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切最初的开始
禹国楚地冬夜的雪,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
温暖室内,一身穿青绿色,领口绣着红润小山楂衣裳的张绿豆,坐在一张黄木椅上,双颊染着两块红晕,浓密的黑发垂在双肩,刚醒,睡眼惺忪,但她却满脸不悦,“父王,我不会去学堂的。”
气质儒雅清贵负手而立的张应景面露无奈,“你教书先生已走三月有余,期间在楚地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先生。你必须得去。”
这楚地,气候四季严寒,多体壮武夫,而那些身子骨不好的瘦弱读书人很难在此处轻松生活。
故而读书人在楚地可谓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三月前她的教书先生便因身体不适离开楚地,故而,贵为郡主的张绿豆现在没得选,她不得不去学堂!
可是……
张绿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戳的她手心生疼。过往那些同龄友人在她背后的嘴脸,还有哪些她偷听到的尖酸话语,光是想想,她这心里便止不住的烦躁,“为何我就得去跟那群蠢货呆在一起!”
张应景眉头一皱,似是不满张绿豆,厉声道:“注意言辞!”
“我有说错什么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了解!”
“那你就跟父王好好谈谈。”
“跟你有什么好谈的?你无非就是想惩罚我!因为是我害死了母妃!你记恨我!你不想让我舒坦!”
她父王被贬楚地,而当时她的母妃,再过二月便要生产。
这遥遥路途颠簸的不行,母妃刚到楚地,不日,便难产。生下了张绿豆后,便撒手人怀。一生一死皆在一日之内。
张应景满脸惊诧,半响后,他才回神,眼神有些躲闪,气势瞬间少了一半,“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句是胡说的?”
张应景无奈抚额,眼里皆是疲倦,张绿豆总是让他十分苦恼。关于到底要如何跟她好好相处这事,他琢磨了十四年,依旧无解。
张绿豆盯着她父王,忽的冷笑一声,翻身下椅,推开那道隔绝风雪的木门。
她这举动宛如让完美无瑕的墙壁出现了一裂缝,夜风携着雪拼命往这‘缝’里钻。猛地打在脸蛋上的冰冷风雪让张绿豆难受的眯了眼,她那熊熊怒火也被这风雪给吹的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她还是顶着风雪往外走,因为穿的少,冻得她生疼。走着走着,她便在院里停下脚步,回首,盯着空空荡荡的身后。
竟然连个追出来的下人也没有!
可恶!
就当张绿豆杵在原地琢磨,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自己要不然还是回屋算了的时候,一道清冷声音在雪夜炸起。
“闪开。”
闻声,张绿豆下意识的转头,而后一抹飘逸白影突然落到她前方咫尺之处,吓得张绿豆当即寒毛卓竖。
这一瞬,张绿豆觉得时间像是滞慢下来了一般。
她瞪大眼睛,惊诧的盯着这落地衣袂翻飞之人,淡漠却纯净的双眼。
滞留片刻后,这抹身影快速闪走。
但那双初次见了的眼睛却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因为那是她完全没有的东西。
她还没从惊艳中回神,她哥哥张松越竟也紧随其后的‘哐当’落地,然后跟杵在雪地里目瞪口呆的她四目相对。
张绿豆回神,满脸惊讶,“哥哥!大雪天的你在干嘛?刚刚飞过去的又是什么!?”
张松越喘着粗气讲话似乎很困难,索性冲她摆摆手,而后赶忙去追那个白色影子。
他们到底是在作甚!
