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间 第五十六章 仙人也都平凡事(二)
淮河之上无论是初夏还是深冬,便都是收不进的美景,若说那处景色最佳,自然是淮河独有的画舫,它们总是自带一股神韵,便是你知它来自何处将归向何方,却还是不自觉的为之倾倒,多少才子书生留恋于此,为的是前人的风华,也为能博一番风流姓名,更多的还是为了那些画舫上的姑娘。
能入画舫的姑娘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庸脂俗粉,靠的更不仅是以色娱人,一定是要有才艺傍身的,不然如何入得了此门,所谓善诗词歌赋,兼顾琴棋书画,更是能唱曲也得好舞,便也差不多是一般水平,不然如何留的住这些恩客的心?
而来此处的风流客,不管是文人雅客还是官宦权贵却也都要遵着这淮河上的规矩,若画舫上的姑娘不来请,你便上不去船。
不能以权压之,姑娘看的上你便是身无分文,也能一亲芳泽,若姑娘看不上你,便是腰缠万贯,便也入不得舫来,这便是淮河上的规矩,也是数百年来的风流,至少明面上如此。
能来此处的人物,也大多乐得遵守这些规则,必定能来此处寻欢作乐的,除了那些真正的穷酸书生,却也都是不缺女人的。
只是话说回来,这种风雅便也只是一场男人的游戏罢了。
此处画舫也是分大小的,这画舫的大小和你有多少银子没有关系,只和姑娘的名气有关,比如前些日子拒绝了洪知府上船的眠月姑娘,一时便是风评无两,名声在这淮河畔大噪起来。
而那颇有风度的洪知府,也因惜花而蜚声周遭士林。
此事说到底两家都是赚的,这就是规则力量。
如今眠月姑娘所乘的便是这淮河上数一数二的大船,今日日头已经偏西,她便正对着铜镜十分认真的梳洗打扮。
要说她的模样,自然是极美的,只是这世上极美的人,便也不在少数,而她为什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博得了这么大的美名,自然是有不一样的故事。
只看她手滑过自己的眉间,又向下触到自己吹弹可破的脸颊,却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便都有些醉了。
能醉人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容貌,而是一种飘飘而然的心情。
如今便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花魁之名,似乎也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她如何能不欣喜?
要知道她很小便在这画舫之中长大,却是一直便见到、听到那淮河上的花魁是何等的风华绝代,万人追捧,有人为其一掷千金,有人为其不顾性命。
而这生在画舫上的姑娘,又有几个人不想成为这样名动一时的淮河之艳呢?
眠月姑娘便是这么想着,却是慢慢沉寂在了回忆中,便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只是此时舫内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初听似缓似平,但是从小便受音律熏陶的眠月,却是刹那便清醒过来,她自是能听出这笛声的不同的,所谓内中天地,便是在这平凡之处,却才能见到真正的不凡之事。
平常的调子,却是每一点都落在它该落之处,初时平静若水,但是每个拍子似乎都在向你心里流去。
此乃真正的佳音,便是刚才有些心猿意马的眠月此时心情却都平静下来。
眠月姑娘抬头望去,却看窗口此时正坐一个白衣青年,只看他眉星剑目,便不言语也有说不出来的锐利,只是他的嘴角上却还擒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能见到她,不管是与不是,却都是值得开心的事。
眠月一见却是喜上心来,便不自觉的都站了起来“公子您何时来的”。
白衣青年却是依旧倚在窗上,却是淡淡的回道“只是刚到,在你走神时!”
眠月此时却才想起,自己还在梳洗打扮,便也含羞带臊的坐了回去,却是躲在铜镜之后漏出脑袋与这青年说话“公子来找奴家,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便不能找你吗?”
眠月听着这话便是心都酥了一半,便还强打精神问道“公子莫与奴家说笑,公子若有所求,奴家定当尽力而为”。
白衣公子却突然严肃起来,便十分认真的问道“若你要放下现在所有,放下近在眼前的花魁之位,随我而去,你肯吗?”
白衣公子神情突然的转变,却让眠月姑娘顿时陷入了惶恐和不知所措之中。
这不是眠月犹豫不犹豫的问题,而是此处话语完全超出了她的所思所想,不应该是郎才女貌、花前月下吗?
亦或是门第悬殊,有情人终难相守?
便是爱也好愁也好,似乎都能接受,说不得还会变成话本,凭着那些伶人去传唱,只是如今花魁之位似乎就近在眼前。
那是淮河的花魁!
是天下都能闻名,是一声所求!
便真的就要因此一句放弃,而她从小到大便不都是想要花船游河名扬天下吗?
她仍在犹豫,若是别人说这句话,眠月姑娘说不得便要怒目相对,但是却是这个公子,便是抬手间帮她走到这一步,让她多年夙愿不在是虚无缥缈的恩人。
这让她如何不犹豫呢?
在眠月姑娘迟疑的表情下,白衣公子严肃的神情终究变成了淡淡的失落,他只转身留下一句“你终究不是,从此以后便不要再见了!”。
只余一声长叹,便也不知寄托了多少惆怅。
此句说完他便转身消失在慢慢笼罩而来的夜色中。
眠月姑娘想要伸手去抓,只是手伸到一半,终究还是放下了,她怎会不知这白衣公子不是一般之人,不然怎么会让自己半月不到,便从万千佳丽之中杀出,更是请的动知府大人亲自做秀,让她一夜名扬于淮河之畔。
而像这种人,她们这些画舫的女子终究是留不住的,所谓风场做戏自古以来便不都是如此吗?
她自是伤心,却不只是因为人走了,只是人走了便也应该有个说的过去的借口不是?
如此只是一句不知所云的话,便又算什么?
在她看来,这白衣公子演这一出便真的只是懒得寻个借口而已。
成了花魁便又不是一定要失了身子,而眠月也不是要奢求那正妻之位,花魁做个妾室,便是书香门第不也能算是一桩美谈吗?
而她此时却只能坐在梳妆台前垂泪不止,便是几个侍女听到哭声寻了进来,她便也不想管。
便是船上赔笑人,便不能难过了吗?
只是她终究不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么,或者失去了怎样的一个机会。
……
白衣公子站在一枝柳枝之上,随着柳枝在风中飘荡。
却正是淮河边,杨柳畔,白衣似雪,如鬼如仙。
若再无知的普通人眼里,他这个白衣夜行,又飘在柳树上的,可不就是一个鬼怪模样吗?
这白衣公子看着驶向远方的画舫,口中便还是喃喃的说道“尽管长得如此之像,但她终究不是,便不知还要何年何月,才能寻到,或许是我错了?”
只是也不知他在寻些什么?
而就在此时,天际却又一道剑光闪过,一瞬直接便来到他的身前,他却立身未动,光芒散尽一柄灵剑便玄在了他的身旁。
这是师门的飞剑传书,若无重要之事,便也不会轻易动用,他却是不慌不忙的伸手从剑柄上取下一只荷包,打开荷包便看到一张纸条。
“吾徒镇岳亲启,本月十四,定州府,天下正道魁首十一家,共讨大罗法教“。
他合上纸条,双手负在身后,却不在看那画舫,只是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南方。
“说不定会有很有趣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