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间 007-血染云鼎

第一卷 在人间 007-血染云鼎

傍晚,云鼎城内。

一切都看上去很和谐,接风晚宴的酒席间觥筹交错,席下有数百人击缶,作为东道主的汪禹此时却坐在侧席,他大口嚼着刚端上的烤狸猪肉,目光却时不时游离在主座上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个年轻人此时正握着刀一块一块地切着烤肉,汪禹注意到年轻人的手法十分老练,的确是军旅人的架势,但是那双手却是细腻白皙,像女人的手,若不是有几个细小的疤痕,实在无法把这双手的主人和威名赫赫的镇南军联系起来。

年轻人切好了肉,微微抬了一下眼,汪禹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汪禹知道,如今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个军人而已了,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尽管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王者的气概。

对于这个新君,汪禹心底其实是没有多少敬畏之心的,如果不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汪禹根本就不愿待见他。

“如若这么个娘们儿似的人真的回都继位登基,咱这南楚国也算是气数尽了。”汪禹在心中忿忿地想着,往嘴里大口塞了一块肉。

他又悄悄往上方瞥了一眼,看见端坐尊位的年轻人此刻也割了一大块肉往嘴里送,汪禹心中略微有些惊诧:“想不到这女里女气的小白脸吃起肉来竟也如此粗野,倒是奇特得很。”

尽管心中满是鄙夷,汪禹依然笑脸相迎地向年轻人敬酒,对方也不客气,端起案前的大碗一饮而尽,汪禹也一饮而尽,并违心地称赞着:“王上,爽快!真乃当世少年英豪!”

汪禹这样溜须拍马倒并不是为了逢迎这新上任的国君,相反,现在的他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把这位正主儿陪好,好让他就这样沉醉在这美好的宴席间,做一场君临天下的幻梦,然后在这虚无缥缈的美梦中安静的死去。

是的,距离上一次弑君谋反才过去不到十天,又有人要对新的国君下手了,祝宁已经暗中派人向他授意,找机会除掉这个要回帝郓城继位的四王子。

国师祝宁听闻高远带着四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回国都了,他开始担心这个从小被派去边疆的四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控制,没准已经从原先的文弱书生变成了一个铁血将军。

无论如何,那四万镇南军可是实实在在的超级战力啊,一旦回都,保不准就会席卷王城,清扫权臣异党。

祝宁决定放手一搏,先下手为强,暗中指使祝家在军中的心腹汪禹,在接应王师的途中秘密暗杀新君高远,在对方成势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晚宴进行了一半,夜幕降临了。

此时云鼎城内的守军却开始活动起来,而刚进城的镇南军似乎对此并没有任何防备,行军赶路了几天,总算进了一座城池安顿下来,酒足饭饱之后,没有人关心周围的这些守城部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始频繁的调动。

窗外开始起风了,呼啸的风声和城外树林哗哗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在慢慢下沉,遮住了刚刚升起的月亮。

此时此刻,宴席间欢腾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汪禹站起身,对着喝得微醺的高远行了一礼,朗声道:“听闻王上新君继位,从南疆回都归途的第一站便是我云鼎城,末将深感荣幸,特命人前往令丘山,在漓水深处捕获九尺虎蛟鱼一条,将其烹之献与王上,此鱼虎斑蛟尾,乃远古时代剑齿虎与蛟龙结合之后代,此二者分别是陆上与水中王者,其后代异化成鱼,肉味鲜美而柔韧,正适合王上这等勇武王者享用!”

话音刚落,四名力士抬着一座四方铜鼎走进大殿,鼎中金黄的汤汁在翻滚,顿时一股鲜美的浓香弥漫在整个大殿。

高远似乎有些喝多了,原本白皙的脸庞出现了两片酡红,他摇晃着身体,低着头,翻着眼睛,一步一晃地缓缓向铜鼎走去。

汪禹在一边眯着眼睛,表情逐渐变得冰冷,他悄悄向后比了个手势,殿外越来越多卫兵开始向大殿靠近。

为了保证这次刺杀万无一失,他做了两手准备,除了正在集结和埋伏的军队,另一杀招便是这铜鼎之中的珍馐,也许在其它人看来,这大殿中浓郁的鲜香是令人陶醉的美味,但汪禹知道,这其实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高远走到鼎边向下望去,铜鼎中,硕大无朋的虎蛟鱼昂着高傲的头颅,微微张开的鱼嘴里隐约还能看到不计其数的尖牙闪烁着寒光。

