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扬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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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这是任蒹葭到云阳的第二天,这一夜的云阳很安静,两轮圆月,一轮静挂长空,纹丝不动,一轮浅浮江心,微光粼粼。将军府的小院里,陶臣末静静伫立,月华如练,遥映着他那一袭白衣,他闭着眼感受着,安静的空气里终究还是有几分硝烟的味道。

良久,身后传来了几声梭梭脚步,很轻盈,但在这寂静得可怕的夜里却还是显得有些刺耳。

“若不是风雨欲来,此景当伴琴瑟金波。”来者缓缓说道。

陶臣末转身,微微躬身道:“噢,夫人还未安寝?”

任蒹葭笑笑道:“黑云压城,将军心忧云阳数万百姓,蒹葭又怎可独享安然。”

陶臣末也若有所思,说道:“我本也有事想与夫人说道。”

“将军尽管吩咐。”

“杨明珍随时可能攻来,云阳城兵力有限,我并无十分把握可保云阳万无一失,为保夫人万全,我已安排人手护送夫人前往渝州,明日即可出发,不知夫人意下如何?”陶臣末说道。

任蒹葭有些诧异,但也并无过多惊澜,定定的说道:“将军这么做可有些偏心了。”

陶臣末不解,问道:“夫人此话何意?”

任蒹葭身向明月,说道:“蒹葭苟命于桐平,念及族中残弱,一路亡命至云阳,见到云阳将士方才有重生之感,我可以继续逃亡,但逃去何方,这般乱世,渝州又可安稳几许?云阳将士誓与云阳共存亡,云阳百姓也深知刀悬脖颈,风雨飘摇之世,蒹葭如何能独善其身?将军送我走了,可云阳百姓呢?云阳将士呢?我与他们并无不同,怎能区以别矣?”

陶臣末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说道:“我料知夫人定会如此,夫人可要想清楚了,若云阳城破,我等怕是很难全身而退,盈盈年幼,她又怎么办?”

说到曾盈盈,任蒹葭脸上浮现出几分幸福感,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定定的说道:“城中孩童,像盈盈这般的又何止百千,我由桐平逃亡至此,心中已有负罪,如今只有拜托部下好生照顾于她,蒹葭已经决定与云阳共进退,是生是死,交由天定。”

陶臣末从来都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虽然他自己总是被时局强推向前,他深知任蒹葭是深明大义的人,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相劝,只是心中莫名感动,世间女子方如是,奈何朝中重臣却多奸诈狡黠,不思民间疾苦。

“看得出,云阳府众将士对将军信任有加,以至于他们似乎都不太担心将要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将军心中有几分胜算?”

“五分,不能再多了。”陶臣末缓缓道。

“噢?不曾想将军心中竟然还有五分胜算,蒹葭还以为只有一二分。”任蒹葭显然比较惊讶。

陶臣末微微笑道:“夫人未到时,臣末心中无胜算,夫人一到,得夫人相帮,臣末便有五分胜算了。”

任蒹葭也被逗乐了,笑问道:“我除了带来一帮老弱妇孺给将军添麻烦外,还真不知何处帮到过将军。”

陶臣末在月光中缓缓踱着步,静静道:“夫人的到来让我等对杨明珍有了最直接的了解,再加之夫人的分析,我可以肯定杨明珍急需攻破云阳以遏渝州咽喉,但他又绝不会破釜沉舟,就像夫人说的,他的根本在黔州,我们只要稍稍挫挫他的锐气,以杨明珍的性格定会量力而行的,只要他不全军来攻,我便有法让他尝尝苦头。”

自曾鸿战死,任蒹葭独自带兵与杨明珍对抗两年,她并不惧怕杨明珍,但是却时时能感受到杨明珍的威胁,她随时都在警惕着,一刻也不敢放松,但自打来到云阳,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这种担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明知杨明珍随时可能兵临城下,但这种心安自然而然,她在某一刻就突然明白了云阳将士的那种泰然的缘由,因为他们有一个淡定自若,舍我其谁的主帅,但她自己也不想置身事外,便问道:“若两军开战,不知将军可否让蒹葭上阵?”

