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他们说我疯了。
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去寻找波。波的生命里有我的命运。我知道我应该找到他。
我走出去,离开家和这座城市。我不知道去哪里找波,但我必须去找。我是附生于一株树上的盘藤植物,我的宿命和波紧密相连,。我在世界里流浪,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一个人。
世界就这样突然改变了。
波突然变成了孤儿。
波突然不上学了。
波突然开始喝酒,喝琥珀色的酒。
波突然不管去哪儿,都带上我。
波说:我被狼吃掉了,你信不?不信,这就对了,我若是被狼吃了,那是谁坐在这里给你说话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烟雾中他的目光微红。
其实我真的是被狼吃掉了,他的目光悠然黯淡。火红的一点在他的手指间忽明忽灭。
其实我真的是被狼吃了,已经好几年了,我的血肉被狼啃吸的干干净净,干干净净的骨头被丢进粪池里,然后狼就变成了我,现在就这么活着­;­;……
这一年在酒吧里,波开始讲他是一条狼变的这个故事,而且所有人听到的都不是同样的内容,但不管是什么内容,最后的结局都是听故事的人哈哈大笑喝醉过去,只有波一个人不停的喝他调成的琥珀色的酒。
这是一九八六年的冬天。
这一年波十七岁。
在这之前,波甚至是个非常文静,读书也很用功的男孩,戴一副眼镜,白白净净的脸上写满了未被沾污过的纯洁。
9我爱你。我抚摸着波细瘦苍白的胳膊。波更瘦了,波细瘦的胳膊搁在胸膛上,波的胸膛苍白而单薄。我抚摸着波的胳膊和胸膛。我说我爱你。波动了动,波苍白的皮肤在黑暗的夜色里划过一道萤虫般的莹白色,我看着波点着一只烟。一星红红暗暗的光点使波的脸更加黯淡,烟雾在波瞳仁中凝聚,我的手轻轻放在了波的睫毛上。
隔壁低沉的吵骂声再次响起。我安静地听着,隔一层墙壁听我家的吵架声竟是一种难言的享受。我想,我爸和我妈无休止地在为我爸没完没了的艳遇而吵架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却在隔壁和一个男孩一起躺在床上听他们的骂声,这算不算一件可笑而滑稽的事情。是的,我和波就在波父母的房间里就躺在波父母的床上。
我们就在波父母的卧室里,我们在窗户上挂起厚厚的深色窗帘,我们把灯具拆卸下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这里永远漆黑一片。白天和夜晚我们在黑色里默默地做a然后各自睡去。我常在夜里悚然惊醒,看到漆黑屋子里有血花在飞舞,开始那几天我把头埋进波的怀里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后来我就睁着眼睛看着那些血色绽放并且数着夜色深深浅浅的时间。这个房间里有一种凶杀和血气感染着我,再后来我就幻想我挥舞着一把斧子,在无尽的夜色里拼命砍杀着比夜色还黑暗的影子,那影子就在我身边飘,它想逃避我手里的斧子,可是我的斧子注定杀死他,不管他怎样去逃,我用我的斧子劈开他的头,我用我的斧子垛断他的脖子,我用我的斧子剖开他的肚子,我浑身浴血。那影子是黑色的我是黑色的,血在夜色里泛着黑亮的光泽。一直到几年以后我才不再有这样的幻觉。那时我将在夜色里如盲人一样睁大眼睛我的眼睛是张两干涩的薄膜。我知道我的生命进入了贫穷的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天亮的漫漫长夜。
一九八六年那个冬天以后的几年里,我在波的家里渡过的日子比在任何地方渡过的日子都长,尤其是在一九八七年我家搬迁之后。我家搬入了临近市中心地带的一套三室一厅的单元房,从此结束了住平房的历史,从那以后,波这儿几乎就成了我真正的家,白天在这里我为波做饭为波洗衣,晚上在这里我和波一起缠绵交侧,在波沉沉睡去的时候,我会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波的父母,想着这个家庭的一切,并且幻想着杀人。一九七八年以后的日子纷至沓来,我想起我对波父亲狂热奇异的感情,想起这个家庭的灭亡,为此,我浑身颤抖不明所以的浑身颤抖,但决不是因为恐惧。我知道,我并不善良。
