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自从7月7日卢沟桥开战以来,北平的市民们已经观望二十多天了,在这期间,双方的代表在走马灯似的进行谈判,一会儿说不打了,签订了停火协议;一会儿又互相指责对方缺乏诚意,停火是假的,利用停火协议调兵遣将才是真的,于是战火又起。双方的士气都很高昂,在数次较量中,双方各有伤亡。在7月25日的廊坊之战中,29军226团激战之后放弃了廊坊,日军川岸师团第77联队欢呼雀跃,奏军乐列队绕城向天皇谢恩。而十几天前在争夺永定河铁路桥的战斗中,29军吉星文团组成敢死队,在铁桥上抡开了大刀,和守桥日军展开肉搏战,这次29军占了便宜,数十名日本军人成了刀下之鬼,29军的士兵士气大振,当集合号吹响时,部队硬是收拢不起来,阵地四周到处是玩了命的中国士兵举着大刀追杀逃窜的日军士兵,像是狗撵兔子……

北平城的老少爷们儿深信不疑,小日本根本不是29军的对手。很多人已经在考虑战后的问题,并且在互相抬杠。有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让日本国每年向咱中国纳点儿贡也就算了,不能得理不饶人。有人说,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干脆就势灭了日本国,把他们皇上逮来搁枯井里养着,每天就喂仨窝头一块咸菜,多一个没有,看这丫挺的以后还犯不犯各。

7月26日晚,北平城的广安门战火又起,这次日本人又吃了亏,损兵折将逃回丰台,那天晚上城里的白酒都脱销了,北平人又出了口恶气。

那天文三儿是傍晚出的门儿,他已经和花猫儿约好了夜里去笠原商社找佐藤报仇,这中间的几个小时没处打发,便在街上闲逛。他路过菜市口时就觉得气氛不对,一队全副武装的29军士兵正跑步向广安门方向奔去。文三儿知道这些士兵是从陕西巷附近的兵营里出来的,那里驻扎着29军独立27旅679团的一个营。文三儿开始还没在意,可他马上就发现不少老百姓也闹哄哄地跟在队伍后面跑,看来是有事情要发生了。文三儿和北平的老少爷们儿有着相同的嗜好,那就是爱看热闹,见到街上两人打架,文三儿绝对不会去劝解,嘴里还起哄架秧子地两边挑事儿,唯恐打不起来。若是有一方吃了亏,文三儿便火上浇油地说两句,啧,啧,哥们儿,怎么让人打成这样?我都看不下去,咱好歹也是站着撒尿的主儿,能吃这亏吗?先歇口气儿,一会儿接着练。于是那位吃了亏的主儿又被拱起火来,不要命地冲上去。

此时文三儿当然不能放过看热闹的机会,也跟着队伍跑起来。过了白广路北口就到了报国寺,军人们顺着城墙的马道斜坡上了广安门城楼。文三儿见城门紧闭着,城墙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29军士兵,广内大街上人头攒动,老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在议论着什么。文三儿正想凑过去问问,就见马大头光着膀子,腰里扎着宽板儿带,肩上还扛着根顶门杠雄赳赳地从北线阁胡同里出来。文三儿想起这家伙就住在北线阁胡同,他还去过马大头家。

马大头一见文三儿就寻开心道:“哟,我说是谁呀,武大郎叫门——王八来啦。”

文三儿连忙迎过去问道:“大头,这儿怎么啦?”

马大头回答:“这还用问,还能干吗?打小鬼子呗。”

文三儿乐了:“就你?嘁,还真没看出来,‘同和’车行还藏着个抗日英雄?真事儿似的,还扛根儿顶门杠,腰里别个死耗子——假充打猎的。就你手里这家伙还打鬼子?怎么着也得弄根儿汉阳造呀,再不济鸟儿枪也行,怎么扛着顶门杠就来啦?这叫武大郎卖乌龟——什么人配什么货。”

“文三儿啊,你小子是案板上的黄瓜——找拍哪?爷爷我正手痒呢。”

“怎么着?瞅这架势今儿个是真要干啦?”文三儿问。

“你以为闹着玩哪?瞧见没有,我们街坊他二姑爷就在城楼上呢,29军的上尉连长。他说有伙子日本人要进城,刘团长打算干他一家伙。城里的老少爷们儿都说了,一会儿干起来大家都跟着上,弄死他一个是一个。就小鬼子那个头儿,我一人让他仨。我说文三儿,你小子平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老说你会这功夫会那功夫,这会儿是不是也该露一手啦?”

文三儿搪塞道:“我哪知道要打仗呀,身上什么家伙也没带,总不能空手上吧?”