陶臣末看看任蒹葭,不由露出了赞赏之情,说道:“若一切如我所料,云阳城下难免会有一战,夫人不必忍耐太久,只是夫人远来是客,若要夫人出战怕是不妥吧。”

任蒹葭笑道:“我听闻将军年少有为,初见之下并未有此感受,短短两日所见,蒹葭渐觉自愧不如,若要我少些自愧,恐怕多多少少还是得为你这个主人献上两分功劳才是。”

“夫人过奖了,夫人在黔州征战多年,而臣末多是纸上谈兵罢了,若是比上阵杀敌,臣末自然是比不得的,夫人战功已塑,当静看我等作为吧。”陶臣末也微微笑道。

任蒹葭道:“我若为男子,定能与将军义气相投,在这乱世大有作为。”

“夫人这倒不必了,女儿之身多好,我看这城中倒是有大把汉子恨不得是女儿之人相伴于陶将军左右呢。”此时王金易也笑着进到庭院来。

被王金易这么一说,任蒹葭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不由得有些耳红。

陶臣末半笑道:“王将军前来并不是为了取笑我的吧。”

王金易向二人微微躬身行礼,说道:“斥候来报,杨明珍部已于今日已时开赴云阳,按彼时行军推算,明日寅时便可抵达云阳。”

“作何行军?”陶臣末问道。

“果如将军所料,兵分两路,一路沿云水逆流而上,一路走陆路,应是想越藏摩山而来,由于船只所限,水路只有万人余,而陆路有近四万。”王金易答道。

“可探得主帅是谁?”陶臣末继续问道。

“水路举‘伍’字旗,陆路举‘百’字旗,所以眼下还无法判定谁为主帅谁为先锋。”王金易答道。

听到王金易的汇报,任蒹葭很肯定的说道:“‘伍’字旗应是伍文通,‘百’字旗应是白灵,伍文通是杨明珍妻弟,所以此次主帅应是伍文通无疑,而白灵当为先锋。”

“白灵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这伍文通却未曾听过。”陶臣末道。

任蒹葭继续说道:“白灵、李秀、曹静荣是杨明珍手下三大猛将,白灵此人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极难对付,而伍文通虽有几分能耐但他多借杨明珍关照,相比白灵确是不足。”

陶臣末未雨绸缪,此刻初见成效,听完王金易的汇报与任蒹葭的分析后随即唤来吴长青,让他速将情报分送白杨渡、藏摩山,特别交代一定要藏摩山顶的王立阳依令行事,不得恋战。

此时已值戌时,离明日寅时还有近四个时辰,安排妥当后,陶臣末回到房内稍作休息。

好像刚闭上眼,突然房门笃笃作响,陶臣末并未更衣,听到响动立刻起身开门,吴长青急急报道:“将军,藏摩山有动静了。”原来已经戌时了。

陶臣末即刻来到云安门,果见藏摩山向云阳一侧山腰火光熊熊,蒹葭夫人也闻讯赶来,问道:“白灵已突破山顶?”

陶臣末遥遥头,说道:“这是王将军在向城中传达消息,此刻白灵应正在登山。”

云阳城处于群山之中,而城南云水又成天然护城河,黔军要想入城,要么沿云水逆流而上,要么翻越藏摩上,陶臣末依此排兵布阵,先派魏文忠在白杨渡设防,布置投石器和火油,后让王立阳领兵在藏摩上定设置暗卡,备置山石滚木,静待黔军。

不出所料,杨明珍部果然兵分两路分沿云水和藏摩山而来,按照陶臣末的安排,王立阳日夜盯防,见黔军登山也并不着急,待大部人马登至半山这才下令进攻,将士们将早就准备后的山石滚木尽数推下,而悬在半山的黔军进退两难,犹豫间躲避不急,只剩阵阵惨叫,但白灵并未放弃,继续命令士兵登山,可山高路险,哪会那么简单,白灵怒斩数名退逃的士兵也未能阻止败退的人潮,见势不妙,他也只得暂停进攻,数波进攻下来,自己不仅退至山脚,还伤亡万余人,不由得叫苦不迭。此时的白杨渡,黔军同样苦不堪言,魏文忠瞄准最前的几艘船用投石器抛射火油,随后火箭齐发,船体瞬间被火焰吞灭,在前的船只燃烧后船上士兵只得弃船逃命,黔军本就逆流而上,弃船瞬间被水流推涌而下,后面的船只又被火油击中,这一江船体形似精心布置的火龙,呲呲间顺流游弋而下,可怜伍文通还未触及云阳寸土便不得不亡命而去。