一名侍者走上前献上一柄木勺,高远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看也没看那侍者一眼,直接一挥衣袖将那木勺打翻在地,却从旁边的桌案上抄起一把割肉刀,众人大惊失色,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灰影从高远的衣袖里溜了出来。

高远举刀朝着鼎中砍去,只一刀便将虎蛟鱼坚硬的颈骨生生斩断,割肉刀也应声折断,高远将断刀扔在一边,不顾滚烫的汤汁,伸手探进鼎中,一把抓起了水桶一般大小的鱼头。见到这一幕,汪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长相清秀的新王着实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就在这时,刚刚从高远袖口溜出的小东西噌的一下窜上铜鼎,众人这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这大殿里竟然溜进来一只黄鼠,这黄鼠跳进鼎中,趴在鱼身上,撕下一块鱼肉贪婪地大嚼起来。

高远摇摇头,叹道:“本是江河之王者,却被小人捕杀,如今蜷身在这四方铜鼎之中,竟成了鼠辈的口粮!”一边说着,眼角却有意无意地瞥向站在一旁的汪禹。

然而话音未落,那大快朵颐的黄鼠突然身子一僵,便挣扎着跳出铜鼎,没跑两步就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死了。

众人大哗,此时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有人在鼎中投毒意图弑君了。

高远把鱼头扔回鼎里,侧着身子,斜眼冷冷盯着汪禹,汪禹完全没想到这电光火石之间竟会突生变故,呆立了两秒之后终于反应过来,冲着殿外大吼道:“动手!”

早就埋伏好的卫兵蜂拥而入,高远一脚蹬在铜鼎上,这装满虎蛟鱼汤,要四个力士才能抬动的大鼎竟被这一脚蹬飞出去,七八个刚从殿门口闯进来的卫兵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大鼎砸飞,滚烫的汤水四溅,把周围的卫兵浇得惨叫连连。

汪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白脸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这个高手现在盯上自己了。

高远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暂时止住对方的攻势之后,趁第二波进攻没来,他第一时间朝着云鼎城主将汪禹逼去。

而他带进殿的副将随从们,此时也开始大显神威,将刚涌进来的卫兵打的节节败退,其中一个副官抓了几盏油灯砸在窗纸上,大殿顿时燃起火光。

一见大殿起火,先前那些原本在休整的镇南军仿佛看到了指挥信号一般翻身而起,抄起放在身边的武器就朝大殿杀去,那些包围大殿的卫兵顿时腹背受敌,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云鼎城的城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打开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传来,紧接着从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高飞带着另一部分镇南军自城外的树林中杀出,迅速冲进城内,云鼎城的守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突然杀上城楼的镇南军一个个砍翻在地。

高飞自己身先士卒,带着复仇的愤怒和快感,他挥舞着一杆长刀,如同暗夜里收割生命的恶鬼,每出一刀都会带走一个生命,所到之处守军横尸遍野。

“要让后面那些城池的守将看看,让待在帝郓城的祝宁看看,弑君谋反,会是什么下场!”高飞心里想着,朝身后的镇南军高呼道:“把这些反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夜色越发浓重了,高飞挥舞着长刀大开大合,他的眼前似乎只剩下夜的黑和血的红。

他想起政变的那天夜里,他躲在璃宫苑阴暗的的屋檐下,同样像今夜这般如同融化进黑夜中的幽魂,同样眼前满是血光和惨嚎,但那天死去的都是平日里身边那些最熟悉的面孔,那都是自己王府里的侍从和宫女,虽然地位卑微,但那些人在高飞眼里如果亲人一般。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死去,然后,更坏的噩耗传来:父王、母后、大哥,都离开了人世。一直以来,身边不断涌现的危机压制了仇恨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高飞听见了仇恨在心底萌芽的声音,不,不仅是萌芽,它正在疯狂地,肆意地,野蛮地生长着。

城楼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面对如此猛烈的突袭,这些城楼上的守军几乎没有组织起抵抗就被全数消灭了,因为汪禹并没有给这些守军安排伏击高远的任务,所以绝大多数守军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身穿镇南军军服的兄弟部队会对自己举起屠刀。

而大殿内外,与高远缠斗在一起的汪禹知道计划已经宣告失败了,自己原本只是想趁镇南军休整,自己宴请高远将其毒杀或者刺杀,然后对外宣称高远下属叛变,自己救驾来迟,却没想到这计划一开始就被对方识破了。

一旦撕破脸,镇南军有四万之众,而云鼎城所有部众加在一起也不足一万,这么硬拼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想到这里,汪禹与高远对了一招,借力向后退了十几步,运足内力大吼:“住手!”

