安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任由泪水掉落,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在他眼中一会儿朦胧一会儿清晰……
“喂?!”
声音!是他的声音!安了动了动嘴角,然后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哭了起来,一直哭一直哭……
“……”来人皱了皱眉,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位小兄弟哭的稀里哗啦的,可不得不说,他的眼泪……竟然很漂亮,剔透如水晶,发着潋滟的光。
正当来人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时,这小兄弟突然将他一把抱住了,还埋在他胸前哭着,来人想推开他,但听着这带着发泄、委屈的哭声,没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觉得…可怜兮兮的,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好啦好啦,男儿有泪不轻弹。”
安了哭了许久才抽抽噎噎的慢慢缓了下来,可还是紧紧抱着来人,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还有满满的思念,“你终于回来啦!”
“……你能先放开我吗?”来人皱了皱眉,一脸不舒服。
安了急忙松开他,鼻间传来一丝血腥味,吓的他连声音都抖了,“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来人扶着门框,这门框有点矮啊,“旧伤。”
“我…我看看!”安了拉着来人进了房间,到床边让他坐下,他本来就只是披着一见自己的衣服,一摸他的后背竟一手的血!
“你认识我?”来人回头看了小兄弟一眼,“我看那牌子上是我的名字,想着这里应该有人认识我,没想到还真有。”
安了皱眉,抬手抹了抹泪珠子,然后一下子将他的外衣拉下,瞬间呼吸一滞,只见他的后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冒血,显然就是当年被卓棠旌伤的,可为何到现在还没好?
“你前面呢?可有伤?!”
“你怎么知道我前面也有伤?”
“也有?!”安了立马转过他的身子,还好前面没有。
“前面的好了,我伤好的慢,后面这些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来人将衣服拉上来,对于自己的伤一点也不在意。
“那里面呢?!里面的伤呢?!”再怎么样,前后勉强算是皮外伤,但里面的所有骨头和脏器可就不是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认识我?”
“……”安了点点头。
“我叫夭仪对不对?”
“对。”安了点头。
对于夭仪回来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安了心中已经给自己想象了上百次,比如断手断脚,比如变了个样貌,比如可能变成小孩儿,比如可能是个老头,比如失忆,比如痴傻,比如不记得他,等等等等,所以安了并没有过多的焦急或心慌,毕竟只要夭仪能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不敢想的奇迹了!
“那你可知道我的妻儿他们在哪儿?”夭仪一脸急切。
“妻……儿?”安了看着夭仪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晶亮,除了右眼的眼瞳是暖黄色之外。
“……对,我的妻儿,”夭仪被这小兄弟看的有点发毛,他看他怎么看的这么……温柔又炙热啊?!“我的妻子叫安了,我的孩子叫夭安,你认识吗?”
“……”安了点点头,原来……那时候他听见了,也记住了!
“那他们在哪儿?!”夭仪激动道,“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可以,”安了笑了笑,转眼一想,“不过你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吗?”
“……”夭仪皱眉想了想,摇了摇头,“她时常和我说话的,本来还记得,但不知怎么,回来就不记得了,不过我见到她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和你说话…你都听到啦?”安了微微倾身。
“嗯,”夭仪往后退了退,奇怪的看着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一脸欣喜的男子,“听到啦。”
安了坐直身子,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链子,“都听到啦呀。”
“所以,我妻儿他们在哪儿?”
“你先告诉我,你的伤怎么没好?”
“伤啊……”夭仪耸耸肩,“它们都让我养好再回来,可我就是特别想我的妻子,忍不住就回来了。”
安了心中一紧,眼眶又湿了,“你这个傻瓜。”
“喂,小兄弟,你又要哭啊?你怎么看见我就哭啊?”
“高兴的,”安了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看着夭仪,朝他弯嘴一笑,“要我告诉你你的妻儿在哪儿也可以,不过得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
“我伤……”夭仪也站起身,“我伤是小事,我想见我妻子。”
安了抿了抿唇,点点头,指了指自己,“我就叫安了,我的儿子叫夭安。”
“……”夭仪看着这小兄弟好一会儿,觉得这小兄弟一会儿哭一会儿还会开玩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感恩堂,我是这儿的守堂人,”安了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舒畅,连呼吸的空气都让他舒服的不得了,“我叫安了。”
“呵呵,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