不知怎地,那双淡漠却纯净的双眼,只一眼,却像是烙印在了张绿豆的脑海里,让她久久不能忘却。
而后,她没做过多思索,提着裙子下意识的转身往那边追去。
她奔跑在深深长廊上,大口喘着白气,凛冽夜风把她额上碎发吹的往一边倾倒,她仰着小脑袋紧紧盯着对面覆雪屋檐上的两个身影,双眼在雪夜里竟清亮无比。
跟着跑了好一阵儿,她总算是看到那两个身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但是她却骤然驻足,觉得突发奇想追过来的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慢慢往那两个身影走去,走近时,还能隐约听到他们两人谈话。
那边,眉目张扬俊美的张松越气息不稳,胸口不断起伏,他抬手随意抹了几下额上冒出的密汗,“小师傅,你可觉我有长进。”
那穿白衣窄袖的冷淡少年摇摇脑袋,脸不红气不喘的,“无。”
张松越满是苦恼,“啊?可我觉得我差一点就追上你了。”
“想多了,还差得远。”
“结果就这般惨绝吗……”
“对。”
张绿豆站在一旁,眼里全是方才那个将她吓得连声都叫不出的陌生白衣少年。
那人身板挺得笔直,年纪不大却板着个脸,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念着刚才将她吓到了,故而她这语气里刻意的带着刺,“你是谁?”
这冰冷少年瞄了眼发问的张绿豆,不仅未作理会,甚至把脑袋扭到了另一边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张绿豆皱眉,但她脸上的不悦顷刻间便转瞬即逝,反而移眼盯着她兄长。
张松越当即会意,伸手搭在那冷面少年的肩膀上,嬉皮笑脸的说:“这是我从江湖上求来的天赋异禀的小师傅,李隐空。刚刚绿豆妹妹你也看到了,他厉害吧。”
“其他的我倒是没看出来,不过夜半白衣,吓人倒是挺厉害的。”
李隐空眉头一皱,移眼盯着这浑身是刺的张绿豆,认真观摩她一番后,说道:“你雪夜披头散发,吓人也不浅。”
“你!”张绿豆下意识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想将它理顺。
张松越讪笑同时,还瞄着他那李隐空小师傅,“哎呀哎呀,吓到绿豆妹妹固然是哥哥我的不对。不过你穿的如此少,还是快些回屋,若你得个什么……风寒?哥哥会难过的。”
说完,他还解下了自己的蓝色细绒斗篷披在她身上,十分贴心的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对于此,凌李隐空倒是不以为然,脑袋一扭,一副置身事外,什么都跟他不相干的模样。
张绿豆瞄了眼那个完全不搭理她的少年,心里虽不满,但是碍于身份她未发作,反而习以为常的克制了下来,冷哼一声便往回走。
这个叫李隐空的她记住了。
绝不是什么一见钟情……
而是,给我等着!
待到张绿豆走后,张松越的右手搭在李隐空的肩上,“小师傅,这哄人方面你就要跟我学着点了。”
李隐空不解,“学什么?”
张松越一愣,有些惊诧的看着他,“难道方才你不是故意说气人话的?那是你本能的回应?”
李隐空一本正经的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那就回屋吧。”
“好的小师傅。”
张绿豆最终还是被迫去了那个破学堂。
今日,外面仍旧天寒地冻,狗都未醒,她却要早起,“穿这么点。我真不会挨冻吗?”
阿璇一愣,小心翼翼的回答这个怪脾气小姐,“小姐,已经穿的很多了。”
张绿豆微微仰起下巴,“是么?”
“是的。”
“早食为何还未送来?想饿死我?”
“小姐,老爷说,叫您去前堂一起吃。”
“我不去。”
“王爷说,若您这样回答,那您便饿肚子吧。”
张绿豆眉头一皱,恶狠狠瞪了眼传话的阿璇,半响后,“那就走吧!”
阿璇连连称是,小心跟在她身后。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想外人夸赞这小郡主的词汇。什么温婉,文静,柔和……他们看人的眼神真的好吗?
张绿豆去了前堂,刚进去,便粗略的扫了一眼,父王、哥哥,还有那个李隐空,大家居然都在!