而云安门上依旧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模糊的火光忽明忽暗,陶臣末依旧定定的望着远方,王金易与任蒹葭一左一右,三人皆不言语。

可是闫宇却稳不住,从一开始便抖如筛糠般躲在众人身后,眼见一个时辰过去还无消息,终于忍不住哆嗦着问道:“陶老弟,为何前方还无消息传来,莫非.......”

“闫大人,你只管静静等着便是,就算黔军杀到云阳城下,有数千将士顶着,你又不必上阵杀敌,何必着急?”王金易冷冷的打断了闫宇的话。

闫宇嗫嚅道:“是是是,有各位将军在此,老朽自不必过于担忧,只是这云阳城实在是太静了,静得有些让人胆寒。”

“闫大人是云阳府尹,云阳危难之际,大人亲临意在鼓舞士气,若是大人都感害怕,那这云阳将士怎么办?还怎能守得住云阳?”陶臣末故意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对闫宇说道。

听闻此言,闫宇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所以又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合待在城楼上,一切都太安静了,所以又有些害怕,支吾道:“这个,鼓舞士气之类的事儿我想还是陶老弟你比较擅长,我这一把年纪......”

正说话间,突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闫宇瞬间打了个激灵,陶臣末等人也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模糊的夜光中,一人一骑匆忙而来,及至城门,众人才看清楚是传令兵。进得城来,传令兵直奔城楼,闫宇心中一紧,突觉大事不妙,一直沉着的陶臣末也显得有点儿迫不及待,传令兵却是满脸兴奋,见到众人即刻跪地报道:“禀将军,白杨渡大捷,敌将伍文通败逃,魏将军已按计划行事。”

此时的陶臣末终于有了一丝兴奋,赶紧扶起传令兵,朗声道:“好,你为云阳开了个好头,下去休息去吧.”

城楼上的众人无不手舞足蹈,特别是闫宇,他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大捷”二字已足以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兴奋之余不由得向城外多看了几眼,可又突然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不由问道:“陶老弟,既然大捷,为何不见文忠兄弟班师回城?”

陶臣末道:“白杨渡大捷仅仅只是个开端,云阳城危依然没有解除。”

听陶臣末这么一说,闫宇瞬间又蔫了半截,他知道陶臣末并未与自己开玩笑,因为陶臣末之前的那一丝兴奋此刻已不见了踪影,任蒹葭一直观察着陶臣末,他的一举一动尽在她的眼中,她深知这位年轻的将军虽从不曾表露胆怯,但其实心中担忧得紧,她随着陶臣末的眼光看去,先前藏摩山腰的火光此刻已经淡去,原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此刻业已全部归于宁静。她向左一步,靠陶臣末更近些,缓缓说道:“未开战前,将军已有五分把握,此刻白杨渡大捷,不知将军心中是否又多了两分胜算?”

陶臣末终于收回目光,说道:“两分不足,但一分有余。”

任蒹葭微微笑道:“胜算渐增,云阳定会无恙。”

陶臣末也回之以笑,说道:“前有将士同心,后有夫人吉言,但愿如此。”

任蒹葭再次将目光投向藏摩上,感叹道:“但见前方将士厮杀,蒹葭却在城中观望,这倒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别说,我还真有些手痒痒。”

陶臣末笑道:“实不相瞒,我等倒还真想看看夫人在战场上的风采,不过时机未到,想必还得等等。”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把闫宇着急得不得了,他见二人总说写有的没的,心中嘀咕了半天的“不知天高地厚,都火烧眉毛了还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陶臣末见得真切,便向吴长青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禀将军,已过卯时。”吴长青答道。