马大头一句话就堵住了文三儿的嘴:“这好办,我这根儿顶门杠您先用着,您还甭跟我客气,我回家拿菜刀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文三儿就不能再推托了。他不能让马大头小瞧了,不然这孙子那张臭嘴还不到处给他散去。文三儿栽不起这个面子。

就在文三儿杵着顶门杠等马大头回家拿菜刀时,广安门城楼上已经弹上膛,刀出鞘了……

傍晚六时,日本谈判代表樱井、中岛、书记官佐藤茂三人登上广安门城楼,声称驻丰台的一些日本军人要进城逛故宫,希望29军679团刘汝珍团长能打开城门放行。

刘团长已经接到上司的电话:驻丰台的日军五百余人乘十二辆卡车、五辆座车、两辆坦克已接近广安门外的关厢,准备偷袭广安门。上司命令,日军如强行进城则就地消灭之。

刘团长在城楼上一边和日军谈判代表周旋,一边暗自命令驻陕西巷的一营立即增援,文三儿在菜市口遇到的就是这支部队。

饶是日本人诡计多端,这次可算是上当了。刘团长等部队埋伏好便假意允许日军进城,于是城外的日军蜂拥而入进了瓮城。那个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日方谈判代表樱井这次也走了眼,他也没有注意到,瓮城的内城门此时并没有打开。日军的大队人马都拥挤在瓮城中,正眼巴巴地等着开门……突然城楼上丢下密密麻麻的手**,随着枪声大作,679团的官兵们居高临下向日军开了火。日军猝不及防中被打得人仰马翻,丢下了一片尸体,剩下的人慌忙向城外逃命,日军的后续部队也被冲乱,慌乱中掉头沿平丰公路向六里桥方向逃窜……

679团的官兵们士气大振,纷纷拔出大刀冲出城去,白刃格斗在城外关厢一带展开。

日军对29军的大刀早已领教过了,1933年喜峰口一战,日军战后对29军的评估为:装备陈旧、战术落后、军官和士兵素质低劣,其战斗力在中国军队的战斗序列中属三流,唯独打白刃战却骁勇异常。

日本人对29军的评估基本上是客观的。29军不是一支现代化的部队,它的一只脚停留在冷兵器时代,而另一只脚却踏进了火器时代。这支部队从长官到士兵人手一把镔铁大刀,注重刀术训练,功夫再不济的也会个两三套刀法,整个部队的灵魂中洋溢着一种古典精神,连军歌中崇尚的英雄也是三国战将、长坂坡赵子龙之类。以日本陆军的眼光看,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只比当年的义和团稍微强一点,但有一点值得注意,29军的近战、夜战水平极为高超,每个士兵的单兵作战效能在近战和夜战中可以得到极大地发挥。这一点可以从当年的潘家口夜袭战中得到证实。当时29军董升堂团趁夜突袭日军骑兵的宿营地,刚打进去部队就乱了营,连长找不着排长,班长们也不清楚自己的战士在何位置,战斗成了一场狩猎,战士们各自为战,见到猎物就追,追上举刀便砍,一时间刀光闪闪,如砍瓜切菜,日军骑兵的脑袋如西瓜般满街乱滚……

1937年的“七七事变”只是点燃了战争的***,战争的全面升级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事,而7月26日的广安门之战是一场很容易被史家忽略的小战斗。

此时广安门外的关厢大街上,29军的士兵们又展开了狗撵兔子的游戏,就连一部分胆子大一些的北平爷们儿也抄着各种家伙冲出城参加了战斗……

当内城门打开时,马大头正拎着菜刀蹿出胡同,见不少老百姓也跟着部队冲出了城,于是热血直冲脑门,他朝文三儿一招手吼了一声:“文三儿,你他妈还等什么?跟我上啊。”说罢举着菜刀向城外冲去。文三儿一时也激动起来,他少年时在丐帮里也跟着打过群架,这他是有经验的,当对方败退时,自己这一方总是士气大振,不把对方追出两三里地不算完,一边追一边起着哄地呐喊几句,以壮声势。眼下这阵势就有点儿当年打群架的意思。日军的先头部队被打蒙了,掉头逃跑时又把后续部队冲个七零八落,还没来得及稳住阵脚,只见中国士兵手执明晃晃的大刀铺天盖地而来,穷追猛砍,日军顿作鸟兽散,不少日军士兵慌乱中窜到关厢大街两侧的民宅里躲避,29军的弟兄们毫不含糊,举着大刀追进民宅,与日军在院子里甚至居民的炕头上展开厮杀……