“小玉!来坐哥哥旁边!”张松越看到他喜爱的妹妹来了自是满眼欢喜。
张应景眉头一皱,“食不言。”
“是,父王……”面对向来严肃的父王,张松越当即识趣收敛。
见状,本要行礼的张绿豆,动作一滞,而后站直身子,微微扬起下巴,刻意坐在了凌云对面。
张应景眉头一皱,正想说:不识礼数。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张绿豆可不比张松越,他这管教话说出来,父女关系恐更坏一步。
张松越打量了一番这父女两人,聪明的不再多言,低头安静吃饭。
张绿豆遇到了这一遭,心情更是不悦,她在拿前面的点心时,无意间瞄到了端坐在她对面小口喝热汤的李隐空。
她的眼神在那碗热汤上停留片刻,而后嘴角翘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她的脑袋里已经想到了一会儿李隐空被汤烫到的傻样了。
她手肘往桌上一压,身体往前挪动,桌下的脚缓缓抬起,在半空中悬停会儿,而后便卯足了劲儿,往李隐空那个方向踢去。
可是,她万万没料到这李隐空竟这般厉害。在她的脚要踹到小腿之时,李隐空分开小腿,而后又用力一夹,疼的张绿豆拿着筷子的右手忽然往桌上一拍。
“小玉?你怎么了?”不知真相的林松越满脸疑惑。
张绿豆笑的比哭还难看,“我……我没事。有,有臭虫子而已,哥哥,继续吃你的。”而后,她便用力,试图将自己的脚拔出来,可是纹丝不动。
张松越点点脑袋,不明所以的继续吃,嘴里喃喃道:“冰天雪地的,哪里还有虫子啊……”
张应景则是瞄了一眼,没多言。
张绿豆又用她另外一只脚,轻轻的踢李隐空的靴子。李隐空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直在给他眼神示意的她,而后眼睛一转,故意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李隐空少侠,我来时……似是瞧见你的佩剑被你落在长廊旁的院里了,你可要快些去取。莫要让宝剑被雪覆盖了。”说完,张绿豆忍着疼痛给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她现在只想支开李隐空让自己的脚得救。
“我的佩剑就在这里。”说罢,他还刻意转身拿起佩剑给张绿豆看。
“啊,在啊!想来是我看错了。”张绿豆的脚依旧被困,难受疼痛无比。
“嗯。”
张绿豆继续不依不饶,“我看少侠你似乎很喜欢喝那热汤,若喜欢,可以再去盛一碗喝啊。”
此话一出,一直在旁恭候的婢女忽然悟了,连忙上来帮李隐空再盛一碗。
李隐空接过后,对婢女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婢女见这俊俏少年方才瞧她一眼,笑得有些羞涩,但是看到自家怪脾气郡主也在瞪她时,便将脑袋埋得更低。
张松越吃完早食,便以他还有事为由,先走一步。张应景不久后也将玉筷一放,瞄了眼一直坐着不走的张绿豆,提醒道:“差不多要去学堂了。”
“我知道。”张绿豆扭过脑袋不看她父王。
张应景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什么,点点脑袋便负手离开。
现下这前堂,只剩这昨日刚认识的两人。
四下无人,张绿豆也无需伪装,原本虚假的微笑忽然一变,满脸填满不爽,“喂。你该放开我了吧!”
李隐空抬眸,波澜无惊的看着她,“是你自找的。”
“那又如何!你快点松开!”
“你很不讲理。”凌云依着她所言放开了她。
张绿豆吃力的收回没有知觉不好控制的脚,恶狠狠的盯着李隐空,“你对个姑娘家也下这么重的手?”
“我已经控制力道了。要不然,你现在都不能这样好好坐着了。”说罢,他起身准备往外走。
“站住!”
李隐空回头看着她。
“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好好走吗?”
“能。”
“你!”张绿豆叹气,而后就是非常悔恨方才自己自讨苦吃的举动,“你好歹过来扶我一下,反正都要去学堂的!”
李隐空叹气,快步走回来,抓着她的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你能轻点吗?”
李隐空不解,“你到底要怎么样?”
四目相对,僵持之下,张绿豆率先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就这样走吧,我没事。”
“嗯,没事就好。”
几经波折后,张绿豆总算是安稳坐上了软轿里,外面的寒风总能找缝钻进来,冻得她将手里抱着的汤婆子搂的更紧。
到了学堂,她与李隐空是初来乍到。刚进去便吸引了整个学堂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先落到李隐空身上,而后便是集中落到张绿豆身上久久未移开。
张绿豆微微仰起下巴,粗略的扫了一番底下面色各异的‘同窗’们,而后得体微微一笑。这些楚地王公贵族学子们回神后,便开始低声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