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久后李淳依然搬进了东宫,东宫虽然说太子储君居住的地方,但是实际上是政治斗争的一个筹码,真正执政的情况极为少数。而李淳选择这个时候搬进去,不过是听说当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太子在东宫举行了盛宴,虚说是庆祝迁入东宫,实则是为提前登基而做预祝。除了请来支持他的政党政客以外,他还专门宴请了自己寄养在外的儿子李宥。
李淳当上太子后改李淳为李纯,册封李宁为平原王,李恽为澧王,于是这宴会上又多了一项庆祝的事宜。而李宥依然作为建安王坐在群臣中间,不声不响,只是默默饮茶品食。
晚宴上,群歌艳舞,香酒美盏,歌舞伎町身姿摇曳婀娜,即便是在初秋的十月,这些献技者丝毫不畏惧屋外的夜雨,而是在一千笙箫中翩翩起舞,羽袖间交错动人的美貌。
太子李淳很是高兴,他许久没有摆过家宴,也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让人高兴的事。郭氏和纪氏坐在两旁也和太子一同饮酒谈笑。
李宥见到这一幕幕感觉和他无关的场景,总觉得有些隔阂,这里面的每一个人,讨论的每一件事,都与他沾不上关系。就好像他是一个被临时叫入座的仆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惶恐。家仆还知道有关主子的内务,但是他李宥,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坐在这儿听更漏暗度,看兰烬掉落。
李宥想要直视母妃郭氏的眼睛,但是每一次望尽,她眼里只有太子。笑靥如花的她虽然没有纪氏妩媚,但是她眉目中艳丽的色调,容颜光洁明亮,举止爽朗清举,倒不会令人觉得粉脂浓厚之气。
郭氏笑得越开心,李宥心里被她的笑烫出的洞表烧得更大。饮酒作乐他确实是欣赏不到今晚的欢愉,只是觉得这屋内太过沉闷,在周围没人注意之下他偷偷跑了出去,想要去吹吹冷风。
太子注意到木门被打开又关上的迹象,环视了四周才确定刚刚出去的那人是谁。
这里果然和郡王府不一样,无论是格局还是空间,都和往日时光不一样了。李宥行致湖水处,面前一片碧波,对岸万树红梅。
一阵风吹过,李宥静默地立在槐花雨中。他细细感受着富丽堂皇的宫羽,曾经站在远处遥望,可见皇城大片碧海似的琉璃瓦,暗沉得如同一个深渊迷宫。而如今他就陷在这个迷宫里面,望着高耸的城墙,连绵的殿宇,锁住的不止多少人的思念彷徨。
“是不是觉得这宫中的景色与宫外截然不同?”李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站在李宥旁边同他眺望同一个地方,发出和李宥一样的感叹。
李宥见父王出来了,他赶紧退后一步说:“宫中本就瑰丽堂皇,不过这也比不上宫外的万家灯火,人间最美的东西被锁住了,便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
“看来你还是喜欢外面的世界?”李淳对他这样的回答有些诧异,不过这倒是让他觉得满意的答案,“深宫中的每一个人城府都是极深的,若是没有充足进退两全法,这就是一个沼泽,陷进去想要出来就难了。”
李宥知道父王对他的看法,虽然在将军府上的每个人对他都如同亲生一般,但是敏锐的他不难从中发现什么。他被当成一颗棋子摆布在太子和将军之间,他被迫的成为他们揣摩对方心里的一个工具。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对父王是怎么样的威胁,在郡王府就没有他的地位,而如今在这东宫中,依然不可能有存在的地方。所以他说他贪恋外面的世界,也不过是为了不引起父王的猜忌心而已。
“孩子只想做一介江湖布衣,游历大唐的美好江河,结识肝胆人士。而朝中党政与我素来没有关系,就算是我有心也不会有人想要辅佐一个天生自带不祥之兆的人。”李宥这话说得干脆直接,如今他面对的不再是广陵王而是下一任储君了,说话也无需再拐弯抹角。
“江湖布衣?”李淳想到此处笑了笑,“听闻俞甫将军说他给你们招了一个先生,是江湖人士,想必你是跟他接触多了,耳濡目染了才有这样的想法吧?”
李宥点点头,眼中闪着金光说:“孩儿以为我这样的人只能躲着藏着过完一生,但是接触到师傅后才知道我目光短浅,这个世上各种妖魔鬼怪的事情,我这样又何至于让人害怕呢?只是朝有朝规,家有家规,我这样的人可能天生就无法参与政党,反而游历江湖才能让我感受到真的快乐吧。”
李淳不免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这个江湖布衣的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一个不惧怕妖魔鬼怪,不相信神佛鬼说,总归是与常理人不同。他担心这样的人教给自己儿子的东西不免会引导李宥走向不同的方向,太过于异样,迟迟也会成为人们的眼中钉。不过只要他的心是不坏的,不会阻止他走向王位,这一切也算是在按计划进行。
在回家的路上,李宥依然是很沉默,盯着一扇一合的车帘,思绪也不知道放空到哪儿去了。俞甫看到了李淳父子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至于说了什么他全然不知,但是李宥回来后就沉默不语,实在是让俞甫觉得好奇。
他猜测这个太子一定又是在试探建安王的内心了。俞甫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历史上的储君没有哪一个心底是没有疑惑的。而他的安全感却要频频从一个小儿身上获取,这不免也让人觉得可悲和可怜。
俞甫知道建安王对于太子来说只是一颗棋子,但是对于他来说等于一颗无法预知的炸弹。只要有他在都督便不会犯乱,而一旦建安王在朝廷上惹来什么杀生之罪,必然殃及将军府。
“爹爹放心,无论以后朝局如何变动,我依然是你的儿子。”下了马车,李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是把俞甫吓了一跳,他踏进将军府里后对俞甫将军说:“只要进了这个门,我便不再是建安王,我只叫俞柏兮。”
俞甫心中颤然一动。
李宥说完这句话就进了院子。他知道爹爹和太子一样对他有防备之心,刚才在马车里他已经注意到俞甫的眼神了。那种眼神就和宴会上李淳时不时看望他的眼神一样——担忧和恐惧。但是他对爹爹和太子一样,不想为他们任何人所用。
骆扶君刚从外面逍遥了回来,在门口撞见了刚回来的俞甫父子,他一下子就躲在墙边。他思索着这么晚回去要是被将军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只是去了酒肆喝酒,但是晚归总是不像话的。
就在他刚翻墙进来准备偷溜进房间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影在树枝上,这引起了他的防备之心。他走过去看,原来是俞柏兮。
“你刚回来怎么不回房休息?”骆扶君扶着树桩说。
俞柏兮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轮皎洁的月光,清新玉洁,“你这么大晚上的做贼呢,翻墙进来?”
骆扶君知道自己刚刚翻墙一事被柏兮听见了,他也懒得解释,只怕再多留一会肯定会把今晚出去花天酒地的事情给说出来了。不过他第一次见这孩子多愁善感,对着月光伤感就差一壶酒消愁了,他大致也预料到柏兮遇到什么事了。
今晚是骆扶君第一次见到俞柏兮身上有大人的意味,而他不过是刚满十岁的小儿。
“算了懒得和你说,今晚早些歇息,明日带你们去个地方,教你们好东西!”说完骆扶君一溜烟地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