文三儿一时性起,也举着顶门杠跟着马大头冲出城去,他开始还跟在马大头身后,但马大头跑得飞快,几下就没了影儿。文三儿迟疑了一下,正琢磨是不是该继续向前冲,这时见几个29军的士兵从后面越过文三儿向前冲去,文三儿于是又有了主心骨,便跟在几个士兵后面猛跑……

马大头紧跟着一个29军的上士冲进一个院子,见两个日本兵正在气急败坏地用**砸住户的房门,屋子里的居民则拼命顶住门,双方正在相持。上士一个箭步蹿过去,抡刀就砍,一个日本兵忙用刺刀格挡,“当”的一声,钢铁相交,火花四溅……

马大头举刀挡住了另一个日本兵大吼道:“这个我包了……”他兜头一菜刀抡过去,被日本兵闪身躲过,他毫不气馁,又骂着举起刀。马大头虽然练过摔跤,可真刀真枪的格斗还是头一次经历。他空有身蛮力,却毫无章法,以一把菜刀对付一支装着刺刀的步枪是毫无胜算的。他刚把菜刀举过头顶,日本兵的刺刀已经闪电般地捅进他的肚子。马大头哼了一声,忍痛将刀砍下来,这一刀正砍在日本兵握枪的左手上,锋利的菜刀砍断日本兵的拇指后力道未减,竟把枪管砍出了深深的刀痕……马大头无力地扔掉菜刀,双手攥住日本兵的枪身倒下了,那个被砍断手指的日本兵甩着受伤的左手忍不住号叫起来。

那个29军的上士是个玩刀的高手,在砍刀和刺刀相撞的一刹那,他的右腿飞起踢中了日本兵的裆部。那日本兵惨叫一声,叫声没落,上士的刀锋已经准确地落在日本兵的脖子上。上士转身扑向刺倒马大头的日本兵,挥刀将日本兵砍倒,他扔掉刀扶起马大头叫道:“兄弟,兄弟,咱把小鬼子都收拾啦,你醒醒……”

马大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死死盯着上士,攥住枪身的手渐渐松开了。上士叹了一口气,抱起马大头向院外走去。

就在马大头倒下时,文三儿也倒下了,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当他挥舞着顶门杠跟在几个士兵身后冲锋时,一个扛“歪把子”机枪的日本兵在奔跑中回身打了个点射,****士兵中弹栽倒。文三儿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有个东西“嗖”的一声紧贴着头皮飞过去,他两腿一软也跟着栽倒了。这倒不是文三儿装孙子,是他一时以为自己也中弹了,等他发现自己身体各零件都完好时,那日军机枪手已被一颗手**炸上了天,其余的29军士兵们又冲了上去。这时文三儿就不打算再爬起来了,他又一次发现,冲锋打仗这种活儿不是自己能干得了的,这个问题那天在八宝山他就想到了,还咬牙跺脚地发誓以后决不再管闲事,怎么他妈的属耗子的,撂爪儿就忘呢?他文三儿是来看热闹的,根本没有要和谁打仗的瘾,都怨马大头这孙子,他咋就这么大劲头?一听说打仗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上蹿下跳,还硬把那根破顶门杠塞给自己,唯恐文三儿闲着。还是那句话,日本人进城不进城碍不着文三儿的事儿,谁来了文三儿也得拉车,也得卖苦力,抗日,抗他妈的鬼去吧。

“哟,这儿还有个老百姓,也抬走吧。”几个打扫战场的29军士兵以为文三儿是个死人,正要抬他。

“别动,我这儿还有气儿呢。”文三儿坐起来没好气地说。

“兄弟,你怎么躺在这儿,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一个士兵挖苦道。

“没错儿,正溜达呢,一合眼就睡过去啦。”文三儿才不在乎士兵们的挖苦,他心说我又不是当兵的,今天来都多余。

广安门一战,29军679团占了便宜,日军伤亡一百多人,汽车和坦克都扔在了关厢的大街上,大部分日军逃到了六里桥。

文三儿正坐在城楼下发愣,他是进城以后才发现马大头的尸体的。马大头浑身是血,和十几个阵亡士兵的尸体躺在一起,文三儿一见就傻了。他正在到处找马大头,打算把顶门杠还给他,万万没想到马大头居然死了。文三儿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这小子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又是抡顶门杠又是耍菜刀的,广安门一带这么多人,就显着他能了,怎么一眨眼工夫就死了呢?文三儿寻思着是不是到马大头家里去看一看,报个信儿,但转念一想,还是别去了。他知道马大头有四个孩子,生活来源主要靠马大头拉车,老婆给人缝缝补补,一家人勉强度日,要是得知马大头的死讯,他老婆八成得昏过去,到时孩子哭大人叫,整个胡同都得知道,文三儿一时脱不了身不说,闹不好还得掏钱意思意思。算了吧,这年头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顾得了谁呀。