陶臣末转向闫宇,说道:“闫大人,时辰还早,您老也不必在这耗着了,先回府中歇着去吧,若还想观战,估计午时应是不差。”

“哎哟,我说陶老弟,这还能打到午时?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耗不起,不过现在情况危机,这回去也未必能歇得安稳啊。”闫宇一脸愁容的说道。

陶臣末并未接他的话,而是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藏摩山,像是在自言自语:“能拖到午时最好,若能到未时或是再晚些更妙。”

此时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众人再此等着也无济于事,于是陶臣末便让闫宇、任蒹葭等人回府休息,闫宇拖着两条有气无力的腿在众人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府中,口中不停咒骂陶臣末与他八字相冲,自打他来到云阳,这云阳城就再未安宁过。

任蒹葭有些不大情愿的回到了陶臣末为她安排的府邸,远远便见着保护自己一路逃亡的老护卫良袪在府门不停的踱着步,任蒹葭招呼道:“良伯,为何不在府中休息?”

良袪见到任蒹葭归来,顿时轻松不少,急忙问道:“夫人,战况如何了?”

“云阳城未燃半点战火。”任蒹葭答道。

良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从任蒹葭出门自己便在府门外候着,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整座城除了打更的以外几乎未有任何声响,他甚至有些怀疑这杨明珍或许根本就不会攻打云阳。

进到府中,良袪本准备打些热水让任蒹葭回房休息,但任蒹葭却示意他不用,而是坐到了房门前的石阶上,遥望着夜空。此刻天已渐白,但月还未隐,鸡鸣声时隐时现,任蒹葭盯着烁空不由得心事重重。

老护卫良袪见得真切,但他并未询问什么,他护卫过三位府司,先是老府司曾传捷,到英年早逝的曾鸿,再到如今的任蒹葭,他早习惯了生离死别,这一切对他来说本没有什么,可自曾鸿离世,整个桐平都落在了任蒹葭一柔弱女子肩上,他每次见到任蒹葭为部族奔走劳累都觉得无比心疼,特别是此刻,远在异乡,而且依旧战乱,他知道这位府司大人肯定又想家了,肯定又想到了死去的曾大人,想到了桐平的父老乡亲,想到此,良袪也不由得有些伤感。

任蒹葭依旧仰望着夜空,故作淡然但却掩饰不了悲切的说道:“良伯,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盈盈,寻个偏僻乡间最好,对,越偏僻越好。”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还可以走,天下之大,怎会没有我等的方寸容身之地?”良袪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切。

任蒹葭淡淡道:“蒹葭逃离桐平已然愧对桐平父老,危难之时云阳好意收留我们,如今云阳有难我怎可忘恩负义,更何况杨明珍攻伐云阳部分起因本就是我,我若再逃,与那些贪生怕死之徒又有何区别?”

良袪急道:“可是夫人不是说陶将军有五分把握保云阳无恙吗?”

任蒹葭突又露出几分欣慰的表情,说道:“有将军在,云阳将士安心,可是将军领数千之众,身后又有数万云阳百姓的性命,谁知道将军不是在安抚人心呢?越是此时我越是不能离开,我要像将士们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我看得出来,将军虽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他心中比谁都着急。”

“可是夫人......”

“良伯你不用再劝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逃亡,除非云阳将士奉命全部撤出,我已决定与云阳将士共进退,只是,只是如果云阳真的保不住了,你切记一定要照顾好盈盈,她或许会怪我,但等她长大了一定就会明白娘亲的苦衷的。”任蒹葭说得很坚决,也有些无奈。

良袪深知自己这位府司大人的性格,女中强人,甚赛须眉,她决断的事怕是很少有人能再让她改变主意,所以便不再言语,只是心中无比悲痛。

任蒹葭轻轻回到房间,曾盈盈安静的躺在床上,睡得很香,或许是梦到什么好玩的了吧,嘴角有些微微上扬,任蒹葭坐到床弦,俯身想去吻吻这个苦命但却一直乐观开朗的孩子,但又怕打扰她的美梦,小盈盈好像感觉到了母亲的存在,竟然伸着软绵绵的小手一把搂住了任蒹葭的脖子,迷迷糊糊的叫着“娘亲”,这一刻,任蒹葭终究还是没忍住,两行泪像离弦的箭径直滚落,她轻轻抚着女儿的肩膀,慢慢将搂着自己的那双小手取了下来,小盈盈在模糊中翻了个身继续甜甜睡去,任蒹葭不敢再逗留,匆匆取了桌上的那把古锭刀转身便出了门去。

