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篇
辰国元昌二十五年初春。
一辆普通平实的马车,在一个普通的年过半百的赶车车夫不急不缓地追赶之下,从永嘉城的南门,缓缓进入了永嘉城内。
时值春日,永嘉作为辰国京都,自然是热闹无比,马车才刚刚入城,掀开的车窗帘内,便伸出了半个少女人头,看着街市上热闹的场景,女子紫葡萄一般的眼珠子随意扫了几眼,眼中闪过一抹惊叹,而后却是突然皱了皱眉头,神色中似是有不满之色,将头缩回了车内,娇声怒道,“青衣姐姐,你干嘛打我啦!”
“初春风寒,你这般拉开窗帘,寒风灌入,伤了小姐怎么好?”
盼夏反映过来,一拍自己的脑袋,赶紧将拉开了一条缝隙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对哦,我差些忘记了,小姐的风寒之症,前几日才刚刚好。”
而外表平实,内里却是精巧有致的马车中,除了正在说话的两名女子,此时此刻,正坐着一年方二八的少女,少女身穿一袭一如她面上清冷,眼中淡漠一般的浅水蓝色的轻软纱衣,里边软稠白袍若隐若现,腰间以同色系的软纱轻轻挽住不盈一握的腰身,一头乌黑的发丝蹁跹垂落至腰间,云鬓花颜,眸中带智,双目之中隐含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敏锐,樱唇不点而红,双颊微粉,听到盼夏小心翼翼还有后怕的声音,手中的书并不放下,倒是轻轻翻动了一页,开口的声音也多了一丝随意,一丝笑意,“今日并无风,难得来了永嘉,青衣便让盼夏看个够,再过几日,你让她看,只怕她也不愿意了。”
青衣沉稳持重的面上也闪过一抹凝思,“青衣只怕小姐还不习惯永嘉的风儿。”
阮弗将手中的书放下,轻轻拉开了一角车窗帘子,看着外边熙熙攘攘、人群涌动的街道,声音随着缓缓晃动的马车道,“不习惯如今也回来了,总是要习惯的,永嘉的风,也不过如此而已。”
盼夏听着两人的对话,眨眨眼,阮弗只笑道,“开一角吧,长时间不通风,也不好受。”
盼夏笑着应了一声,可车窗帘子还没有拉开,马车却是剧烈晃动了一番,赶车的林伯哎哟一声,只听得外边纷乱的声音传入了马车之内。
青衣即刻开口,“林伯,怎么了?”
“小姐,一只小狗儿,闯入了车轮底下,被压伤了!”林伯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羞愧之色,这一路赶车,从未出现别的差错,回到京城了,竟然发生了这等事情,这京城之中,非富即贵,一条狗,也会引发一些麻烦,麻烦虽是不可怕,可这一路入京至此,唉……终究是不太吉利的。
林伯声音一落下,外边便又响起了一阵嚣张的声音,“这是谁家的马车,啊,竟把本世子的爱犬压伤了!赶紧下来!”
青衣闻言,皱了皱眉头,阮弗的声音已经从马车之中传出来,“伯伯放心,我没事的。”
外边已经纷纷传进了一些声音,“也不知是谁如此倒霉,竟然撞上了温小世子的爱狗,唉,只怕这事情不会那么容易善了了。”
“是啊,是啊……”
“温世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压伤了贵府爱犬,您看……这需要如何做,你说一声。”未等青衣出去,林伯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怎么做,小爷这爱犬,是西域名种,千金难得,如今被你压伤了,它伤了哪儿,你就给小爷我断了哪儿!”嚣张跋扈的声音,从车外传入了阮弗的耳中,阮弗秀丽的眉头皱了皱,周边的人声继续响起,“这……这不是为难人么?”