一九**年的夏天我高中毕业并且开始闲散在家,正确地说是闲散在北郊波和我的家里。爸妈很少看得见我,更少会想起我来。我妈因为上次家庭战争的胜利而夺得了家中的经济大权,她将老爸的薪水大把大把的放进她日见膨胀的腰包每天都在忙于计算和点数这些钱和存折并因为这些东西而容光焕发日见年轻,有一个时期老爸曾经因工资全部上缴后而囊中羞涩不敢跨出家门,在看到老妈每天喜笑颜开春风满面后竞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零用钱的使用权而再次引起家庭大战,老爸在习惯性败北后终于从失败中看到真理,于是暗渡陈仓另辟蹊径终于将收入成功分流从而解决了捉襟见肘的困窘状况,因为尤其是因为这一情况的出现和他停职办公司的时间所差无几(一九**年的时候在这座小城市里停职留薪下海折腾绝对需要很大的勇气,你知道我爸是个没有什么勇气的人虽然我知道我妈有这种难能可贵的勇气,但我爸作出这一决定绝对不会是我妈的作用),所以我一下子就明白我爸又已开始新的故事,他总是对新的故事相同的开始相同的内容和相同的结束这个过程乐此不疲。我想我妈没有发现我爸的生活又开始了新的乐章,她只顾攥着我爸因办公司而多起来的上缴款在那里乐。他们又开始争吵,并且他们的争吵于三天一大吵升级为两天一大吵后来天天都大吵一架。他们的争吵加杂在我爸许多的外遇里,或者说我爸的外遇加杂在许多的争吵里。所以在一九八七年以后我爸妈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一直到一九**年的初冬我爸突然发现我已经毕业了,于是他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我就去上班。我想我已经堕落了但还没有堕落到什么也不想干的地步。虽然早八晚六的工作不仅沉闷的让人心烦而且占用我太多的时间让我不能和波每一分每秒地呆在一起。
波晚上喝酒,白天也喝酒。波白天打架,晚上也打架。我想波除了喝酒就是打架还有和我在一起。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波瘦弱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波的身体像一只箭,只要被搭在弓弦上就劲道十足,是的,波是箭,打架就是波的弓。波打架的时候拳头很凶狠,他的眼睛也一样很凶狠,波的一拳下去打在别人的脸上总会血花四溅,波见到血溅出来时,眼里总是泛起同血一样的血红色。
一九八七年的那个冬天,波就开始了他打架、喝酒的日子。波以他瘦弱的身躯凶狠的拳头和彪悍的神情以及飞射出去的箭一样的气质迅速地出名,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叫波的男孩是个像狼一样可怕的凶狠角色,如果他说要打断你的两条胳膊,他就决不会只打断你的一条胳膊,但是他也决不会再打断你的一条腿。进入一九**年的时候,波就已经在城北的圈子里名声响亮,一九**年的后半年里,你可以看到波的身边总跟着几个男孩子,他们对别人桀骜不驯,对波却像一群听话的小羊,他们当然不是小羊,他们打人的时候神情姿态和嘴角的表情都有点像波,他们在模仿波,他们很祟拜波,波是他们的老大。你知道波彻底变了,可是不管波怎么变,我都下定决心跟着他。
一九**年的时候,成长和忧伤让我也起了变化,原来壮硕的肢体变成十九岁女孩特有的纤细柔软丰盈而苗条的身体。你常常可以在一九八八到一九九o年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苍白文静的英俊男孩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微黑而灵活的女孩子在路上慢慢地走,他们肩并肩,手牵着手。男孩的身体看起来是那样的羼弱而无力,但却有一双和他的身体不相称的尖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时常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女孩的身体看起来健康而充满朝气,但却有一双和她的身体不相称的忧郁的大眼睛,她用眼睛看你的时候,常会失去目光的焦点,只有在看那男孩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光彩让任何人都能明明白白地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和波在一起安安稳稳地渡过了一九八七年一九八八一九**年的春夏秋冬。没有任何人干扰我们的爱情。小乔一下子跳出我们的生活之外,我偶尔能看到她乘坐着那种叫标志的小轿车出入或者经常看见她坐在不同品牌的摩托车的后座上飞驰而过而前面的骑手也总是不同的男人或男孩。我经常能看到小乔在我们的身边飞驰而过,这时候我总是紧紧攥住波的手,我永远也不能忘掉波曾经对小乔的感情,我因为波而心痛。而波却总好像没有看到她,沉默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和波相携着走过一年又一年,在总是有小乔出现的日子里,谁也不提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