门外,良袪依旧静静伫立着,与先前并未有太多不同,只是眼中多了两分忧愁,任蒹葭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良伯,我虽作了最坏打算,但是我依然相信陶将军,只是万一,万一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盈盈,将来若能回到桐平......”任蒹葭缓了缓,“算了,良伯,幸苦你了。”说罢不再停留径直出了府门。

经历过太多的人总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了有用什么说了当没说,所以良袪一直都忍着没有言语,只是朝任蒹葭离去的方向跪地伏首。

云安门,除了火把燃烧的哧哧声,一切依旧很安静。

陶臣末在楼阁里静静坐着,闭目养神,他在等待一场大战。

藏摩山绵延数十里,王立阳按照陶臣末的部署在离云阳最近的山口设伏,白灵四万大军气势汹汹,不曾想遭遇当头一棒,白灵不甘受辱,意气用事,想在同一点强突登山,便又自损数千,但毕竟数万之众,再加之白灵并非莽夫,他料定藏摩山顶守军有限,冷静下来后决定取远路而回攻,陶臣末也非常清楚要凭区区两千兵力截住数万之众非天兵所不能,所以他令王立阳见势就收。白灵率军由远及近终于登上山顶,可是却不见了山顶守军踪迹,他以为云阳军知难而退,站在山顶,云阳城点点灯火已映入眼帘,白灵豪情顿生,急命左右加速赶赴云阳,本应一切顺利,可不料下山堪比登山难,山中小路早被截断,不得已只得绕路而行,可刚入丛林,就是阵阵惨叫,藏摩山树深林密,云阳将士早在其中布满陷阱,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布满陷阱的丛林让白灵寸步难行,虽步步小心可还是时时中招,适才的豪情瞬间变成了怒火,再变成无奈。

藏摩山中的惨像与此刻的云阳好像没有一点儿关系,陶臣末依旧闭目养神,任蒹葭上到城楼看见吴长青站在阁外便料知陶臣末应是在休息,所以并未进去打扰,吴长青并未询问任蒹葭到来的理由,而是轻轻进到阁中,小声道:“将军,蒹葭夫人到了城楼。”

陶臣末有些诧异,但也十分理解,他深知任蒹葭此刻心中的忧虑,便吩咐吴长青将任蒹葭请了进来。

“夫人为何不回府中休息?”陶臣末关切的问道。

任蒹葭道:“大敌当前,蒹葭睡不安稳,即如此,倒不如来陪将军等待,只是打扰将军了。”

陶臣末道:“既然夫人如此心意,那也好,不过时辰还早,你我只需静待便是。”

任蒹葭微微躬身,也落座养神。

转眼间,已至午时,城外探子来报,白灵大军已行至山脚,但多有损伤。陶臣末随即整兵出城,严阵以待。经任蒹葭多番请求,陶臣末最终同意其披挂上阵。

从卯时开始,白灵行至云阳已是午时,藏摩山一行,让他苦不堪言,可更让他叫苦不迭的是,按照计划,他应与伍文通合兵藏摩山麓,他在林中步履蹒跚之时还自责怕是不能及时赶到从而让伍文通孤军奋战,等他下到山来这才发现伍文通兵败溃逃,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原路返回吧,更何况虽然此行伤亡惨重,但眼下可战者也还有近三万之众,不过他十分清楚,按照计划应是速战速决,而随军粮草多在伍文通阵中,时至此刻,伍文通败逃,将士们多已战意全无,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激励士气,而激励士气最好的方法便是先取一胜,念及此,白灵手持月勾长戟崔马来到云阳军阵前,喝道:“洞湘左先锋白灵求战云阳宣威将军。”