文三儿扔掉了顶门杠,做贼似的逃走了。

那天文三儿算是放屁砸了鞋后跟——倒邪(鞋)霉了。有些事他始终也没闹明白,总觉得有人给自己做套儿,变着法地要把他装进去,但又不敢太肯定,他没有证据。

文三儿为去笠原商社找佐藤报仇的事踌躇了很久。他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平时自称练过功夫,拳脚如何了得,那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这种幻觉在脑子里待久了,记忆力便出现偏差,以为是真的了。文三儿这辈子除了少年时跟着起哄打过两次群架外,还没和谁正经动过手,挨揍倒是没少挨。他想象不出见了佐藤该拿他怎么办,照理说佐藤扇了他两个嘴巴,文三儿若是报复也顶多是还他四个嘴巴,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砍他一条腿吧,文三儿没这个胆儿。若仅仅是为了还佐藤几个嘴巴,那还有什么必要兴师动众地找上门去?依文三儿的主意,这件事也就算了。问题在于他已经和花猫儿约好了,若是自己不去就等于涮了花猫儿,这也同样不是闹着玩的。此人的心毒手狠文三儿早已领教了,打日本人他有没有本事文三儿不知道,打他文三儿的本事还是有富余的。文三儿真有点左右为难。

要不是文三儿想起了笠原商社的那个漂亮女人,他还真不打算去了。那小娘们儿还真挺勾人的,文三儿的脑子突然开了窍,去!干吗不去?这小娘们儿是哪国人?日本人呀。日本人杀了多少中国人?这仇怎能不报呢?怎么报?真刀真枪和日本人干,文三儿没这能耐,他就有本事干那日本娘们儿。你日本人不是欺负中国人吗?老子就玩你们日本娘们儿,谁能说这不是抗日?文三儿认为自己是爱国的,抗日当然是件正经事,既然他文三儿没有冲锋陷阵的本事,那他只能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了。

文三儿没有表,他对时间的概念向来靠估计,西交民巷的那座大自鸣钟刚刚打过零点的钟声,文三儿已经站在了笠原商社的大门前,他这才知道自己早来了半个小时。按照约定,他和花猫儿碰头的时间应该是零点三十分。文三儿本想到街对面的黑影里去等一等,却意外地发现笠原商社的大门敞着,四周静悄悄的连个鬼影也没有。文三儿挺纳闷,如今城里的日本侨民都成了惊弓之鸟,恨不得找个老鼠洞躲起来,怎么这里却敞着大门?难道花猫儿他们已经进去了?真要是进去了倒也好,文三儿就喜欢跟在别人后面起哄,打头阵的事他从来不干。文三儿决定进去看看。

笠原商社的院子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灯光,院子里静得瘆人。文三儿进了院就直奔后院,他记得自己当时就是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前和那个日本女人相撞的。后院也同样是一片寂静,文三儿猛地感到有些不对劲,这里静得不太正常,简直像个坟场。文三儿有心掉头回去,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心想也许花猫儿他们已经来过,见这里没有人又走了。日本人不是傻子,自开战以来北平市民见日本侨民就打,文三儿知道日本大使馆就在东交民巷,使馆内还有日本军队守卫,前些日子他还看见不少日本侨民拖家带口地往使馆搬家,佐藤恐怕也不会住在这里等着挨揍,八成也搬到东交民巷去了。文三儿倒宁可今天白来一趟,他对花猫儿实在有些不放心,这家伙这么热心地帮文三儿报仇,显得不太正常。

文三儿很快得出结论,这个院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佐藤人搬走了总该留下点儿东西,文三儿就不信他能把家搬得这样干净,便决定搜索一番,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大着胆子推开佐藤的书房,刚一进门就被绊倒了,脑门还磕在八仙桌的桌沿上,磕得文三儿一阵犯蒙,他的双手还摸到一种黏糊糊的东西。文三儿从衣兜里掏出火柴划着,借着亮一看便发出了一声怪叫。这叫声很怪,文三儿甚至不相信这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的。他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女尸,而自己的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死者正是那个令文三儿朝思暮想的日本女人,这小娘们儿眼睛还睁着,但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她的脖子上有一条可怕的伤口,身体还有些温热,血也没有完全凝固,看样子这场血案是刚刚发生的。文三儿借火柴的光亮观察了一下书房,他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刚刚洗劫过这里,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放在墙角的那个保险柜敞着门,里面空空如也……文三儿清楚地记得,那天佐藤小心翼翼地把《兰竹图》放进这个保险柜里,事情已经很清楚,这肯定是花猫儿干的。文三儿想起花猫儿在酒馆里曾不厌其烦地向他询问笠原商社院子的布局、佐藤书房内的陈设以及保险柜的位置,并一再问文三儿是否亲眼看见佐藤把《兰竹图》放进保险柜。喝了顿酒的工夫,花猫儿已经套出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然后又给文三儿做了个套儿,让他自己往里钻,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把线索往文三儿身上引,真他妈的阴。花猫儿只是个碎催[1]