“还让不让人活命了……”
林伯听此,也知道了对方并非善人,神色严肃了一些,“温世子,撞伤了贵府的爱犬,是老朽不小心,可贵府爱犬随意在大街上奔跑,并非是老朽故意,你也不能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啊。”
“无礼?啊哈哈,本世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本世子无礼,来人,给我打断他的腿!”这温小世子温傲,正是如今的温郡王唯一的儿子,在京城之中纨绔非常,几乎到了人人闻之而不敢近的地步,就怕无缘无故就惹上了麻烦,今日看着赶车的老头,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报以同情之色。
温傲的话一落下,便听见几名随他出来的侍从围住了马车的前端,青衣恰是这个时候撩开了车帘,映出了阮弗一张清绝的面容,“慢着!”
清丽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清晰有力,如环佩铃响,玉泉流过。
阮弗淡淡扫了一眼眼前的这些人,淡声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温世子要当街行凶?”
温傲的视线放在阮弗清丽,堪称能与他那不能染指的永嘉第一美人的表妹平分秋色的阮弗身上,眼中闪过一层火热,唇角升起一抹轻浮笑意,但还是倨傲道,“那又如何?老头贱命一条,连本世子爱犬的性命都抵不上!在此处,本世子,就是王法!”
阮弗听此,唇边升起一抹寒意,“元昌二十二年,晋王殿下上奏,辰国当街行凶者,按杀人罪论处,扰乱集市者,罪同偷盗抢劫,发配边疆,如今才过了三年,竟然已经有人不记得这件事了么?青衣,去一趟京兆衙门,问一问钱大人,温世子,可能当得了这永嘉城的王法!”
“是!小姐。”青衣闻言,唇角划过一抹不屑之色,正欲转身离去。
可还不待青衣离去,另一个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晋王殿下不在京城之中,永嘉的王法就掌握在温郡王府内了么,本公子在京城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穿过人群,传了进来,前来的男子,一身湖蓝色的长袍,风流倜傥,凤目微微扬起,右手拿着玉扇,轻轻拍在左手之上,端的是贵气无比,勾唇看着因为他的出现而已经吓得怔在一处的温傲。
“六……六……”温傲的声音,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已经有些结巴了。
湖蓝色长衫的男子,看了一眼阮弗,对着青衣道,“姑娘不必去京兆衙门了,我想,温世子,这条狗的贱命,也该结束了。”
这……骂的是狗还是温世子呢。
青衣原本严肃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默默站在了阮弗的身边。
男子对着阮弗道,“小姐可自行赶路,在下与京兆衙门有些故交,温世子,交给在下便好。”
阮弗见此也不推脱,更不多问,“如此,多谢公子。”
说罢,便与青衣再次进入了马车之中,林伯驾着车,从颤颤巍巍的温傲身旁,离开了这一处,往北巷而去。
留下看热闹的百姓,小声议论,“这是谁家的小姐,这等气度?”
“我从未见过啊……”
“是啊,比之咱们永嘉第一美人我看也不遑多让啊……”
“是啊是啊……”
湖蓝色长衫的男子目送马车离开之后,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狗儿,看了一眼温傲,讥诮道,“长本事了啊,温郡王府!”
——
辰国京师永嘉,皇城北部的一条街巷,永和街,乃是永嘉城内,如今二品以上大员府邸所在地,永和街的尽头,巍峨耸立着的,正是如今辰国右相阮嵩的府邸。
布置玲珑,精巧有致,比之一般文官府邸更为雅致的院子里,一个女声打破了初春的平静。
“娘!阮弗回来了,为何你与爹爹都不曾与我说过!”随着声音落下,一名少女从门外脚步匆匆地闯入主院之中,也许是因为声音过于激动了些,听起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尖锐而刺耳。
发出这个声音的,正是右相阮嵩的三女阮姝,继承了少年时期称为京城俊美之一的阮嵩和少女时期被称为永嘉美人的温郡王府郡主,如今的右相夫人温氏的容貌的阮姝,大概因为心急的缘故,已经忘记了应当保持在人前时候乖巧懂事、矜持自制和温声细语的形象。
温氏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方才年过三十的少妇,保养得宜的面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岁年轻了不少,可见,年轻时期,该是如何为人称赞的美人。
“姝儿,你要娘亲与你说多少次,不要如此急色匆匆?平日里教给你的东西,难道都忘记了么?”