陶臣末的想法和白灵一样,他深知此刻的黔军已然没有了士气,他想在低迷的黔军身上再送一击,所以白灵叫战他也就应战而出。任蒹葭急道:“白灵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将军未着甲胄,要十分小心。”

陶臣末道:“夫人放心,臣末去去就来。”说罢踢马而去。

两人先打了个照面,白灵冷冷道:“云阳将军是个缩头乌龟吗,自己不敢前来应战竟派你个小娃娃来。”

陶臣末朗声道:“白灵,你可看清楚了,本将正是云阳府宣威将军陶臣末。”

白灵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大渊果然无人矣,堂堂宣威将军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哈哈哈,陶臣末,本将念你年幼,给你个机会,你若乖乖让出云阳城,本将可以保你不死。”

陶臣末并不生气,也微微笑道:“白将军好大口气,本将已在云阳城恭候多时,可你却迟迟不到,莫非在欣赏我云阳风景?我看诸位疲惫不堪,这样吧,本将也给你个机会,你若乖乖命令左右弃械投降,本将可保尔等性命无恙。”

陶臣末一番话刺到白灵痛处,他本就在藏摩山中受尽折磨,此刻心中怒火愈发爆裂,厉声道:“无知小儿,拿命来。”说罢呵马冲向陶臣末。

陶臣末也不遑多让,随即持枪相迎。

白灵意在一击而中,双手握戟集中全身之力朝陶臣末天灵盖劈来,任蒹葭在身后看得心惊胆战,陶臣末也深知此招厉害,不过他并未举枪相挡,而是手握长枪直刺白灵腰腹,此所谓以攻为守,白灵未料到陶臣末竟出如此险招,他也可以不收攻势而与陶臣末比速度,但即便他一招得手自己腰腹也要被刺个对穿,转念间急忙收回攻势变劈为拨,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枪戟相击激起火星点点,两人皆来试凶猛,一招过后相互换了位置。白灵大感意外,想不到眼前这位白面书生竟非泛泛之辈,陶臣末也甚觉震惊,他这一招生猛奇快,一般人哪里躲得过,这白灵还是在变招后接下,看来果然如任蒹葭所说,白灵武艺甚是高强。

两人一招知深浅,此后便都谨慎了些,双方你来我往,如此过了三十余招,白灵明显心急了,他本想一击而中,哪里想到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如此难缠,这样耗下去显然对自己不利,随后便变了招数,削首刺心招招致命,陶臣末也甚觉此人心狠,但他枪法超群,以腰为轴高接低挡,白灵虽攻势凶猛但却难近其身。马上过招,稳在下盘,攻在上身,若跨马不稳便攻守失衡,白灵久经沙场深知其中厉害,又过了十余回合终盯见陶臣末空档,作势朝下盘抢攻,抡戟作削,沿着马脊横向切来,戟刃过处,马鬃寸断,陶臣末心护战马先是急压马首以避白灵长戟,可这瞬间过后已无从全护自己小腹,说时迟那时快,陶臣末灵机一动双腿用力,就马背上腾空而起,在空中横转两圈,电光火石间瞧见白灵攻势太猛不及回防便即单手握枪顺势刺向白灵左肩,白灵本想凭此一招攻破陶臣末下盘,他也几乎成功了,陶臣末下盘失守但却化险为夷冷不防还乱中求胜一招袭来,白灵攻势太猛不及躲避,只听“哇”的一声,白灵左肩洞穿,强大的推力将他击出丈远,跌落马下,陶臣末一躲一攻后稳稳落在马上,恰似一切均未发生。任蒹葭与王金易瞧得真切,不由啧啧称赞,白灵跌落马下以为陶臣末会趁机索命,但却只见陶臣末定定坐于马上,心中暗叫“幸哉”。

此一战下来,白灵算盘落空,身后久经折磨的士兵此刻已经战意全无,陶臣末趁机大声说道:“白灵,本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命左右弃械投降,本将可保你等全命。”

白灵冷冷道:“我有大军四万,你纵伤我又如何,就算我战死沙场,将士们也必将踏平云阳城。”