,文三儿仿佛看见花猫儿身后还闪动着肖建彪那双阴险的眼睛。这是一伙真正的匪徒,眼下北平城危在旦夕,人心惶惶,民间的反日情绪已经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三合帮”选择这种时机浑水摸鱼是再合适不过了。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每天都有日本侨民被杀,谁会关心笠原商社被洗劫的事?

文三儿溜走时才发现,笠原商社被杀的绝不止那个女人,前后三进的院子里、屋子里足有七八具尸体。佐藤的尸体伏在中院的北房门口,他的后脑似乎是被什么钝器击碎的。文三儿判断,这家伙是从背后遭到袭击的。“三合帮”可不是善茬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灭门血案,一个活口不留。文三儿拍拍脑袋,很庆幸它还长在脖子上,那天在酒馆喝多了吹牛,挨了花猫儿十几个耳光,肖建彪对自己是够客气的了,和佐藤一家的下场相比,这十几个耳光简直是对文三儿最大的爱护。

文三儿溜出笠原商社的院门,刚刚拐过街角,就听见后面一阵梆子声。他站在拐角处探头看看,却吃了一惊,原来打更人径直走进笠原商社的大门。文三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花猫儿的用意了。按照常规,打更人只负责街面上的巡视,但有的大户人家还愿意花钱请打更人每天特地留意一下自家院子的安全,佐藤恐怕是给打更人付了钱,所以打更人一见笠原商社的大门开着,心中自然生疑,肯定要进去看看。花猫儿的计划很周密,他知道打更人每天夜里十二点半巡视到这里,就在十二点之前完成杀人抢劫之事,然后故意开着大门,因为他知道文三儿会十二点半到,文三儿一到打更人随后也到了,这时文三儿就是浑身是嘴也别想说清楚。他早就做好了套儿,让文三儿自己往里钻。如今兵荒马乱的,警察局不会费心思去破案,尤其是杀日本人的案子,当然是拿住谁就用谁交差了。文三儿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花猫儿啊,你小子真他妈的阴。

笠原商社发生的灭门血案使徐金戈感到很恼火,他倒并不在意佐藤一家的被杀,关键是这件凶杀案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徐金戈眼里,佐藤英夫之死的价值不亚于歼灭一个日军师团。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爆发,徐金戈还真拿这个老牌间谍没办法,除了监视跟踪外什么事也做不了,他的身份只是个日本商人,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不仅仅是外交纠纷了,闹不好战争会提前爆发。而这几天机会却来了,随着战争的升级,北平城里掀起一股仇日浪潮,现在动手正是时候,反正这些日子城里的日本侨民就像过街的老鼠,到处在挨揍,为佐藤英夫的失踪作了必要的铺垫。

徐金戈的计划是,趁此混乱之际,突袭笠原商社,绑架佐藤英夫,打掉这个谍报中心,从佐藤英夫身上打开缺口,一举破获日本在华北的谍报网。徐金戈相信,这个佐藤英夫就算受过魔鬼训练,他也有把握用酷刑撬开他的嘴。然而,笠原商社发生的血案使徐金戈功败垂成。为了这次突袭行动,他整整准备了一个星期,还特地从南京调来精干的行动人员,配备了专用武器和车辆,谁知在预定行动时间的两个小时之前便发生了这场血案,当消息传来时,他气得简直要发疯。

方景林是最先赶到现场的。那天夜里,打更人向警局报了案,局长当晚喝酒喝高了,刚躺下没一会儿就接到值班警官的电话。局长一听说是日本人被杀便气不打一处来,把值班警官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他妈的脑子有病是怎么着?深更半夜的,这点儿屁事儿也汇报?不就是宰了几个日本人吗?活他妈的该!我还想宰了日本天皇呢。嗯,笠原商社是谁的责任区?方景林?那你他妈给我打什么电话?找他去一趟不就得了?”