少女反应过来,看着母亲微微沉下的颜色,默默垂头,脚步放轻了许多,走到温氏的身边,轻轻摇了摇温氏的胳膊,声音没了一开始的尖利,反倒是多了一些惹人喜欢的软糯,“娘,我不要阮弗回来嘛,她明明已经被放到府外了,为何无缘无故让她回来?我不喜欢她!”
想起小时候那个柔柔弱弱,任她欺负,却是不敢告诉爹爹的懦弱胆小鬼,却是成为自己姐姐的人,阮姝的心中闪过一丝哪怕多年之后还没有消散的厌恶。
温氏面上的神色,因为女儿语气的改变也缓和了不少,对于自己的女儿,她总是有着无限的宽容,只是有时候要求严格一些,也是想让她们有更让人引以为傲的资本,毕竟,她与阮嵩的女儿,定然是要比年轻时候的他们,更有作为才是的。
“阮弗回府,是我与你爹爹商量之后的结果,当年只是说她在及笄之前不宜在府中生活,如今,距离她及笄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若是她再不回来,你父亲在朝中,难免会被言官所累。”温氏对着阮姝和颜悦色道。
阮姝瘪瘪嘴,“她都已经出去了那么多年,谁还记得右相府还有这么一个人?就是她突然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不信!娘,爹爹是不是后悔了,想让她回来了?”
温氏轻叱了一声,刚刚升起的温颜也变了几分,“不许胡乱编排你爹爹,她永远得不到你爹爹的青睐,何况,你祖母已经病重,大夫说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也该让她回来守孝了!”
提起如今的阮老太太,温氏的语气,并无媳妇提起婆婆时候太多的恭敬,阮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四下看了看,“若是她回来了,我与姐姐是不是就不必为祖母守孝了?”
温氏不言,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继续道,“她回来,娘还有别的用处,你不许胡闹,要记住,你与你姐姐,方是右相府高高在上的嫡女,她,什么也不是。”
阮姝地注意力却是被温氏那一句别有用处吸引了过去,“娘,什么用处?”
“为了你姐姐。”温氏只是简单道,“此事,只能与你说这些,是为了平复你这丫头的不平,不过,万不可与你姐姐提起此事与她有关,明白么?阮弗回来之后,你们该当如何,依旧如何就好,只要不在人前落了你父亲的面子即可。”
阮姝初听到阮弗回来的消息时候的不平衡,此时此刻,听到这儿,也终于平衡了许多,但是,心中却是升起别的计较,“阮弗回来,其实是为了姐姐?”
提起自己那个才情卓绝,容貌被称为永嘉无双的姐姐,因为身子孱弱的原因,历来总是得到全家人更为小心翼翼的呵护,阮弗的语气里,有一抹淡淡的黯然。
温氏拍了拍她的手,“娘知道你不喜欢阮弗,但是,为了你姐姐,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阮姝垂眸不语,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她忍?姐姐做错了事情,是她的不是,姐姐生病了,是她照顾不周……分明她才是小女儿,为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子羸弱的姐姐的身上?
正当说到此处,阮老夫人院中的老嬷嬷已经来禀告,“夫人,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正要闹着要见您呢。”
温氏的面上升起一抹淡淡的不悦,但也只是一闪而逝,“知道了,你回去禀告母亲,说我很快便过去。”
温氏刚刚站起身,管家阮伯便已经来报,“夫人,大小姐到府门口了。”
温氏只是淡淡道,“带她回院子,不必来给我请安了,等相爷回来了,再与相爷说一声就是。”
阮伯听着温氏冷淡的声音,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点头离开了。
阮姝见此,却是娇娇笑道,“娘,您去祖母的院子,我去接大姐姐。”
温氏原本皱眉,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接待,但最后还是拍拍阮姝的手背,道,“你去接一接也好,免得落了你父亲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