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雨歇后来时常想,她是对不起金蝉子的,也对不起陈江流。
是的,她对不起陈江流,少年时期的陈江流。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阴谋家,不择手段取得别人的信任之后,又无情地将他抛弃……虽然那是为了他好,但是这样的理由现在说来未免是太过苍白无力。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也很少有自责感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很合格的妖怪,没有很严重的情感波动。
金蝉子是个例外……陈江流也是个例外。
似乎,她的例外都给了同一个人了。
作为一只无甚良知但偏偏还有那么几分责任感的妖怪,她也算是首当其冲悲剧了。
将一切交托之后,雨歇觉得自己甩下了一个大包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明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不是什么好的情绪,她知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接下来已经没她什么事情了。换句话说,她算不算解脱了?
她回了一趟紫竹林,晃荡了一圈,却觉得不是那么呆得住,这里太冷清了,一点人气都没有。她从花开正好的桃花林里一路穿梭而过,不明白当初自己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够在这里独自一人守了千年?叹了一口气,她坐上云端,随它四处飘动。也不知是飘了多久,等回过神来,下头却是花落轩,掩藏在花木之中的花落轩。
雨歇真真是怔住了,想起自师傅成亲之后又是八年,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所以说,其实她真是一个不孝的徒弟啊!
她鬼使神差落了下来,恰好在一处雪梨花后,从云间飞下之时衣角被风吹起,擦到了梨花的枝尖,带得那花木颤了一颤,扑簌簌落了一树的繁花,统统砸在她的身上,差点将她整个盖起来。雨歇有点发窘,抖了抖身子,甩了两甩脑袋,将身上的花瓣甩落下去。刚抬起脚踏出一步,便眼尖地瞧见远远的繁花苍翠之间,青色的身影修然而立。
雨歇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跳,在那人回过身来之际,下意识躲在了雪梨树后。
潇若的目光从雪梨树上淡淡地扫过,便收回了。雨歇偷偷从树后探出一双眼睛,看到他缚手背对着她,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但也没有离开。
雨歇一时也有些吃不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花间优雅地走出,细碎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冰雪一样冷清高傲,让人既想贴近又觉得疏离。雨歇曾经一度拿她跟慕笙笙比较,最后还是不得不说,她跟慕笙笙不是一个美法,但是同样吸引眼球。
雨歇恍然,原来师傅呆在这里是在等人。她小心翼翼打量他们,这一青一白的身影立在一处,真真是一幅上好的画卷,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雨歇心里有些酸,但仅仅只是有些而已。当时初见他们在一起时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早已消散不见。所以说,时间果然是这时间最厉害的药,能够治愈一切伤口,让人遗忘一切不愉快的。眼前这个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如今是她的师母了……说来还是她不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正式去见过她一面。
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没心情啊没心情!
雨歇想,等玄奘的事情了结了,那时她就能够完全摆正心态,来面对这个被她忽视了千年的问题了。
她还欠她的师傅一个最真心实意的祝福。
“为什么不开口,留她下来?”白曜瞟过那逐渐消失在花间的身影,神色漠然,话语冷清,她并不习惯多管闲事,这已经是极限,因为毕竟与她有关,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隐隐的生硬,“你分明很想这样做。”
潇若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遗憾或者怅然:“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强求。”
这样的平静……
她曾经,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
“你真豁达。”白曜收回视线,有些自嘲,“你为何不告诉她?若是告诉她,便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复,白曜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了。
