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书房闲谈

第九章 书房闲谈

坐在沈铭德的书房里,萧静感觉到有些不适。虽然正是她在沈铭德送她回家的路上提出的,如果顺路就到沈铭德家里来坐一会儿,讨论下今后找湖的计划。不过在深夜里,独自造访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依然让她心神不宁。

“沈铭德应该不是一个轻薄的人吧”,萧静暗自安抚着自己忐忑的心情,而后观察起这间书房来。这是一间大约有二十平米的空间,位于沈铭德别墅的二楼北侧,正好与通往二楼的楼梯相对。没有过多的装饰,屋顶上的白色灯光将四周的白色墙壁映照得微微泛青。显得书房里又一种严肃又冰冷的感觉。进门后,右手边是黑色皮革的法发。对面的小型写字台仅靠在书房北侧的窗边,那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四个几乎顶到天棚的巨大书架,以两个为一组,规矩地靠着书房东西两侧的墙壁上。在这个空间里,萧静的眼睛好像只能找到三种颜色,黑,白,和家具地板统一的深枣红色。就连同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封皮也几乎看不到那些明亮,欢快的色彩。这几个书架上的书与摆放在他公司办公室里的《管理学》,《旅游》,《辞海》等完全不同。那些书名少见,而且难以理解。书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但在架放着书籍的木板上可以看到一条条深色的划痕。这些划痕列成一排,犹如钢琴上的黑白键。它们宽窄不一,似乎与书籍的薄厚有关。在那些硬皮包装的书籍前面的划痕会显得特别明显。

萧静看了一圈,却还不见沈铭德上楼。因为她晚上是部和咖啡的,便顺口说“那就来杯茶吧”。后来,她才意思到,房间里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茶台。“难道泡一杯红茶要这么久的时间嘛?“萧静独自嘟哝着,走出了书房。书房外面的走廊直通向东侧。借助头顶上惨败明亮的灯光可以,她看到的还是洁白的墙壁和深枣红色的木制地板。这条走廊的南北两侧各有四个房间。或许是这房子的主人更喜欢宽敞通透的空间感,因此其中的三个房间大敞着房门。位于南侧的显然是一个次卧,而它对面则是间浴室。次卧与书房和走廊一样,看不到任何装饰,就连一副字画都没有,完全看不到生活的气息。若不是楼下传来了开水沸腾的声音,萧静绝对不会再继续向前走半步。

在这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紧闭房门,显得是那么突兀。不知为什么,萧静的好奇心骤然增长。她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个房门,似乎不自觉地将手伸向了球形门把。然而就在她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那个夏尔佩罗的《蓝胡子》的故事在她大脑中一闪而过。萧静迅速地缩回了手,转过身去。而就在对方房间的黑暗里,一对黄色的光球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妖异的光芒。萧静刹那间用双手捂住了即将尖叫的嘴。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她做出了防卫动作,背后紧锁的门挡住了她后退的脚步,冰凉的门板支撑起她几乎瘫软的脊梁。借着走廊里惨败的光系,萧静看到了那对光球上方两只尖锐的三角形。从轮廓上看,那不就是一只小猫或是小狗的耳朵嘛?伴随着楼下传来电水壶“啪“的一声,萧静的好奇心就像被重新启动了一样。站在这间卧室的门口环顾了一下里面,却让她索然寡味。或许对于沈铭德来说,生活也许就是一张穿和一些怪书吧。说到书,萧静突然发现就在整理好的床上也摆放着一本。她一边侧头倾听楼下传来的声音,一边快速走到窗前,拾起了那本书。在书的封皮上的大字写着《多事之人与无为之神》,下面小几号的字体写的是:换个角度带你理解迷信与信仰的起源。萧静的嘴角上扬了一下,她似乎理解了周腾飞曾经说的”有些事,只有他才能办到“。

当装着水果与英式红茶的茶壶托盘放在书房沙发前的茶几上时,萧静的心脏依然狂跳不止。她觉得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今天这样的经历了。当她在沈铭德的家里四处偷窥时,似乎又找到了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偷钱,给自己买零食时的感觉。这种紧张感让萧静此时丢掉了那份优雅,却不自觉的增添了几份调皮的气质。由于快速的心跳使她的双颊显出潮红。因为害怕直视沈铭德,她羞愧地低着头,轻咬着下唇。这个动作是她在思考时的习惯,却总让人误解成忍耐,或是撒娇,甚至是一种对男人的魅惑。她不时地上翻动眼睑观察着坐在对面沈铭德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沈铭德的表现就像一个初次约会的小男孩。他的双手有点不知所措地张开又握紧。时而向脑后捋捋头发,时而又轻咳两声,最终他干脆把两臂环抱胸前。萧静马上就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她深呼吸了一下,端正了一下坐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到:“明天我们还要要去找那个湖把?”

