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凭什么

第九十五章 凭什么

张婉莹看了一眼父亲,张毫发揉着太阳穴,率先朝屋里面走。

父亲早就告诉她了,她大娘也就是张中正的亲生母亲,一共就两个孩子,大女儿张嘉贞,小儿子张中正。

张嘉贞对她的到来,十分反对。

大女儿很刁蛮,张毫发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足足做了五六年的说服工作,又答应了很多条件,张嘉贞才勉强同意张婉莹来家里见面。

此时,她正坐在家里的蓝皮沙发上,喝着午茶,捏着一小碟咸甜的松茸点心,看着正在热播的《婚姻物语》,根本没理会父亲和弟弟的小动作。

在她看来,能让那个大陆小地方长大的妹妹来家里吃饭,就不错了。

她足够开恩。

按照去世母亲的遗愿,胡月和张婉莹有什么资格进家门。

哼。

在父亲和弟弟出去之后,她立刻把母亲的遗照从自己房间抽屉里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茶几上。

张婉莹和弟弟握了握手,然后进门,便看到了遗像。

相片上的人,颧骨颇高,一双眼睛又细又长,脸也长,很像是一只螳螂形状。

莫名的,她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身量不高,但气势很足的女人,此人穿着一身鲜丽的暗红裙装,披肩长发,红唇如烈焰,面相和遗照上的有几分相似。

不必说,这就是她的亲姐姐,张嘉贞了。

那遗像,一定是大娘的了。

这是闹哪一出?

张婉莹看了一眼张豪发,发现父亲的脸几乎要成了猪肝色。

张中正见状,忙快步走过去,将相框拿起来,低着头柔声说:“大姐,你怎么把妈的遗像拿出来了,今天是和婉莹姐见面的日子,先收起来吧。”

“大姐?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大姐了!”张嘉贞放下茶杯,抬头看了一眼,阴阳怪气道。

张中正左手拿着相框,右手搭在张嘉贞的肩上,讪笑着说:“好姐姐,别闹了,今天给阿爸一个面子。好不好!”

“哼。”她重重的在茶几上砸了下茶杯,里面的红茶红糖荡漾细末,涌在茶几上。

“你是张婉莹,那个胡月,奥对,狐狸精的女儿?”

她依旧没有站起来,而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确是居高临下,不屑一顾。

“嘉贞!”张豪发气的差点跳起来。

“这是你妹妹!”

“我知道她是我妹妹,来,妹妹,把茶杯帮我擦一下。”张嘉贞指了指茶几上横溢的茶汤和汁水。

“姐姐。”张婉莹叫了一声,她在心中叹息,虽说多少能理解张嘉贞,但又是更多的不理解。

老一辈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摊到小一辈来算呢。

说起来,三个人都是张豪发的孩子,自应该亲亲爱爱。

何必这样。

还说什么,胡月,狐狸精?

胡月是谁,那是自己的母亲。

怀胎十月、养大自己的母亲。

张嘉贞怎么能这么说,过分!

若不是之前和老张说好,她当场就能撕烂眼前这个可恶姐姐的嘴巴。

张婉莹决定忍下,她接过中正递过来的纸巾,蹲下身子,一点点把茶几上的污渍抹干净。

“端起来,送给我喝。”张嘉贞又说话了。

“大姐!”张中正忍不住了,他没想到,姐姐张嘉贞今天怎么这么没有修养,当初三人商量的好好的,欢迎张婉莹进家门,然后一家人一起去外面吃饭,餐上午就订好了,在太平馆。

“闭嘴!”张嘉贞瞪了弟弟一眼,柳眉倒竖。

张婉莹小心翼翼的把茶杯端起来,送到张嘉贞的嘴边,张嘉贞没有喝,而是一把夺过杯子,连杯带汤扔进了垃圾桶。

“铛”的一声轻响。

杯子碎了,汤水散了。

“土包子,你喝过吗!”

她吐了这三个字,而后伸了个拦腰,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拿着遥控,关了电视,又说:“张豪发,你和张中正陪着什么张婉莹去吃饭。我中午有约了。”

说完,她扭着腰肢,转身上楼。

张豪发愣在那里,根本没想到大女儿完全没有按常理出牌,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几乎气的要中风了。

“姐姐...”张中正不死心,给张婉莹一个安慰的眼神,却分明看到,他的二姐,此刻两只眼睛几乎要冒火,白嫩嫩的小拳头攥的紧紧。

心道,坏了。

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张婉莹真是气坏了,她恨不得把盛着糕点的小碟子整个扣在张嘉贞的脸上。

凭什么?