潇若却说了他的答案:“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不是不想告诉,是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等终于可以开口了,却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世事往往如此,难以尽如人意。
而人只能学会妥协。
一出了花落轩,雨歇便下定了决心。趁玄奘还没有历完劫数之前,她应该再去做一件事情。上次她是打击过度了,结果竟荒唐地睡了那么多年,可如今这事儿却是迫在眉睫的,她不可能再选择忽视。
玄奘魂魄未齐,被她喂了三年,身体已经比原来好出许多,看起来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雨歇知道是不同的。
他的魂魄不齐!肉体虽然被塑了出来,魂魄却没有找全。明明看着那么正常的一个人,其实却是缺失了一魂一魄的,而其余的六魂六魄也尽是残缺。她花了那么多功夫炼出来的聚魂丹能帮他补齐那破碎的六魂六魄,却没办法还她完整的一魂一魄。
若是少了那一魂一魄,他永远只能是玄奘,却不会是金蝉子。
虽然她清楚得很,即便有了那一魂一魄又如何?成了佛的他注定也不会是原来的金蝉子了。
但至少,她希望他是完整的。
寻找的过程很是闲散,这并非雨歇所愿,但是她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因为她毫无目的。天地茫茫,且不说他的一魂一魄究竟还在不在?即便是在……她又要到哪里去寻?这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雨歇觉得有些无力……肌无力。
她行走在天地之间,像以往的一千年一样,漫无目的地慢慢搜寻着。这并不是真实的历史,至少不是她知道的历史,当今天下有四个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她不确定金蝉子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只好一个洲一个洲地找过来。天下之大,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样的时光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会在指缝之间流逝掉。她心里清楚得很,但是并不打算改变这个现状。
直到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好吧,其实是她这段日子在路上闲晃的时候听几个小妖怪说的……然后自然而来地便联想到了那里。那个地方,虽然不能找到金蝉子的魂魄,但也许能从那里得知魂魄的去处!
这想法很突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或许比较可行。当年那事来得诡异,去得突然,她都没有时间去思考,但如今一想,便想出了一些问题来。或许,这就是绝处逢生?
只是还没等她实施,她就悲剧了。
冬日来得总是那么的快,每每都让人措手不及。更何况几大部洲的天气截然不同,东胜神洲犹在夏日,弄不好西牛贺州已是冬至。对那些不熟悉环境的人,譬如不才雨歇,那就绝对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
雨歇那时还在北俱芦洲,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将她的旅途给强行终止了。那雪下了三天三夜,直接封了路,雨歇在雪中硬是提着灵力折腾了几日,想要走出这里,结果现实万分的骨感,一下子就把她给伤掉了。这北俱芦洲原本就荒凉,大片的山林,百里之内无一户人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什么的实在是太弱了,这必须得是冰封大陆!
雨歇按着不断抽痛的腹部,感觉体内许久没有再发作的寒症也隐隐有复发的迹象。没奈何,她虽悲愤无比,终究不敢逆天,只好束缚了手脚,找了个就近的山洞乖乖冬眠。这冬日感觉格外的长,那一觉睡得她的精神分外饱满,等到冰雪消融醒来时,此地已经是春暖花开。
午后阳光挺好,雨歇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舒展一会儿筋骨之后微微蜷曲了身子,银鳞褪去,长长的尾巴在一片光芒之中化成了人类的双脚,收回了裙中。她理了理裙摆,慢悠悠走出山洞。阳光照入眼睛之时,她下意识抬手挡住了额前,好不容易适应这光线,这才发现山洞是在一处避风的斜坡之上,原本被冰雪覆盖的山坡如今被春风拂照,尽是一片春意盎然。种子发芽从泥下抽了出来,毛绒绒地铺满了整个山坡,间或有些黄白色的小花,好像是一大块绿色的碎花地毯。
实在是难得漂亮安宁的地方!
雨歇有些心动,难得起了玩性,大叫一声从那斜坡上一路滑下去,最后仰面躺在一堆绒花之间,她伸展开了四肢,看着天上的浮云飞鸟,微微眯起了眼睛。指上的纳戒却微微发热。她还以为是错觉,直到那热度让她难以忽视,她这才撑起上身,打开了纳戒。
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书页被“唰唰唰”翻开,一个穿着金黄色衣衫,巴掌大小的小人从书中钻了出来,先是浮出一张娃娃脸,然后是肩膀,手,身子,脚……他鞋尖一点,彻底脱离了书页,甩了甩手臂,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你的心太乱了。”他一边指责,一边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闹得老子心烦!”
那模样和那语气非常具有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