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海东青
天色渐黑，桃源岛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野火仰面躺在泥水中，只觉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提不起丝毫力气。
冰凉的雨丝落下，浸润于他满是伤痕的脸庞之上，丝丝寒意中夹杂着一缕缕火辣辣的痛感。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身旁的泥水，突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躺身之处位于岛上的洼地，四面八方的雨水皆向此处汇聚，因此其身边的积水越来越深。若是这降雨不停不歇，恐怕过不了一时片刻，他整个人便要被淹没在泥水里。而他，则会成为出云史上第一个被雨水淹死的铁衣卫首。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天空那浓密的乌云始终未散，雨水自然也未停住其降落的步伐。
野火的身形早已不见踪影，若不是那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恐怕任谁也想不到此处竟然躺着一人。
感受着雨水渐渐地漫上脸庞，即将攀上嘴角，野火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看来，还是得用催梦之术使自己陷入假死才能逃过此劫啊！只是不知，梦障破碎后的梦境又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呢？但愿在梦中能够及时苏醒。”
他口中一声嘶吼，艰难地将两条小臂抬起，架在小腹之上。而后，他两只手掌摸索着交叉在一起，缓缓地结成了一个繁复的印诀。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在若有若无、微不可闻的呢喃声里，野火只觉一缕缕细微的暖流自两手指尖出发，顺着经络而行，在沿途不断的壮大之中，经由手臂与胸腔，而后直奔头顶百会而去。
恍惚间，仿佛有一记巨大的轰隆声在其脑海炸响。
顿时，野火感觉到自己的身心轻盈起来，思维宛若一缕水气般飘飘而上，融入高空中轻羽般的卷积云中。而后他居高临下，俯瞰大地，入眼处皆是青青翠翠的大片草原……
在如梦似幻的景色中，他暂停了呼吸，五识紧闭，紧接着沉沉睡去。
※※
“天山下，碎河旁。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在苍远雄浑的歌声里，八岁的拓跋若水趴在繁茂的青草之中，一动不动。
此处芳草萋萋，点缀着许多宛若繁星般的白花，正是一处躲藏身形的好地方。自从几天前跟那蔷薇国的小公主几人学会躲迷藏之后，拓跋若水便成天打着招待宾客的幌子，和她们厮混在一起，嬉戏玩耍。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清风自远处而来，挽着歌声，穿梭在那如同波浪般起起伏伏的花草梢头，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拓跋若水透过花草间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间似乎有片白色的衣角正在随风飘摇，若隐若现。
“小公主真傻，连自己裙角飞起来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小郡主那家伙？我得提醒一下她，免得连累我也被找到了。”拓跋若水一边匍匐前行，一边自言自语道。
过不了片刻，他轻轻地拨开眼前的星星藤，向着前方草丛低声喊道：“小公主，你的裙角飞起来了，赶紧压一压——”
拓跋若水喊了几声，却是发现前方没有动静，那片白色的衣角依旧在风中止不住地飘扬。他心下奇怪，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声音太低了，小公主没有听见。
正当他准备继续往前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生物在草丛间穿行一般。
拓跋若水顿时心头一惊，想起阿妈曾经讲述的一个故事，说是在遥远的蔷薇国有种巨蛇，总是游荡在花草之间，遇到落单的小孩就张口吃掉，长到一定程度后便能伸出翅膀，从而腾云吐雾。
这巨蛇不会跟着蔷薇国的车队来到了草原吧？难道小公主已经被它吃掉了？
拓跋若水心下害怕，只想赶紧回城。可他想到自己连小公主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这样跑了太不仗义。于是他赶忙站起身来，准备去前方一探究竟，若是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就在他刚刚站起身来的片刻，他的小腿处一凉，不知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拓跋若水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也不敢回头，只是大声喊道：“你别过来！我的肉又臭又硬，你咬不动的！”
他这话一出口，后方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拓跋若水赶紧回头，发现身后赫然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正含笑盯着自己。
“小郡主，找到就找到了嘛！干嘛吓唬人啊？”发现是虚惊一场后，拓跋若水一边转身坐起，一边不满地嘟囔道。
“谁吓唬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胆小好吗？”小郡主也止住了笑声，转而坐起身来。
“你才胆小呢！”拓跋若水自觉脸上无光，却也不肯承认自己胆小，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小郡主用手拉住拓跋若水，说道：“行了行了，我承认你是草原第一勇士。你可别想耍赖，找到小姑姑后就轮到我躲你找了。”
听闻此言，拓跋若水头也不回，随手向身后一指，说道：“小公主不是在那吗？”
小郡主站起身来，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花草之间挂着一片白色的裙角，人影却是半个也没有，于是问道：“哪呀？”
“你没看见吗？”拓跋若水一边说话，一边转身凝神望去，同样发现此处有衣服没有人。
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咦，说道：“奇怪了，小公主的衣角怎么掉在这了？我还以为她躲在这呢！”
小郡主小步上前，将那片白色的衣角摘下后仔细地看了看，说道：“我也以为小姑姑躲在这才摸过来的，没想到她不在，倒是把你给逮着了。”
“还不是因为我心地善良，想过来提醒一下小公主。”拓跋若水不太服气地说道。
“那你说，我那小姑姑现在在哪呢？”小郡主问道。
“不知道啊！莫非她故意把裙角丢在这里，现在正在远处偷偷看着我们？”拓跋若水随口应道。
“不可能。小姑姑她特别爱惜衣服，绝不会因为捉个迷藏就把自己裙子撕了的。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小郡主看着手上的布料，脸色凝重地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拓跋若水顿时头痛不已。
无论是小公主还是小郡主，都是前来草原参加金帐汗国庆典的重要客人，为了安全，按理说是不允许她们私自进出都城的。可拓跋若水一心想着嬉戏，却是仗着自己世子身份，偷偷把她们带了出来。若是准时回去，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出了意外，两国邦交都有可能出问题，这可就闯了大祸了。
想到以上种种，拓跋若水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开口道：“我们先找一找，若是真的一时半会都找不到的话我再通知宿卫军。”
小郡主点了点头，问道：“去哪找？”
拓跋若水稍稍沉吟片刻，而后说道：“你看我的。”
随后，他抬起右臂，将大拇指与食指轻捏成环后放入口中。紧接着，他吸气后用力一吹，便有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在此处响起，回荡在草原上空。
过不了多久，只听得一记高昂锐利的鹰啼，便见一只雄健非凡的鹰隼双翅平张，自远处高空滑翔而来。
待那鹰隼停落在拓跋若水张起的左臂之上后，小郡主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其吸引过去。
它的体型不算太大，应是一只幼鹰，但那雄踞的英姿、锐利的眼神却是英武非凡，令人不敢小看。它那羽毛通体灰白，夹杂着些许褐斑，显得格外的光滑饱满，一尘不染。
小郡主好奇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呀？”
拓跋若水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幼鹰的羽毛，说道：“我管它叫阿青。因为它是号称‘万鹰之神’的海东青。”
“它能帮我们找到小姑姑吗？”小郡主在来草原之前，从未见过有人驯鹰，不由得疑惑问道。
“那是当然，阿青的眼力可好了！族人们都说鹰是长生天的眼睛，草原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它们。”拓跋若水一边说话，一边从小郡主的手里接过了那片白色的裙角。
他拿着裙角在海东青的面前晃了晃，说道：“阿青，帮我找下蔷薇国的小公主，她的身上就穿着这种衣服。”
海东青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拓跋若水的手掌，而后振翅而上，翱翔于广阔无垠的青天之上，发出了一记记高亢入云、响彻八方的鹰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