沈铭德的声音变得很温和,还带这点犹豫:“萧静,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已经三天了。我认为你应该休息一下。把这件事交给警方去处理。”

他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萧静的意料。在经历了一个人的失踪,和见识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湖以后,放弃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萧静依然很坚决的问到:“我们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嘛?难道不应该去尝试一下嘛?”

之后,在萧静刚才听见的那个声音中的温柔已经消失了,那是平时沈铭德说话时的那种平淡的语气“那种方法是六叔的方法,也是周腾飞的方法,恐怕不是我的方法。如果这个只有相信才能看见,那怎么证明它在世界上是客观的存在呢?这不就像儒家陆王学派的‘心即理’,‘吾心即是宇宙’的学说嘛?难道就不会是人们看到的幻景嘛?”

“怎么证明?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伯母故事里有个张宝山父子。他们不是不小心就跌入了湖中嘛?”萧静的声音非常温婉,似乎有种魔力,另人难以拒绝。

沈铭德突然受到了某种启发,他想到了陶渊明那篇久负盛名的《桃花源记》,之后又联想到詹姆斯希尔顿在本《消失的地平线》中的香格里拉,甚至还想到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某些章节。于是,他便带点自嘲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萧静。但又郑重其事地解释,自己并不想寻找那些小说中的“仙境”,不过是因为张宝山父子的经历让他想起了故事中的主角们。他们都是在无意之中“误入”了这些“幻境”。

此时的沈铭德好像再次燃起了希望。萧静也同样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语带兴奋地说到:“如果能在无意之中跌入湖里,不就是湖客观存在的证据吗?可是,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呢?”

“你听说过‘松果体’吗?”见到萧静不出意料地摇头,沈铭德便带点卖弄似的讲诉到:“松果体,又叫脑上腺。是位于人类大脑部第三脑室顶部的一个像豌豆粒大小的组织。这个神秘的小东西在我们人类还是胚胎时的早期就出现了,但当我们出生后它就停止增生。不过其体积还会增加,并增加神经胶质等成分。据说在人类的七至十岁,松果体会达到巅峰,之后便逐渐退化并钙化。在一些低等脊椎动物身上,科学家们还发现了类似视网膜的感光细胞。所以松果体又被人们称之为‘第三只眼’。某些神经学的研究研究发现了视网膜细胞的光传导机制与松果体细胞的机制相同。虽然现代医学还没有证实,但松果体和第三只眼在古人们心中可是备受崇拜的……”

萧静放下手中的茶杯。虽然表面上她直视着沈铭德的双眼,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而她的思维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她最关心的是“难怪这个男人还是孤身一人。真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除了做好家务外,还应该用一种什么姿态来面对他。”

当萧静回过神儿来,沈铭德的“授课”好像才进行了一半,他继续讲到:“……科学家还发现了一种DMT的神经类化学物质,在结构上与其它种类的LSD类似。但是有一些观点认为DMT可以影响人类大脑接收信息的能力,而非造成大脑的幻觉。DMT可以使我们接受到宇宙中的暗物质信息,使我们可以看到非物质世界的景象。”

萧静终于弄清楚了沈铭德想表达的意思,但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沈铭德用左手支撑起右臂,又以右手的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敲击着。他的表情显示出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并不确信,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主张:“这么多年都没有关于那个湖的记载。那片山林又不是大兴安岭,也不是神农架,更不是亚马逊。我们的城市几乎已经扩张到那片山林的边缘了。如果还没有被找到,我只能认为那个湖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了。”

萧静想到了最近看过了“穿越”电影还有小说。她似乎可以把这些科幻或奇幻类“穿越”作品分为两类:一类是空间穿越;另一类是时间穿越。萧静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问沈铭德他觉得可能是那种“穿越”,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沈铭德答到:“我们没有详细地询问六叔的衣着打扮,但是送周腾飞伯母的故事里看出,榆树沟村民并没有对这位老者的外表产生兴趣,而只是嫌弃他的思想。再从康复之家护工那里得到的信息看来,虽然六叔这个人刻意回避看电视,听收音机。但这些举动不正是说明六叔知道有这些电子产品吗?所以我觉得那个湖所在世界跟时间没有关系。至于空间嘛……或许是不同的空间,但可能多出了一个湖,而其它景物应该没什么改变。一直最让我在意的就是六叔将世界比喻成书页的世界观。这让我想起了‘多维宇宙’的说法。大概就是说二维世界里的人看不见三维世界的东西,三维世界里的人看不见四维世界的东西。总而言之,就是生活在低维度世界里的人无法窥见高维度世界。最后有一位‘神’,或可以被称之为‘神’的高维度生物,它就能够像看一本书一样,看到所有维度里的事物。我们的世界是分层次的,生活在被认知的‘现实世界’中的我们看不见比我们上一层世界中的人能看到东西。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我们认为通常意义上的‘鬼魂’是我们不能看见的,但是那些‘鬼魂’能看见我们。所以在‘鬼魂’的世界里才能把世界看的更真实,更全面。六叔就是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人,因此他讲过的话无法被理解,而被我们当成了‘疯话’。那个湖就存在于六叔所在的世界。”

萧静虽然听出了几分道理,可是她又觉得这些话从一个三十多岁,将近四十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真不不可思议。难怪有些人说“男人无论长到多大岁数都时男孩。”所以她还是觉得这种“世界穿越“假说甚至比那个潜意识控制,用”蝈蝈笼“阵让人迷路的说法更不靠谱。然而,她并没有打断沈铭德的思路。或许这种”看破不说破“,积极的扮演一名聆听者的能力也正是使萧静更迷人的一种特质吧。她亲咬着下唇,片刻之后,她便抛出了今晚闲聊中最有意义的主题”如何才能进入那个世界?”