陶臣末深知白灵此刻只是逞口舌之利,便冷冷说道:“好,本将先留着你的命,让你看看我云阳将士是如何败你哀兵的。”说罢径直退回阵中。

白灵左右见陶臣末退去赶紧过来相扶,白灵回阵急命左右准备强攻。

陶臣末将云阳城中还剩余的三千士兵分为三个“回”行方阵,方阵外围士兵配短刀、盾牌,作方阵护盾,次围士兵持长矛以保护盾手,阵中各列配弓箭、大刀。陶臣末一声令下,三个方阵呈“品”字推进,陶臣末、任蒹葭居头阵阵中,王金易、吴长青分居左右阵中,三个方阵步步为营,不疾不徐。黔军多是部族士兵整编,向来横冲直闯不用阵形,哪里见过这般场景,白灵读过兵书自然是曾听闻一二,但他向来觉得兵书古板不甚实用所以从未操练,见云阳军摆阵相交顿觉气势甚足,但他向来追求乱中取胜,此刻云阳军已逼近也容不得自己多想,所以他干脆命令左右肆意冲杀,并下令能擒得敌将者升三级赏黄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虽不明厉害但闻言依旧自顾冲杀,瞬间,云阳城下杀声四起,喊声震天。

陶臣末并为下令急攻,待黔军靠近才令“放”,阵中弓箭手弦松箭离,冲在前面的黔军应声倒地,由于两军相距不远,两轮箭阵后便短兵相接,云阳军三阵外围有盾牌相护,次围士兵手持长矛由盾隙刺出,三阵便像刺猬推进,黔军还未近身便被长矛刺穿,阵阵惨叫,此起彼伏,但黔军毕竟人多,轮番冲击,“回”形阵总有松动,云阳军并不着急,若盾手实在抵挡不住便左右相离空出间隙放敌军入阵,随后又趁机封口以断前后,冲入阵中的敌兵入如虎口,还未分清左右便被阵中队列乱刀砍死。

经藏摩山一行,白灵虽损失惨重但手中能战者还有近三万,轮番冲杀过后云阳军有些体力不支,白灵又豪情顿生,急命左右加速冲杀。正此时,黔军后方喊杀声四起,白灵顿觉不妙,不想这云阳城竟然还有援兵。原来魏文忠和王立阳领兵出城后并未回到城中,而是按照陶臣末的部署伏于城外,待白灵下得山来再给他来个前后夹击。

黔军向前冲杀遇云阳军“回”阵寸步难行,一番激战正占据上风时不想身后又杀出一路,以为云阳援军到来,顿时乱了心神,一些人想继续向前突破守军,一些人又害怕后防失守向后撤去,黔军顿时方寸大乱,进退两难,白灵大声令兵分两路各据前后,但后方云阳军实在来势汹汹喊杀声震天,黔军早已各自奔走哪里还有人听得进去,白灵暗道“吾命休矣”,而此刻陶臣末见时机成熟便分散阵形,开始快速向前冲杀,云阳士兵士气高昂,很快便将黔军冲散,魏文忠、王立阳在城外憋了许久,此刻正挥刀舞枪左右砍杀,任蒹葭一把古锭刀游走如蛇,心中烦闷此刻正肆意发泄。

半个时辰,原本看似悬殊的对战以云阳军全胜告终,黔军残部或降或逃,白灵也趁乱朝云水而下,狼狈逃离。

杨明珍本想一鼓作气拿下云阳以遏渝州咽喉,却不料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此战后杨明珍元气大伤,不得不龟缩黔州。云阳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朝廷,举朝欢腾,对大渊来说,虽然黔州已失,但至少渝州无恙,渝州不失,中州泰安便可高枕无忧,皇帝宋继对陶臣末大加赞赏,特命加禄千石,赏黄金万两,但此刻秦庸却显得有些忧心,他的门生褚纯安奉命征剿杨明珍已两月有余,寸功未立,不曾想陶臣末一无名小卒竟以少胜多巧立战功,左思右想,他急忙手书一封,快马加鞭送抵赤城,大意就是杨明珍云阳大败,元气大伤,要褚纯安在黔州趁机用兵,争取一举剿灭杨明珍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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