这一声振聋发聩,在场双方万余人竟都被这一声镇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汪禹扔掉兵器,朝着高远跪下来,高声请降:“罪将汪禹,自知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逆,愿自裁谢罪,请王上放过我云鼎城其他将士,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内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高远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脸上依然还有酒后的余晕,他环顾周围,对汪禹说道:“你叫他们放下兵器。”

汪禹还跪在地上,但他昂着头,对着那些士兵高喊:“都放下武器!”

云鼎城的士兵见自己的主子已经俯首认罪,也只能纷纷放弃抵抗,一时间“叮叮当当”兵器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高远眯着眼睛,歪着头听了一会儿,直到再听不见新的“叮叮当当”,他指着大殿下方的空地,冲着降兵们喊道:“都站到那边去。”

降兵之中有几个迈出两步,见大多数人还望着汪禹跪着的方向,于是又缩了回去,也朝着汪禹望过去。

高远冷冷地看着这些士兵,对汪禹说:“看来我这个新君说的话还是不管用啊,那只能再麻烦汪将军了。”

汪禹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只得重复了一遍命令:“都站过去吧。”

等所有殿外的云鼎城守军全部集中在了那片空地上,高远才慢慢走到汪禹面前,他直接坐在地上,双脚摊开,平视着汪禹,轻声说:“现在咱们再聊聊吧。”

汪禹神色平静:“请王上放过这些降兵和我的家小,汪某会自己了断。”

高远回头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手无寸铁的降兵,“他们可以免死,”又回头看着汪禹,“但你不能自裁,明天你会被押上城楼当众处斩。”

汪禹表情有些复杂,“汪某一生戍守边疆,建功无数,请王上给罪臣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高远挑了一下眉,“你想体面?”

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深深皱起眉头紧盯着汪禹的眼睛,“你是在谋反哪,这已经很不体面了,一个已经不体面的人,谁能给他体面呢?”

汪禹默然,高远又说道:“除非,你出面作证,是祝家指使你弑君谋反,孤以此昭告天下,这样也许还能免你一死。”

汪禹冷笑起来,但笑容却有些苦涩,“国师与我有知遇之恩,罪臣万不敢以怨报德,污蔑国师。王上若是想鸟尽弓藏,诛杀有功之臣,不用罪臣的供词,也一样可以办得到。”

高远也笑了,“祝宁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如果不是知道你是他的心腹,我今天也不会有此安排,到了这步田地,何必还要这般遮掩呢?”

天边划过一道森然的闪电,过了一会儿,一声炸雷随之而来,紧接着瓢泼大雨骤然而下,没过多久所有人都被淋透了。

汪禹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既是默认了幕后的黑手,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命运,他的表情重归于平静,眼神清澈而释然。

他看着下面在暴雨中站着的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与歉疚。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远处城楼方向,一队浑身浴血的军队自黑暗中杀出,为首一人,手握血色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杀向了台阶下那一群手无寸铁的降卒,一时间如同虎入羊群,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他身后那群杀红眼的士卒们也没想太多,只是跟着他挥舞着兵器冲进人群大肆砍杀。

又一场屠杀开始了。

“不——”汪禹仰天长啸,心似刀绞,喉间涌起一丝甜腥的味道,但这温暖的液体刚涌到嘴边,就被雨水冲刷着他的泪水一起灌进了他的嘴里。

高远惊讶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敬重的三哥高飞竟然在疯狂屠杀降卒,立刻站起身飞奔过去大吼:“住手!快住手!”

轰隆的雷鸣和凄厉的惨嚎淹没了他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聚集降卒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流了一地。跪在一旁的汪禹早已声嘶力竭,还在徒劳地发出无声的干嚎,突然,他怨毒地盯着那个站在尸体中央,手握滴血长刀的人,那人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但汪禹还是认出了他:“你是高飞!你是高飞!”

高飞默不作声,也没有看汪禹,他平静的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汪禹举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仰头用尽平生最后的力气大吼:“高飞,我用我的血诅咒你!我诅咒你!”天边划过一道狭长的闪电,照亮了这杀戮的夜里最后一道浸透鲜血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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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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