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那一晚,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一种怪异的呻吟声一波一波的传来。我紧张的窃听着,从这些陌生的声音里我分辨得出哪部分是波的父亲绵羊似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变形而颤抖,我九岁的视线里又一次涌出了宰羊的场面。一定是那个女人,我想。从那个苍白瘦弱的女人中午推开波家的门的那一瞬间,我就感到有什么危险临近了。我在口袋里握紧我的小折刀,我看着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看那女人时慢慢地泛起雾蒙蒙的水气,他的目光一点点的划过那女人刀刻过般棱角分明的长条脸,然后落到了她的夹袄上,那件曾经有着美丽的粉蓝色碎花的棉布夹袄已经破旧得很厉害了,可却非常合体,并且洗得十分干净,干净的泛出一种春季的天空才会有的洁净的青白颜色,夹袄的领口敞开着,裸露的细长脖子微微的起伏,隐约可以看到几根粗大的青色血管在细腻的皮肤下轻微地跳动。女人咧嘴笑笑,然后在他的目光中跨入房间里,在剩下的半天时间再也没有出过房间的门。而波的父亲一下子起了变化,脸上和身上都写满了喜悦。他进进出出,打水倒水。买盐买油,甚至还买了从没买过的肉。里弄里的男人和女人们见了他都点头笑道:“来了。”他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快乐的应和:“来了,来了”。然而在他快乐的身影走过后,所有和他打过招乎的人都啧嘴摇头。她(他)们互相谈论那女人面相不好,不但长一张削薄的嘴,还长了一双桃花眼。我知道她(他)们为什么这样说她,她虽然很瘦,但却比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好看。可不管她长什么样,我恨她。我用眼角看她,她的嘴里有一颗牙尖利地而闪亮的锐立在牙床上。
夜晚的声音打扰了我本就不好的睡眠。我也靠这种奇怪的声音去抵抗对深夜的恐惧。在每一个母亲在先或者父亲在先而另一个人跟着摔门离去之后的夜晚,我渴望着深夜里的异声而忘掉从前黑暗到来时挂在腮边的泪珠。整个冬季的夜晚就是在我对这种声音的盼望里一个一个的消磨过去,虽然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我依旧是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瑟瑟发抖,但一些与幼年有关的怪兽与妖魔的幻境却再也走不入我的脑海里。
我不知道波的父母当时带给我的让我难以理解一直到成长后才明白的那些属于常识又属于灾祸的东西究竟多大程度的损害了我的生命。也许这些并未对我有所损害,真正损害我的是小乔。而损害小乔生命的,也许是这件事也或许是我也或许是其它什么。也许我们都在损害着自己的生命或者生命都在损害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