局长狠狠地摔下电话,转身躺倒,一分钟之内便鼾声如雷。

方景林在血案发生后的两个小时赶到现场,尽管他受过专业训练,但还是被现场的血腥场面震惊了,这是什么人干的?杀人的手法极为娴熟,死亡的八个男女都是在猝不及防中被凶手一击毙命,有的是钝器伤,有的则是刀伤。从现场尸体分布上分析,凶杀为多人作案,凶手们用刀子拨开了院门闩,从大门进入,逢人便杀,杀人手法很专业,钝器伤多为后脑,刀伤均在颈动脉,受害人在遭到袭击时恐怕连惊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方景林翻弄了一下佐藤英夫的尸体,断定凶杀案发生在两个小时以前,因为多数尸体已经出现了尸斑。方景林在巡警学堂培训时学习过《法医学》,按教材上的说法,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血管内的血液由于重力作用向尸体的低下部位移动,坠积于毛细血管和小静脉内并使其扩张,透过皮肤显出紫斑,称为尸斑。尸斑最早在人死后三十分钟出现,一般在死亡一两个小时后开始出现。

方景林的助手钟敬尧吹着口哨在现场照了几张相,然后便坐在太师椅上抽起烟来。方景林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钟敬尧连忙站起来说:“方警官,这案子很清楚,不过是个普通的杀人劫财案,这几天我连着去了几个现场,情况大致都差不多,受害人几乎是清一色的日本侨民。”

方景林问:“你觉得这都是什么人干的?”

“当然是暴民了,其目的无非是趁局势混乱抢劫财物。”

方景林说:“你对这些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看是活该,日本人就该杀,死一个少一个。”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不是在战场上,况且受害人多数都是妇女儿童,凶手也太残忍了,这是滥杀无辜,我不相信凶手是出于爱国或抗日情绪才做出的事。”方景林冷冷地说。

钟敬尧不以为然道:“凶手当然不是什么良民,但我们就算抓住凶手又能怎么样?老百姓会拿我们当汉奸,说我们胳膊肘朝外拐,我看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材料存档了事。”

方景林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在想着另外一种可能,这会不会是徐金戈那个部门干的?军统的人监视佐藤英夫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情报人员,方景林当然知道佐藤英夫的价值。如果是这样,方景林倒是觉得该接触一下徐金戈了。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军统人员,徐金戈应该是个很好的目标。上次在笠原商社门前,他有意识地刁难了徐金戈,算是和他认识了,有几次在街上遇见,彼此还点头打个招呼。方景林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徐金戈进一步交往,何不以这个凶杀案为契机找徐金戈谈谈?方景林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迟早会面对军统局这个冤家。

方景林约徐金戈在大栅栏的一个茶馆见了面。

军统局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尽量少和系统外的人员往来,这是戴老板的意思,他认为专业情报人员最忌抛头露面,四方结交,最好的方式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成为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色。徐金戈执行戴老板的指示向来不打折扣,他甚至从来不交朋友。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早已养成多疑的习惯,对每个接近自己的人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方景林的邀请引起了他的警觉。

徐金戈来晚了一会儿,一进茶馆就向方景林抱拳寒暄:“对不起,景林兄,我迟到了,恕罪,恕罪。”

方景林微笑道:“可以谅解,北平城危在旦夕,你们肯定很忙。”

“景林兄约我有事?”徐金戈刚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

“当然有事,金戈兄,你们干得漂亮啊,佐藤一家八口都被做掉了,有这个必要吗?”方景林为徐金戈斟上茶说。

“哦,你问这件事,那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我们干的。笠原商社发生的凶杀案应该是件普通的刑事案,没有政治背景。”

“是这样,那我误解你了。金戈兄,这个案子发生后我很不满,因为那一带是我的责任区,你们如果有什么行动该先和我打个招呼才是。况且,凶手的手段也太残忍了,连妇女老人都杀,这太过分了。”

徐金戈微微一笑道:“景林兄,我再和你说一遍,那真不是我们干的。不过……我们要是真干了,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算了,既然不是,那我就相信你,咱们聊点别的,老兄,你对眼下的战局有什么看法?”

徐金戈神色黯然地说:“很糟糕,北平怕是守不了几天了,日本人进城指日可待,一个29军不可能挡住他们。根据情报,日军在丰台的兵力已经增至五千七百多人,关东军的两个独立混成旅已经进至顺义县城、高丽营地区,日本朝鲜驻屯军第20师团已进入天津一带,关东军飞行集团六个中队飞抵山海关、绥中、锦州,目前日军在华北的总兵力已经达到十万人,看样子是准备大打出手了。”

“29军也号称十万之众,无论如何也能顶住一个星期,等到增援部队吧?”

