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颗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中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注1)。
天亮了。
又做那个梦了吗?
梦中那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寂寞而又任性,化成了一棵骄傲的树。
索菲娅……
无涯睁开眼睛,看自己的右手伸向半空,像极了乞讨的姿势。
他尴尬地笑了笑。
“哥哥,你醒了…”南珍坐在一旁,已经打好了洗脸水。她拧好毛巾,递给无涯,“来,擦把脸。已经快午时了,哥哥第一次这么贪睡啊。”
“嗯,早啊,可能是累了。”无涯伸了伸懒腰,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次睡这么久。“你昨夜睡得可好?在长白山那么久了,这次出来,不知道你会不会习惯。”
“我还好。以前是太小不懂事,后来又跟着哥哥去了长白山,这几年没见过什么人,所以看惯了寂寞的白雪,多少还是有些生疏的。不过呆在你身边总会长见识,说不定我以后也会成为女侠的,我的功夫可不弱啊。”南珍笑道。
“傻瓜,”无涯笑着起身望向窗外,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吆喝声,还有时不时的笑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尽显民生百态。
“哥哥,昨夜惜蕾姐姐又告诉我好多关于你的事,跟你讲的有很多不同啊。尤其听到当年你们还有吕怀山大哥,在少室山上笑对少林寺四大神僧及天下英雄,被传为佳话。此后三人便义结金兰,兄妹相称,真是精彩绝伦,荡气回肠啊。”
回忆总是美好令人不能忘,不经意间触动的都是旧时光。
“是吗…呵呵,希望惜蕾没把我当时的的缺点都告诉你,”无涯看着窗外,想起当时情景,于是说道:“少林寺四位神僧德高望重,尤其智勇大师更是修为通天,丐帮与药王谷的人也是看他的面子放过了我们这些后辈,那时候的轻狂,令人惭愧啊。”
“哥哥谦虚了…”南珍回应道。
走出房门,因为心情好,冬日的阳光也格外温暖。
此刻已是午饭时间,好吃来坐酒楼里当然是客满为患。这家由惜蕾和李少白经手的“好吃来坐”上京分号,其规模和名气,说是上京第二,只怕也没人敢争第一了。惜蕾麾下有两大好手,俊琪、俊毅兄弟身手不凡,上京里的朋友称他们为“哼哈二将”,意思是说此二人为人磊落豪爽,重情重义,哼哈之间,江湖朋友一呼百应。
此时无涯便在俊毅的带领下,去见两个人。
俊毅说,其中一个人来头不小,是老板娘在上京最信得过的朋友之一。另一个他却是故作神秘地没说。
走进一间客室,只见惜蕾和一个男子正在谈话。那男子嘴角始终保持微笑,神采奕奕,衣着华丽,举止优雅。而另一位,却是一个和尚。
那和尚身宽体旁,坐态笼钟,面色红润,一脸福相。目光深邃长远,明镜如水;神情泰然自若,不宠不惊。
“智勇大师!”无涯诧异道。
见无涯进来,惜蕾起身笑道,“二哥,你来了。”
那和尚看见无涯,只是淡淡笑道,“无涯施主,久违了。”说着便向无涯行了个佛门之礼,无涯不敢怠慢,拱手回敬。
惜蕾指着在场的男子说道:“这位是我和小白的至交,同时也是上京帝室之胄,庆王爷。我们在上京的生意也蒙他照顾的。”
“小王不才,能为朋友分忧也是人生幸事啊。”庆王爷笑道,“庆某喜交天下仁人志士,久仰昔日中原三大豪侠之名,除惜蕾外,去年在此与吕怀山大侠也有过一面之交,今日又得见无涯侠士,实乃庆某之福。”
“王爷言重了,在下江湖草莽而已,有负豪侠之名的…”无涯笑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再客气了,能入我‘好吃来坐’雅厅的,都是朋友,不必见外。”惜蕾一语罢,众人皆是大笑。
“二哥,怎么不见南珍妹妹和你一起?”惜蕾问道。
“南珍少女天性。她在长白山呆久了,初到上京,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说要去集市逛逛,我也就由她了。”无涯答道。
“也好,那日以她挡下我发簪的身手,我想你也不用为她担心了。二哥,你可知今日智勇大师与庆王爷到此所谓何事?”惜蕾道。
“惜蕾,有话直说。”无涯道。
“无涯兄无须介怀,近几日智勇大师一直在府上讲禅,是为在下座上之客。今日听闻你归来,大师来此,只是为了一件事,还需无涯兄赐教。”
庆王爷说完,同惜蕾一起看向智勇大师。
智勇大师道:“阿弥陀佛…无涯施主…你可还记得当日在少室山思过涯上,你所说的,禅之道,不过更俗耳?”
无涯道:“无涯当年年少,胡乱几句,还望大师见谅,只是此番提出,不知又是何意?”
“非也…贫僧自三十二岁遁入空门,为忘却人间恩怨情愁,修禅数十年只为一个‘无’字。出家人不动声色,不言不怒,不喜不妒,不乐不悲,是为不净不垢,以无相而应万相。外人看来,是出家人一切都看得开,其实用俗语讲,这都是逃避而已。是当年施主一句话才解开了贫僧心结。这些年来贫僧踏入俗世,感受百姓平常,体味生活,这种俗世之禅,别有滋味啊。”
“大师德高望重,没想到在下一句诳语竟令大师改变如此之多,是在见笑了。”
庆王爷在一旁一直微笑不语。
惜蕾听二人之言,又回忆当年时光,不禁莞尔,于是笑道,“师父,你以前不是就说二哥极有慧根嘛,二哥命运多舛,难道你现在终于要劝他剃度出家了么,我却是不信二哥会当和尚。”
“惜蕾你别笑话我了,我怎么能和大师相比。”无涯一听又要自己当和尚,急忙转开话题。
智勇大师看向无涯说道:“阿弥陀佛,劣徒让施主见笑了。不过贫僧此番到来,也确实是为渡一个人。而这个人,跟施主有莫大的关系。”
“不知大师所说何人?”无涯道。
“无涯少侠…”庆王爷此时放下手中茶杯道,“大师所说之人,正是你拜托惜蕾要找的人。”
“怎么会?”无涯似乎很不明白,于是看向惜蕾,“怎么回事?”
“二哥,还是由庆兄来告诉你吧。”惜蕾道。
“庆王爷请讲…”无涯道。
“无涯兄不必叫在下名号,直如惜蕾唤在下名字即可。”
“好的,庆兄请说…”
“请恕莽撞。”庆王爷说着起身鞠躬道,“此人乃无涯兄的朋友。不知是否?”
“正是。而且曾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此人七年前来到上京,以铸剑为生。而他在四年前炼成魔剑,杀人无数,引起一阵又一阵腥风血语。而关于七年前倾城之乱,江湖传言很多,在下略有耳闻,此人也在其中。不知是否?”
“正是。”
“那么在说他之前,不知无涯兄能否先告知七年前的事?”
此话一出,无涯皱了皱眉,看了看智勇大师,又看了看惜蕾。
智勇大师微笑不语,惜蕾道:“二哥,你的事大哥也跟我提起过,但我还想听你亲自说出来。如今我在上京等到你了,我也想知道,七年前你到底为何离我们而去…”
无涯沉默了片刻,又想起那些事,那些人。
如今,他依旧意气风发,只是不再是那个少年了。
“好吧…”
七年前,当时只道是寻常。
注1:引用三毛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