沈铭德注视着萧静的双眼。那双眼睛犹如覆盖着薄雾的湖泊,就像马里亚纳海沟,神秘又令人向往。这双眼睛不算很大,微微上扬的眼梢泛着淡淡桃红的颜色。眼神有些迷离,却能让人感到那种目光能够刺入皮肉,挖掘别人的秘密,同时又把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风。伴随着沈铭德一声轻咳,他有点不情愿的说到:“好吧。如果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湖在另一个世界。那么或许,这个世界是可以随我们的意志而变化的。我的意思是说,可以通过‘相信’而看到湖的存在。但是,我觉得我是做不到的。而且可能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在无意识之间看见湖。我认为张宝山父子就是在无意识之中见到了那个湖。”

“难道一定要从山坡上跌下来?”萧静问到。

“应该不需要,”沈铭德答道。他的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回避萧静的直视,还是在持续思考。稍顷,他又继续说:“如果只能通过‘相信’或是一种不能抱有找湖的无意识状态才能看见湖。那这个湖可真难找啊。”

“这又是怎么说呢?”萧静表示疑惑。

沈铭德便回答到:“你看,‘相信’是一种心理状态。只有像六叔那样在湖边生活过的人才能够确信湖的存在。但像你和我这样只是听说有个湖存在,估计很难找到那种’确信’的状态吧。还有一种人,就是像张宝山那样在山林里闲逛。他不知道有个湖,所以没有找湖想法。可是他最后就见到那个湖了。但是人很难对只见过一次的事物产生强烈的信心。更何况张宝山还是失足跌进湖里的。所以,如果他还想再次见到那个湖,在他的思想中,就产生了找湖的想法。因此,在张宝山的一生中,可能只会见到那个湖一次。而我们正处在这种找湖的心理状态上。无法达到六叔那种‘确信’。并且因为听说过湖的存在,更无法做到那种心理没有找湖想法的‘无意识’状态。所以,这个湖就存在于一个听说过的人找不到;没听说过的人不想找。就算第一次无意之间看见了湖,第二次也就成了想找湖的人。”

“那么你认为周腾飞是怎么见到那个湖的呢?”萧静提问到。

沈铭德思考了一下说:“或许和六叔一样吧。他小时候听六叔说了湖的故事,之后便找到了。正如你说的,小孩子的信仰比较单纯。也可能是松果体在人类七到十岁达到巅峰,让年幼的周腾飞更容易看到成年人很难看到的东西。之后他就把这个湖印在脑子里,一直坚信那个湖是存在的。”

萧静认真的咀嚼着沈铭德的话。她突然放开了一直咬着的右侧下唇,以均匀的语速说到:“依我看,能够看到湖的方法没有想象的复杂。‘相信’的状态也好,‘无意识’状态也罢,只要心里不要想着怎么找湖,在那片山林里定准一个方向走就可以了。六叔不是说他自己能回到湖边的家,而其他人就不一定能找到他家嘛?我们在回自己家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过‘找家’这种概念嘛?通常是嘴里哼着歌,心里想着晚餐吃什么,不知不觉就走到家门口了。那么这种状态和‘无意识’的心理状态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只要到那个山林里,心里只想着‘快点找到周腾飞。’然后按照指南针指示的方向走。或者就像六叔小调里唱的,跟着山里的流水声走,或许就能进入那个有湖的空间了。不过我担心的是,进入那个空间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回来。”

沈铭德觉得萧静的想法过于天真,但弄不好还真是个办法。他感到稍微放松了一点,于是在自己的语气中增加了些许温度,说到:“当然能回来,周腾飞不是在看到湖后回来过吗?六叔也来到我们的世界了。张宝山父子不是也回来了吗?”

“那又是谁杀害了张宝山父子呢?难道是在那个有湖世界里的人为了不让他们父子泄露湖的秘密吗?”萧静说话的语气中带有一点惊恐的颤抖。

沈铭德见此情景,便语带安慰地说:“我看未必。先不说那个湖已经藏得够隐秘了。如果害怕被泄密而杀人,首先应该被杀的是六叔吧。”

萧静微微地点了点头,沉默再一次填补了书房全部空间。他们就像实现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有继续谈论周腾飞的失踪,以及谋杀这种沉重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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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弥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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