“窮”字,上面是一间屋,屋下一个身,身子弓着,连睡觉也不能把身体伸直。

我们不得不佩服老祖宗仓颉的智慧。

李茂鳞站在九龙半岛西北部深水埗的一栋楼前,看着密密麻麻如蜂窝的H”形徙置白鸽笼,他知道,里面藏着的,是一成不变的挤迫生活。

早已搬到公司宿舍的他,看着楼上来来回回穿行的孩子,心中有向往有憎恶。

这是他来到香港后长大的地方,也是父母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

其中的板间房大多十来平米,铁闸窗花,阴森黑暗,除了双人床,勉强可以转身,有电扇也不开,能省点电费,就省一点。

屋内像个上了屉子的蒸笼。

床板潮湿长了霉斑,轻轻一压,大大小小的蟑螂就跑出来放风,整个空间,里里外外透着发霉的馊馒头味道。

这里亲切熟悉,陌生而可怖。

他自从长大找到工作,走出这里之后,再也不想回来。

却又不得不时常过来,因为父母在这里,而这边的租金也不算便宜,但债主说了,必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然,立刻还钱。

原来,在1979年,他们来到香港的时候,找了一房远亲,托关系办手续,取到了香港户口,当时花了好大一笔钱,现在还没有还清,债主当然不能允许他们一家走了。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去闻一闻那酸酸的发霉馒头味道。

走上三楼,直行,左拐,第二户就是他的家。

“爸,开门。”

李茂鳞用力敲着,“咣咣”作响。

父亲很快给他打开门,亲切地招呼着他。

“茂鳞,快进来。”

他的父亲名叫李来富,头发只剩下中间的一小撮,身高一米七,两只眼睛昏沉沉的,没有什么光彩,整天抽着廉价的香烟,肺部不好,呛着了就会咳嗽好大一会儿,大拇指和中指熏得黄黑,像干枯的老树皮,但他的脸,却稍微显得滋润些。

“茂鳞,好久不回家了吗,是不是把我和你爸爸都忘了?”母亲罗珺边收拾着屋里,边给儿子倒水喝。

罗珺身量矮小,约莫一米五五,在那个年代,也不算是很低,长的很壮实,就是面色发白,她有心脏病,很多年了,没钱去做手术,有次厉害的不行,后背锥心的疼,拉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动脉堵塞,要做支架才能很好缓解,她问价格,好的支架,好几千港币,当时吓得不敢说话。

此时,家里就屁大点的地方,落下六只脚后,空间都显得吃力。

李茂鳞皱着眉头,寻了下铺坐下来,没好气地说:“妈,我最近很忙的。”

屋里侧是一个上下铺的铁架,铺着蓝花小铺面的被单,被褥叠的整齐,但散发着说不清的难闻气味。

上铺,就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全部。

父母在下铺,剩下的空间,放些衣物,杂物,加上暖壶脸盆厨具什么的,满满当当。

“你忙什么,你有什么忙的,是不是还在追求那个女孩?告诉妈妈,她叫什么,长的漂亮不?”

李茂鳞拿着黄色的搪瓷杯,杯沿早已被磕掉了很多,经年生出的红锈在开水的作用下,落了些渣在杯底。

他并不在意,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说:“妈,你别问了,我早晚会告诉你。”

父亲这时候已经关上门,慢慢走过来,嘴里重重地说:“我说儿子,爸爸可没钱给你买房,家里没钱办事。”

“再有三年,就可以还完债,咱们回深圳好不好,儿子?”母亲坐在李茂鳞的对面,一脸认真地说。

罗珺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家,那个多年以前抛弃的家。

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每当她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当年大放河口,跑到香港来,到底值不值得。

好在老天眷顾,渡过深圳河的时候,家里的三口子,倒是一个也没丢。

可怜了小儿子茂麒。

想起茂麒,她就心口疼。

多年的穷困生活,没有打倒她,她知道,只要还完了债,一家人都在,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只有小儿子,可怜的小儿子,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早就死了,连个小小的坟头,或者名字都没有的埋地里,或者不声不响地死了,被野狗乌鸦吃食。

今天,她看着西装革履的大儿子,不由得想起老二,潸然泪下。

“妈,你怎么了?”李茂鳞知道母亲又是想弟弟了,每次都是这样,莫名的掉眼泪。

罗珺用粗糙的手背擦擦眼睛,呜咽着说:“没事,茂鳞,妈没事。”

“妈……”

李茂鳞心中不忍,想和母亲说一说今天见到张婉莹的事,看得出,这位董事长的美丽女儿一定认识茂麒,而且两人的关系不错。

他喊了一句,心底又有个想法冒出来,不能说。

这件事不能说,如果说了,将来怎么圆场?

他已经在那个心仪的女孩面前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家里有点穷,但他上进,要她相信他。

弟弟,对不起了。

妈妈,为了儿子能在香港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对不起了。

他并没有想到,母亲罗珺的身体状况,到底还能扛几年,不好说。

爱情,冲昏了李茂鳞的头。

他的脑海里,完完全全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那张婉莹也不差的。

关键是,那女孩家里挺有钱。

李来福看着大儿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下疑惑,沉声问道:“茂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不肯说。”

“没有,爸爸。”

“晚上别走了,一起吃个饭。”罗珺满意地看着壮实的大儿子,心中微微好受些,抹着眼角说。

“晚上我还有事。”

“陪陪妈妈,行吗。”

“好吧。”

李茂鳞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决定一吃完饭就走,这里的环境,让他很难再忍受。

他所向往的,是董事长所居住的那种别墅,宽敞明亮,绿树成荫,春花秋月,良辰美景。

想到这里,他攥着拳头,一定要将那位心仪的女孩追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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