“景林兄,你不了解日本的军事实力。我们和日本相比,实力悬殊太大,这不是长他人志气,这是现实。再向你透露个消息,我们马上要撤出北平了,大概就是这一两天吧,景林兄,你也该考虑一下退路问题了。”

方景林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局势会这么严重,连军统局的人都要撤离北平了,而自己的去留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的一切行动要听从上级的指示。想到这些,方景林有些懊丧,无论如何,留在北平做亡国奴的滋味不会好受。方景林苦笑道:“这得怨我当初没择好差事,干了警察这行,因此你们可以撤退,我却不能,还得忠于职守。不过,我如果还活着,咱们早晚还会见面,我就不信咱中国会亡国。”

徐金戈表示同情地伸出手:“景林兄,好自为之吧,以后若是有麻烦,可以到南京来找我,兄弟我愿意帮忙。就是有一样,干什么也别当汉奸。”

方景林握住他的手说:“放心吧老兄,兄弟我有两颗心,一颗是爱国心,还有一颗就是良心了。”

这时罗梦云、杨秋萍和几个男同学走进茶馆,他们捧着募捐箱,挨个桌子向茶客们募捐。罗梦云走到曲尺形柜台前开始做讲演:“同胞们、兄弟姐妹们,我们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我代表燕京的广大师生恳请大家为前方的抗日将士们募捐。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英勇的29军将士正在前线抗击日本侵略者,一切有良心的中国人应该支持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在此,我们给大家鞠躬了。”

大学生们向茶客们鞠躬,茶客们纷纷解囊将一些钞票投入募捐箱。

罗梦云和杨秋萍捧着募捐箱走到方景林、徐金戈的桌前,方景林连忙掏出五元钱放进募捐箱,徐金戈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钱,他抱歉地说:“对不起,两位小姐,我身上没带钱,真不好意思。”

杨秋萍固执地说:“这位先生,您再仔细找找,也许您一时忘了放在哪个口袋里,别着急,我可以等。”

徐金戈不高兴了:“你这位小姐怎么不相信人呢?你的意思是我有钱不愿给?”

“先生,我没这么说,为抗日募捐是自愿的,没有人会强迫您,如果您实在有困难就算了,只要您有这份爱国心,我们一样领情。”杨秋萍不冷不热地说。在募捐活动中,她见惯了一些人以各种借口拒绝捐款,而自称没带钱是常见的借口,杨秋萍认定徐金戈是个吝啬的人。

徐金戈涨红了脸,他突然解下手表扔进募捐箱,哼了一声道:“两位小姐,看好了,我这块‘劳力士’表值一百多大洋,这总不是假的吧?”

罗梦云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地说:“先生您别生气,我的同学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替她向您道歉,至于这块手表……太贵重了,您还是留下吧,我们心领了。”

杨秋萍彬彬有礼地向徐金戈鞠了一躬道:“先生,您真慷慨,这是我参加募捐活动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捐款,非常感谢!您的爱国热情会得到回报。”

罗梦云说:“秋萍,这样不合适,人家是听了你的话赌气嘛,我们还是把表还给人家吧。”

杨秋萍还没来得及说话,徐金戈却不耐烦了:“小姐,我已经捐了款,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就请便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再一次感谢!”杨秋萍拉住罗梦云说,“梦云,我们走吧,这位先生是个男子汉,怎么会把捐出的物品再收回去呢?我们要相信先生的为人,走吧!”

方景林望着两个姑娘的背影笑道:“好厉害的丫头,这张嘴不卑不亢,却能把人顶到南墙上。金戈兄,你也是,赌什么气呀。”

徐金戈若有所思地回答:“这些大学生啊,功夫全在嘴上,中国需要的是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干的人。”

7月28日晨,沉寂了几天的战事骤然爆发,日军向北平市郊发动总攻,以第20师团为主力,在坦克部队和炮兵的掩护下,对南苑展开攻击。日本驻屯军步兵旅主力由丰台向南苑进攻,切断了南苑守军向北平方向的退路。驻守南苑的29军第38师、第132师及特务旅等部被迫仓促应战,利用营房周围障碍物及村庄为掩体,顽强抵抗,有些阵地失而复得。但由于日军飞机与大炮的轮番轰炸,守军无法展开,加之通信设施被炸毁,指挥失灵。守军苦战至下午1时,伤亡五千余人,副军长佟麟阁与132师师长赵登禹阵亡,南苑失守。同一天,日军独立混成第1旅、第11旅在飞机的配合下,向北郊中国守军猛烈进攻,占领沙河、清河镇等地。第29军第37师与第38师一部也向日军反击,一度收复丰台、廊坊,后在日军反扑下再次失守。宋哲元命令所部当晚向保定方向撤退,北平陷落。

29日,驻天津29军第38师一部与天津保安、警察部队向日军驻津机关及租界发起进攻,一度攻占北仓飞机场、天津火车站,逼近海光寺兵营,给日军以较大杀伤。日军旋即组织反攻,守军不支,向马厂撤退。与此同时,伪“冀东防共自治**”所属的通州保安队突然哗变,包围了日军守备队的营房,随后袭击日本人的商店、旅馆、民房。住在通州的日本侨民中,约有二百多人遭到杀戮,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儿童。中日两国**对这一事件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中方称此事件为“通州事件”,而日方则称为“通州惨案”。

“通州事件”的发生,导致平津地区大规模的反日浪潮,不少日本侨民遭到暴力袭击,一些不法之徒竟打着抗日的旗号趁乱抢掠财物,强奸妇女。在此事件中,最满意的应该是日本军部,那些激进狂妄的少壮派军人总算是找到全面开战的借口。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恐怕连上帝也无法制止了。

至此,平津两市陷入敌手。

日本人进城的那天,文三儿照例去看热闹。日本士兵排着四路纵队进了广安门,军乐队走在最前面,不停地奏着军乐,咣里咣当的挺热闹。文三儿站在北线阁胡同口的人群里伸着脖子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日本兵,心说难怪都管他们叫小日本,这些日本兵的个子几乎都在1.6米,队伍里偶尔有个高点儿的士兵就像羊群里的骆驼。文三儿正要走开,只见几个胳膊上戴着白箍儿的人在吆喝。他们怀里都抱着一大捆日本小膏药旗,正挨个儿分给看热闹的人,嘴里还吆喝着:“喊呀,喊大日本皇军万岁,欢迎大日本皇军进城,大伙儿一块儿喊,谁不喊谁就是反对皇军,宪兵队里伺候,喊呀……”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小声骂道:“这几个孙子是‘治安维持会’的,鬼子一进城屁颠屁颠地张罗开了,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汉奸,×他妈的,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净干这掘自家祖坟的事儿。”

文三儿一时没躲开,也被塞了一面小旗子,他朝日军的队列晃了晃小旗子,一张嘴就喊错了:“大皇军日本……”他话音没落就挨了一个嘴巴,一个面相凶恶,胳膊上戴着“治安维持会”白箍儿的家伙揪着文三儿的衣领骂道:“孙子,你喊什么哪?跟皇军叫板是怎么着?找不自在你说话,宪兵队的老虎凳正空着呢。”

文三儿忙不迭地向那人鞠躬赔不是:“老哥,老哥,您息怒,我一臭拉车的见识浅,有什么不对的您管教就是。”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文三儿对着他的背影小声骂道:“×你妈的,这要搁以前文爷非碎了你丫挺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条摇尾巴的狗……”文三儿觉得挺冤枉,他还真不是故意喊错的,也没有要拿皇军打镲[2]

的意思,天地良心,他实在是闹不懂“大皇军日本”和“大日本皇军”有什么区别。

文三儿拉着车走到果子巷,正满街张望雇车的主儿,却迎头遇见了花猫儿。他没想到花猫儿居然也戴上了“治安维持会”的白箍儿,这下把文三儿吓得不轻,他看着花猫儿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花猫儿一见文三儿显得很兴奋,他亲热地拍拍文三儿的肩膀,故作神秘地竖起大拇指道:“行啊文三儿,真他妈蔫人出豹子,你小子手够利索的,发大财了吧?”

文三儿没听明白:“老哥,你说什么呀?”

“文三儿,真对不住,那天我喝多了,等我醒了一看,都他妈天亮了。我以为你等不来我自己也就回去了,没承想第二天全城都嚷开了,说笠原商社连男带女八口人全让人宰了,好家伙,吓出我一脑门子冷汗。文三儿啊,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呀,佩服,佩服……”

文三儿一听就蹦了起来:“老哥,这事儿可不能瞎说,我哪有那胆子?那天我……”

“嘘……小声点儿,文三儿,我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儿说哪儿了,兄弟,你干得漂亮,真正的抗日英雄,佐藤打了咱哥们儿,哪能就这么算了?姥姥,有仇就得报,这才是汉子。兄弟,不瞒你说,我一听说这事儿,心里那个后悔呀,你说……早不醉晚不醉,就偏偏那天醉了,这财该着你发,谁让我没去呢?不过我这人就一样好,见别人发财不眼红,都是兄弟,谁发了我都高兴。文三儿啊,下回喝酒可该你请客啦,得嘞,我得走了,你也瞧见了,我在维持会混了个差事,糊弄鬼子呗,往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你尽管言语,咱回头见!”

花猫儿走了,文三儿站在那儿还在发蒙,半天醒不过味儿来。这小子居然给日本人干上事儿了,他杀人劫财的事文三儿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这种人你什么时候也斗不过。

[1]

“碎催”是北京方言,指跟班的或为有身份的人服务的下人。

[2]

“打镲”为北京话中拿人开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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